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夏寰够冷静,他就会明白"没表情"到这种地步绝对不是正常的,可惜他浑身上下找不到半根能冷静思考的神经。
"搞什么啊?真没意思,特地给你准备的惊喜,连欣赏都不欣赏一下,就要关进自己房里了?了不起,好一个圣人君子,不管怎么刺激你就是很清高、很孤芳自赏是吧?这种乱交派对也合不了你的胃口,好啊,那我就一个人享受两人份的服务好了!"提高的音量除非聋子才会听不到。
可是,停在楼梯中间的英治没有回头,而那宛如诉说着"拒绝"的背影,也没有冰山将融化的迹象。
"那人是谁啊,夏哥?"其中一名闲在一旁的美少年,好奇地盯着消失在楼上的身影间。
"谁?我不晓得,也许是路人,要不就是房客,毕竟人家可是付了租金住在这里的。"恶毒的口气,已经到了偏激的程度。
"他好帅,我可以去找他玩吗?""你想碰一鼻子灰的话,就尽管去试一试。"冷嘲地放话,夏寰原是无心,可是听者有意。
少年一跃而起,追着英治的背影往楼上去。
没用的,白费功大,三秒钟后包管你哭着跑下来!
起初怀着看笑话的态度……夏寰抽出已经冷却下来的欲望,收拾着少年与自己身体上的残渣,把使用完毕的套子丢进垃圾桶中,点了根烟……等了一会儿,他的眉头逐渐锁紧。
难道……
英治那家伙--"吶,上面没有动静耶!他们真的搞了起来吗?那我要怎么办?夏哥,你还要再来一回吗?我可以收你半价喔!"另一名少年贴上他的手臂,抬起头微笑,倏地僵在半途。
因愤怒而扭曲的面孔,什么邪恶、性感全都变成魔鬼附身般的狂怒表情,鼻翼上深深刻着皱起的横纹,唇角狰狞地扯高,绞成一线的浓眉,那咬紧的牙关中仿佛正喷出无形的火焰。方才还握在他手中的金质打火机,转眼间被掐得不成原状。这辈子没见过如此杀气的少年,吓得退开,紧张地捉起掉落在地上的衣物,匆忙地套上裤子。快走!他满脑子只有这念头。要是不快点走,万一发生命案……他可不想被传唤作证啊!
"我、我想起来还有事,夏哥。"他战战兢兢地发声,庆幸男人的心思早不在此,于是脚底抹油,快速地由大门离开,庆幸捡回一条小命。
援交是很有乐趣没错,缺点就是风险太大,一不小心遇上疯子或变态,什么都玩完了。
以为伤口不会流出更多的血了,结果,血似乎不会停止流动。
英治回房后,无力地躺在床上,仰望着天花板。
有点累了……
他不知道自己干么还回到这个地方来。
去找间旅馆,要不直接在医院的值勤室里过夜就好,明明有其它更好的选择,却笨得用自己的双脚走回这个地方,然后等着迎接他回家的,竟是那种画面……那张沙发……少年雪白刺眼的身躯……夏寰的身躯……
要吃多少次瘪,才会学乖?还是说他想开发自己前所未有的潜能,测试自己疯狂的底线?原来他欧阳英治是有自虐倾向的,只是他自己不晓得而已。
一开始,是意外。
看到夏寰与俱乐部的女子亲嘴的画面,坦白说,英治非常震惊。要不是平日训练有素的冷淡表情救赎了他,他不知会出什么模态。
他绝不会去嫉妒夏寰身边的女人。如果要和数不尽的、不认识的、一大堆的女人吃醋,那他下半辈子都可以不必吃饭,光喝醋就够呛死他了。
从认识夏寰的那一天起,他就晓得他在女人圈中有多吃得开。撇开还没有建立亲密关系前,自己对他身边女性的看法,在"自然而然"、"顺水推舟"、"习惯成自然"等条件下,转变成现在的同居关系后,英治就给自己下了个决心,那就是绝不去过问夏寰?肀咻狠貉嘌嗟氖拢蝗缢幌肷嫒胨?"生意"。
下定这个决心的同一天,英治把那道名为善妒的门关起,接下来每看到他的一名新欢,他就把那画面扔进去,锁上。就这么简单,不必去思考她们和自己之间的差别,也不必把夏寰动物性的行为拿来当作惩罚自己的工具。
我,没有感觉。我,不需要去感觉。我,不必要有感觉。
在这样反复的自我催眠之下,他自己也清楚,天秤倾斜了。那一具曾经平衡得很好,就算夏寰强行把两人之间的友谊扭转为不再清纯的肉体关系后,他还是能找到两人关系平衡点的天秤,曾几何时失去了重心?
我到底在干什么?
英治以一臂遮住了干枯的双眼,疲惫地想着:以前夏寰不会让我看到这些场面,可是近来夏寰却不断带着新欢在我面前出现的理由是什么?他希望我有什么反应?他是想告诉我,他不需要我的身体了,有许多别的对象可以满足他,他已经厌倦我了吗?
也就是说,欧阳英治在这间屋子里,已经没有立足之地了。
他还以为夏寰是直来直往的家伙,要是真有想分手的一天,也会直截了当地告诉他,而不是采取这样迂回的方式。
假使不用这种方式,他怕我会纠缠他不放?
早知道,就不该答应同居的。起码可以不用忍受这些乌烟瘴气的……
今天是句点了。已经无法再自欺欺人了。
英治缓慢地坐直身,正准备把放在衣橱里的大皮箱拿出来整理时,几声敲门后,传来一句。"打扰了!我可以进来吗?"陌生少年探头,笑嘻嘻地闯进来。
"有什么事吗?"少年厚脸皮地靠上前。"夏哥说,我可以找你玩。吶……大哥哥,你好帅,我一眼就喜欢你了,你不讨厌我的话,我们一起打X嘛!""夏寰"说?……这又是你的新花样吗?夏寰。你容不下我,宣说就是。
他摇了摇头。"抱歉,我很累,你可以出去吗?""不要这么无情嘛!要不然先试一下,好不好?"少年说着,猛然地扑上前,英治一时不察,整个人住后倒,轻而易举就被少年压在下方。那不是张讨人厌的脸,清秀端正,一双黑眼写满对人生的挑战态度,而眼前他想挑战的就是他欧阳英治。
"和陌生人做这种事,也会有乐趣吗?"忽然想到自己始终无法了解的,是夏寰那不断更换伴侣的行为。英治承认自己在情感上有缺陷,他不是很能理解别人的情感(理解别人的想法,倒是不难),是不是因为这样,造成夏寰很多所作所为在他眼中始终是个谜?
