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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忘书

_29 卫风 (现代)
  少年在一边,明明是冷淡的声音,却透出浓浓的惆怅。
  “师兄不爱习武,却爱医药,旁人早起练剑,他却拎着篮子,四下里去找寻药草……天份极高,余人要练三年的剑法,他一个月就有小成,特别长于轻功……”他细细碎碎的话语,慢慢拼凑出一个光华四射的,狡黠灵秀的模样。
  “喜欢香菇的味道,会缠着厨子天天裹香菇鸡肉的馄饨给他当夜宵……其实我上山很晚,没有见过师兄他究竟是什么样子。师兄他们不大说,师傅也不提。但是道宫的人,杂役也好,佃农也好,都清楚记得他……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
  “五官象我……”轻轻吐出口的字句:“但是眼睛是独一无二的,明亮象泉水一样的眼睛,不带一点尘埃……”
  其实他不象我。
  他不象我。
  如果易位而处,他会不会在暗中看着隐隐倾慕的人而不迈前一步?会不会保持那似有若无的暧昧,在漫长的被囚锁的时光里,只是活着……
  只是活着。
  不会,他不会。
  他是那样刚脆的性子。
  那样浓烈的情和爱,就象那炽烈的阳光,满满洒布给他爱的人。
  林更把茶递到了手边:“玉公子若是想听,明天我再来。”
  冰凉的茶流过咽喉,滑下肚中。
  象是无望的爱。
  虽然香醇醉人,却已经错过了时机。
93三年 二
  “庄主。”张振的声音在屋外,平缓而低沉:“小人叩见庄主。”
  我一句话也不想说。
  与旧日相关的一切,都不想再见到。
  “庄主不想理会江湖纷争,可是纷争何曾放过我们?小公子在周山口跳崖,难道是自愿的么?若没有人逼屈,十来岁的人谁会去跳崖?”那声音里满满的愤恨:“难道庄主就让小公子白白的丧命么?”
  是呵……
  “虽然说庄里的人都出身旧教,但自从任啸武掌握权柄,对我们难道念一分旧情么?他怎么对待庄主?他的儿子又怎么对待小公子?难道庄主便一分也不计较?”
  任啸武,任越……不错,不错。
  虽然我曾身为旧教中人,也曾经立誓决不反叛,决不会对坐在教主之位上的人存有贰心……
  林更不知何时来了,捧着小小的包裹。
  “玉公子,这是……师兄留在山上的东西。”他一贯的恭谨,手却有些抖:“我想,应该是由你保管比较妥当。”
  几册书,瓷瓶银刀短剑。
  几张薄纸,上面歪歪扭扭的涂鸦墨迹淋漓。
  这是小风的字……小风的字竟然写得这样难看……
  包裹里还有包裹。
  包里的东西,却和小风没有什么干系。
  只是旧物。
  看着那已经泛黄的书册,仅有的几粒天胶,只觉得荒唐。
  当年兰将这些密密的收藏,视若珍宝。
  可是有什么用处?她是天资过人,却始终参不透书中隐秘。虽然口口声声说着恨我他,恨着肚里的孩子,却撑了最后一口气,将小风生下。
  任啸武想了那么多年的东西。
  这些死物,有什么意义?
