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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落梅-你是锦瑟,我为流年

_2 白落梅(现代)
说好了半个月之后去拿的。可十七年以后,三毛回忆此事,说道:“那盒名片直到今天还没有去拿。”三毛这一生都不会再去拿了,因为这对情侣,就在订好名片的当晚,劳燕分飞,永不相见。
世上再没有比生离死别更痛苦的事了。那晚,素日身体健康的德国老师,突然因心脏病发猝死。这个让她心甘情愿决意要嫁的男人,居然就这么走了。没有留下任何话语,死在她的怀里,让她今生今世,只要一合上眼,都想得起那悲伤的一幕。
生生死死,聚聚散散,真真假假,如同一场戏剧。或许这过于曲折的戏,才让不凡的三毛担任了主角。可谁又知道,演过这场生死,她是否还能够平静地走出来。如果是戏,三毛入戏亦太真。当她看到所爱的人,被钉入棺木,心里已是一片血泪模糊。
爱情原来就是一个局,当你付出一切,它却不留退路给你。三毛已经不能原谅上苍对她开下的玩笑,几段情感,让她精疲力尽。德国教师过世不久,三毛在悲痛欲绝的情绪下,选择了服药自杀。所幸有惊无险,三毛度过了这一劫数,重回人间。
这个女子,总要以一种极端的方式,选择结束自己。看似坚定自傲的她,其实一直在懦弱地逃避,她认输了。让自己像秋叶一样死亡,或许可以了断所有的痛苦。但她的使命还未完成,有一段长长的幸福,行将弥补她过往所有的不幸。
痛过之后,三毛在死亡的边缘,重新找回了自己。后来,她在心里挖了一个坑,把德国老师深深地掩埋。他的死,在三毛的心中,留下了永远的记忆。或许他并没有足够的好,或许婚后他们亦不会那么幸福。但他死在三毛的怀里,让爱情,有了悲伤的美感。
台北,对于三毛来说,实在算不上是一个祥和之地。她把自己最美的年华,最真的爱情,都交付给这座美丽的海岛。可那些屈辱,自闭的过往,以及丧失至爱的悲恸,令她不堪回首。也许她的生命,注定了流浪,只有在行走中,才能够获取平安。
三毛想起了西班牙,那个自由奔放的国。那里,曾经治愈了她的情伤,让她找回了自信与快乐。午夜梦回,她开始思想那个国,思念小白房子、牧歌,还有一望无际的葡萄园。那里可以抽烟,可以拿着酒袋,与人交杯换盏。
做一只蝴蝶吧,一只飞渡沧海的蝶,让自己远离痛苦,去寻找自由与激情。也许有一天,她会倒在远行的路上,也许有一天,她会亲手埋葬自己。这一切,都不重要。
收拾行囊,父母没有像她初次离家时那样担忧。反而希望她可以换一个环境,忘掉这一年多的悲惨遭遇,快乐坚强地活着。原来,爱到深处,是放手。
有一种人,生来就只适合漂泊。只有远离故土,才可以春风满座。三毛就是这种人,行走成了她此生的信仰。告别台北,这位多情才女,刻不容缓地,选择起程,选择流浪。
第十五章 久别重逢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我的故乡在远方,
为什么流浪?
流浪远方,流浪。
为了天空飞翔的小鸟,
为了山间轻流的小溪,
为了宽阔的草原,
流浪远方,流浪。
还有,还有,
为了梦中的橄榄树,橄榄树,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我的故乡在远方…
一首《橄榄树》,由三毛作词,李泰详谱曲,齐豫演唱。一时间风靡港台,直至整个东南亚,得以经久不衰。这首歌,是三毛回到台北时写的。不久后,她再次远离故乡,流浪远方。齐豫的歌声,就这样跟随三毛的步履,唱遍天涯。
人在旅途中,总会遇到许多不称心如意的事。三毛这次远行,便遭遇了一件不顺心的事。由于从香港订飞机票不慎,她抵达伦敦机场后,需要到另一个机场换机,才能飞往终点西班牙。三毛去签证出境,被英国移民局疑为非法移民,后被抓送进了拘留所。
这是三毛今生唯一一次,进了拘留所。平日里不肯多言的三毛,这一次却把压抑在内心的悲愤,全部释放出来。“一会儿冲进拘留所办公室里吵嚷着评理,一会儿要求找律师来,要控告移民局,一会儿又揪住门口警卫的衣领叫别人立即放她走,把整个拘留所折腾得人仰马翻,天翻地覆。”
结果三毛被无罪开释,等移民局用车把她送上飞机,她却恍若换了一个人。变成了一个贞静大方有涵养的淑女,转身时,还对他们回眸嫣然一笑。此时的三毛,已是一个尝尽了苦难,看惯了世事的女子。多年的漂泊、阅历,让她早已能够从容应付一些突如其来的事件。
一个人,唯有经历万般磨砺,才可以做到百折不挠。三毛一路行走,一路负伤,又一路自疗,她的承受力和忍耐力,已经超越了自己的想象。她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比死别,更令人心痛、绝望的事了。如果人生这场修行,她注定是输者,有一天,她亦要学会淡然超脱。
年近三十的三毛,再次来到西班牙马德里,已是今非昔比。春秋更替,云水潇湘,岁月更改了我们的容颜,也改变了初时的心境。三毛说:“二到马德里,心情和第一次完全不一样,不仅没有离乡背井的伤感,想家的哀愁,反而有一份归乡的喜悦和辛酸。”
这一次,三毛同样是过来疗伤,却有了成熟的心境。她明白,任何作茧自缚,是对自己的惩罚。唯有对命运宽容,才是对自己慈悲。有了人生积淀的三毛,不再做思想的囚徒,她要让自己享受生活,轻松度日。
刚到西班牙,三毛先要做的,就是如何让自己暂时安定。她找了几份家教,授课英文,闲时还给《实业世界》杂志写稿。尽管薪水不高,但是也足够一个人生活。
三毛跟三个西班牙女孩,合租了一间宽敞舒适的公寓。这三个女孩个性爽朗,时常拉上三毛,一起去逛旧货商场,看电影,到学生区唱歌喝葡萄酒。她们在一起,尽情地享受青春恩赐的美丽。
马德里的冬夜,星光璀璨,明净如水。三毛学会了打扮自己,乌黑齐肩的长发,披着大衣,戴上耳环,明眸闪烁。这位美丽非凡,华贵风情的东方女子,不知道赢得了多少人赞赏的目光。
马德里的确是一个疗伤的好地方。这座自由奔放的城,从来不会追问你的前尘过往,不会在乎的身份地位。它平和仁慈地对待每一个来者,包容你的错误,成全你的梦想。三毛在这里,重新收获了快乐。她过得轻松自在,无需担心会遭遇感情的伤害,不必忧虑会走失迷途。
或许正是她以一个过客的身份,不问来处,不问归期,才能够如此从容相待。这里不是故乡,没有她真正需要在乎的人,也没有她挚爱的事业。这只蝴蝶,被西班牙的时光养好了伤,长出了新的羽翼。她快乐地活着,那些台北的人和事,仿佛已是前生。
就在三毛恣意纵情享受人生之时,那个叫荷西的男子,正在军营里,服最后一个月的兵役。只有夜深人静,独自坐下来的时候,三毛才会想起荷西。从来,她都没有想过会和这个比她小八岁的男孩,有情感的交集。那个关于六年的承诺,像马德里冬夜的飞雪,在晨曦的暖阳里,渐次融化。
因为从没有觉得他会一直守候,所以不曾有过等待和企盼。六年过去了,荷西对三毛的爱,有增无减。也许我们真的很难想象,当初遭遇了三毛的拒绝,荷西真的可以做到用六年时间默默相守。六年,他只是固执地爱着,没有惊扰她的生活,亦不管她是否嫁作人妇。他坚定地等待,只为了兑现当初的诺言。
有一天,三毛来到那位中国朋友家。楼下院子一个漂亮的女孩对她招手,唤她名字。这个女孩叫伊丝帖,她是荷西的妹妹。一直以来,这个西班牙的小姑娘,懂得哥哥的心思。所以当她遇见三毛,就决意要做这个红娘,希望哥哥可以早日梦想成真。
伊丝帖缠着三毛,请求她给哥哥荷西写一封信。三毛不好过分推辞,仓促之余,亦不知信里该说些什么。后来,用英文简单地写了:“荷西,我回来了。我是Echo。”并且留下了她的地址。
多年前,一个叫荷西的男孩,也曾与她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在三毛心底,这是一份纯真的友情。她曾千万遍想过,自己所爱的男子,会有哪些模样。但没有一个是荷西,因为三毛始终认为,他给不起她要的爱情。
骄傲的爱情,不会为任何人转变它的决定。你爱到魂牵梦萦的人,却总是擦肩而过。你以为天各一方的人,却缘定三生。真正爱一个人,只有默默地等候,祝福。除此之外,或许别无他法了。
荷西收到三毛的来信,惊喜万分。这些年,他唯一能够做的,就是从三毛的中国朋友那,得到一些与她相关的消息。每天,他都在期盼自己可以长大,有能力给三毛一个安稳的家。不曾想到,这位他深爱六年的女子,居然来到西班牙。无论她为谁而来,经过六年漫长的等待,荷西再不会轻易让她离开。
荷西匆匆回信,告诉三毛他的归期。又从妹妹伊丝帖那里问来三毛的电话,他拨响了那个号码,听到了久违的声音。他激动得几乎有些语无伦次,他请求三毛,一定,一定要等他归来。他害怕,六年的等候,会是一场虚空。他输得起时间,却输不起爱情。
但三毛,依旧那么漫不经心。她把荷西归来的日子,给忘记了。那天,三毛到山区的小镇玩到天黑,才回公寓。室友说,有人打了十几个电话找她。三毛猜了许久,始终没有想到荷西。这时,又来了一个电话,是往日马德里大学的一个女友,请三毛立刻到她家里去。
不容三毛问清缘由,就挂断了电话。当三毛坐上计程车匆匆赶到时,女友把她接进了客厅。之后又神秘地要她闭上眼睛,此刻的三毛却如何也想不到,接下来会有一幕怎样的惊喜。
“当我闭上眼睛,听到有一个脚步声向我走来,接着就听到那位太太说她要出去了,但要我仍闭着眼睛。突然,背后一双手臂将我拥抱了起来,我打了个寒颤,眼睛一张开就看到荷西站在我眼前,我兴奋得尖叫起来,那天我正巧穿着一条曳地长裙,他穿的是一件枣红色的套头毛衣。他揽着我兜圈子,长裙飞了起来,我尖叫着不停地捶打着他,又忍不住捧住他的脸亲他。站在客厅外的人,都开怀地大笑着,因为大家都知道,我和荷西虽不是男女朋友,感情却好得很。”
原以为不在意,却想不到会这般欢喜。毕竟久别重逢,六年后再遇故人,三毛真的无法不激动。荷西长大了,留着满脸的胡须,他不再是那个在宿舍楼下痴等她的怯懦少年。六年,荷西只不过是从男孩长成男人的过程,但他毕竟也等老了岁月。而三毛,已是粉身碎骨,重新为人了。
三毛曾经跟荷西说过永别,今生今世都不要相见,可命运,又将他带至她的身边。她没有失而复得的感觉,却有种酸楚的慰藉。但她依旧不敢对眼前这个男人,生出任何的幻想。尽管,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坚定,也看到了爱情。旧伤初愈的三毛,不敢再轻易把情感押注在某个人的身上。
那些经历的感情,她不能假装没有发生过。那些爱过的人,她不能刻意去忘记。三毛不知道,这场重逢,将会给她人生安排怎样的剧情。
马德里的夜空,像洗过样干净。寥廓银河里,那么多闪烁的星子,不知道哪一颗是自己,哪一颗是她生死相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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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乡愁撒哈拉
前世乡愁撒哈拉
第十六章 前世乡愁(1)
多想喝一壶清淡的茶,不论暖和凉,品味半世的沧桑。多想写一封简洁的信,不留名和姓,寄去未知的天涯。多想爱一个平静的人,不问对与错,携手乱世的红尘。
三毛深知与荷西重逢,必有一段她无法预测的因果。荷西真的长大了,他告诉三毛,这世上他只执著两件事:一是对三毛永不变心的爱,还有就是他对大海深沉的爱。他爱潜水,喜欢在海底和鱼儿嬉戏,喜欢在水中历险,寻找奇遇。他爱大自然的一切生物,并且对天文、星象亦充满了好奇。
三毛突然觉得,原来荷西跟她这般相似。他们都是热爱自由,热衷于幻想的人,不愿意和一切繁复妥协。以往的那些男友,他们在一起,总是谈文学、艺术、哲学,以及许多深刻的人生话题。那些高雅与超脱,是三毛一生追求的主题。可与荷西在一起,他们从不涉及这些话题。
荷西天性浑厚,淳朴简单,三毛觉得他比起那些整日追思、探索的人,反而有了更高的悟性,有着更难能可贵的超然。三毛所缺乏的恰好是这份朴素,她太注重文学内蕴,在意人生价值。她开始喜欢与荷西在一起的时光,并且依赖这个能让她自由呼吸的男人。
那日两人在公园散步,三毛为了一篇即将要交的稿子而苦思冥想,眉头不展。荷西不解,指着在阳光下忙碌修剪树枝的园丁,对三毛说,他宁愿做一个普通的园丁,每天可以呼吸大自然清新的空气,在阳光雨露下劳作,也不愿意关在不见天日的办公室里,和枯燥乏味的文件交流。
三毛听后似乎有所醒悟,觉得人生不必太过认真,任何让自己束缚的人和事,都是累赘。当晚三毛就写信给编辑,取消那篇约稿,她希望自己以后写自己想写的字,过自己想过的生活。简单憨厚的荷西,让三毛在不经意中改变了许多,也开阔了许多。
最让三毛感动的,应该是那个落日熔金、暮云合璧的黄昏。荷西邀请三毛去他家,当三毛走进他的房间的时候,被震撼了——“我抬头一看,整面墙上都贴满了我发了黄的放大黑白照片,照片上,剪短发的我正印在百叶窗透过来的一道道的光纹下。看了那一张张照片,我沉默了很久…”
六年了,这六年,三毛和荷西没有联系,没有交集。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照片会挂在荷西的墙壁上,会这样深刻地走进他的心里。原来,每次三毛寄相片给在西班牙的中国朋友徐伯伯,荷西就去他家把照片偷出来。送到相馆翻拍放大,再将原相片悄悄送回去。如此费尽心思,只为了,可以守护至爱的女子,把她溶进自己的生命。