"当然有啊!只要能快乐,管他是陌生人还是熟人的XX,只要够粗、够硬,我还觉得陌生人的XX摸起来更刺激呢!"这答案令英治非常地困惑,少年则趁此时拉下了英治裤子的拉炼,说…"我先帮你XX,待会儿你就会知道行不行了。"砰!
震天价响的踹门声,伴随破裂的门板飞来。
铁青着脸的夏寰站在门口,他视线落在衣衫不整的英治,以及那名正趴在他腿间的少年身上,眉一斜,扬眼一瞪。"滚!""咦?可是……"夏寰紧抿着嘴,跨入半步,冷声道:"不要让我说第二次。"受到惊吓的少年,慌慌张张地跳下床,从破裂的门边逃出去,而夏寰连花时间去监视他离开都没有,只是逼近床边,以噬人的目光看着英治。
"……门,坏了。""那又怎样?"英治叹口气,从床上坐起。"算了,反正是你家的门。""你就只有这些话想说吗?"英治一顿,抬眸,摆着"不然要我说什么?"的表情。可是这表情维持不了几秒,紧接着发生了令英治难以置信的事--坚硬的拳头毫不留情地直击他的腹部,瞬间的冲击叫人痛得眼冒金星,英治当场弯下腰,抱着肚子倒地。
"绝不原谅。"夏寰高高在上地俯望着他,背着光的脸庞在极度妒火狂烧下失去表情,只有一双锐利到使人心寒的眼神穿刺着英治。
睁开蒙眬的眼睛,英治不敌光线的刺激,再次闭上眼睛,可是这动作牵扯到眼角的伤口,使得呻吟差点溜出双唇。
不,其实伤到的不只那里,他晓得现在只要是一点轻微的动作,可能全身就会像积木似地瓦解开来。
昨晚……应该是昨天晚上没错吧?……是英治人生中最恶劣的一页。
没什么好说的,那种以征服肉体为目的的暴力行为,不值得一提,也不值得在脑中留下记录。
隐约之中,他记得夏寰嚷着"说,你以后再也不让别人碰你!"、"你是属于我的"、"这身体的每一个地方都是属于我的!"之类的话。
自己又回答了什么呢?
求求你……饶了我……受不了了……
差劲至极。
英治苦笑着。不只夏寰差劲,自己也一样是个不可救药的人吧?在那种情况下,照样会发情、会有反应,而且还央求着夏寰给他解脱,简直和个没有尊严的色情狂一样了。
糟透了。
不管是身体或心理,英治自觉像个体无完肤、坑坑疤疤,无一处完整的破碎娃娃。
可是……他还在呼吸,心还在跳动,也还是个人,幷没有失去最后的一口气,不是吗?振作起精神,英治扣着床头,无视因抗议而嘎嘎?飨斓墓峭罚榔鹕恚?先要做的就是打通电话到医院去。无故旷职是英治从没做过的事,想必医院那边一定很讶异,不知道有没有找到人代班?
电话才接通,护士长立刻关怀他是否发生意外,经过英治解释(其实是撒谎)自己染了点感冒,发烧不能动弹之后,护士长劝他要好好休息,幷要他不必担心医院的状况,他们已经请别人代班了。
愧疚地挂上电话,英治裹着床单,战战兢兢地下床……
还没有走到浴室门口,隔邻书房传来模糊不清的争论声,先吸引住了英治的注意力。默默地转了方向,他站在毁坏的卧室门边,听着。
"……荒唐是一回事,可是没想到你真的和个男人搞在一起!老哥,我说你是疯了不成?""说话啊!喂,我难得上来一趟,就听到四处传言说你有了同居人,而且还是个男人,我以为是自己耳朵有毛病听错了!自家兄弟里出了个GAY,叫人恶心也要有个程度。你以为这种事,老爸、老妈会放着不管吗?""要不是亲眼看到你和个男人抱在一起躺在床上,我打死也不会相信有这种事。你若是玩玩的话,我就当作没看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反正一定是对方勾引你,你觉得新鲜所以就上了吧?""少跟我吠,夏宇。你跑上晃就为了管你老哥我的下半身吗?哼,想教训我,你还早得很,死小鬼!""谁要管你的下半身啊?谁不晓得你没原则到只要有洞就好,我说的是你搞上--""男人又怎样?反正不是搞你。""……臭老哥!你信不信我先宰了你再回老家去跟老爸谢罪?!""毛没长齐的小鬼也敢跟我顶嘴,你才找死咧!来啊!我看是谁宰了谁!"砰咚!眶当!一阵物体相撞的吵杂声响取代了言语,不断地从书房里发出,让人不禁想去报案,避免一椿兄弟互杀的惨案。幸好不到五分钟之内,里面的声响就转小了。
"可恶……放开我啦!死老哥!""知道技不如人,下次就少对我装什么老大面孔!告诉你,这里的老大是我,就连臭老头在我的地盘上也要对我礼让三分!""哼!好,我就回去把你在这边干的好事告诉爸,看你要怎么跟爸交代!放着在老家的未婚妻不顾,自己在台北逍遥,原来是迷上了XX男人!骯脏、下流!你怎么不嗯心到死算了……""夏、宇!"原本一直站在门边的男人,挺直背,举步艰辛地离开。
地上有着两滴水渍,正迅速地被吸入木头地板间,转眼消失。
一卡车的问题敲得夏寰头痛欲裂。
心情已经够不爽快了,还有个火爆弟弟来插花,他X的!最近真是倒霉到十八层地狱底去了。
昨晚若说是他人生中最糟糕的夜晚,那么今天早上一定是他人生中最糟糕的早晨。后悔像是无数的小刺在心头上一根根地扎着,他向来最引以为做的自制力,昨天晚上可是他X的一点儿都没有帮上忙!他是禽兽、是畜生、是活该被千刀万剐的英治。
晨光下那憔悴的模样惊醒了被妒火与欲火蒙蔽的双眼,青紫横陈的脸全是他失去控制下造成的杰作,成功到让夏寰想拿把刀砍下自己的脑袋跟他谢罪。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有罪的人都是他,而英治是无辜的!