  手里紧紧握着,是小风当年的涂鸦。似乎是在配药,胡乱的记着金银花二钱,又涂了去,改成一钱七分。
  想着那可爱的小脸拧成一团,把药草递到嘴里去舔尝的模样。
  那是我所不知道的,小风的过去。
  张振一直立在门外,我略抬一抬手:“旧教已经元气大伤,任越年轻不足服众……便是我们不做什么,他也难成气候……”
  张振垂首:“庄主说的是。不过他若是得知圣册的下落,难免是要找上门来。”
  我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只管让他找。”
  张振眼中精光一闪:“是,谨遵庄主吩咐。”
  林更不言不语。
  只是在一起谈论小风的时候,他脸上会有一点点憧憬的光彩。
  有一天他问起来,小风的眼睛,究竟是什么样子。
  我静了半晌,觉得没有言语可以描述得出来。
  那样的一双眼。
  “也许,只有看到的时候,才能明白。”我如是说。
  他眼睛眨了一下,然后垂下头。
  我惊觉这个孩子对小风的感情,绝非一个师弟对未曾见过面的师兄的敬慕。
  可惜,永远,也不能再见到。
  那双眼睛。
  闭上眼,在心底想念。
  在阳光下眯着眼,笑微微的孩子,满天缤纷的风花也没有他的笑容耀眼。
  一个人在窗下把玩那些冰冷无生命的棋子,刘青风在窗外悄立,衣带当风,一言不发。
  我头也未曾抬过。
  他无声的走了。
  我又梦见了小风。
  他捧着一把蜜饯,小心翼翼的递到我面前。
  眼底那希冀的,胆怯的流光一闪而逝。
  为什么,从前没有发现过……
  小风在心底里爱着我,为什么现在才明白……
  心痛厉害,象是一把尖锐的刀子,刺进去,又拔出来,再刺进去……
  反复不停。
  睁开眼来,眼前什么也没有。
  没有小风,也没有阳光。
  我在无边的心痛里,知道我会永远永远……
  为他痛彻心肺。
  林更送来忘忧散,他只说:“晚上能睡得好些。”
  我摇摇头。
  我倒愿意在梦中,见到小风。
  “您越来越瘦……”他语中透出担忧:“可惜远竹先生始终不肯来这里,如果可以配一剂好药,一次让身体好起来的话……”
  我摇摇头:“没用的……”
  他的脸显得有些茫然。
  我淡淡地说:“什么药,也没有用……除非,有一天我忘记了他。”
  除非有一天我忘记了他。
  这心痛才能停止吧……
  屋里一片静默。林更站起来,极力露出笑容:“玉公子,你当年号称琴剑双绝,不如指点一下我的剑法。”
  我知道他只是想我分心,笑一笑,说道:“好。”
  他的剑法是不错,下盘也稳,剑势也够凌厉。
  只是运气变招不太恰当。
  一路剑法使尽,他微微喘息着落下地来,一双眼看着我。
  我伸出手:“剑给我。”
  他平托长剑,递了过来。
  剑随意走,心在剑外……
  他不明白,或许是自已领悟不到,或许是刘青风没有能教导他明白。
  剑是死物,剑法亦是。
  而人是活的。
  是人御剑,而非剑制人。
  很久没有拿起过剑。
  也很久没有这样淋漓痛快的用过剑。
  风声在耳畔作响,剑气激荡得身边花叶纷纷离枝,盘旋回舞。
  身形拔高再拔高……
  恍惚中似乎看到他在笑。
  那样纯真的笑……
  风一下子停息,花落如雨。
  花落如雨。
  林更怔忡着,口不能言,半天只说:“玉公子……你的武功……”
  这是小风的真力。
  是他的生命,在我的身体里……
94三年
  林更的剑法一日千里,进境极速。
  他还是隔两三日便过来一次,有时我会指点他。
  大多的时候,我都坐在窗下。
  林更曾经以为我是爱棋之人,不知从哪里找了许多棋谱来。
  其实不是。
  不是。
  我只是喜欢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的感觉。
  洒进窗里的阳光,带着青草的气息。
  象是他的微笑。
  他的气息。
  即使是冬日里,暖阳也让我恋栈。
  林更常常带来的忘忧散,有时放在药中同煮,有时便置在茶中。
  后来他发觉我喜欢熬药的气味,便常常找了许多补药来,有事无事常在这里盘恒,替我煎药。
  其实,并不是喜欢药的气味。
  只是因为,他身上常有似有若无的药香。
  忘忧散,其实早就不服了。
  因为,可以心平气和地想起过往。
  那些曾经说过的话,相处过的点点滴滴。
  痛慢慢的淡去,那些细碎的小事却越来越清晰。
  每一天每一次,都是想起他的可爱与明亮。
  “公子要不要尝一尝今年的新茶?”林更站在院中:“雨前。”
  我点一点头。
  “前些日子我出门去,遇到了公子的下属,”他升起风炉,在廊下煮水:“似乎是跟魔教的人结了梁子,下手十分的辣。”
  我专注地看着那炉上的壶里,水汽渐渐升起。
  “可是,却也不和正道中人做一路。”他轻轻扇风:“公子如此温和,属下却十分桀傲不驯,真是异数。”
  我在那渐沸腾的水声中微笑,想起从前。
  那个对我挥手,怕炉中炭气会妨到我的小风。
  至于张振他们的行事,倒也是我默许。
  林更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事,突然说:“忘忧散已经迟了十来日,不知是不是远竹先生那里有什么事情。”
  服不服那药,原是无足轻重。
  只是,远竹先生他,旧时同我,原也有几分交情。
  “我已经跟师傅禀告过,明日便动身是步华山看一看。”他嘴唇动了动,象是还有什么话想说,却又咽了回去。过了片刻,才道:“公子有没有什么需要,我顺路便捎带着办理了也好。”
  我摇了摇头。
  水已经滚开,揭开壶盖,热水沸腾翻涌,晶莹的水泡瞬间盈满又破灭。
  最平常的情形。
  每一天都有水暖水静。
  然而却不是每一个人,都看到了水的暖和静。
  如果那个时候,明白他的心……明白自己的心……
  一切会否不同呢?
