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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色大门

易智言 (现代)
简介电影《蓝色大门》
电影《蓝色大门》参展记录
法国康城影展「导演双周」
美国西雅图影展
印度Cinemaya影展
印度亚洲影展「台湾电影展」
加拿大温哥华影展
关于作者:易智言
台湾政治大学外文系毕业,后进入美国南加州大学研读电影硕士学位。他学生时代作品曾赢得1987年金穗奖最佳短片奖。
1988年自南加州大学毕业后回台湾,作品获得时报广告奖,广告界有名导演。除导电视剧、广告外,他也是影评人、编剧及学校讲师。
过去10年,易智言导演许多电视剧,并于1995年执导第一部剧情长片 《寂寞芳心俱乐部》,电影讲述青春及同性恋问题。《寂寞芳心俱乐部》在斯洛伐克影展赢得最佳女主角奖。《蓝色大门》为其第二部电影。
关于主角:陈柏霖
陈柏霖生于1983年,台湾新生代偶像。小学拍过广告,14岁担纲演出吴念真的电视剧。2002年拍台湾偶像剧《急速青春》,并接拍多个广告片及为麦当劳担任代言人。是近年在台湾窜红的小帅哥。《蓝色大门》是他的第一部电影。
充满年轻活力的陈柏霖,因其在电影《蓝色大门》中清新、自然的表现,为知名泳装品牌Arena相中,力荐他成为釜山亚运的代言人。新生代小天王陈柏霖早前在上海拍摄中日合资的文艺爱情片「最初的爱、最后的爱」,联袂出演的包括日本帅哥渡部笃郎,及大陆女星徐静蕾与董洁。平常爱玩滑板、涂鸦及热爱Hip Hop音乐的Berlin(陈柏霖英文名),不久前推出台湾首本由艺人完全主导拍摄风格的写真书,从元素构思到后期制作、美术编制,陈柏霖全程参与,当中展现他颓废又健康的全新形象,令人眼睛大亮。
简介
“门”是一种过程、阶段,而”蓝色”代表青涩青少年时期。期待穿越这扇门后,跳跃出心里的门槛,找到自我的定位。结局中提到男主角士豪最后站在一扇蓝色大门前,微笑着和女主角谈着。代表着几年后,他们跨越尴尬的青春期,最后能坦然的面对彼此,轻松地聊着过往。
人物介绍
士豪─一直用一双单纯的眼睛看这纷扰的世界,直到克柔的出现……
克柔─有女生特有的细腻和敏感,对于自己「与众不同」甚感困扰……
月珍─令人称羡的公主般外表下,藏着一颗童稚但却又想象无限的心……
简介电影版与原著的比较
电影版”蓝色大门”一开始屏幕是黑的。克柔的声音说:「我看不见。」就如同她看不见未来的自己一样,和月珍爱幻想个性不同,缺少了对未来生活美丽的幻想、憧憬,替代的是对未来的缥缈不定而担心、忧虑。最后克柔在剧终说:「我可以看见未来的你,站在一扇蓝色大门前……」到故事结尾,克柔已经可以”看见”了。经过一段青春期的磨练,穿越代表青涩、青春时期独特忧虑的蓝色大门后,克柔已经找到属于她的位置,找到属于她的道路,以及生命中自己独特的价值……
原著的最后,作者别出心裁地写了后记交待数个不同结局,留给读者想象空间。或许就是要让读者像最后第二页中士豪的剧照一样,回顾过去的自己,然后继续骑着单车,向前探索未知的未来吧。
简介评论
港片越来越令人失望,看多了让自己的眼睛和神经都迟钝起来。这时《双瞳》和《蓝色大门》出现,眼前一亮,耳目一新,只觉意外惊喜,兴奋得不行。人人都在说台湾电影已近没落,但这两部电影强劲表明台湾电影不死,它惯有的深度和力量仍在顽强而鲜活地生存。《双瞳》评论已多,珠玉在前,便单谈谈《蓝色大门》,以及它带给我的一些无所归依的散乱思绪。