没有理由可逃避。
没有借口可推卸。
今天不论英治怎么责骂他,他大概都是无言以对。
此外,还有一件更教夏寰恐惧的事--万一英治再也受不了他这猪头,决定要分手,他有什么理由可以拒绝?。
不!我不要。
抿紧了泛白的唇,夏寰决定他不要跟英治道歉,他不要告诉他"我错了"三个字,以免被英治拿来当成分手的借口。英治是他的,这个事实谁都不可窜改,他可以不听什么道德、良心的苛责,跨越过那条最低下的线,他也要坚守住自己好不容易到手的……英治。
他会好好反省检讨这阵子的荒谬错误,幷弥补英治……
对了,再弄一辆新车给他好了。要不,就带他去夏威夷旅游?不不,他还有医院的工作。该死的,干脆替他开一间私人诊所,这样他上下班时间就可以全部由自己控制。对,就这么办!
不过在这之前,还有点琐碎的事需要处理。
"你想说的话都说完了吧,夏宇?"变冷变硬的黑眸一扬,夏寰冷声道:"看在英治还在睡,不会听到你那些尸话的分上,我可以不跟你计较。如果你想待在我这边,警告你,不许把方才说的话扔到他面前,否则这里就没有你的容身处所。这里,是我和他的家,我没必要收留一条不懂尊重主人的疯狗,即使我和那条狗有血缘关系也一样。""你脑袋被X液给糊住啦?臭老哥!""闭嘴!我受够你的脏舌头了,你把这里当成什么地方?我可和老爸不一样,没有宠你的道理!别以为我不晓得你是在南部闯了祸,想躲到我这边避风头。我随时都可以大义灭亲,把你交出去。"夏宇噤口。
"明白我说的话,那就给我安静点。"不甘心地一啐,夏宇横他一眼。"你变了,老哥。以前我也没看过你对哪个女人这么好,不仅让她们登堂入室,甚至还一起住。那家伙是什么东西啊?你……你真的和?腥烁阃粤蛋。?"夏寰凌厉地一瞪,夏宇立即嗫嚅地说:"我只是好奇而已,又没在骂他……""管他是不是同性恋,那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胆敢对他无礼,说些有的没的,或只要让他有半点儿不高兴、不愉快,我就摘下你的头踢足球。"讲够多了,夏寰心想该面对的躲不过,自己得去看看英治是不是醒了。
"老哥,你……是玩真的啊?"这回连夏宇都很谨慎地挑选用字,因为夏寰"认真"起来,不是开玩笑的,三个魔王都敌不过他。
"玩假的谁会跟你浪费口水。"夏宇吞了口口水。"爸、妈知道会昏倒的。""死不了的,儿子又不只我一个,大不了你帮我去娶黄家的大小姐,那女泼猴配你刚好。""我才不要咧!"夏寰不甩他,径自开门从书房转战到卧室,可是迎接他的是空荡荡的床铺,他心头一惊,连忙打开浴室的门--也是空的。心直往下坠,不可能的,明明英治那副身体别说要下床走路,就连要起来都……
可是五分钟后,当他找遍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确定没有英治的人影后,夏寰就像身在寒冰地狱一样,呆楞在客厅中。
会去哪里?到什么地方去了?一声不响的他会跑到什么地方去?
英治……
中断了工作,匆忙地由办公室赶赴咖啡厅的宁敏,上气不接下气地推开玻璃门后,就在最里面不靠窗的角落,找到了男人的身影。
她急忙走过去。"英治,你怎么会突然……噢,我的天啊!发生什么事了?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不好意思,打扰你的工作。""拜托,你跟我见外什么!"一拍桌,宁敏嚷着。"快,我带你去医院。"英治摇头笑了笑说:"没有外表那么严重啦,你不要太紧张。""你有没有照镜子啊?这样子不叫严重,那什么才叫严重?你们男人就是这样,爱逞强。你遇上什么不妙的麻烦了吗?"坐是坐下,但一脸无法苟同的宁敏还是觉得他该上医院。好生一张标致的俊脸,全给糟蹋了。
"只是和朋友争吵,小打架,不碍事。"摸着自己的脸,有些寂寥地笑着,英治说。
"是什么事呢?"那笑容完全勾起了宁敏心中的母性,她不知道英治发生什么事,可是这样的笑法看了就叫人辛酸。
"……""英治,不是我爱说教,你……偶尔也要把自己的心事说一下,这样对你自己比较好。什么沈默是金的年代早就过去了,现在不流行这一套,知道吗?你就算说出来,也不是种罪过。"他半垂着眼睑,长睫微微颤动着,害得宁敏以为自己说错话,要害英治哭了。但她马上发现自己真傻,英治不是会在人前落泪的人,他连诉苦都不会。当年分手时,英治也是欲言又止的,最后同样歉然一笑地接受了。
等了会儿,英治重新抬起头,表情又和过去没什么两样地说:"其实找你出来是想请你帮个忙。""你说,我可以做得到的,一定帮。"有些难为情的,英治微笑地说:"我暂时无法回到目前住的地方,所以想去住饭店,偏偏出来的时候很匆忙,忘记带我的--"不等他全说完,宁敏马上点头说:"我借现金给你,啊,不过我有个更好的主意,你干脆到我家来住吧!""那怎么可--""我买了栋公寓,里面有阁楼,通常我都睡在上头,其实下面也有一间卧房,都有独立的卫浴,很方便。我知道你可能会介意,不过我在家的时间幷不多,对我来说,那儿和旅馆也没什么两样。最重要的是,你现在这张脸,去投宿也不方便吧?你不必担心,我会从公司带一些换洗衣物给你,需要什么都可以跟我说。""宁敏……"干脆地说完后,她拉起他说:"是朋友就不要跟我客套。我不是说了吗?我们之间就像兄妹一样,大不了你把我当成姊姊,这样就不尴尬了吧?走、走,我现在就带你回家去,我看你需要大睡一场,眼睛底下都是黑影呢!"英治这下真不知有什么好说的了。她的好意就像一场及时雨,让困顿流离的心,获得了栖息之所。