  之所以一直在这里停留,不过是因为这里恍惚有一些小风的影子。
  他曾经住过的地方,在这里学过艺,洒落过欢笑和时光。
  林更去的第二日,刘青风来了。
  来得却不止他一个。
  傅远臣竟然也跟着同来。
  我一手虚拂,本是敞开的窗扇如被风推,轻轻阖上。
  刘青风绝无那个胆量来推我的窗。
  这些年来,他那副假道学的面孔我算是看得通透。
  “展宁……”他在外面轻声说:“有些事情想和你商谈。”
  我同你有什么好说?
  如果你不是抚养过小风。
  我岂会容你直至今日还在我面前招摇?
  抱着一团僵气,一步不敢多走的人。
  远远看来悦目,近看却只是死物。
  少年时的我,竟然向往这样的生活么?
  “玉公子,”另一个声音说:“我们已经知道魔教的圣册,似是由你收藏。”
  我轻轻啜了一口茶。
  就知道你们是为此而来。
  不过,任啸武足足磨了十年,任越花了三年,都拿不去的东西。
  你们以为,能从我这里得到?
  “玉公子与魔教现在也已经恩断义绝,原也不应再为他们保存此物。况且此物关系重大,牵涉又广,公子留在身边,也只是多添烦扰……”
  “不如交给你们保管,是也不是?”我淡淡的说。
  窗外那两人也不傻,自是不会接口说那自是好。
  心中冷冷的笑。
  傅远臣,挨不下去了么?
  这个名存实亡的盟主,做得可还尽情得趣?
  知道你留恋名位,所以,我也给你留了名位。不过,除了名位,其他的,你是不要想得到。
  之所以也没有杀任越,也没有杀你……
  你们不知道原委么……
  你一门心思要光复当初的傅家庄,我偏不能让你如愿。
  任越是心心念念要重振教门,我也不能让他如愿。
  你们明争暗斗了三年,各各元气大伤。
  个中滋味,各人自知。
  我轻轻拈弄手中的棋子。
  黑白晶莹的,冷冰冰的,任人摆布的棋子。
  做一枚棋子,或许会不甘心。
  但只要棋子自己并不知道身在局中,不知道在受人操控,那么,也不算太难受。
  一个认为自己是渐渐的得到了,一个认为自己已经稳稳的坐实了。
  我轻轻一笑,手腕翻转。
  一把棋子铮然有声的落在棋秤上,清脆的玉石错落之声不绝于耳。
  “我不想理会你们的事。”我冷然地说:“小风母亲的遗物,我会一直留在身边。你们若有心思担心这个,不如去好生想一想,怎么对付任越是正经。”
  刘青风的声音停了一停说:“展宁,若你当年不阻我与远臣杀死任越,何来今日之患。说到底,那书册终究是颗不安种子,任越这些时候也费了偌大心力,道宫中也几番被魔教之人渗入……”
  我慢慢扬起嘴角。
  当时那温情款款的挽留,我也留了下来。
  现在却觉得我是祸水了么?
  刘青风,可惜你明白得有些晚。
  而且,你可知,我就是要你不得安宁。
  任越那样对待过小风,我岂能让他死得那样轻松便宜……况且,小风在黄泉,也不见得肯见这些人的嘴脸吧?
  让他们好好活着,在没有小风的世上。
  让他们活得很久很久。
  共存。
  爱恨共存。
  小风,小风,你若是知道我对这些人作为,会怎么样……那双无邪的眼睛里,会有什么样的情绪?