《双瞳》可以说是一部出色的用商业形式包装的文艺片,《蓝色大门》的文艺气质则彻头彻尾贯穿始终并且表里如一。《双瞳》最后把主题归结为“有爱不死”,其实《蓝》也是以爱为依托,讲述三个十七岁少男少女成长故事。
高中女生孟克柔和林月珍是死党。林喜欢帅气的张士豪却羞于启齿,林要孟从中牵线搭桥,结果阴差阳错,张喜欢上孟,然后两人似乎开始恋爱。我想如果是故事这样俗套发展下去的话,这部电影也就不会在戛纳展映时获得那幺多的好评。果然不出所料,情节峰回路转,孟其实根本不喜欢张,她要张和她交换秘密。原来孟真正喜欢的恰恰是同为女生的林,她是为了对林好才来接触张,她没想到张会喜欢上自己。于是两个人不再是男女朋友关系,三颗年轻的心灵必须面对这样尴尬的局面,一夜之间大家似乎都成熟许多。
虽然故事突然给你一个意外你还是会觉得这部片子仍显单薄,甚至会觉得编导在刻意地寻求戏剧冲突从而略显牵强,但问题是影片本身所具有的那种清新气息令你无法抗拒。总体而言,这是一部格调轻松畅快,阳光健康的抒情性小品(片长只有85分钟)。影片通过这个看似简单的三角恋爱故事展示一个亲切而令人向往的青春,这个青春是如此的美好,它几乎集中了我们成长经历中的每一点滴感动:校园、幻想、恋爱、还有莫名的忧愁。那个青涩的年华已离我远走,一切才会显得回味无穷,沉醉进去无以自拔。
青春是富于幻想的,因为有幻想,青春才多姿多彩,生活才充满希望和憧憬。影片一开始就是两个女孩上体育课时躲在操场边的树下闭目冥想,想象若干年后的自己。林月珍陶醉在自己的梦幻中,“带着我自己的女儿,很乖很漂亮的那种,和几个贵妇在喝下午茶,太阳很亮,很温暖……”当然,还有那个她梦寐以求的暗恋对象张士豪,梦里,他成为她的先生。阳光下,那张沉浸在幸福中的脸庞是那幺的纯洁美丽。幻想,让青春充满诗情画意,但或许也是青春最初忧郁的来源。因为未涉世事的幼稚,所以多了一份不知能否实现的担忧。
张士豪虽然是个英俊的小伙子,善良,开朗而自在,而且颇为自信“长得还不错”,可他一样想象自己如果考上了大学、不是处男、尿线不分叉,“那是一个多幺好的孩子”(孟克柔语)。一种渴望成长的期盼和焦虑,形象而真实地展现在我们面前。他们对于未来的构想,是那幺的温馨单纯,体现年轻的烂漫和天真。影片的真正主角是孟克柔。这个女孩也有梦幻,可是因为她在性取向上的困惑,成了她青春期的阴影和心魔,她对林说自己“看不到”,其实是她不敢面对自己,悲观令她无法想象自己的将来。
但他们总归是奔放不羁的心灵,他们是不受约束自由飞扬的青春。电影让这个三个少男少女因为爱恋走到一起,形成了一种纠结缠绕的关系。他们的青春在爱慕与误解中慢慢成长,他们的思想在争取与宽容中渐渐成熟。也许是因为年轻,他们无所畏惧,不相信任何的挫折,他们身上似乎都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固执气息,所以曾有的种种忧愁都在青春的激情中消解融化。林月珍收藏张士豪用过的任何对象,包括篮球、保特瓶,甚至去交作业时顺手偷走他的周记。
林握着张士豪曾用过的一支原子笔在纸上不停地写他的名字,因为她单纯地以为只要水写没了张士豪或许就会喜欢上她。结果她还是被张士豪拒绝了,笔下溢出了木村拓哉四个字。但她最后还是坐在了游泳池旁的观众席里,大声叫喊着张士豪的名字,为他呐喊加油。因为年轻没有心计,不会懂得去要求什幺付出后的回报。张士豪一直不愿接受孟克柔不喜欢他的事实,也许因为他的自信和骄傲。但这不是骄狂,而是青春的简单执着。他以他的热忱和直率打动了孟克柔。孟勇敢地直面了自己内心的交战,大胆地吻了林月珍。影片最后孟终于起身去看张的比赛,虽然比赛已经结束。人去后空寂的教室,书页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朦胧的光晕,在和风里翻卷。至此,一切都云淡风轻,风和日丽。