"安心吧,天大的难题,等你一觉醒来就会觉得那根本是鶏毛蒜皮的小事。人只要有吃有睡,就可以很快乐的。"疲惫的英治接受了宁敏的好意,在她的公寓中住下。
发烧昏睡、梦魇、醒来、昏睡。
浑浑噩噩地睡了两天两夜之后,第三天英治总算恢复了一点元气。他在宁敏下班回来前,替她烧了一桌的菜,简单地答谢她。
"哇,好丰盛喔,我还是头一次吃到你做的菜那!唉呀,真是越来越后悔,你怎么可以变成这么棒的新好男人呢!"举起酒杯,英治微笑地说:"用你的酒借花献佛,谢谢你这两、三天的收留,晚上还辛苦地照顾我,给你添麻烦了。""哪里,一点儿都不辛苦,只是帮你换条毛巾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吐吐舌,她笑说。"比你煮这顿饭花的功夫还要少呢!"铿地一声,水晶杯在灯光下互撞,激荡出美丽的光泽。
悠扬的古典乐声从音响中流泻而出,美酒、佳肴,正是最容易叫人迷醉的情景,两人聊着过去的话题,不知不觉从餐厅移到客厅,坐在沙发椅上,笑声与笑语不绝于耳,一瓶红酒逐渐见底。
"……那时候啊,我气得把手中的皮包砸下去,结果他吓得都哭了呢,哈哈哈!"多半时候都是她在说,英治偶尔出现沉思的表情,然后又强堆起笑靥,应和她漫无天际的闲谈。
很突然地,宁敏停下了说笑,凝视着英治,然后叹气说:"你又出现这种表情了,你晓不晓得,这对女人来说是种受不了的诱惑?"英治不解地偏了偏头。
宁敏凑上前,亲了他,英治没有拒绝,所以她伸出了舌头,加深这一吻。"……你亲嘴的技巧变好了,可是人却变坏了,英治。"发出评语的宁敏,稍微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捧着他的脸说:"以前的你,纯真正直得叫人生气。就像当初你明明看到我和别的男人在接吻,事后还洁癖到我一想亲吻你,你就退让开来,嘴巴说着相信我没变心的话,身体却在拒绝我。这些地方曾经让我很伤心,可现在……我倒怀念起那个有点洁癖的男孩了。起码他不会和我亲吻,心里却想着别人。""对不起……"英治苦笑。
"是为了过去,或现在?""都有吧。"宁敏点头。"算你诚实,我原谅你,而且过去的事已经过去,我不希望你还把它记在心上。要知道婆婆妈妈是男人的大忌,我绝不允许一手让我调教出来的好男人,做出有损我招牌的行为喔!""那个获得你一颗心的幸运儿,是谁?"直接但不尖锐的,宁敏碰触着他始终不肯谈的问题。
"是那个你一直在梦呓中叫着的『环』吗?"他脸色微白。
"唉,没关系啦,我也只是顺口问问而已。有点嫉妒她的好运,她最好是把你捉得牢牢的,要不我一定会想把你抢回来。"宁敏俏皮地一眨眼说。
"……他叫夏寰。"深吸一口气,英治觉得在这儿叨扰了三天,却一点儿都不解释给宁敏听,有点过意不去。这需要一点勇气,但他还是坚持地往下说:"……是个男人。"
第八章
"在医院那边监视的人,还没有消息传回来吗?"夏寰一边打着领带,一边透过镜中的倒影问着身后的阿超。
搔了搔头,阿超嗯了很久。"还没有。""……我不在的时候,也不许放松监视,我知道英治那小子绝不可能一直旷职下去,都三天了,差不多也该是他出现在医院的时候了。"幸亏还剩这条路,阿超暗道,否则现在这里准忙得人仰马翻,在台北作地毯式大搜查。
"总之,只要他一出现,马上打手机联络我。我要是没办法赶回来,你和小汪一定要想办法把他带回这种,知道吗?"打完领带,套上西装。要不是这次的会商攸关来年的货源分配,夏寰实在不能假手他人去处理,他一定会亲手把英治给逮回来。
"是。"有气无力的,阿超回着。
夏寰收紧眉头。"你有什么话想说吧?那就说啊!"张开了嘴,阿超想了想,又摇摇头说:"我要是多嘴,夏哥一定不会高兴的,所以还是算了,不说。""你想帮英治说话?"重大来有足够的时间让夏寰冷静,从英治失踪后,空余下来的时间,他多半都在思考着一些以前他懒得去想,也不认为有必要去想的问题。
这次的事绝对是英治和他之间最大的危机。
过去英治和他有任何不愉快、吵架、拒绝和他联络,夏寰都不认为那是什么大问题,他知道自己有办法能叫英治闭上嘴,也可以让英治的火气全消,甚至靠着那些吵架,他觉得两人之间牵扯不清的羁绊会更深、更无可动摇。
他一点都不曾担心过,直到这一次。
完全找不到他的下落是担心的原因之一,却不是全部。
分手前最恶劣的一夜过去,自己所采取的手段如何刺伤英治的自信、蹂躏他的尊严,夏寰是心知肚明的。
英治待人绝不傲慢(虽然他有十足可以傲慢的本钱),相反地还拥有比别人更高一等的自我要求,以及不容许半点失误的自尊,不被任何人、事、物屈服的自信。以这样层层武装包裹出钢铁般强悍内在的英治,是拥有与外表那张平和、静谧脸庞背道而驰,具有激烈热情的血性男儿。
所以夏寰才会被他深深吸引住,他的矛盾、他的野性、他不为人知的火辣,一切的一切都叫夏寰爱不能舍,爱不放手。而夏寰也没放过能占有这样独特钢铁美人的机会,不给予英治任何退路,总是在英治兴起分手念头之际,抢先一步断绝他的希望。
英治去美国留学前,也是这样……
夏寰总是用自己的执着,囚禁着英治的身与心。
到现在为止的几年间,英治不排斥与我的关系,唯一的理由就是他不会因为和我上床,就失去身为男人的自信,在他眼中,床上的位置关系不一定是与心灵上的关系有绝对的等号,可是我却一手毁灭了他的信念,以力量压倒他、侵犯他、凌辱他。无论身或心。
恐惧造成的恶性循环,正在进行中。
害怕失去英治、以力量囚禁、英治的反抗、夏寰的镇压->再回到最初的原点,永无止尽的连锁反应下去。如此一来,他们之间剩下的会是什么?