荷西对三毛的痴心,令他的家人十分不解。他们觉得荷西得了痴想病,如何对一个今生恐再不会相见的人,用情至深。可荷西却执意说,三毛是他此生唯一的爱。无论将来见与不见,他都要将这份爱,进行到底。
三毛从来不知道,荷西对她竟是如此真心。难道当初对他的拒绝,就是为这六年的深情做一次见证吗?可六年光阴,她输掉了一切筹码,青春、爱情,以及对生活的美好想象。虽说往事已灰飞烟灭,但终究不能回首。一回首,落红遍野,惊心触目。
“你是不是还想结婚?”诧异许久的三毛,转身问荷西。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问出这样的话。是想对所有的疑惑作出肯定,还是想重新审视命运的安排。反倒是荷西,被三毛这突如其来的问话惊住了,因为他几乎不相信,当初与她诀别的女子,竟有回心转意的想法。或许,等待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他以为幸福不该,也不会来得这么急。
只这一瞬,三毛内心澎湃,她再也无法在他的面前,那么平静,那么冷漠,她哭了。荷西不能容许三毛,再次从身边走失。他坚定地告诉三毛,这六年,他是靠一个等待,一个约定,辛苦地活下来。倘若她再度转身,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微笑地挥手,许诺明天。
“你那时为什么不要我?如果那时候你坚持要我的话,我还是一个好好的人,今天回来,心已经碎了。”当初,假如有错,就错在他们都过于懦弱。三毛不肯把一生轻易托付给一个高三的男孩,而荷西,亦不能从容地把她娶回家。六年时光,成了这段爱情,必经的路程。
可她分明回来了,他分明还在这里守候。一颗支离破碎的心,想要回补到天衣无缝,自是不能。但谁的人生,不曾被割伤,只要还能呼吸,还有感觉,一切都能够重来。人生几十载春秋,感情亦可以随繁花般,开了又落,落了又开。只要遇到值得付出真心的人,任何时候,都可以相守。
荷西说,他愿意用自己金子般的心,换三毛破碎的心。只是,心真的可以交换么?这不是一场华丽的爱情演出,也没有刻意在六年后重逢,一切都是天意。三毛问,这样的爱,是不是太迟。可爱情没有早晚,只当昨天已死,便可尽情拥有今日。
三毛终究不肯这么快,许诺荷西明天。她暂时还不想结婚,因为在她内心深处,还有一个浪漫美丽的愿望,没有实现,那就是去与西班牙有一水之隔的撒哈拉沙漠。三毛曾经偶然在美国出版的《国家地理杂志》上,看到过一篇撒哈拉沙漠的报道。熔金的落日,倾斜在漫漫无垠的沙漠上。这个片影,刻在她记忆深处,像生了根,她总会想起。
“我只看了一遍,我不能解释的,属于前世回忆似的乡愁,就莫名其妙,毫无保留地交给了那一片陌生的大地。”这是三毛说的话,在她心底,认定撒哈拉沙漠,是她前世的乡愁。我去撒哈拉,不是为了做那个横穿沙漠的女探险家,而是为了内心难了的乡愁,前世的情结。她愿意把自己交付给那一片荒凉的土地,不惧尘沙飞扬,风声四起。
三毛不知道,正是撒哈拉沙漠,成就了她一生的传奇。她向世人证明了,苍茫人间每一个荒芜的角落,都有生命和奇迹。只要你有一颗辽阔的心,有远大的襟怀,就可以抵达任何想去的地方,创造梦的神奇。
后来,无论是去过,还是不曾去过撒哈拉的人,都记住了这个叫三毛的女子。她的足迹,留在了撒哈拉,一起留下的,还有她的梦想、爱情,还有信仰。她给我们讲述了太多真实的故事,她将自己推入险境,以柔情脱身。
而荷西也有一个心愿,就是邀几个朋友,远航到希腊的爱琴海。此生除了三毛,唯有大海,让荷西眷念不舍。自然,荷西的远航离不了三毛,他给三毛安排的事情是,做水手们的厨娘和摄影师。
爱琴海,那是一个充满了传说与梦幻的地方,有湮没千年的爱琴故事,有蔚蓝幽深的风景。三毛亦希望可以走进那个古希腊王国,听海浪诉说神奇的故事,做一个在岸边长久徘徊吟哦的诗人。
撒哈拉和爱琴海,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景,却有着相同的境界。三毛和荷西,都是向往大自然、渴望放逐的人。他们渴望远离车马喧嚣,愿意放弃都市繁华,去追寻远古的历史,唤醒沉睡的文明,寻找自身存在的价值。
沙漠与海洋,三毛都想去尝试。但春花秋月,两者不可兼得。为了前世的乡愁,三毛只能割舍希腊神话,海的风情。三毛把自己的选择告诉了荷西,她要独自去撒哈拉沙漠,去那里住上一年半载,甚至更久。
一个女人,独闯荒沙大漠,她的勇气,让荷西深深敬佩。之前,三毛曾一度告诉父亲,她想去撒哈拉旅行,亦得到过父亲的赞同和支持。父亲一生爱运动,却没有真正远游。三毛觉得,她穿越万里风沙,是为解前世乡愁,也是帮父亲圆梦。
她需要荷西的纵容,不是她自私,她觉得自己不再年轻,她不想继续等待。三毛想好了,无论荷西是否追随,她都要去。原本就作好了孤身上路的准备,倘若现在有一个人,愿与她风雨兼程,自是极好。如若不能,亦不会有多少遗憾。因为,每个人在圆梦之前,都是孤独的。她可以忘记自己,却不能忘记梦。
荷西亦面临了人生重要的抉择,跟随三毛,就要放弃海洋;选择海洋,就要抛掷三毛。但他比谁都明白,什么才是自己最想拥有的。他深知三毛的决心,亦知爱她,就要成全她的一切,包容她的所有。
触手可及的爱情,不容许他再有片刻的犹豫。荷西从容地作出了选择,为所爱的人,做任何的付出,都是甘愿,都是快乐。他的决定,改变了三毛一生的命运。
三毛不知道,在前世的故乡,有一段幸福,在将她等待。不知道,她今生的传奇,是从一粒尘沙的故事里,开始撰写。
第十七章 前世乡愁(2)
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人间最美的,莫过于草木丛林,山石微尘,湖海烟波。一物一数,一尘一劫,芸芸众生,各持一心。
繁华盛世,我们都在孤单地行走。背着一个不肯醒来的梦,以及一些善意的谎言,那么匆忙地,去赶赴约定的前缘,品尝人生的滋味。浮生一场,山水几程,直到暮色四合,烟云收卷,才算是行将结束今世的旅程。
三毛,一个一意孤行的倔犟女子,知道人生苦短,不可任意蹉跎。所以她已经迫不及待要去沙漠,尽管在别人看来,她的沙漠之旅是看破红尘,自我放逐。但三毛从来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哪怕举目四望,旷野中只有她一人,亦是无悔。
但有那么一个人,默默地收拾行囊,先去了沙漠,并且在一家磷矿公司找好了工作。他急于安定,只为了等三毛到来,可以好好地照顾她。这个人,就是荷西。一个为了爱情,甘愿放弃自己的理想,去沙漠里承受风霜苦楚的男人。
当三毛收到荷西从沙漠寄来的信,被他的深情感动落泪。她心里已经决定,要跟他天涯海角一辈子流浪下去。但三毛还是回信说:“你实在不必为了我去沙漠里受苦,况且我就是去了,大半时间也会在各处旅行,无法常常见到你——”
“我想得很清楚,要留住你在我身边,只有跟你结婚,要不然我的心永远不能减去这份痛楚的感觉。我们夏天在沙漠结婚好吗?我在沙漠等着你。”荷西的回信,让三毛再也没有任何顾虑,她结束了在马德里的一切琐事,没有和谁告别。临走时,给同租房子的三个西班牙女友留下了信和房租,就那样,向未知又令她充满渴望的沙漠奔去。
三毛当初去沙漠,为的只是自己,后来时间久了,又是为荷西。她这半世,漂流过许多国家,看过太多的风土人情,有感动,亦深受其影响。但她始终不能在一个固定的地方,将心彻底留下来。她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子,仿佛总是脱离众生,做出许多,自己都无法用言语解释的事情。
三毛下了飞机,来到一个叫阿雍的小镇。撒哈拉沙漠,这梦里的情人,三毛与它初次相逢,写下了一段美丽的话:“我举目望去,无际的黄沙上有寂寞的大风呜咽地吹过,天,是高的,地是沉厚雄壮而安静的。正是黄昏,落日将沙漠染成鲜血的红色,凄艳恐怖。近乎初冬的气候,在原本期待着炎热烈日的心情下,大地化转为一片诗意的苍凉。”
但愿这个沙漠,可以原谅她的迟来,用宽阔的襟怀,容纳她的梦想。她见到了分别三个月的荷西。三个月,三毛打量着被风沙侵蚀的荷西。他头发和胡子,都布满了黄尘,嘴唇干裂,双手粗糙。三毛诧异,沙漠可以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一个人改变成这般模样。
她的心抽痛了,这片土地,让她感触得不能自已。荷西对她说:“你的沙漠,现在你在它怀抱里了。”是的,三毛在沙漠的怀抱里,这寂寞而苍凉的土地,是否记得前世与她有过的情缘。她明白,沙漠带给她的,将会是一个重大的考验,而不是理想中那份浪漫的情调。
因为她必须在这荒凉的环境下,生活下去。只要想到几个月后,自己黑亮的长发,会布满风尘;美丽的容颜,将被风吹得干裂,不免有些惆怅。但三毛没有却步,对于她来说,生命的意义在于追寻梦想的过程,其余的,都可以忽略不计。
荷西在小镇阿雍,租了房子。走了四十分钟的路程,三毛总算看到了炊烟和人家。路旁,搭着几十个千疮百孔的大帐篷,有铁皮做的小屋,沙地里有少数几只单峰骆驼和成群的山羊。这如同幻境的世界,给三毛带来一种陌生的熟悉感。
风里传来一些小女孩游玩的笑声,荒芜的沙漠瞬间有了生机和趣味。就是这点点笑声和缕缕炊烟,让三毛的心,有了温柔的感动。三毛始终觉得,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的生活,就是精神的文明。
“生命,在这样荒僻落后而贫苦的地方,一样欣欣向荣地滋长着,它,并不是挣扎着在生存,对于沙漠的居民而言,他们在此地的生老病死都好似是如此自然的事。我看着那些上升的烟火,觉得他们安详得近乎优雅起来。”
孤傲的三毛,粗粝的三毛,坚韧的三毛,在她内心深处,永远有一片潮湿而温柔的土壤,经年种植着生生不息的草木。而她就像沙漠中,那株最有生命力的草,用她的热烈,她的优雅,感染着众生,将我们的灵魂,带至沙漠,让心投注在荒寒的驿站。不问有一天,是否还能安然无恙地走出来。
一排房子最后一幢很小的、有长圆形的拱门的屋子,就是三毛在撒哈拉沙漠的家。这里,几乎看不到什么人烟,只有辽阔的天空和波浪似的沙谷。剧烈的风,不断地吹拂着她的头发和长裙。如若是在图片里,三毛只怕会永生记住这个美丽苍凉的片段,但此刻,她要面对的是真实的生活。
放下沉重的行囊,荷西从背后抱起她:“我们的第一个家,我抱你进去,从今以后你是我的太太了。”在三毛心底,她没有热烈地爱过他,但是和他在一起,却有一种平淡而深远的感觉。这感觉,一样让她觉得幸福而舒适。经历了太多的离合,她似乎明白,真正的爱,其实并不是风花雪月,而是安稳的流年。
这是一处简陋的居所,有一大一小的房间,几步便可走完的走廊,四张报纸平铺大小的厨房,和狭小的浴室。水泥地糊得高低不平,深灰色的空心砖墙。上面吊着一个光秃秃的小灯泡,电线上停满了密密麻麻的苍蝇。墙角处还有个缺口,风不断地往里边灌。扭开水龙头,流出来几滴浓浊的绿色液体,没有一滴水。
唯一的欣慰的是,荷西买了一只母羊,跟房东的混在一起养,以后有鲜奶可以喝。望着那好似要垮下来的屋顶,三毛询问了房租——一万,约七千台币,水电不在内。荷西几乎不敢问三毛对这里的第一印象,但三毛觉得,有一个安身的居所,已是不错。这寒碜的屋子,等待他们精心布置。
他们需要到镇上去买一些日用品,简单地安顿下来。从家里出发到镇上,一路上有沙地、坟场、汽油站。三毛所住的这一带,叫做坟场区。天暗下来,才看到镇上的灯光。这个荒野小镇,两三条街就涵盖了一切——银行、市政府、法院、邮局,还有酒店和电影院。然而这一切建筑,就像是风沙里的海市蜃楼,那么薄弱,那么虚无。
他们走进杂货店,买了一台极小的冰箱,一只冷冻鸡,一个煤气炉,一条毯子。这里的商品,实在没有三毛选择的余地。再想起简陋灰暗的家,三毛亦无多少装扮的心情。她只有怀着一种,既来之,则安心的心理,让生活得以过下去。
三毛与荷西以前做朋友的时候,是搭伙用钱。现在他们还没有结婚,经济上她也应该承担一些。所以付钱的时候,三毛打开那个随身携带的枕头套,里面竟是一大叠的钱。原来,三毛和她母亲,有一个共有的习惯,就是喜欢把贵重物品钱财藏于枕头里。
付完钱,走出商店,荷西便问起三毛,如何有这许多的钱。其实这钱是三毛父亲在她来沙漠之前给的。父亲知道她倔犟的女儿,要独自走一趟沙漠之旅,必定会遭遇许多的困难。他不仅给三毛精神的支持,还给了她经济的支持。如果说,这世上有一种爱,是最无私,也最真心的,那就是父母的爱。
荷西看着那些钱,心生不悦。“你来撒哈拉,只是一件表面倔犟,内心浪漫的事件,你很快就会厌它。你有那么多钱,你的日子不会肯跟别人一样过。”这是荷西对三毛下的定论,他认为三毛来到撒哈拉只是一场短暂的旅行,等旅行结束,他就辞工,和她离开这里。
为荷西的这句话,三毛觉得心凉。这么多年的相识,这么多年的孤身流浪,荷西竟会因为这一点钱,把她看作是一个没有分量的虚荣女子。但三毛没有说话,她不想在荷西为她作出许多牺牲的时候,再跟他争执什么,计较什么。她觉得,将来的生活,会为她证明,她对撒哈拉的情感,她内心的坚韧与做人的原则。