95重逢
  他们在门外立了许久。
  我没有开窗。
  如果看到傅远臣,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能忍得住,不把他立毙剑下。
  天色渐渐暗下来,屋里没有掌灯。
  我在黑暗中,慢慢的任思念和绝望缠绞盘旋,从心底牵蔓而上。
  小风,如果你还能看到,我今日的作为……
  如果你还能看到,即使你要我做任何事情,都可以……有着那样清澈眼睛的你,是不是会对我这样的行径嗤之以鼻?
  但我现在只能这样绝望的,怀念过去。
  所以,为什么我要一个人在黑暗中痛苦?在这个已经没有了小风的世上,为什么那些伤害过他的人,还能活在阳光之下?
  坚硬的棋子在掌心中破开,碎裂,化为齑粉。
  手松开来,那些粉屑簌簌地流泄。
  一起沉下去。
  一起,都沉下去。
  无人可以逃脱。
  所有与此有关的人,没有一个,可以逃离生天。
  窗扇无声的张开,外面的黑夜,象一个张开口的口袋。
  要把一切都吸进去。
  我的小风……那个会用明亮眼睛看着我的小风……
  这些人,这些让我们永远相隔的人……
  你是不是在冥冥中看着,他们慢慢的衰亡,迷失在尘埃里,互相咬食厮杀,渐渐同归于土。
  你会笑,还是会翻起了俏皮的鼻子,冲我大声叫嚷……
  你在看着我吗……
  多么希望,人生而有灵,死而有识……
  这样,终有一日,我会再见到你。
  你会不会因为我遵循了你的意愿,活得长长久久,而对我微笑?就是那一如既往的,眯起眼睛的笑容……
  胸口破开的一个洞,日日夜夜,洞开着。
  血肉一点一点的流逝,痛楚却日日重新。
  小风,我的小风。
  全心全意的叫出他的名字来。
  小风。
  我的心很痛。
  你怎么舍得让我这样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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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心痛是不会习惯的。
  并不是因为天长日久,会痛到麻木。
  还以为心痛会成为习惯。
  可是却发现,每一天的痛楚,都是全新的,要灭顶一样席卷而来。
  全身都因为那痛而无力,手指抓着棋子,微微蜷着,迟迟放不下。
  远远的有衣袂破空之声。
  步法我听得极熟。
  是林更。
  可是,还有人。
  他不是一个人,他还带着什么人?
  提气扬声,远远的问:“是谁擅闯?”
  林更答了一句,然后说:“是公子一直想见的人。”
  我想见的人……
  荒唐呵……
  我想见的人,已经永远也见不到。
  他却执意的闯近了来。我手腕轻抖,两粒棋子无声无息的穿空而出。
  只是拦他,不是要伤他。
  我已经厌倦了外面的事,外面的人。
  我只想好好的,安静的,想念他一会儿。
  可是林更居然宁愿拼着自己受伤,也要闯进来。
  并且,对于他带来的人,竟然那样维护。
  不会武功的人么?
  我心中疑惑起来。
  不是武林中人?林更带来了谁?
  我一直想见的人?
  难道是远竹先生?可是,远竹先生艺业惊人,又怎么能令林更这样维护携扶?
  心里有一点,惶惶然的不安。
  象是在期待什么,可是,更多的惶恐。
  害怕那心头一点期待只是最终会落到虚空。害怕这一点期待只是虚妄的执念。
  害怕这只是一场不真实的梦境。
  林更将他负在背上的人,慢慢放下地。
  夕阳快要落下去了,满山都是金红的光。
  那人背对着斜阳,面目模糊,瘦得象要被大风吹去。
  我停住了脚步。
  一瞬间剧大的狂喜和悲伤一起贯穿过全身。
  这是梦……是梦!
  是一场梦!
  那张小小的脸庞瘦得只有巴掌般大,五官都在暮色中朦胧如云遮雾掩,只有一双精灵的大眼,波光流转,痴痴的与我对望。
  一动也不敢动,我怕这梦被惊醒。
  大风吹过,我听到呜咽的声音。
  不知道是哪里,不知道是何人……
  那狂喜的,不能自制的呜咽的声音。
  嘴唇颤抖,那个日日念着无数次的,让我心痛心碎心伤心死心心念念的名字……
  “小风……”
  小风!
  晚风吹着他的襟袖,他身形站得不稳,在风中摇摇欲坠,象是下一刻就会被大风吹走!
  不!
  不能!
  我伸出手去,一把将他抱进了怀中!
  不是梦!
  不是,他不是梦!
  不是梦!
  我的小风,小风!
  不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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