最后的结局莫非只有"欧阳英治的毁灭"或"夏寰的毁灭"两条路可走?
然而造成既定事实之后,自己?逑碌难砻纾搜壅稣隹此ご笸猓一鼓茉?么办?套句洋谚--自己铺的床,自己躺。
现在,决定我们之间的恶性循环会往哪个方向行进的人,幷不是我。
如果说英治无论如何都要离开我,那我也只有不择手段,"无论谁阻止"都要除去眼前的障碍,把英治留在我的身边。
这正是他要阿超把话说明白的理由。阿超、小汪,这些手下们跟随自己这么多年,于公、于私夏寰不曾怀疑过他们会背叛自己,他知道在他们忠心的顺位中,自己是绝对的第一。
可是,他们也和英治相交多年,和英治也有各自的交情,要是今天英治有生命危险,他们也会像是自身安危一样地挺身为英治出头。虽不至于为了英冶而背叛他,但出于心软或交情,无法彻底执行夏寰交代的任务,的确有可能。
"要是你觉得自己办不到,现在就说出来,阿超。"夏寰吊起眼尾,话中夹枪带棍地说。
"唉,夏哥,我在这件事情上,不会站在谁那边的,因为……你们两人在我们面前,不都是手心、手背,同块肉嘛!"阿超连忙澄清。
"你吞吞吐吐半天,想说的就是这个?""……不是。不过夏哥你真的认为英治哥是会逃避现实的人吗?"夏寰冷冷一瞥。
"虽然那天的详情我不清楚,可是不管发生了什么情况,我认为英治哥不是会一走了之的人。这间屋子里还放有一堆他的东西,就算他要离开,他也会自己回来把东西收拾干净,清楚做个了断。这才像是英治哥……吧?"咋了下舌根,夏寰挥开垂落眼前的刘海。"那家伙有意思要回来,早回来了。""也许他是需要时间想想。"阿超抠着脸颊说。"现阶段,这么做不失为良策。给英治哥一点时间,他会找到答案,到时候你们再好好谈谈。吶,夏哥,你就不能给他这点时间吗?强迫他回来,万一造成反效果……"一时间夏寰几乎被说动了--若非有更强烈的忧虑让他摇头。他说:"那家伙连我公然带女人回来亲热,都可以若无其事、毫不在乎地当成没看见了,按照他那种无所为、无所动的性格,搞不好会利用我的沉默当机会,一幷与我断交也不一定。""若无其事?!夏哥,你眼睛长在哪里啊?"阿超激动的一句回话,让夏寰诧异地望着他。
"是人就会有反应、有感觉,你当英治哥就没有吗?英治哥要真对你毫不在乎,他干么和你住在一起?不仅抛弃美国的好职缺,还冒着会被人闲言闲语,指着后背说他与男人同居的丑闻风险。他都已经做到这种程度,你还把英治哥表面上的无动于衷,解释为他不在乎?连笨小汪都看得出来英治哥在压抑自己。"不满倏地爆发。"他干么压抑?我就是要他跟我吵--""又不是三岁小孩子,欺负喜欢的人还硬要人感激。英治哥对别人的情感很迟钝,你也是知道的,说不定他迟钝到没看出你的『有意挑衅』,当成是你平常不知检点的恶行之一罢了。换作我是英治哥,不,英治哥要是个女人,早哭着和你分手了。""那他为什么不--"讲到一半,夏寰也知道自己的愚蠢,啧地低咒着。
我可不是你的女人!
就是这个在作祟吧?小治经常挂在嘴巴上的话。
"夏哥也该知道了吧?你老喜欢把英治哥当成自己的『女人』,希望他做一些女人家的反应。什么撒娇啦、依赖啦、吃飞醋啦、收到礼物就会很高兴等等。以英治哥的自尊来说,我看要他上吊比较快。""我只是希望他也有点独占欲。"就像他对他一样。这会很过分吗?
"那用嘴巴说啊!夏哥的嘴巴是生来干什么的?和女人打情骂俏是很高明,一遇上英治哥就变哑巴?""阿超,我开始不爽了!你现在这么多嘴,怎么不会在之前先说?""以为我不想说啊?可是那时候你和头发狂的公牛没两样,一心只朝着红布猛冲,眼中光是英治哥还有别人吗?,我可不想死得这么早。"砰砰地捶他两拳,夏寰朝门口走去说:"虽是迟来的建议,但聊胜于无。英治上班的医院照样给我好好盯着。我保证这一次我会用自己的嘴巴沟通,而不是用身体。"摸着发疼的头顶,阿超叹息着。解铃还需系铃人,看来这次的风波要平息,至少要到英治哥出面后才会有转机。
英治休了四天假后出现在"明朗医学中心",立刻引起阵阵骚动。护士站先是一阵阵惊呼--"怎么会这样?"、"欧阳医师怎么了?"、"谁那么大胆,竟敢毁了我们欧阳医生的脸?"……紧接着,英治就被一大群娘子军包围,大家争先恐后地说要替英治疗伤。
由于他们太过大惊小怪,使得英治好笑兼打趣地说:"我这是毁容了吗?没有那么严重吧!"以简单的小车祸带过(大家都是老手,光解释从楼梯上摔下,恐怕没人会相信吧?),婉谢众人好意的英治,才回到医师专用办公室,前辈、后进们也是一副见到科学怪人的模样,但幸亏没人再提要帮他疗伤了。
"我说,你这车祸肯定不小,把脸伤成这样,是我认识你以来头一次看到的。"董新彰摇着头。他晓得英治有飚车的嗜好,以前也常劝他不要作那种无聊事,对外科医师来说,最重要的手部受了伤,葬送的大好前途是换也换不回的。"让学长代我看诊多天,很抱歉,下次我请客。""是啊,你害得我体重掉了两公斤那!我老婆就喜欢我这肉肉的小肚子,全都因为你害我加班加到死,连食欲都大减。这一顿你跑不掉,我会不客气地大吃一场的。"拍拍他的肩膀,董新彰加上一句。"不幸中的大幸,你没事就好。少了你,这间医院虽然不会倒闭,可是成天面对那些叹气的护士,连我都要生病了。要保重,知道吗?""谢谢。"重回熟悉的工作岗位,比英治想象中累积了更多分量的病例在等着他处理。时间飞快地度过,等他发现时,已经错过用午膳的时间。勉强在巡房与看诊的空档腾出二十分钟,他走出医院,打算去隔壁的咖啡馆带点简餐……
两张熟悉的脸一左一右地出现在他身旁。阿超戴着太阳眼镜,小汪则是红肿着一双眼,不知几天没睡觉的模样。
"你们……要一起进来吗?"英治指指咖啡馆的玻璃门。
三人挑选了一张靠窗的座位。替自己的纯咖啡加两瓢糖,英治搅动两下,其实他幷不意外他们的出现,不过他以为夏寰会自己出面--不,心中苦笑着,要解决旧"爱",也不见得需要本人亲自登场。
"……那个……英治哥你的脸……是夏哥弄--"小汪问到一半突然惨叫,摸着遭到一记暗拐的肚皮,白了身旁的阿超一眼。
"不要管这二楞子,英治哥,你看起来很好。"阿超陪笑,补充道。
一早上被众人不断问候"脸",他早已经麻痹了。倒是每个人都一副他遭受了天大灾难的表情,英治不禁纳闷,脸受伤是什么不得了的事吗?他又不靠脸吃饭,假使今天他是明星或模特儿,那就另当别论。但,医生就算脸受伤,也照样可以看病、开刀啊!