或许那不是荷西的本意,他只是认为,作为一个男人,他应该承担一切。他告诉三毛,那些钱,应该存进银行,今后他们所有的开销,都用他挣的薪水。日子也许清苦,但好歹都可以过下去。三毛能为荷西做的不多,她愿意,也必须维护他的骄傲。
沙漠的第一夜,三毛蜷缩在睡袋里,荷西包着薄薄的毯子。那近乎零度的气温,这对患难情侣,在水泥地上铺了帐篷上的一块帆布,冻到天亮。
那个夜晚,三毛看着身边睡得并不安稳的荷西。回首往事,多年固执的等待,到如今不问回报的付出。三毛觉得自己,再不忍,也不能将他辜负。也许她应该满足,有疼爱自己的双亲,有一个甘愿为自己赴死的男子,并且来到她梦里的撒哈拉。这一生,真的没有白活。
她不是一个贪婪的女子。凭着一份信念,一份感动,一份责任,她也应该坚强地走下去。明天,明天她就要和这个男子,去阿雍小镇的法院,申请结婚的事。从此,她就是他的新娘,美丽而幸福的新娘。
第十八章 白手起家(1)
曾经说过,今生所愿,则是看一场姹紫嫣红的春光,喝一杯赏心悦目的清茶,做一个洗尽铅华的女子。人生在世,原该如此,淡然心弦,修因种果。
三毛自是与我不同,与许多人不同,她是一个传奇。所以,她的情感,她的历程,以及她将来的归宿,都将写上激情又绚烂的一笔。而她亦要经历一段,寻常人只能在戏剧里,或是在书中,才能看到的故事。
撒哈拉的故事,值得三毛用一生来品味、来回忆。也许这世上,没有一部戏剧,可以演绎得这么真实,这么传神。撒哈拉,让三毛明白,人生需要亲历亲尝,才算是真正活过。当她有一天穿越了整个撒哈拉沙漠,才发觉,世间风景已经看透,她无路可走,亦有了可以不再奔走的理由。
清晨的沙漠,比夜晚多了几许柔情,几分安静。朝霞浸染的天空,将这片荒芜的土地,守候成最美的风景。斜过的长风,拂醒了沉睡一夜的梦。一切都将开始,来到这里的人,已经别无选择。
三毛与荷西,来到法院,询问申请结婚的事宜。在决定嫁给荷西之前,三毛告诉他,他们之间不但国籍不同,个性也不同,将来婚后可能会吵架甚至打架。而且,不能失去独立的人格和内心的自由。如果不可以完全做自己,或是有丝毫的拘束,她是不肯结婚的。荷西回答三毛,他爱的,就是她的为人洒脱,她的精神独立。
接待他们的,是一位满头银发的西班牙秘书。在这里,还没有人办过结婚手续,因为此地沙哈拉威结婚都是按照自己的风俗。这位老先生,翻来一大堆法律书,得出了一个复杂的结果。
“公证结婚,啊,在这里——这个啊,要出生证明,单身证明,居留证明,法院公告证明…这位小姐的文件要由台湾出,再由中国驻葡公使馆翻译证明,证明完了再转西班牙驻葡领事馆公证,再经西班牙外交部,再转来此地审核,审核完毕我们就公告十五天,然后再送马德里你们过去户籍所在地法院公告…”
平生最厌烦填表格、办手续的三毛,听秘书先生这么一念,心里急躁起来。她问荷西,这么繁复的手续,是不是可以不要结婚了。荷西心急起来,他恳求着慢条斯理的秘书先生,希望他可以帮忙快一些,他不能再等了。
这秘书先生哪里知道,荷西为了娶到眼前的这位佳人,等了多少个年头。眼看着,就要成为他的新娘,却有了这许多莫名的阻碍。后来,秘书先生告诉他们,办完所有的手续,必须要三个月的时间。这意味着,三毛与荷西,三个月后,才能结婚。
对于等待七年的荷西来说,三个月并不算漫长。更何况这三个月,他可以和三毛朝夕相处,好过往日的天涯两隔。但因为给了他希望,所以在没有尘埃落定之前,荷西依旧很焦心。
以后的这三个月,荷西每天努力挣钱,自己辛苦做家具。而三毛,经过外籍军团退休司令的介绍,常常跟卖水的大卡车,去附近几百里方圆的沙漠奔驰。背着行囊和相机,拍摄撒哈拉奇异多彩的民俗风情。并记录成文字,供她余生细细品读。也只有深入大漠,看日出日落,羚羊飞奔的美景,才可以让心灵休憩,忘记现实生活的艰苦。
但当下,最重要的则是,如何在沙漠上生存,如何经营那个简陋的家。三毛开始为家里置办物品,床垫、粗草席、锅碗瓢盆、油盐酱醋等许多必用物品。沙漠的东西,贵得没有道理可讲。三毛看着荷西给的一叠钞票,已经所剩无几。父亲的那笔钱,被存了定期,动用不得。以后的生活,她需要更加节俭,方可安然每一天。
为一桶水,三毛要在灼人的烈日下,走漫长的一段路,才能到那个似乎永远也不会到的家。煤气用完了,她没有气力将空桶拖去镇上换。只好借邻居的铁皮炭炉子,蹲在门外煽火,直到被烟呛得眼泪流不停。这个从小被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儿,总算是尝到人生的至苦了。但三毛不气馁,她觉得,多几种生活体验,亦是可贵之事。
荷西为了挣更多的钱,夜以继日地工作。那个家,经常只有三毛一个人,独自听窗外如泣如诉的风声,或是看沙尘静悄悄地撒落。没有电视,没有收音机,没有书报,没有衣柜,没有抽屉。吃饭坐地上,睡觉躺在房间地上的床垫,写字寻一块板子再放膝盖上。运气好的时候才会来电,阴寒的夜里,唯有一根白蜡烛,孤独地流淌着眼泪。
每当荷西赶夜间交通车回工地,关上门的那一瞬,三毛总忍不住流泪。她跑到天台,看他的身影,又冲下去追赶他的步履。多少次,她喘着气,近乎哀求地对荷西说:“你留下来行不行?求求你,今天又没有电,我很寂寞。”
荷西眼圈红了,寒冷的风中,他们就那么伫立着。最后,他还是狠心地离去,在远远的星空下朝三毛挥手。那么地无奈,只为了多赚取一点生活费。一个人回到家,对着灰暗的小屋,冰冷的墙,骄傲的三毛,忍不住软弱地哭泣。
美丽的三毛撒哈拉沙漠,这梦一样神奇的地方,给了三毛许多的苦。她必须付出无比的毅力和艰辛,才能生活下去。但三毛从不曾后悔来到这里,也没有埋怨,她让自己慢慢习惯这里的一切。她相信,如今是为了撒哈拉改变自己,总有一天,撒哈拉会为她而改变。
生活的挫折,让三毛更加懂得珍惜。单薄的几张钱,买不到做家具的材料。三毛为了几块废弃的木箱子求人,得到之后,雇了驴车拖回家,当宝贝似的看着,生怕被邻居拾去。荷西利用空余时间,按照三毛挑选的图样,顶着烈日动工做起家具来。
炙热的太阳,让天地都在旋转。看着荷西透支体力,一声不语地干活,三毛为自己有一个这样的丈夫感到骄傲。这个从来不懂得风花雪月的男人,就是用一点一滴的生活,将三毛感动。而此刻,三毛觉得自己重新认识了荷西。她相信,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能够如此与她共甘共苦。沙漠恶劣的环境,会将一个人所有的热情都消磨殆尽。
如果说三毛是为信念在坚持,而荷西,则是为了爱情。他们都是伟大的人,做着让人钦佩的事。当三毛看到荷西那双磨出水泡,被钉子弄得流血的手,不仅心痛,还有惭愧。她怪自己,为什么不能学沙哈威人,一辈子坐在席子上,何苦要用那劳什子家具。但荷西了解三毛,他希望可以在这艰苦的沙漠,尽量让她活得舒适优雅。
后来,三毛才知道,自己讨来的木板箱子,原来是用来装棺材的。两个大活人,住在坟场区,用棺材外箱做家具。三毛知道后,反而觉得是个值得欣喜的意外,她更加珍爱这些木板,心疼荷西的劳作。
除了上班时间,荷西总不肯停歇,不断地在天台上敲打。三毛也终于,圆了荷西多年以前的梦。就是每日在家里,守着锅碗瓢盆,为他洗手做羹汤。三毛说:“生命的过程,无论是阳春白雪,青菜豆腐,我都得尝尝是什么滋味,才不枉来走这么一遭啊!”可我们又是否知道,在沙漠,青菜豆腐亦成了难以品尝到的佳肴。
荷西热忱地敲敲打打,总算得到了温暖的回报。待到他们正式结婚时,那个家,已经有一个书架、一张桌子,卧室架好了长排的挂衣柜,厨房有一个茶几,还有新的彩色条纹窗帘…尽管,这些东西,对于许多人来说,微若尘埃。但在撒哈拉,却是一个美丽圣洁的殿堂。
某天,一个人的下午,三毛无意看到几张以前的照片。相片中的自己,穿着长礼服,披毛皮大衣,黑发挽起,挂了长耳环,笑靥如花,优雅美丽。看完之后,三毛颓然坐到地下,“那时心情,好似一个死去的肉体,灵魂被领到望乡台上去看他的亲人一样怅然无奈。”
但三毛始终坚信,这种恍若隔世的悲感,不会一直延续下去。只要用博大而温柔的心怀,就能够在荒原上,种植草木花朵。有一天,等她走累了,就在无边的沙漠里,寻到一株菩提。而她要做那个,在菩提树下,静看沧海桑田的女子。
这里终究没有微风细雨的诗情,没有绿柳桃红的雅韵。举目望去,黄沙万里,风尘滚滚,简陋的屋子,只有一个人,空对冰冷的墙壁。
今夜,她等的人,还没有归来。
白手起家(2)
白手起家(2)
晨晓的沙漠,从睡梦中惊醒。一夜风声鹤唳之后,此时无比地安静。湛蓝的天空,清澈无尘,褪去了所有的色彩。绵延起伏的沙丘,一直伸展到遥远的边际。这片荒凉的土地,承受了千万年的寂寞。尽管它每天都在呜咽,都在哭泣,甚至发怒,但它沉静的时候,让人疼痛,亦感动。
三毛曾经写过一段关于撒哈拉沙漠早晨的文字,让读过的人为之震惊。“早晨的沙漠,像被水洗过了似的干净,天空是碧蓝的,没有一丝云彩,温柔的沙丘不断地铺展到视线所能及的极限。在这种时候的沙地,总使我联想起一个巨大的沉睡女人的胴体,好似还带着轻微的呼吸在起伏着,那么安详沉静而深厚的美丽,真是令人近乎疼痛地感动着。”
来到沙漠,三毛每日除了体味生活的艰辛,亦对这片大漠里的民居,充满无限的好奇。对他们无论是走路的姿势,吃饭的样子,衣服的色彩和式样,手势,语言,男女的婚嫁,宗教信仰,都有无法言喻的关爱。她来沙漠的初衷,只为见证这里的风土人情,只为找寻前世的另一个自己。
为了等待结婚需要办下来的手续,三毛每天必须走一小时左右的路程,去镇上看信。来到沙漠三个月,这个阿雍小镇上的人,大半都认识了,尤其是邮局和法院。
终于,三毛等来了法院秘书长的通知:“最后的马德里公告也结束了,你们可以结婚了。”经过几个月的漫长等待,三毛几乎不相信这场文件大战真的结束了。也许在三毛内心,结婚对她来说,已经不那么重要。她无法忍受的,则是这个恍若永生的过程。
但这一纸婚约,毕竟给得起她一份安稳与承诺,尽管,她缺的不是这些。漂泊的三毛,经受了太多情感的波折,她需要落定尘埃。这个让她从来无法热烈痴爱的男子,在荒芜的撒哈拉沙漠,给她装置了一个坚固的家。从此,多了一个人陪她流浪,陪她远方。
“明天下午六点钟。”这是秘书先生给三毛安排的时间。恰好,荷西公司的司机正开吉普车经过,三毛赶紧喊住他,让他传口信给荷西。明天结婚,叫他下班到镇上来。司机很纳闷,难道荷西先生竟不知道自己明天结婚?三毛回答道:“我不知道,他也不知道。”
不清楚缘由的人,会以为这个中国女孩为结婚等疯了。三毛给远在故乡的父母发了一封电报:“明天结婚。三毛”多年来,父母为她担忧受苦,如今,这个浪子终于有了归宿。结婚或许是三毛给父母唯一的慰安。
荷西得知消息后,即刻便赶了回来。或许是因为等得太久,真的临近结婚,却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当晚,他们去镇上唯一的一家五流沙漠电影院,看了一场好片子《希腊左巴》。这样,就算做跟单身的日子告别。
第二天,荷西照常上班。五点半的时候,他抱着一个大盒子,这是送给三毛的礼物。当三毛迫不及待拆开来的时候,里面的东西让她惊诧不已。“哗!露出两个骷髅的眼睛来,我将这个意外的礼物用力拉出来,再一看,原来是一副骆驼的头骨,惨白的骨头很完整地合在一起,一大排牙齿正龇牙咧嘴地对着我,眼睛是两个大黑洞。”
荷西知晓三毛的心意,在这荒凉沙漠,没有什么比骆驼骨更值得珍贵的了。他为了找到这一副完整的骆驼头骨,在沙漠里寻觅了许久。这个男人,总会带给三毛出其不意的惊喜。
即将做新娘的三毛,为自己简单地打扮了一番。一件淡蓝细麻布的长衣服,虽不是新的,却有一种朴实优雅的风味。长发披肩,戴一顶草编的阔边帽子。因为没有花,就到厨房拿了一把香菜别在帽檐上。荷西说,很有田园风味,简单又好看。
他们走了四十多分钟,才到镇上。辽阔无边的天际,漫漫黄沙下,只有两个渺小的身影。黄昏的沙漠,美得让人不敢呼吸。三毛,也许是沙漠上第一个走路结婚的新娘。有时候,人的想象与安排,永远都抵不过现实的一切。那个曾经为爱痴迷的女子,不曾想到,自己的婚礼会在这片荒原举行。
当他们走到法院时,才发现,这里的人穿着比他们都隆重。而这对新人,则像是来看热闹的。三毛生平最怕这样的仪式,但也只好强忍着进礼堂。小小礼堂,坐了许多没有预约的熟人。那位年轻的法官,拿纸的手都在发抖。沙漠法院第一次有人公证结婚,他们的心情自是不言而喻。
待到仪式结束,他们总算真正结婚了。沙漠里没有一家像样的饭店,来的人都散了,只有这对新人,霎时间,不知如何安排为好。荷西提议去国家旅馆住一晚,当做是新婚之夜给彼此的奖励。但三毛不主张浪费,她情愿回家做饭吃,因为住一晚旅馆的钱,够他们买一星期的菜。
他们选择徒步回去。此时的沙漠,早已褪去了黄昏的色彩。夜幕下,漫天黄沙在风中飞舞。空阔寂寥的四周,让脚下的路,仿佛没有尽头。三毛知道,从今往后,身边这个男人,将与她携手流浪人间。这个渴望自由的女子,希望婚后的生活,还可以一如从前。在她的生命里,自由与放逐,要比相互扶持,更为重要。
后来,三毛写过一段话,表白她与荷西婚后相处的岁月。她说:“夫妇之间的事情,酸甜苦辣,混淆不清,也正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这小小的天地里,也是一个满满的人生,我不会告诉你,在这片深不可测的湖水里,是不是如你表面所见的那么简单。想来你亦不会告诉我,你的那片湖水里又蕴藏着什么,各人的喜乐和哀愁,还是各人担当吧!”