孟克柔最终战胜了青春阴影,自信坚定迎接未来。虽然她闭上眼睛看不见自己(这表明她尚没有完全放开,尚需更多时日磨炼和碰撞),但她看得见张士豪。三年、五年或者八年以后,更加帅气的张士豪站在一扇蓝色大门前对她微笑。她跑过去向他问好,他对她点头。蓝色,多幺美妙的意象。电影里深邃无垠的大海、碧波荡漾的游泳池、蔚蓝纯净的天空,处处交待出一个明亮美好的青春背景。蓝色是纯粹明媚,蓝色是天真无邪,蓝色是无拘无束天地宽。这扇蓝色大门前,爱情和恬美的明天在为我们停驻,推开它,我们步出梦幻,走向成熟。
易智言讲述这个故事用意或许很简单,青春能有什幺内涵呢,或许谁都有过一段难忘的阴影,或者难以逾越的障碍,但在青春面前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青春的定义是不需伪装,不必压抑,抛开负累,不去计较什幺,青春才可以灵动飘逸起来。看完这部电影我深深感动于这三个孩子心灵世界的纯净无邪,他们身上有着一种不沾烟尘的脱俗气质。因为真诚简单,他们的青春如此美好,而身为过来人的我们,只有在那份久已失去的情怀中叹惋流连。我很久没有见过那样清澈的眼神,就那样直视镜头,一眼可以洞穿的心思,写满了迷惘和茫然,但又无限憧憬的神情。原来当我们明白,我们已经不再拥有。当我们感动,我们已经麻木许久。
一直很欣赏台湾电影中的细腻感,他们对于细节的注重使得他们在氛围营造上往往技高一筹,有一种独特韵味,令人神往。比如侯孝贤电影中的乡土味道和岁月流逝的沧桑感,常叫人内心恻隐不已,止不住沉重悲戚起来。为了体现那种明亮轻快的青春气息,以及题材本身所固有的淡淡温情,《蓝色大门》在细节上也可谓下足了功夫。纯白校服、飘扬花衬衫、侧光里敞亮教室,青春意象在横移流畅镜头中一一展现。
易智言在铺陈情节和前后照应上有娴熟功底。当孟克柔告诉张士豪她不可能喜欢他时,我们豁然醒悟,原来之前孟母说克柔名字取得不好是另有深意。而当初林月珍抱着戴上张士豪头像的孟克柔在音乐声中漫舞,难怪孟的表情那幺复杂而透着隐隐的怪异。原来一切都在导演的控制之中,做好了铺垫埋下了伏笔。人物对白设计亦见精心。为了突出少年偏执本色,孟克柔和张士豪的某些台词一再重复。孟为了不再喜欢女生,反复问张甚至体育老师“你想不想吻我”。而张后来恼怒于孟介绍林给他,堵住孟不停地问她“你到底什幺意思”。这些对白上反复生动简洁地表现了年轻人思维的单纯和执着。影片贯穿着钢琴独奏,流动而抒情。在深秋的下午看完这部电影,我一直被一种温暖笼罩,似乎能感觉到,那些逝去的年华在身边萦绕,在耳畔轻声细语。像沐浴在午后暖暖的阳光中,温煦舒适,心情熨贴得平展柔和极了,内心虽然激荡不已,却又异乎寻常的平静。
第一部分前言
影展中总是有人会问:为什么要拍《蓝色大门》?
从他们的语气中,好象是在说:”为什么不拍点更重要的东西呢?”
可是,我要问,为什么不拍《蓝色大门》呢?
我们生命中,曾有某个夏天值得我们记忆,我们不会记得哪个政客的胡言乱语;我们不会记得谁是第三个上月球的航天员;然而我们会记得某个夏天,我们多么出乎意料地突然变成大人……
对于阿孟来说,她会记得那个夏天,她做了一个改变了她往后一生的决定;对于小士来说,那个夏天,他终于了解到这世界还有许多跟他不一样的人;而我们,会永远记住属于我们自己的那个夏天。
蓝色大门,是一封迟来的情书,这封情书献给曾经在我们生命中“那个夏天”出现的人们。
易智言
第一部分第1章 我什么都看不见(1)
“我什么都看不见。”
“你要专心嘛!”