(英治不知道,自己的俊脸已经被当成护士、部分女患者眼中的"治疗"妙方,光是看着就能获得心灵上的安慰。)
拆开三明治,英治咬了一口。他不打算主动开口问夏寰的事,但如果阿超他们想说,他也不会制止就是。
果然,看英治无意挑起话题,阿超和小汪对看一眼后,由阿超担纲。
"夏哥吩咐我们,等你今天下班后,陪你回家去。"故意不提"一定"两字,是阿超有意回避,以免刺激到英治的自尊。
英治咀嚼着面包,看着窗外的路人,面无表情地喝口咖啡,继续用餐。
"请你千万不要为难我们喔,英治哥。"努力地奉上讨好的笑脸,阿超冷汗已经滴流到领子边。最糟的状况,是英治哥不答应,那他得舍命陪君子,"强行"带走英治哥。到目前为止,阿超和英治没交过手,可是看过他修理别人的场面……攸关到男人的面子,阿超预估这会堤场五五波的硬仗。
冷淡地看他一眼。英治解决完手边的三明治后,自然优雅地擦拭唇角说:"我自己会回去,不需要人陪。"先是松口气,可是放心还太早。"一个人"的意思不就是……"英治哥,让我们送你也没关系吧?再说,你的车子还在车库里啊!""我叫出租车回去。"拿起桌上的帐单,英治采"言尽于此"的态度。"下午不知道会忙到几点,你们也早点回去忙自己的事,不必守在这边浪费时间。""这怎么可以……"盖过阿超的声音,小汪大声地说:"让英治哥跑掉的话,我们会被夏哥宰了的!"这笨蛋!阿超绝望地用手盖住脸,隔着指缝偷瞧着英治的脸色。
呼呼呼……北极冷风吹送着。
被瞬间急冻成人柱的小汪,倒霉地成了欧阳英治世纪大冰眼下的牺牲者。"我跑?"扬起漂亮怛瘀青的唇角讽笑着,英治一字一句地说:"我有什么理由要逃跑?我是遭通缉的犯人,或是被烙了印的奴隶不成?去告诉那狂妄的家伙,我欧阳英治还没到要躲着他,我会光明正大地回去,用自己的脚。"目送他毅然决然离开的背影,阿超弹着小汪的额头说:"你哟,自找的!""我是一时说溜了嘴嘛!现在该怎么办?""还能怎么办?为了不让英治哥更火大,暂时撤退了。如果让他看到我们埋伏在医院外面,本来要回去也会改变主意不回去了。"按照英治的脾气推论,阿超不费吹灰之力就可想象得到。
"……万一英治哥骗我们……"摸着下巴,阿超揣度地摇摇头。"我看不会。他比我预料的还要有精神,不是受的打击不大,应该是使他重新站起来的力量更强。不愧是曾和夏哥对等较量过的家伙,该说他精神可嘉,还是强悍到我都没能估算出来的程度?""……强悍?也强不过夏哥吧!""强,不是只有一种定义的。小汪,你再去修行一下会比较好喔!缺乏看人的眼光,迟早会死得很惨。""呿,少诅咒我了!""走吧,先回去跟夏哥报告,顺便把那一团乱的屋子扫一扫,免得英治哥回来被里面的乱象给吓昏了。"几天来被夏哥任意砸壤的家具,外加那扇门,需要修理的东西可真不少啊!
最先该修理好的,就是夏寰与欧阳英治的关系。
夏宇在豪华奢侈的客厅里,毫无节制地制造着垃圾。
空的可乐罐?⒘闶炒⒖垂幕粕榭媸致胰樱愕寐卦嗦遥参抟?整理。他是夏家目前年纪最小的成员,但"架子"却是最大的,可说是从小被父母宠壤的小魔王。
但一山还有一山高,论"魔化"的程度,夏家两老早就被夏寰教育得处变不惊了,所以像夏宇这种程度的耍壤,充其量只能称之为"可爱"罢了。每当两老觉得再也受不了夏宇的"可爱"时,他们就把他驱逐到魔王中的魔王--大魔王夏寰的身边,让耳根子清静、清静。
北部不是夏宇的地盘,他在这儿既不能呼风,又不能唤雨,只好成天窝在夏寰的家,天天电玩、网络、电视轮流打发时间,剩余的空闲时间,就臭骂自家两老的狠心无情--夏寰从不限制他行动,可是夏宇却不敢像在南部一样胡作非为。理由?当然是捅了楼子,夏寰铁会把他修理成猪头!