有人把婚姻比作是进退两难的围城,有人比作是深不可测的湖水,甚至还有人觉得是人间炼狱。或许只有亲身体验过,才知其真味。无论是喜、怒、哀、乐,都需要自己来承担。与荷西的结合,三毛没有认为是错误。但再完美的爱情,亦会有不为人知的遗憾。失落的时候,只有自己去调整,时间久了,婚姻亦有了一种境界。
回到家,他们收到了一个大的奶油蛋糕。在沙漠,这是一件欣喜而幸福的事。之后,荷西的公司给了家具补助费,房租津贴,还涨了薪水,并且有了半个月的婚假。之前一直反传统的三毛,突然觉得结婚竟是一件值得支持的事。
荷西的好友自愿代他的班,如此他们便有了一个月的假期。这个漫长的蜜月,他们丢下了往日一切烦琐的事务。请了向导,租了吉普车,直渡撒哈拉沙漠。对三毛来说,蜜月之旅,使她真正走进撒哈拉的灵魂深处。她说,他们双双坠入它的情网,再也离不开这片没有花朵的荒原了。
一路上,他们拿着相机,成了沙漠里的收魂人。如梦如幻的沙漠,呈现出千奇百怪的景象,让人意乱神迷,目不暇给。大自然用它的鬼斧神工,创造出这片千万年枯干了的河床,亦创造出荒野里太多神奇的美丽。
连绵不绝的沙漠,色彩纷呈,一望无际的天空,亦是变幻无穷。许多的景象,或许只有一次,三毛把她所看到的那些瞬间美丽,收入镜中,印在心底。千万个人来到沙漠,会邂逅千万种不同的景象,亦会生出千万种情感。
这片神秘辽阔的大漠,没有谁可以真正看清它全部的容颜。我们只是这里微不足道的拾荒者,在寸草不生的沙丘里,一点一滴寻找曾经遗失的文明。许多远古的秘密,沉积的故事,永远都无法重见天日。可我们依旧要赋予它们生命,投入爱憎,倾注情感。
三毛做了这片沙漠的探秘者,她让自己走进渺渺茫茫的天地,背负着寂寥与荒芜。尽管她力量太过微小,但她依旧在世界最大的沙漠,留下了深深浅浅的足迹。多少次,是这片土地带来的巨大震撼,让她忘记旅途的颠簸之苦,忘记割肤而过的风沙赐予的疼痛。
也许这就是沙漠神奇的魅力,让每个走进它的人,甘愿为之付出,无怨无悔。你以为你是沙漠的探秘者,将它的面纱一层一层解开。却不知,沙漠有真正的王者之风,在你不经意的时候,会情不自禁地交出自己的所有。它的万种风情,足以令你用一生的时光来品味。
多少次,三毛为这片土地的神奇景象沉醉。她觉得,这里的一景一物,就可以收买你的灵魂。任何人,都无法抵挡它的诱惑,哪怕有一天,倒在行走的路上,哪怕尸骨无存,下落不明,亦是无憾。
这就是撒哈拉沙漠,一个连感动都是多余的地方。来到撒哈拉沙漠的人,永远不会最早,永远没有最迟。
第二十章 安之若素
沙漠,就这样轻易穿越了一个人的灵魂,成全了一生的梦想。只要与之有过一次邂逅,今生便再也没有可以将其取代的风景。风沙遍野、辽阔无边的撒哈拉,给人一种绝望的守候。可总有那么多人,甘愿舍弃烟水繁华,行走万里,来这里寻觅遗世的苍凉。
时常认为,至美的风景可以疗伤。人处绝境,方能深知生活的艰辛,从而可以坚忍勇敢地活下去。三毛来到撒哈拉,不仅是为了寻找前世的乡愁,她亦是在这里修复自我。尽管,满目苍凉的沙漠,风格迥异的民俗人情,在慢慢消磨三毛的棱角。但她愿意,为这片神奇的土地,作出一些妥协。
暂放简单的行囊,回到阿雍城外的家。远行了二十余天的三毛,突然觉得这间简陋的居所,竟是那么甜蜜温馨。也许每个飘萍客,都渴望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巢。待到走不动的那一天,找个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再也不言离别。
在这沙漠荒原,一间小屋,于三毛,已是可以遮风挡雨的家了。结束了蜜月,她行将开始两个人的漫长生活。三毛说过,结婚,小半是为荷西情痴,大半仍是为了父母,至于自己,本可以一辈子单身下去。怎么活,都是一场人生,原不该在这事上谈成败,论英雄。
但三毛还是住进了那座城,只是她依旧做自己,不肯让步。她心灵的全部,不对任何人开放,荷西可以走进去小坐,甚至占据一席。但有一个角落,始终是她一个人的。倘若谁要自作主张去惊扰,那是她所不能容忍的。
他们之间原本就没有海誓山盟,郎情妾意,结婚是想找个伴,一同走完人生之路。三毛不愿意时刻不离,难分难舍地粘腻在一起,许多时候,她更喜欢独自捧书静读,把荷西当做一个影子。也许有些情感,就是如此寻常。因为平淡,便少了许多烦恼和心痛,亦无太多遗憾。
许多人,爱上了这么一句话:“繁华尽处,寻一无人山谷,建一木制小屋,铺一青石小路,与你晨钟暮鼓,安之若素。”可见每个人的心底,都有一座桃源,惧怕飘忽不定的世事,渴望宁静如水的生活。三毛的放逐,又何尝不是为了找寻心灵的净土,不负一世华年。待到有一天将风景看透,便是细水长流的日子。
她来到沙漠,这天地洪荒之处,曾经发生过的事,犯过的错,爱过的人,都薄如青烟,那么地缥缈,不真实。她拥有的是当下,和一个愿意陪她天涯的男子,在这里,努力优雅地活着。
三毛希望在这片荒原,遍植草木,长出繁花。陋室虽简,但经过三毛细心的装扮,后来她居住的小屋,成了沙漠里最富有诗情画意,明朗美丽的房子。她就是这样的女子,纵算是漂泊,也不能改变生活的态度。看似风中来去、随性散漫,内心深处却始终简净如水。
荷西领到了月薪,结婚补助,房租津贴。三毛用这些钱,细致地装扮沙漠的家。当初那个伶仃破旧的小屋,就这样一砖一瓦,一景一物丰满起来。里里外外洁白的墙壁,在坟场区内那么骄傲地伫立着。屋内,自制的沙发、书架、陶土茶具,甚至还有三毛母亲寄来的中国棉纸糊的灯罩。这个家,开始有了说不出的情调和雅致。
余下来的日子,三毛更生了精益求精的心情。荷西上班去了,她就去对面垃圾场拾荒。许多废弃的旧物,被三毛拣去家中,重新赋予了使命。曾经一度以为行将丢失的风花雪月,如今被她渐次找回。她希望,缺失的文明,可以用心来填补。
苍茫无边的沙漠,千万年来,被赐予了贫瘠与干涸。三毛的到来,给这里增添了妩媚与柔情。她曾说:“我常常分析自己,人,生下来被分到的阶级是很难再摆脱的。我的家,对沙哈拉威人来说,没有一样东西是必要的,而我,却脱不开这个枷锁,要使四周的环境复杂得跟从前一样。”
以往我认为,痴恋沙漠的三毛,只需一个帐篷,几件薄衫,便可简约度日。却不知,她竟有那般的万种风情,把沙漠的家,装点得洁净而美丽。她希望在沙漠,建一所桃园,有山有水,有花有草,有书香,有音乐。用情怀料理生活,用故事装饰人生。
“长久被封闭在这只有一条街的小镇上,就好似一个断了腿的人又偏偏住在一条没有出口的巷子里一样的寂寞,千篇一律的日子,没有过分的欢乐,也谈不上什么哀愁。没有变化的生活,就像织布机上的经纬,一匹一匹的岁月都织出来了,而花色却是一个样子的单调。”
她的生命,不是一座残骸的荒城。所以在垃圾场、坟地,三毛都可以寻找到遗落的文明,典雅的艺术。那日,三毛经过一座大坟场,看见一位极老的沙哈拉威男人正在认真地雕刻石头。几十个石刻,有立体凸出的人脸,有小孩的站姿,有裸体妇女的卧姿,还有许多动物,羚羊、骆驼等。
三毛惊叹着,在这荒芜之地,竟有如此粗糙又精致的自然创作。她毫不犹豫地花钱买了几个,回到小屋细心地玩赏,内心被这份无名的艺术,深深打动。她的家,就这样成了一座名副其实的艺术宫殿。这是她的城,清苦又荣华的城,寂寞又喧闹的城。她是这里的主人,哪怕只住着自己一个人,她亦会守候到地老天荒。
但三毛没有在自己的城里,故步自封。因为房子装扮得美丽奇特,许多邻居总爱来串门。热心的三毛,还教了临近妇女的功课。这些女子,不关心卫生课,不在乎认识不认识钱。她们来到三毛的家,就是借穿她的衣服、鞋子、口红、眉笔。因为这些东西,对她们来说,是极为新鲜的物品。
她们一来,三毛整洁的家,就混乱起来。衣服鞋子被穿在她们身上不告而取,看到喜欢的东西,顺手带走。看到杂志上喜欢的图片,直接撕下来。有时候,她们集体睡在三毛的床上,感受着床架子的舒适。她们不懂艺术,却能够深刻地感受到一种无与伦比的美丽,并陶醉在这座装载幸福的城里。
后来,远近住着的邻居都会来找她。尽管三毛恪守着君子之交淡如水的规则,但这些芳邻却不愿意与他们疏离。三毛与荷西都是随性之人,对人和气,邻居也恰好利用了他们的缺点,总有妇女和小孩不断地找他们借东西。
那些零碎的小物件,在镇上都可以买到,可他们偏生就喜爱三毛的家,灯泡、洋葱、汽油、钉子、火柴、红药水,甚至连吃饭的刀叉,他们都不厌其烦地上门寻借。倘若不借,他们就说一句话:“你拒绝了我,伤害了我的骄傲。”三毛认为,每一个沙哈拉威人都是骄傲的,所以她不敢轻易伤害他们。
尽管有时候,三毛被他们的无理与纠缠,弄得苦恼至极。但后来三毛都会把这一切,当作是他们自然淳朴的天性,而宽容相待。住在那一年多,荷西成了邻居的电器修理匠、木匠、泥水工。三毛则成了老师、护士、裁缝。
沙哈拉威的年轻女子,脸孔都长得极为好看。平日里她们在族人面前蒙着脸,到了三毛家则取掉面纱。有位叫蜜娜的女子长得甜美可人,她对荷西颇有好感。荷西在家时,她常把自己打扮得十分整洁来做客。时间久了,则找借口让荷西去她家里,修门修窗。
三毛对此事甚为不快,她告诉荷西,当蜜娜是雾里花、水中月。好在这个美丽的女子,只是荷西生命里的刹那惊鸿。没有徘徊许久,有一天她突然结婚了,三毛很乐意,送给她一大块衣料。这就是三毛,在这辽阔的大漠,她愿意用宽厚的襟怀,来善待每一个沙哈拉威人。
三毛的撒哈拉故事,也就是从这里开始。她让自己深入大漠,走进沙哈拉威人的生活,才有了对当地民俗风情的了解,有了感动万千读者的一篇篇真实作品。也许一个真正的作家,要有博大的胸怀,明净的思想,还有对万物深情的关爱,才能写出真善美的文字。
三毛是这样的作家,她不仅亲历打磨生活,还融化于文字里。她的作品,无需曼妙语言的修饰,一字一句自然天成。读者可以随着她的真性文字,自然而从容地走进大漠,在撒哈拉的故事里,做一个多情又随意的看客,品味别样风俗,见证多彩人生。
三毛说,感谢这些邻居,因为他们,沙漠的日子,从此五光十色。而寂寞,早已渐行渐远。划着缘分的舟楫,让原本隔了万水千山的人,相聚到了一起。任何的珍惜,不是为了地久天长,而是希望离别的那一日,可以心安理得地挥手,道声珍重再见。
“我们一生复杂,一生追求,总觉得幸福遥不可企及。不知那朵花啊,那粒小小的沙子,便在你的窗台上。”
人生至简,大爱无言。是我们,把日子过得那样惊心,把岁月看得那般无常。流年,在指尖缓缓滑过。只愿明月长存,心静即安。
万水千山总是情
万水千山总是情
第二十一章 中国饭店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原来,我们都只是遗落在苍茫世海里的一粒尘沙,渺小脆弱,寂寥无言。如何把仓促而短暂的生命,过得称心如意,缘于各人的心境与追求。从薄雾晨晓,走到黄昏月夜;从青葱少年,走到人生迟暮,需要多少勇气与决心。
总有一些人,值得我们一生钦佩,一生欣赏。不是羡慕他们的富庶人生,亦不是执著于他们的千秋功名,而是喜爱他们的生活态度,梦想追求。岂不知,所有的富庶与名利,背后都隐藏了太多不为人知的辛酸。待有一天,褪去了华丽的修饰,都要回归简朴。
倘若三毛没有去过撒哈拉,不曾经受那么多风雨磨砺,又怎会有后来的风华。一程山水,几度春秋,其间的日月流逝,花谢花开,只有自己承担。三毛曾无数次地说起,她与荷西有许多不能共通的地方。尽管荷西陪伴她走过七年岁月,但她一直有着独立人格,万般滋味,一人独尝。
自三毛去了撒哈拉,她的母亲缪进兰就时常往邮局跑。给她寄去许多喜爱的食物,点缀布置家居的小玩意儿。也借着那些小小礼物,捎去远在祖国的父母无限想念。而三毛,则用收到的粉丝、紫菜、冬菇、生力面、猪肉干等珍贵食品,在小家庭里开起了“中国饭店”。虽然食客只有一个,还不付钱,但三毛却将沙漠枯涩的日子过得五味俱全。
“我的女儿,在逝去的岁月中,虽有太多的坎坷,但我们已用尽爱的金线,一针一针经纬地织补起来,希望父母的巧手神工能织得像当初上帝赐给你的一样,天衣无缝,重度你快乐健康的人生。孩子,请接受父母的祝福和祈祷,愿主赐恩。”
这是母亲给三毛写的书信,情真意切,让人感动。当他们从小倔犟独立的女儿,决定去撒哈拉沙漠的时候,父母除了祝福,不知道还能给她多少温暖。他们知道,一望无垠的尘沙,夕阳下的蜃楼,以及那些荒凉的美丽,可以填满她内心的寂寞。
红尘如梦,走过撒哈拉沙漠,尝历了诸多的艰辛,三毛觉得,曾经的爱与恨,悲与喜,都已经不那么重要。我们一直向往的名和利,对于沙哈拉威人来说,就如同沙漠中的一粒沙,一朵花那般自然。他们从不抱怨贫穷,不关心世局,也不刻意追求什么。撒哈拉是一个安宁平和的净土,任何人闯入亦不能将其改变。与他们相比,我们竟是那样地浅薄。
所谓“中国饭店”,无非是三毛对故乡饮食生活的一种情结。对家事十分反感的女子,却对煮菜很有兴趣。她认为,几只洋葱,几片肉,炒出一个菜来,是一种值得欣赏的艺术。而那些来自中国琳琅满目的食物,于贫瘠的撒哈拉沙漠,算是上苍赐予的莫大恩惠。
三毛做的第一道菜,粉丝煮鸡汤。三毛取了一个诗意的名字——雨,春雨。三毛告诉荷西:“这个啊,是春天下的第一场雨,下在高山上,被一根一根冻住了,山胞札好了背到山下来一束一束卖了换米酒喝,不容易买到哦!”荷西自是知道三毛哄骗于他,但他却爱极了那鲜美的味道。后来荷西经常吃“春雨”,却始终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做的。
第二次吃粉丝,则是蚂蚁上树。三毛对荷西说,那是钓鱼用的尼龙线,中国人加工变成白白软软的。荷西照样不以为然,只觉得中国菜花样百出。第三次吃粉丝,是夹在东北人的“合子饼”内与菠菜和肉绞得很碎当饼馅。这一次,荷西却以为里面放了昂贵的鱼翅。还说要写信到中国,感谢岳母,请她以后不要再买这么贵的食物。
三毛喜欢做菜,是因为她觉得那是一门艺术,一种文化。但她却不喜欢夫妇每天总是吃饭,其他时间忙着挣吃饭钱的生活。荷西下班回来总是大叫:“快开饭啊,要饿死了。”三毛有时甚至觉得委屈,白白地被他爱了这么多年,这个不解风情的丈夫,总少了一些温存暖意。他们之间仿佛永远有一道无法逾越的栅栏,这个距离,让三毛心安,亦寥落。
语言与风俗文化的差异,三毛在决定嫁给荷西之前,就已深知。对她来说,这是生命里淡淡的遗憾。如果三毛曾经说过,她与荷西的婚姻,真的很幸福,那么也只是个美丽的借口。尽管荷西在生活上,对她关爱倍加。但他们却无法在一起谈文字,谈人生,谈理想。荷西的一无所知,有时或许是优点,但更多时候,三毛觉得很悲伤。
她所期待的,应当是一个可以读得懂她文字,知晓她内心情怀,以及能够和她一起分享世俗烟火的男子。荷西给不起那些,却给了她安稳,免了远在中国的父母的担忧,免了她一人孤苦。但三毛终究愿意旁若无人地活着,无论多么纷繁,都留一份纯净的爱,给自己。所以,不管她与谁有过交集,有过多少辗转,三毛始终是自由而孤独的。
也许荷西不是三毛生命里,那个最妥帖、最合适的人。但却是这个男人,在风尘滚滚、漫无边际的沙漠,将她寻找。与她执手,萧瑟斜阳下,陪她沉迷于前世旧梦中。他无需懂得,她心底那些美丽又敏感的情怀,无需询问,她前世的乡愁为什么在撒哈拉。他要做的,只是为她遮风挡雨,死生相共。
那段时间,三毛除了每天做饭,就是写文。依稀记得,那时年少,脆弱的情感,给了她太多的伤。她则是那个躲在文字背后,默默耕耘的女孩,只种前因,不问果报。当年是白先勇为她打开那扇走向文学殿堂的门扉,之后有了一段与诗书相依为命的日子。倘若不是因了情感而被迫奔走天涯,或许此时的她,还在台北那幢日式屋子里,低眉写着她的文字。
十年风雨,再回首,已是山水踏遍,人事皆换。撒哈拉变幻万千的自然景致,以及沙哈拉威人的淳朴风情,让三毛渴望用笔,将这片梦里的山河深情记录。一九七四年十月六日,台湾联合报副刊,发表了三毛的《中国饭店》。这是她停笔十年的首作,也是她第一次使用了三毛这个笔名。
这个主编则是平鑫涛,三毛的母亲曾经说他,大概是受了上帝的催眠。因为自从这篇《中国饭店》刊发后,三毛重新推开写作之门,她用惊人之笔,将沙漠中的情态纤毫毕现。让我们看到,在那个荒凉偏僻、终年飞沙的地方,竟有那么多耐人寻味、荡气回肠的故事。
撒哈拉的岁月,比起枝叶茂盛的南国,有太多的留白,又有太多的墨彩。三毛把撒哈拉的风物,沙漠的味道,用文字一篇篇表述出来,起伏跌宕,亦从容优雅。沉浸在文字中的读者,总想亲自走一遭,去看看撒哈拉连绵不绝的沙漠,去体会荒凉土地的况味。
三毛著的《白手成家》刊出后,曾一度掀起了浪潮。那段时间,在台北的任何地方,似乎都能听到谈论三毛是何许人也。这个默默无闻的天才女子,终于用她的文字,打动了芸芸众生。也许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一切荣耀的背后,隐藏了多少艰苦与辛酸。
远在沙漠的三毛,却看不到世人赐予给她的美丽光环。“想到中国,我竟觉得那是一个前世,离我是那样远,远可不及。”她依旧行走在沙漠,居住在简陋的小屋,过着清苦的生活。关于那些华丽的背景,也只能通过读者纷纷而来的信件,传达一丝感动,几许慰安。
一篇篇细心打磨的作品,一个个感人肺腑的故事,一段段惊心动魄的历程,被合集成《撒哈拉的故事》。于一九七六年出版,这是三毛的第一本书,也是她此生的代表作。隔年,《哭泣的骆驼》出版,这两本书是三毛历久不衰的畅销著作。之后,三毛的作品已难再登上这两部著作的高峰。不是因为她无法超越自己的文字,而是她不能超越那段大漠生活。
她让自己深入沙漠,亲历人情世故,用情感与血泪交换而来的文字,成就了生命中唯一的绝美。她在漫漫黄沙行走,找寻前世记忆,今生梦想。那么多的沧桑过往,岁月飘零,只消一盏茶的光阴,就可以简约地翻完。
人生是一场无法更改的轮回,繁华刚刚落幕,寂寞又开始上演。多少金风玉露的相逢,都成了灯火阑珊的错过。孤独行走,只是为了在凡尘中,找到可以安身的居所。相信,这宽阔的天地,慈悲的山河,会给我们一个,宁静的归宿。
第二十二章 沙漠故事
打沙漠走过,有谁记得你的容颜。其实沙漠,跟这世界上任何地方大抵相同,尽管它看上去荒芜、悠远、孤独,苍茫到没有尽头。但那一条条飘忽的风尘之路,和我们曾经走过的街道、山径一样,载着南来北往的过客和故事,度着缓慢仓促的光阴与流年。
这里终究是一片荒野,许多时候,它没有生命,没有哀乐。这路上,遇见的人和事,与往日在人海中遇见的并无不同。都是平凡的人,平凡的故事,起初或许因为民俗风情带来了太多惊奇,便忙碌着想要记载下来。到后来会发觉,众生寻常,我们就是渺渺尘世里的一片飞花,一声叹息。
世间所有的相逢,皆是缘分。那些曾经擦肩的背影,交换过的微笑,以及平淡的相处,都值得我们珍惜。虽说再深刻的情感,再美丽的诺言,有一天也会被时光淡淡吹散,被我们漠然忘记。但走过的路,见过的人,又如何能够轻易擦去,了无痕迹。
有些梦想,不是现实的东西,不敢轻易在别人面前说出口,怕被当作疯子。而三毛,却比常人多出几分勇气。其实每一次执迷不悟的行走,只需自我救赎,便可抵达任何一个想要停留的地方。可惜明白的人太少,随波逐流的人太多。
三毛告诉我们,荒凉沙漠不仅有风云故事,也有柔软时光。她去沙漠的本意,只是寻前世乡愁,背一个空寂行囊,消磨碌碌光阴,做一个无为之人。却不知,她把撒哈拉的点滴日子,兑现成了文字,这些文字,栩栩如生,洞悉一切。
浩瀚无际的沙漠,最让人牵挂的就是水。从来没有人询问,在这片没有一叶小舟的沙海,三毛是如何乘风破浪,泛波远行的。三毛在沙漠里,寻找到一件与水相关的趣事。后来,她写了一篇《沙漠观浴记》,给我们讲述了她与沙哈拉威女人共浴的奇妙过程。
那日,三毛在镇上的理发店后面一条肮脏的街道,发现一间破旧的小屋。这房子门边居然挂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泉”。进去之后,才知道这是沙哈拉威人的澡堂。后来三毛花了四十元钱,在这个气味刺鼻的澡堂,与沙哈拉威女人共浴。
在这里,三毛第一次看到沙漠里从地上冒出水来。那是一口深井,许多女人裸露身子在井旁打水,嬉戏玩笑,情景十分动人。素日里,这些女人被衣裙层层包裹,竟不知,全裸的身子是那么胖大。按沙漠里的审美观念,胖的女人才是美,浴场里,她们的美,实在令人触目惊心。
“我看见每一个女人都用一片小石头沾着水,在刮自己身体,每刮一下,身上就出现一条黑黑的浆汁似的污垢,她们不用肥皂,也不太用水,要刮得全身的脏都松了,才用水冲。”这些女人,常年住在帐篷里,从遥远的沙漠而来,大多三四年才洗这么一次澡。
后来,澡堂的老板娘听说三毛花四十块钱,只是到这里来看看别人怎么洗澡,甚为惊讶。她告诉三毛,这里只是洗身体外面,身子里面也要洗。而洗里面的地方,在勃哈多海湾。听完这个消息,三毛既惊吓又兴奋,她决定前往,一探究竟。
从小镇阿雍到大西洋海岸并不是太远,来回只有不到四百里路,一日足矣。三毛央求荷西,陪她一起前往,寻找勃哈多海湾。他们的车停在一个断岩边,几十公尺的下面,蓝色的海水平静地流进一个半圆的海湾里,湾内沙滩上搭了无数白色的帐篷,有男人、女人、小孩在走来走去,看上去十分自在安详。
三毛既羡慕,又叹息着,觉得这个乱世居然还有这样如同桃源的生活。仿佛是撒哈拉沙漠里,一片从未被人勘探过的净土。空气中弥漫的安宁与平静的味道,和素日里风声四起,黄沙遍野的景致相比,仿佛是两个世界。
当他们系着绳子吊下崖去,发觉如此闯入,惊扰了沙哈拉威女人最原始的秘密。这些本该属于沙哈拉威人独有的习俗与私密,就这样被他们一览无余。三毛用文字将整个过程详细描述,可谓惊心动魄。
“…三五个全裸的沙哈拉威女人在提海水。这些女人将水桶内的海水提到沙滩上,倒入一个很大的罐子内,这个罐子的下面有一条皮带管可以通水。一个女人半躺在沙滩上,另外一个将皮带管塞进她体内,如同灌肠一样,同时将罐子提在手里,水经过管子流到她肠子里去。”
“水流光了一个大罐子,旁边的女人又倒了一罐海水,继续去灌躺着的女人,三次灌下去,那个女人忍不住呻吟起来,接着又再灌一大桶水,她开始尖叫起来,好似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这条皮带管终于拉出来了,又插进另外一个女人的肚内清洗,而这边这个已经被灌足了水的女人,又在被口内灌水。”
“这个灌足水的女人蹒跚爬起来,慢慢往我们的方向走来。她蹲在沙地上开始排泄,肚内泻出了无数的脏东西,泻了一堆,她马上退后几步,再泻,同时用手抓着沙子将她面前泻的粪便盖起来,这样一面泻,一面埋,泻了十几堆还没有停。”