"请抬一下脚,谢谢。"瞄一眼忙得团团转,正拿吸尘器打扫的小汪,夏宇也没意思要帮忙,只是问道:"有谁要来吗?打扫得这么勤快。""英治哥要回来了。"英治?眉头一挑,理解之后夏宇坏坏地笑了。"臭老哥的姘头啊?"小汪马上停下打扫的手。"你不想找死的话,不要让我再次听见这种字眼。""干么?姘头就姘头,还怕人家讲啊?一想到那人妖在老哥的怀抱里嗯嗯啊啊的,我鶏皮疙瘩都要掉满地了。嗯……"扔下手上的吸尘器,小汪揪住夏宇的衣领。"我打烂你这张嘴,敢说欧阳医师的坏话,我操!""好啊!打就打,我正闷得慌咧!"两人在客厅中乱斗不到十分钟,原本被整理得差不多的家具,又全都东倒西歪。打得难舍难分的两人,一开始是小汪占上风,可是后来仗着十七、八岁的有力拳头,夏宇也给了小汪好几拳,谁也不让谁。
"都给我住手!"体格远胜过两人的阿超,一手一个像拎小鶏般地把他们分开。"在闹什么?让夏哥和英治哥看到,你们就死定了。"抹着唇角的血,小汪不甘心地说:"夏哥的弟弟又怎么样?小王八蛋一个!""哈,你这娘娘腔也是个人妖吧?羞羞脸!"小汪羞恼地再次要挥拳出去,幸而被阿超挡下,他使个眼色要小汪忍忍。"寄人篱下要懂规矩,宇小弟。你想怎么大放厥词随便你,男人靠的就是『觉悟』两个字,你做好觉悟的动作,想要挖坑把自己埋进去,谁也不会拦阻你的。"阿超平心静气地说。
……讨人厌的家伙!夏宇生平最痛恨有人对自己说教,更讨厌的一点是,这个阿超魁伟得叫他想痛扁一顿,偏偏没把握能扳得倒他。臭老哥身边净养些怪物!"这是怎么回事?"跨过一只翻滚在地上的沙发座,走进客厅的男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首先驻留在小汪与阿超身上,最后转向夏宇,蹙起眉。
觉得对方那种超然、高做的表情令他很不爽的夏宇瞪了回去,老实不客气地说:"你又是那根葱?谁给你开的门,无故跑到人家屋子里来?"男人挑了挑眉,完全忽略夏宇存在地,询问着阿超。"这个脾气暴躁、嘴巴脏得和夏寰差不多的,是他弟弟吧?"阿超点头。
"你--"劈头就被对方侮辱,夏宇原地跳起的同时,灵光乍现地露出诡笑。"我知道了,你就是臭老哥养的那个姘头!"见对方不回话,夏宇得意洋洋地比着中指。"我老哥的那根搞得你很爽是吧?还以为你有点廉耻,知道拍拍屁股走人,干么又回来?就这么想被人搞?好啊,我来代替我臭老哥的位子,搞得你七荤八素、哭天喊地,不敢再上门!"冷静到令人生气的一张脸,似乎全然不受他的言语所影响,只是淡淡地丢下一句。"小鬼。"就要转身往楼上走去。
没有比挑衅之后,还完全不被对方看在眼中更叫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气怒了。夏宇伸手就要去扣男人的肩耪。"你给我站--"急遽的天旋地转,脑子还不知发生什么状况,夏宇整个人已经被过肩摔在地板上,猛然撞到硬物的冲击,从四肢迸出剧痛,眼前冒出星光。
他不相信,号称摆平嘉南平原以南所有混混的自己,居然轻易就被个没什么斤两的家伙给摔了出去?!
"刚刚的话,再说一遍看看。"眯起眼,男人眼神锐利地冷瞥他。
"你这卑鄙的家伙,方才的不算,是你偷袭!"轻轻一扯唇角,他藐视意味十足地退开一步,比出一手要他放马过来。
夏宇翻身从地上爬起,再一次重振旗鼓地冲上前去。
胜负于数秒间揭晓。
从正面冲过去的夏宇,被对方一把扣住后腰,腿一拐,又是重重地摔个狗吃屎。他不信邪地也伸生腿去拐他,对方利落地闪开,夏宇捉紧机会,想趁他脚步不稳时将他拖倒,但自己的手才碰到他腰部,脸部就被一拳击中,砰地彻底倒地。这回不等夏宇从地上爬起,光亮的皮鞋就踩在他的脖子处。"你打架,是靠嘴巴而已啊?小鬼。"难以置信,为什么这么强的家伙,会和臭老哥……
"把我的规矩告诉这小鬼,阿超。"走上前来,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阿超笑嘻嘻地蹲到夏宇身旁说:"欧阳医师有个原则,他不医治自己打出来的伤患。也就是,你不想找死,就早点认输吧!不必觉得丢脸,连夏哥都曾经被英治哥打断过肋骨,你这叫小意思。"夏宇在他脚下挣扎着说:"你、你想唬我!医生……有胆杀人吗?""好问题。"浅笑着,男人闪烁着嘲讽光芒的黑眸射向他。"医生不杀人。不过医生很了解人体构造,晓得在什么地方怎么样会造成最大的痛苦,你可以试一试那种痛到教你尿失禁的滋味。"再苦撑都控制不了本能的恐惧,夏宇仿佛听到自己血液逆流的声音,直觉也讹识到自己惹到不该惹的家伙,可是口头上他就是放不下身段认输,尤其是对一个不久前他才用各式各样的脏话骂过的家伙。
闭上湿热的眼眶,吼着。"你要杀就杀好了,混帐!""哼!"脖子上的压力突然消失,夏宇讶异地张开眼睛,看到对方似笑非笑地说着。"知道自己道行浅,以后就不要说大话了,小鬼。"怎么……为什么……心脏突然跳资产快……摸着自己的脖子,夏宇从地上爬起来之后,不甘心地承认这个男人和他"以为"的人妖截然不同。
那天闯进老哥的卧室时,只是乍看一眼,根本没仔细看到他是什么长相,就被老哥轰了出去。如今在近距离下,看着比自己还要商几公分的男人,夏宇眼中映出的是--伤痕也遮掩不住的俊挺容貌,笔直的眉英气凛凛,深邃的黑眸格外有魄力,一张让人找不出半点和"女性"相近的、漂亮的脸孔。
"喂,你天生就是个同性恋吗?"被迫解决了夏寰的弟弟,英治有点后悔。和他一般见识实在不是成熟的大人该有的举措。再说,无论他说什么,自己都不会再受伤害了。是的,同性恋也好,人妖、玻璃也罢,对付这些言语的武器,心态上健全的盔甲即可抵挡。
他幷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既不杀人,也没放火,他可以大大方方地面对一切。
"这小子真是找死!"小汪冲过来,就要代替英治教训他。
"我也交过女朋友,如果你想问的是这个。"可是英治轻松地带过,他拍拍小汪,要他别激动,一边看着夏寰的弟弟说:"再告诉你一件事,你可以安心,以后不会再在这间屋子里看到我了,我今天只是回来拿行李的。""你要和臭老哥分手了?"年轻人讶异地问。
"对。""我可没听说这回事哟,小治宝贝。谁和谁要分手了?你最好看着我再说一次。"英治回头。倚在玄关的玻璃屏风边,挂着不羁笑容的夏寰,双手抱在胸前,不知什么时候就待在那边看着这一切。
"我要搬出这间屋子。"一手紧缩成拳,克制住心中的动摇,英治稳稳地回视。
"噢?"不要忘了,自己的决心。
"我们之间还是保持距离,对彼此都好。"那一天,多亏有宁敏的提醒,他才晓得自己一直将情感上的主导权,交给别人保管,一次也没有为自己的情感作主过。他总是在对方行动之后,再判断自己要如何行动。所以,这次不一样了,他要夺回自己的主导权!