更令人诧异的是,这个女人蹲在那里,忽然唱起歌来。躲在一旁窥视的三毛,再也忍不住这样滑稽的情景,禁不住大笑起来。众人发现了他们的行踪,两个人只好落荒而逃,在惊魂未定中结束了这场奇特的沙漠观浴。
在沙漠,这种落后,又特殊的文化习俗,总出人意料之外。三毛的《娃娃新娘》,写的则是她亲历一个沙哈拉威十岁女孩的婚礼。邻居姑卡只是一个十岁的小女孩,就已经定好了婚期。这让三毛心中,对她生出一种无与伦比的怜惜之情。
撒哈拉的风俗,聘礼是父母嫁女儿时很大的一笔收入。昔日沙漠中没有钱币,女方所索取的聘礼是用羊群、骆驼、布匹、奴隶、面粉、糖、茶叶等礼品来计算。现代文明,钱币取代了这些物品。
姑卡的未婚夫阿布弟是警察,生得高大英俊,目光温和,谦逊有礼。三毛看到阿布弟之后,特意转告姑卡她未婚夫的美好信息,希望可以在婚前给这个小姑娘带去一丝安慰。结婚前一日,三毛将一只假玉镯子送给她当礼物,这个玉镯是姑卡过去一直想要的。
依稀记得那个黄昏,辽阔的沙漠被夕阳染成一片血红。三毛在沉寂的鼓声中,幻想着一段天方夜谭的美丽故事。然而,婚礼的结束,却令三毛心底有种难言的失落与惆怅。因为她听见了姑卡那如哭泣般的叫声,虽然依照风俗,新娘必须哭叫。但那声音叫得那么痛,那么真,那么无助而幽长。这声叫喊,打湿了三毛的眼眶。
“等到阿布弟拿着一块染着血迹的白布走出房来时,他的朋友们就开始呼叫起来,声音里形容不出的暧昧。在他们的观念里,结婚初夜只是公然用暴力去夺取一个小女孩的贞操而已。”三毛为这个只有十岁的小孩子,感到无奈而心痛。
撒哈拉的几年生活,有太多的故事,有些被三毛记载下来,写成文字。有些被相机拍摄下来,收住了魂魄。还有些被永远地铭记于脑中,烙刻在心底,不为世人知晓。从《白手起家》,那段初到沙漠时所经历的艰辛与酸楚,到《素人渔夫》那次为了挣钱,痛苦打鱼和坎坷卖鱼的过程。这对天涯情侣,在苍茫荒漠中,遭遇了许多困境。
还有一次最诡异、最惊险的事,发生在《荒山之夜》。他们驱车去了迷宫山,想要寻找小乌龟和贝壳的化石。夜幕黄昏时,车子误入一片沼泽地,荷西也被深陷泥沼之中。几秒钟的时间,泥已经埋到他的腰部。三毛叫荷西抱着一块石头,在一旁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将他拯救。
地平线上亮起的车灯,让三毛兴奋地以为找到了援手,竟不知碰到的是几个歹人。三毛拼尽全身气力才将他们挣脱,又冒着零度的气温,独自奋力救出了沼泽中的荷西。这一次,三毛深切地感受到,至爱的人差点在身边死去的恐惧与悲痛。
这就是沙漠,此刻你看它暮色温柔,转身可能就是天崩地裂。沙漠的地貌与气候,变幻多端,让人无法揣测。人与大自然相比,总是太过渺小,任何争斗,都将付出惨重的代价。其实背上行囊,走进撒哈拉的那一天,三毛就深知会遭遇许多意想不到的危险。但亲身历经过的劫数,最为刻骨惊心。
大漠风光,时而沉默安静,柔情万种;时而风沙漫天,悲壮苍凉。几年光阴,已是酸甜苦辣皆尝遍。三毛就是那个桀骜的女子,她打烟水之国而来,穿越渺渺人群,来到这险要的荒漠。在艰难步履中,找寻一点点乐趣,一丝丝慰藉。
那是一方宽阔到永远无法逾越的洪荒之地,无论是缘是劫,三毛终究这样来过。她将自己无情地抛掷在荒芜的沙漠,再饮尽天边那一片苍凉的月色。有一天,她留下孤独的背影,消失在梦中。
第二十三章 风云变幻
终究是明白,所有的相逢,所有的厮守,都抵不过匆流的时间。其实每个人,只是把设定的命途走完,不必询问未卜的结局,无需等待岁月的恩护。一旦完成使命,便可随意人生消磨,闲看风雨。
三毛和撒哈拉的缘分,就这样走到了尽头。一九七五年十月三十日,三毛乘飞机匆匆离开撒哈拉。从此,再也没有来到这片她曾经挚爱与眷恋的沙漠。她交付给这片土地,三年零八个月的时光。离去之时,只带走一身尘埃。
如果当初她义无反顾地来到,是对撒哈拉的情深,如今她仓促背离,算不算是辜负?其实三毛与沙漠诀别,非是她本意,而是为了逃亡。三毛在沙漠中最后度过的那段日子,可谓是风波动荡,危机四起。
有那么一个瞬间,三毛觉得自己再也走不下去了。身若孤鸿,看渺渺茫茫的无情天地,竟忘了为何在此,又将去往哪里。这里突然寻不见前世乡愁,阿雍小镇也成了一座死寂的空城。除了漫天飞扬,永无止息的尘埃,仿佛再也找不到一丝生命的痕迹。
土著沙哈拉威人要求民族自决,一时间,撒哈拉沙漠风云突变,深沉莫测。他们丢弃了往日悠闲散漫的生活,聚集在一起,力图摆脱西班牙殖民统治。三毛与荷西,就这样莫名地被卷入这场政治旋流中。尽管她对这片沙漠投注了深情,付出了年华,但她终究还是要背弃。不是因为她的错爱,沙漠无罪,撒哈拉无罪,是它们无法避免人类的钩心斗角。
“沙是一样的沙,天是一样的天,龙卷风是一样的龙卷风,在与世隔绝的世界的尽头,在这原始得一如天地洪荒的地方,联合国、海牙国际法庭、民族自决这些陌生的名词,在许多真正生活在此地的人的身上,都只如青烟似的淡薄而不真实罢了。
“我们,也照样地生活着,心存观望的态度,总不相信,那些旁人说的谣言会有一天跟我们的命运和前途有什么特殊的关联。”
三毛不曾料到,这个她一直视作桃源之地,竟也会发生如此复杂的人性争斗。可见有人烟的地方,必然会有纷扰。同饮时光的酒酿,谁敢不对命运投降?那日下午,荷西神色凝重地回家,开车带着三毛绕镇上外围建筑走一圈。三毛看见一片洪流似的血字,像决堤的河水一般,在墙上泛滥着。
“西班牙狗滚出我们的土地——撒哈拉万岁,游击队万岁,巴西里万岁——不要摩洛哥,不要西班牙,民族自决万岁——西班牙强盗!强盗!凶手!”一道道白墙,流着鲜红的血,阴森的控诉,就这样朝他们扑去。一夜之间,就连军营的墙上,都涂满了这些血字。三毛突然被恐惧笼罩着,觉得每一个沙哈拉威人,都令她心惊胆战。
这个沙漠,她不辞辛劳,山水迢遥奔赴的撒哈拉,如今已是草木皆兵。撒哈拉千百年来,都是连绵不绝的沙土,景致荒芜,民风淳朴。在这里,可以不争朝夕,不问春秋,不论成败,可怎么就突然剑拔弩张,山河决裂。神奇的造物者,可以赋予天地性灵,却顾不了,众生在这人间剧场演绎的悲和喜,是与非。
阿雍镇开始戒严,街上西班牙警察拿着枪对路上的沙哈拉威人搜身。满城的年轻人早已走光了,只剩下一些可怜无辜的老人被他们摸上摸下。整个撒哈拉,陷入在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恐慌中。他们此般行为,徒增民众对西班牙殖民的反感,因为那些游击不至于笨到,拿着手枪上街等着人来搜查。
还忆初逢,连绵不绝的沙丘,温柔多情,长空下的海市蜃楼,如梦似幻。在这里,三毛与荷西定下终生,结为夫妇。他们白手起家,并肩风雨,望尽天涯。那么多的苦与乐,历历如昨,却不料,几载春秋,竟换了这苍凉模样。可见人间大梦,转瞬即能白头。
“世界上没有第二个撒哈拉了,也只有对爱它的人,它才向你呈现它的美丽和温柔,将你的爱情,用它亘古不变的大地和天空,默默地回报着你,静静地承诺着对你的保证。”如果所有华美,都只是短暂的邂逅,不能停留,无法持久,该是多么遗憾,多么冷落的事。
当三毛从沙哈拉威小孩的口中听到“游击队来,先杀荷西,再杀三毛”时,她惊呆了,像失了魂魄。这份委屈,竟无从倾诉,看着灰茫茫的沙漠,更觉凄凉。她知道,她与撒哈拉的这份情,不能长久了。此后山遥水远,不知道谁还会在此处,等候这位故人归来。
一九七五年十月十七日,海牙国际法庭缠讼了不知多久的西属撒哈拉问题,在千呼万喊的等待里终于有了裁决。西属撒哈拉,享有民族自决权利。当沙哈拉威人欢呼之时,荷西满面笑容拥抱着三毛:“听见了吗?如果将来西班牙和平地跟他们解决,我们还是留下去。”但三毛却有预感,她忧心忡忡,觉得要大祸临头似的。
当晚撒哈拉电台的播音员突然沉痛地报告着:“摩洛哥国王哈珊,招募志愿军,明日开始,向西属撒哈拉和平进军。”可怕的是,哈桑招募三十万人,第二天已有两百万人签名。边界与阿雍镇,只有四十公里距离。终于,西班牙政府用扩音器在街头巷尾,呼叫着西班牙妇女儿童紧急疏散。
民心如决堤的河水,霎时崩溃。小镇已是风声鹤唳,危机重重。“三毛,快走!快,来不及了!”每一个见了她的人,都这么催着。镇上的朋友,匆匆与她道别,奔往机场。一夜之间,阿雍已是一座寥落苍凉的空城。只有航空公司门外被挤得水泄不通,人们为了逃生,从此远赴天涯,不知下落。
如此紧要关头,荷西日日夜夜在磷矿公司的浮堤上帮忙着撤退军火、军团,不能回家顾她。三毛的处境十分危险,荷西托人给她买了机票,让她先一步飞离沙漠。三毛离开撒哈拉的时候,已是最后撤走的四位外籍妇女之一。任何的坚持,都是于事无补。
虽是逃生,但终究难舍。当年为寻大漠风光,不惜关山万里,受尽磨砺,而今却要被迫远走。对于这乱世沙漠的眷爱,如今只剩悲哀。曾经对离别,有过千百次设想,却没有一次,会是这般寥落情景。
此刻的撒哈拉,有一种沧桑历尽的平静。三毛隐没在茫茫人海中,荒凉的沙漠已是渐行渐远,直到连一粒尘埃也看不见。耳边依稀听见,骆驼嘶叫的悲鸣,整个撒哈拉,或许只有它们还在哭泣。
这是她曾经一往情深的地方,是她梦里的情人。原以为,有一天会葬身在这片土地上,等待有缘人,寻找她的尸骨。或是随着这枯竭的河床,成为永久的秘密。竟不知,几年光阴,只是做了一场长梦。过客与风景,像是一对不离不弃的恋人。就这样,从晨晓到夜幕,由春秋到冬夏,走尽一生。
三毛飞离沙漠,去了大加纳利群岛。大加纳与撒哈拉,只有一水之隔。这边是浩渺大海,惊涛拍岸,那边则是苍茫沙漠,烽火硝烟。荷西为了和阿雍的磷矿公司一起撤离,继续留在了沙漠。乱世之中的漫长等待,让三毛心力交瘁,度日如年。
经过十多天的煎熬等待,荷西突然奇迹般地出现在三毛眼前,他们相拥而泣。一直以来,三毛都认为自己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但她却没有把握,荷西是否可以从炮火中平安归来。直到可以亲切地闻到他的呼吸,才相信,他们真的已经重逢。
让三毛感动的是,荷西不仅把自己带来,三毛遗留在沙漠小屋里的所有东西,都被他运了出来。鸟、花、筷子、书、信件、刀、叉、碗、抹布、洗发水、药、皮包、瓶子、电视、照片,和骆驼头骨、化石、肉松、海苔、冬菇,连一条床单都没有遗失,甚至家具也被他卖了,换回一万二千元。
三毛写信告诉父母,荷西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青年。那时阿雍已是一片混乱,大家都想尽办法逃离沙漠,哪里还顾得了那些身外之物。荷西却有这般能耐,借助一艘船只,满载而回。患难时期,三毛愈发觉得,嫁给荷西,当是今生无悔。倘若曾经有过惆怅,有过叹息,此时皆随着逝水流光,散作尘灰。
青春不可重来,生命无法承诺,撒哈拉让三毛找回了前世乡愁,却又丢失了今生的约定。一场聚合,一场离散,走时那般仓促,不曾互道一声珍重。撒哈拉的故事,随着那无端的动乱,恍惚的时光,一去不回。
一去不回。
乱世飘萍
乱世飘萍
尘世间,有人种因,有人求果。佛说,烦恼即菩提,凡事不必执著妄念,懂得放下,方可释然。人在旅途,无论处顺境或逆境,都要学会冷暖自知,随遇而安。
三毛说:“明日,是一个不能逃避的东西,我没有退路。你听说过有谁,在这世界上,不是孤独的生,不是孤独的死?”离开撒哈拉,三毛心中固然伤感,但人生在世,皆如飘萍,各有期盼,各有去留。更况加纳利岛的海上风光,与撒哈拉沙漠,有着异曲同工之美。回首往事,不知道那些爱过的人,邂逅过的风景,是否别来无恙。
很快,三毛与荷西在加纳利岛租好了一套面朝大海的美丽洋房。有宽敞的客厅,一间卧房,一间客房,洁净的浴室。所需家具也全部备好,此地的食物只需沙漠的一半价格。在沙漠居住了三年多的三毛,突然觉得加纳利岛像是桃源仙境。她应该满足当下的生活,幸福欢喜地拥抱从战火中平安归来的丈夫。
然而这里不是陶渊明笔下的桃源,找不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朴实恬静生活。更况陶渊明放下了仕途之路,放下了所有兴衰荣辱,才有了他的东篱。尽管漂泊半世的三毛,遍尝酸甜苦辣的日子,对身边的事物,已无多少分别心。但当他们花光了积蓄,荷西又没在岛上找到工作,现实生存让他们无心赏阅窗外湛蓝纯净的海上风情。
这就是生活,总是在你付诸热情之时,惨淡收场。无奈之际,荷西只好风尘仆仆地奔回撒哈拉沙漠工作。那时摩洛哥军队已经杀进沙漠,撒哈拉仍旧呈现在一片烽火战乱中。荷西冒险挣钱,三毛在岛上对着潮起潮落的海浪,胆战心惊。这种聚少离多的日子,每一天,都是煎熬。
三毛对这段纷乱离散的生活,有文字记载:“尽管分离短暂,但战乱之中,谁对自己的生命有信心。荷西每一趟回家,对她就像过一个重大的节日。在确定的两天之前,她就兴奋着,而他一回来,立刻跪在她面前,抱着她的腿,他不愿她看见他的眼泪,把头埋进她的牛仔裤里不肯起来。”
人的力量多么渺小,为了简单的衣食住行,要经受这般生死离别。幽居在岛上的三毛,孤寂清冷,她每日黄昏都到海滩去散步。眺望只有一水之隔的撒哈拉,那里有她心系的爱人,以及割舍不断的牵挂。有一次返家的途中,她神情恍惚,出了车祸。
这次车祸,三毛伤了脊椎,住进医院。荷西只好辞去刚刚加薪的工作,回到妻子身边,厮守在一起。出院后,三毛再不肯让荷西回到撒哈拉。这时的三毛,又患了下身出血的宿疾。从此他们的日子,更是清贫拮据。
失业像是一个深不可测的漩涡,让这对贫贱夫妻陷入无比的哀愁中。荷西给世界各大公司,发去求职信。但这位专业优良的潜水工程师,却落到了无人问津的地步。为了生存,骄傲的三毛甚至向台湾求援,她写信给蒋经国,希望可以给中国女婿荷西,在台湾安置一份工作,待遇不计。蒋经国回信道歉,告知台湾暂无荷西适合的工作。
山穷水尽,莫过于此。他们唯一的生活来源,则是三毛从遥远故乡挣来的零星稿费。失业的荷西,焦急而抑郁,靠妻子的稿费来养家糊口,他更是惭愧万分。当年他求婚时,许诺过要挣钱养活太太,给他所有的幸福与安稳。可如今,他们每天只能吃一顿饭,有时是一片面包,有时是一碗生力面。贫穷可以消磨一个人所有的棱角,粉碎一切坚强。
每天清晨,荷西都去海边打渔。童话故事里的渔翁和渔婆,原本是一幅温馨美丽的图画。三毛与荷西,却丝毫感受不到执子之手的浪漫和温情。在撒哈拉,尽管他们也忍受过贫苦,但荷西每月有固定的薪水。于加纳利岛,三毛算是刻骨地体会到贫贱夫妻百事哀的辛酸滋味。
骨伤刚愈,下体出血不止,三毛的身子越发虚弱。加之每日连基本的温饱都不够,郁积的心情,让她再也无力支撑下去。三毛为求病愈,决定飞回台湾。他们的钱只够买一张机票,所以荷西不能同行。想来就算他们有两张机票的钱,荷西也不会选择在如此潦倒的时候,和三毛回台湾去投靠岳父岳母。作为一个男人,他伤不起这样的自尊。
所谓近乡情怯,三毛登上回台湾的飞机时,心中感慨万千。离家四年,她穿越苍茫沙漠,找到此生伴侣。原以为可以携爱人,幸福而归,却不料落得这般凄冷光景。坎坷的人生,早已让父母心力交瘁。本想让自己迷失在异乡阑珊的街头,但终究还是踏上了归程之路。
她曾幻想过千百次,回到故乡的情景,有惊喜,有失落,有温暖,有冷漠。却始终猜想不到,等待她的是数不清的鲜花和掌声。曾经何时,三毛的《撒哈拉的故事》已经风靡整个台北。她的读者,如同撒哈拉的沙砾一样,纷纷洒洒。多少次,她从母亲的来信得知,她的作品在故乡所引起的热潮。如今回国,才知道自己早已不经意地成了被热捧的公众人物。
他们希望,从这个闯过沙漠的女子身上,探寻到更多的传奇。从沙漠归来的三毛,扎着两根麻花辫,皮肤深棕色,举手投足间,有一种历尽万水千山的豪情与粗犷。她从原始荒漠归来,看尽了太多的风土人情,那种由骨子里散发而出的魅力,足以令人为之倾倒。
一身尘埃的三毛,像迷一般,耐人回味。接下来的日子,三毛接受一批批记者采访,数不胜数的读者签名,还有应接不暇的饭局。曾经那些令三毛仰慕不已的名人,如今成了交杯换盏的朋友。昔日的三毛,在文坛上没有一席之位,今天却生生地成了主角。
所以,我们永远不要质疑一个人的梦,不要轻视一个人的理想。命运总是会给许多人出其不意的安排,只是不知道,那窄窄的成功之门,有没有一扇为你我敞开。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其间的冷暖悲欢,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明白。
宴席如水,掌声如潮。这般喧哗的背景,令三毛心生迷惘。她当初去撒哈拉,为的是寻梦,几年沧桑时光,换取今日璀璨光环,这一切,真的是她想要的吗?人在喧嚣中,往往容易迷失自己。过惯了清静日子的三毛,似乎有些不习惯都市的繁华。
唯有在风微日落之时,回到家中,守着父母,守着那扇小窗,才可以安静片许。就在三毛每日接受盛宴之时,远在加纳利岛的荷西失业在家,忍受饥饿与寂寞。也许他根本无法想象,自己的妻子在台湾,深受那么多人的尊宠。文字于他,从来都没有多少柔软,多少感动。他亦无法想象,三毛的作品,所能带给读者的无穷魅力。
荷西的信件,让三毛如梦初醒。台北的鲜花、宴席、亲情让她几乎忘了,加纳利岛的海边小屋,还有位贫穷的丈夫在等她归去。其实她没忘,她舍不下的,不是这里的繁华,而是两鬓添了白发的双亲。此一离去,山迢路远,再回来又不知是哪年。
谁说习惯了流浪的人,不惧人间无常聚散,不在乎年华仓促老去。虽是浮尘野草,对世间的一切,总有种不能割舍的依赖。纵是一枚落叶,也希望可以在风中多流转几个轮回。有一天,当相爱的人,不能再关怀自己的时候。孤独的自己,需要靠昨天的回忆,来静静取暖。
台北一位姓朱的大夫,用中药秘方治好了三毛的妇疾。三毛知道,她的旅程又将开始。飘零于她来说,像是归宿。更况在面朝大海的远方,有一个男子,为她痴痴等候。他为她,担负责任,饮尽沧桑。她不忍有丝毫的辜负,不忍。
三毛走了,离开台湾,去加纳利岛寻找她的爱人。万里长空,暮雪千山,明天会以何种方式开始,让大海为她解答。什么也没有带走,什么也不能留下。只有那首叫做《橄榄树》的歌,唱了一年又一年。
“不要问我从那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流浪…”
第二十五章 宿命之岛
海子曾经写过一句诗: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么多年了,不知道有多少人,多少次感动于这简洁又生动的诗句。渴望抛掷尘世一切繁华,趁青春还未彻底老去之前,和一个人,平凡相爱,静静相守。
海子没能如愿以偿,便匆忙死去。一首诗,埋葬了他浪漫的一生。三毛该是幸运的,她跋山涉水,有过一段壮美的沙漠之旅。如今又栖居在风情的岛上,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并且,陪伴在身边,有一个爱了她十多年的男人。
尽管此时的他们,还在为一日三餐烦恼,但三毛相信,所有的坚持,都会有结果。荷西经朋友介绍到尼日利亚,谋了一份差事,与一家规模很小的德国潜水公司签订合同。但他遇到了一个苛刻的老板,他拼命地工作八个月之久,只换回几千元美金。
这段时间,三毛每日伏案写作,孤影耕霞。她知道,文字于她来说,不仅是心灵的慰藉,还可以创造不菲的财富。她的集子,一册册印刷出版,稿费也源源而来。很快,荷西在美丽的丹娜丽芙岛上,找到了一份营造海边景观工程的工作。稳定的收入,让他们彻底地告别了贫穷。从此三毛过上一卷书,一盏茶的诗意生活。
在丹娜丽芙岛的一年里,三毛深居简出,生活宁静。每天写字看风景,闲暇之余,荷西开车带她出去旅游。他们环游大加纳利七个岛屿,大海让三毛找回了丢失在沙漠的激情。都说两个人,相处久了会心生厌倦。三毛对荷西的感情,仿佛随着光阴与日俱增。这个曾经只是浅浅住过她心里的男子,而今成了她生命里主角,成为文字里不可缺少的章节。
那一年的除夕,他们在丹娜丽芙岛度过。美丽的人造海滩,如梦似幻,三毛在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候,重复地许下了心愿:“但愿人长久,但愿人长久,但愿人长久,但愿人长久——”他们十指相扣,好像要将彼此的生命握进永恒。
“而我的心,却是悲伤的,在一个新年刚刚来临的第一个时辰里,因为幸福满溢,我怕得悲伤。”三毛这句话,说得那么惊心。与生俱来的预感,让她从这个除夕开始,就不再宁静。她不知道,那些不可卜算的将来,到底会以哪种姿态出现。但她肯定,一定不是美好的。
回到加纳利岛,那间海边小屋,落满了岁月的尘埃。可三毛却有种倦鸟归巢的温暖,这么多年的飘萍辗转,她热切地渴望,与爱人长相厮守,不说离别。
静了两个多月,那日三毛在院中给花洒水,收到一封荷西的电报。她竟莫名地心慌,在静好无言的日子里,任何惊扰都是错误。
原来是荷西新的工作,电报催他速去拉芭玛岛报到。拉芭玛岛,三毛环岛旅行时去过。那里山水明秀,杏花遍野,有着中国江南水乡的韵味。但三毛对这个岛,却没有多少喜爱。送走了荷西,三毛恍若丢失了生命。经过一周的漫长等待,她匆匆收拾行囊离开整洁的家。
飞机落在荒凉的机场,三毛看见重沉沉的大火山,两座黑里带火蓝的大山。瞬间,她心里有一种无法言语的闷,这闷,压倒了重聚的欢乐和期待。“这个岛不对劲!”这是三毛下飞机说的第一句话。来到这里,她心里有一阵想哭似的感觉。连她自己也说不出,这究竟是为什么。尽管此时的拉芭玛岛,春光恰好,杏花正浓。
他们搬进了一所公寓旅馆,为了这份固执相守,支付了荷西大半的薪水。岛上的岁月,像一个悠长的梦,一旦沉醉,便不肯醒来。但这个梦,似乎总是多了一些悲情的色彩,有如那烂漫的花红,短暂地开过,又匆忙地落了。
这个岛,似乎与世隔绝,看不到外地的报纸,听不到外面的消息。而三毛也习惯了这样的沉默,只守着海,守着家,守着荷西,安宁度日。以往三毛总希望有更多独立的空间,可以安静读书,安静做梦,可现在她却总舍不得有丝毫的疏离。六年的婚姻,恍若昨天,她几乎忘了,曾经走过的那些悲欢岁月。
依山背海而筑的小城,无论是在白日,还是夜幕,都那么安详。三毛不刻意去结交朋友,时间久了,也认识一些人。相聚在一起,谈笑风生,全然忘记自己来自哪里。三毛用文字这么表达过:“一群岛上的疯子,在这世外桃源的天涯海角躲着做神仙。有时候,我快乐得总以为是与荷西一同死了,掉到这个没有时空的地方来。”
这不是虚幻的穿越,他们真实地活着,会哭会笑,会生会死。那时三毛的心脏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严重之时还会绞痛。从此,她更珍惜与荷西在一起的点滴光阴。荷西每天下班后,剩余的时间,就是美好的二人世界。黄昏的阳台上,对着大海,半杯红酒,几碟小菜,再加一盘象棋,静静地对弈到天上的星星由海中升起。