"距离?"夏寰压低了声音,由所靠之处挺直身,缓步走过来。
"附庸着别人的生活,不适合我;饱受拘束的生活,似乎也不适合你。我们都在做不适合是此的事,所以会导致不该发生的错误发生。最好的法子,就是立刻导回常轨,回归适合自己的生活。"英治没有被他移过来的气势所吓到,他坚定地站在原处。
夏寰来到他面前,相距不到三十公分,开始扯开领带,解开袖扣。
"……所以?你一个人做出结论,我就得像跳梁小丑似地跟你起舞吗?.你是要我闭上嘴,乖乖听命就是了。"英治蹙眉。"一直以来被你弄得团团转的人是我。"勾高唇,夏寰蛮横地啪啪弹指,对着其它人说:"全部都给我出去。动作快!""你们不用走,该走的人是我。"完全相反的两道命令,让始终好奇地睁大眼睛观看这一幕的人,全都怔住。唯一没有楞到的夏寰,微笑着。"小治,我都不晓得你这么希望在众人面前……表演。亏我还替你的颜面着想,想要清场呢。好吧,我是不介意,谁看到都无所谓啦!"竖立起全身的神经,进入警戒状态,英治冷冷地说:"你最好不要蠢动,上回我是没有防备,可这一次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我,会照你的话做--才有鬼!"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当英治把拳头以牙还牙地重击上扑过来的夏寰的腹部时,幷不是意图报复,纯粹只是要制止他的妄动而已。
为了夺回主导权。
第九章
那夜,他告诉宁敏自己的恋人是男人后--"英治你……不会吧?""你觉得很恶心,难以接受?"淡淡地笑着,英治反问道。
"这……怎么说……我现在吃惊到你告诉我明天是世界末日,我也不会更吃惊了。"宁敏鼓起双颊。"这世界怎么这么不公平!我们女人光和天底下人口当中的一半女性同胞竞争还不够多啊?""你讲话还是一样夸张。""谁叫你是个拱手送给男人会教人觉得太可惜的好男人哩!"宁敏凑到他耳边。"吶,你说说看,和男人在一起真的比女人好啊?""宁敏!""哟,我的天啊,你脸红了!"宁敏一手搧着脸颊。"好热、好热~~情喔!"被她寻开心,也是罪有应得吧?英治无奈地瞅她。
"好、好、好,我不说就是了,别用你那双勾魂眼对我施行魅术,我可是非常禁不起诱惑的。放一百二十个心吧,不管你是和男人或是又交了新女友,我都不会存偏见。坦白讲,我在时尚圈子里,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同性、异性、双性,都不是稀奇的事,多你一个也吓不倒我。""你总是这么懂人情世故。"无论是真心或是善意的谎言,英治都感激她的体贴。
"你也不输给我啊,不过你懂的不是人情,而是人事。你太懂事,我太懂情,所以才说我们两个相像啊!"宁敏叹了口气。"我们的个性如果加起来除以二,大概就天下无敌了。"英治笑笑。"能这么做的话,我也想。"两人对视,极有默契地同声大笑,宁敏主动举起酒瓶,提议要和英治干杯,祝福他的恋情顺利,英治喝干酒,才低声地说:"谢谢你的祝福,不过有点迟了。我想应该很快就会结束了,我和他的关系。""吵架了?"抬起头,凝视着客厅角落的台灯,英治不晓得该怎么讲,自己与夏寰已经是言语都无法厘清的纠葛。吵架,如果真是吵架就简单多了。
发展成这种关系七、八年,自己竟不知道他在老家有未婚妻。
同居不到一个月,已经让英治觉得身在地狱,他猜夏寰也不见得愉快吧!然后是那不可能不提及的……决定性的一夜,逼迫英治愕然地面对残酷的现实--什么彼此对等的关系?全是他单方面的看法。夏寰没有把他视为伙伴、伴侣,否则不会使用暴力,将他从"人"贬为只能任他予取予求的一具听话的"躯体"。为什么会转变成这样!
当初身在美国,他和他之间的距离是区区一座太平洋。
此刻身在同一块土地上,他和他之间的距离却是一张床两样情,填不满的无尽沟渠。
爱?他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爱了。
"……就说你别露出这种走失孩子般的迷惘表情嘛,我会很心疼的!"宁敏禁不住抱怨,她伸出双臂揽住了英治的头,轻抚着说:"如果那么痛苦,那就不要和他在一起啊,不是很简单吗?"离开。分别。的确很容易办得到的行动。
"你还是爱他的,是吗?"电光石火间,脑中闪过种种刺激着神经的画面--一遍遍烙刻着痕迹的嘶吼"你是我的";所有反抗都被镇压下来的绝对力量;同一双手臂环绕着他,也同样环绕在许多男女身上……
心头上迸射出青光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