在拉芭玛岛,应当是三毛与荷西,最相爱,最依恋的岁月。他们时常静静地相拥在一起,醒到天明。这种情不自禁的偎依,究竟是为何,连三毛亦无法诠释。
那些个夜晚,三毛时常从梦魇里惊醒。“梦里总是在上车,上车要去什么令我害怕的地方,梦里是一个人,没有荷西。”每次醒来,看到手被荷西握着,他分明还在,泪就那么流满她的脸颊。三毛说,那是生死的预告。这个一直相信灵异鬼神和命运征兆的女子,觉得这是上苍暗示给她的死亡秘密。
她以为她会先荷西一步,离开尘世。甚至悄悄去了公证处,写下遗嘱。这份预感,不知不觉地传染给了荷西。那段时间,荷西只要一空下来,就往家里跑。若三毛不在,便大街小巷去寻,一旦遇见,两人像久别重逢一般亲密。
三毛每天买完蔬菜水果,总舍不得回家,而是到码头去找荷西。看到荷西浮出水面,才能安心。每次他下沉,三毛就在岸边痴望着,心慌意乱。在一起的同事,都不明白,是怎样的爱,会让他们如此难舍难分。三毛亦觉得,明明上一秒还在一起的,明明好好地做着夫妻,怎么一分手竟魂牵梦萦起来。
结婚纪念那日,荷西用外快给三毛买了一只罗马字的老式女用手表。双手环在她身后,说了一句叫人心惊不祥的话:“以后的一分一秒你都不能忘掉我,让它来替你数。”那一晚,荷西枕着海潮睡去,三毛却一夜不眠。她回想那个在大树下痴情等候他的少年,十三载春秋,他已成为与她共枕呼吸的亲人。
三毛内心无比柔软,她唤醒睡梦的荷西,对他说:“荷西,我爱你!”这几个字,荷西等了十多年,总算如愿以偿。六年的夫妻,荷西竟为三毛这句话,泪流满目。三毛看着孩子似的荷西,痛到无所适从。
那日,三毛心口又是一阵绞痛。平静下来,她对荷西说:“要是我死了,你一定答应我再娶,温柔些的女孩子好,听见没有——”荷西听后惊慌失措,自是不依,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他知道,这座美丽的岛,不适合三毛。只期盼着,做完这个工程,不再续约,带着妻子尽快离去。
三毛总以为离开的是自己,每一天,都充满恐惧,不舍与牵挂。频繁的噩梦,不断地给她启示。拉芭玛,是一座悲情之岛,一座死亡之岛。多想做一对平凡的夫妻,一生一世封存在这座岛上,打鱼为生,看夕阳晚照,听潮起潮落。就这样活到白发苍苍,再一起慢慢老去,慢慢老去。
为了这份平淡的相守,三毛愿意从此止步,放弃远行,不再流浪。这渺小的心愿,终不得圆满。她能做的,就是珍惜与荷西在一起的时光,以及茫然地等待,无端地泪垂。三毛深切地知道,这不是错觉,是将有大难来临。
“那一年,我们没有过完秋天。”这座死亡之岛,给了三毛最后的预示。她的噩梦从此没有停息,一直一直在美丽又荒凉的岛上轮回。
那个叫荷西的男子,三毛的爱人,永远留在了这里。他丢下了诺言,抛下了责任,独自安睡,独自长眠。
拉芭玛,一座宿命之岛,一座死亡之岛。
天上人间
天上人间
群山寂静,流水无言。就这样告别过往浅薄的年华,一夜之间老去。如果有一天,相爱的人突然离开,那些千恩万宠,执手相看的日子,便成了一无是处的回忆。诺言如风,谁又能在风中,找寻一份想要的永远?
经历过了,就知道,流光只是生命的旁观者。它看似与众生同游红尘,却分明遗世独立。那么多的生死离别,离合悲欢,它都坦然相待。人的一生,被时光追赶,时光却依然故我,不急不缓。
三毛自诩可以未卜先知,与鬼神相通,却无力更改宿命的沟渠。直到那天,她听到荷西的死讯,才知道,噩梦的预示终于成了真。梦里是孤独的一个人,没有荷西。以为自己会寂寞地死去,却不想,她与荷西阴差阳错。奈何桥上,竟是她至爱的丈夫,踽踽独行。
一九七九年,和每一个年岁一样,春荣秋枯,月缺月圆。这一年,有人享受新生的欢乐,有人背负死别的痛苦。对三毛来说,这一年,是她生命里的劫。她的心,因为痛失至爱,再也没能圆满。
灾难来临之前,三毛正忙着迎接从台湾而来的父母。陈嗣庆夫妇,远游欧洲,一路赏阅西方的名胜古迹,也为了探望远别的女儿女婿。双亲的到来,让三毛暂忘噩梦里可怕的预示,她希望相聚的快乐,可以驱散未可知的离别。
不知道如何称呼岳父岳母的荷西,在三毛父母到来之时,他竟然用中国话喊了“爸爸,妈妈——”三毛为此感动得落泪。从来不讲中国话的荷西,竟对初次谋面的父母,有了这样的呼喊。可见他对三毛,有多么深刻的爱。陈嗣庆夫妇看着这位厚道的年轻人,想起女儿多年来的情感历程,亦是感慨万千,热泪盈眶。
三毛的父母,陪着她在岛上居住了近一个月。一个月的时间,这对夫妇,真切地感受到三毛不与世同的生活。让他们担忧了半辈子的小女儿,到现在依旧让他们放不下对她的牵挂。尽管三毛往日孤僻的脾气和性格,已经随着岁月的磨炼而淡化。尽管她的身边,已经有一位携手共度人生的男人。可父母的爱,却是永恒。
后来陈嗣庆在写给三毛的信中,这么说道:“你的丈夫也性格相同,所以你们相处起来彼此欣赏。在一个普通而安适的环境里,你们这种族类,却可以把日子搞得甚富情趣,也可以无风起浪,演出你们的内心突破剧,不肯庸庸碌碌度日子,自甘把自己走向大化。我不知,到底这是太爱生命,还是什么旁的东西。”
岂不知,这位慈祥的父亲,骨子里有着与女儿一样浪漫的情结。所以他能够深刻地理解,三毛梦里的河山,是萧瑟苍凉的沙漠,是浩渺无垠的海岛。
后来,三毛陪父母去伦敦旅行。在拉芭玛岛的机场,荷西为他们送别。约定好了,来年陪同三毛一起回台湾。约定好了,会一生一世照料他们的小女儿。可他失约了。三毛没有想到,这次挥别,竟是永诀。
一架小型的螺旋桨飞机,载走了最后的相逢。回眸的那一瞬,至爱的人,已成了不可触摸的云烟。飞机上,三毛邂逅了一个路人,她递给三毛一张名片,上面写着她是某某某的未亡人。这是西班牙的风俗,守寡的妇女,都要加上未亡人。然三毛看到这几个字,突然莫名地心慌。一种不祥的预感,如潮水般涌来,将她淹没,淹没…
不料两天后,荷西在潜水中,意外丧生,三毛就这样成了未亡人。那日,荷西像往常一样潜入海底,便再也没有浮出水面。这个一生痴恋大海的人,用生命交付他的情深。留下遗憾,给他爱了十三年的女人。从此,三毛的神情,有一份永远也抹不去的哀愁。
这就是人生,不能如人所愿的人生。三毛闻得噩耗,随父母从英国一同赶往拉芭玛岛。她跪倒在海外,痛苦地呼喊,乞求上帝让荷西能够回家,哪怕是尸首。可回应她的,只是汹涌的海浪涛声。可怜的三毛,一夜白头。
“我说上帝,我用所有的忏悔,向你换回荷西,哪怕手断了、脸丑了,都无所谓,一定要把我的荷西还给我,陪我的西班牙老太太告诉我,她看着我的头发一夜间,一点点的都白了。”
天可怜见。两天后,荷西的尸首被打捞起来。但被海水浸泡了几天的荷西,已经全身僵硬,面容十分难看。三毛不顾一切扑倒在丈夫的怀里,放声痛哭。这凄惨的情景,让陈嗣庆夫妇仿佛回到当年,三毛的未婚夫因心脏病突发死亡,三毛血泪模糊看着他被钉进棺木。为什么悲剧,要在这个善良的女子身上,一次次重演?
听着三毛凄切的哭声,荷西的伤口,流血不止。三毛相信,在另一个幽冥世界,荷西一直可以感应到凡间的一切。只是他不能再一次把爱妻拥入怀中,不能再给她一丝温暖。三毛守在荷西的灵前,回首在一起走过的时光,觉得她给他的爱,太少太少。
她知道,她真的永远地失去了荷西,是真的。这座死亡之岛,夺走了她的爱人,以及她对人世间最后一份留恋。但她不敢死,年迈的双亲尚在,她如何能够死。或许荷西不忍心让三毛一个人孤独地心伤,所以选择在她有父母的陪伴时,离开人间。抛下至爱的人,是多么地不舍,可有限的生命,只给得起这一点点,一点点时间。
夜里,三毛独自为荷西守灵。她希望可以在这间小屋,与荷西静静度过最后一夜,今生今世最后一个相聚相依的夜。握着那双冰凉苍白的手,三毛知道,荷西再也不会回来了。白烛有恨,为人泪垂到天明。
荷西的墓地,在与三毛经常去散步的陵园。那是一处高岗,在那儿可以看到荷西以前工作的地方,看见这座美丽古老的小镇,看到蓝色辽阔的大海。曾经他们携手在这里看风景,可今天,荷西却葬身于黄土之下,与这片土地,做永恒的知己。
“我要独自把坟挖好,一铲一铲的泥土和着我的泪水,心里想,荷西死在他另一个情人的怀抱里——大海,应也无憾了。”三毛独自为荷西挖坟,这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事,以此报答这么多年丈夫对她的宠爱。
三十岁的荷西,被永远地葬在美丽的拉芭玛岛。这是一个不能制止的悲剧,所幸的是,陪伴他的有昼夜不息的海浪。他爱的,大海。
原以为,三毛可以从此平淡,与荷西终老在这个异国小岛,不再流浪。只安静地守着小小的家,写着淡泊的文字,忍受贫穷与无闻。事与愿违,他们终究还是被迫永诀,不能躲闪。三毛被伤得太深,她每天靠注射镇定剂,来缓解痛苦。
荷西这个名字,似锐利的尖刀,狠狠地划破她的心口,日日夜夜,流着伤痛的血。这伤痕,这破碎,再也不能愈合。多少次梦里醒来,都听得见她撕心裂肺的哭喊着:荷西回来!荷西回来!
每天起来,三毛第一件事就是去墓园,陪伴她长眠的丈夫。小时候,三毛曾说过,死去的人是最温柔的。她孤独地坐到黄昏,希望温柔的丈夫,可以给她一个微笑,说一句话语。等候那么久,只有清风给她一个浅浅的拥抱,明月为她送别。
三毛去了木匠店,请人给荷西的坟做了一个十字架,写了几个简单的铭文:荷西·马利安·葛罗。安息。你的妻子记念你。
她一次次亲吻这个名字,抚摸这个名字。希望通过这个十字架,给死去的丈夫传递一丝尘世的暖意,传递她深刻的怀念。三毛觉得,这冰冷的黄土,埋葬的不只是荷西,还有她自己。
陈嗣庆夫妇再也不忍心让女儿孤独地留在这个岛上,他们近乎哀求三毛,希望她可以陪双亲回台湾。看着老泪纵横的父母,三毛答应先回一趟中国。她告诉沉睡在地底的荷西,她只是回一趟中国,不久后,她一定会守诺归来。来他的坟前,陪他一起看云卷云舒,听潮起潮落。
走之前,三毛趴在荷西的坟上痛哭。她拼命挖土,让十指挖出鲜血,希望可以把他挖出来,再紧紧拥抱一次,直到一起烂成白骨。悲痛欲绝的父母上前将她带走,他们无力承受女儿这般折磨自己。
离开这里吧,让死去的爱人,可以真正地安息。从此,这个叫三毛的女子,只能带着一种残缺的凄美独走天涯。那个秋天,拉芭玛岛的红叶似血,火山如蓝。
直到那么一天,她有足够的勇气面对这场死别,再回来陪她的爱人,好好地说一夜情话,唱一首情歌。
记得当时年纪小,
你爱谈天,
我爱笑,
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
风在林梢鸟儿在叫,
我们不知怎样睡着了。
第六卷 滚滚红尘聚与散
第二十七章 万水千山
你轻轻的走过
淡淡的人生
像尘埃的来去从不留痕迹
很多的画面串起一个你
就在春来秋去的路途里
生命是一个匆匆的过客
在一切还未尝尽时离去
晚风中刻画一个不完整的梦
我们拿什么去忆昨天的你
有一天 我也会归去
在我最眷恋的这一片土地
风把我记忆抹去
雨把魂淡淡的送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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