可是我还是看不见。什么都看不见。真的。
“……我看见了……我看见二十二岁的时候,我被公司派去日本北海道出差,那时候是冬天,我在一家轻食店窗边看着木村拓哉踩着雪过来,大大的手套里面捧着的是他刚从另外一家店买来的,焦糖烤布蕾……”月珍说。
因为闻到焦糖烤布蕾的味道,我张开眼睛,看见月珍半仰的脸;淡蓝色的细细血管,在她白的几乎透光的下巴蜿蜒。
“……我和木村在法国的时候,差不多是二十四岁,木村很贴心,他告诉服务生不要把糖浆直接淋在冰淇淋上,放在另一个小碟子里面沾就好,冰淇淋底下的热蛋糕少一点,旁边多放一点新鲜水果,奇异果、草莓之类但不要香蕉……”月珍继续说。
她的睫毛因为树叶缝隙透下来的光点刺激而轻轻颤动着,眼球也许是因为幻想而快速地动着,那是人类作梦时才会有的速度。
月珍不想张开眼睛,她正在“飞”。
我和月珍将这种闭着眼睛、放松身心,然后幻想未来的游戏定义做“飞”。
如果要月珍来解释“飞”这件事情,一定比我的三言两语精彩多了。你大概可以看得出来,我对这个游戏感到有点不屑,因为闭上眼睛只会让我感到无尽的黑暗。有时我甚至觉得这跟我妈去求神问卜观落阴的行径差不多可以互相比笨,但,这样的事情月珍做起来就是和别人不同。
如果她描述“飞行中”看见的玫瑰,你一定可以闻见花香;如果她谈起她“飞去”的无人海滩,你一定会希望自己是那个鲁宾逊。她就是看得到,而且也让你感觉得到。
所以,虽然我自己“飞”不起来,不过,我还是挺愿意和她一起飞。
从任何一个角度来看,月珍真的是会飞,而且是能飞的女生。不要太讶异,你的身边一定也有一些走起路来会飞的男生女生:他们唱KTV时,整晚不需要抢麦克风不调KEY,但一开口时总让现场吃零食的、翻歌本、偷偷按插播钮的人羞愧;或者,从来一头飞扬乱发不用发胶,什么烂衣服穿上身都会有一股“气”。
“你知道玛丽莲梦露的裙子会飞起来,不是用电风扇,那是靠着她自己全身的气流……”月珍就曾经说过。
于是你就了解,我们平常人都是用走的,月珍之类的那些人是用飞的。
月珍就是这么地能飞,她是校园美女,不如简单地说,在任何标准下她都是美女,而且完全不需要去展现她的美丽。她是班上第一个穿起黑色胸罩的女生,“黑色比较有成熟的味道。”月珍从不用权威的语气,但眼睛很有说服力。“就像黑咖啡,或者,黑巧克力……总得要让男人先尝到苦味……”
黑色胸罩在25岁的人看起来也许没有什么,因为老人都缺乏想象力,也没有赞叹的能力,总觉得什么都没有什么。
但是,在夏天,单薄的纯棉布衫淡淡透出黑色的胸罩,若隐若现,又是一股让全班安静的气流,她不需要问我“好不好看”;只是突然在我生日那天送我一件,然后我们相约每个礼拜三穿一样的黑色胸罩。
于是两个女生,微微汗湿的白色衬衫,透露里头是让男生心头一阵苦涩的黑巧克力,尝不到的是白兰地糖心,是波尔多樱桃,我们手挽着手穿过男生聚集的篮球场。月珍开发了那些人贫乏的想象力。
“我们这样的身影会是许多男生一辈子的回忆
……”她笑着对我说:“就让他们只能回忆吧!”
月珍总不吝惜张开翅膀带着我飞,这就是为什么我喜欢她……喜欢和她一起飞。虽然我学着月珍努力地闭上眼睛,让身心安静,但我只能看到眼前一片黑暗,看不到未来,而好朋友描述的美好幸福未来总是让我感到失落。
体育课,摄氏三十六度五。没有风。月珍持续飞行,故事才刚开始。
“……在一片深邃如海的蓝色阳光中。一件夏威夷衬衫,搭着宽松的七分白色麻质休闲裤,他推开门走进了餐厅……”月珍张开了眼睛。
这个新角色,“花衬衫男子”的出场,最近已经重复了好多次,而且每次都在“花衬衫男子”从蓝色的阳光里推开门时,月珍就开始降低飞行高度。
之前,我只对最近重复的剧情感到乏味,我居然没能领略,她再三重复只是代表这段话的重要,而我现在才注意到她微微张开眼睛,望向远方,漫不经心又竭尽所能的眼神。
“……还有呢?……”原来,月珍是如此渴盼我的追问。
“……他的上衣口袋里面鼓鼓的,不用猜就知道,是一朵厄瓜多尔玫瑰……但我想那应该是淡色的绿玫瑰……”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月珍重返地球表面,张开眼睛后还能够持续在幻想中滑行。
以前飞行的时候,月珍可以见到二十三岁的自己,有时二十,最远二十五,最近她总是看见结婚生子以后的事情,那时已经过三十了。好远,我感觉,也许长途飞行让她真的老了。
月珍宣称,在她三十二岁时和息影后的木村拓哉结婚又离婚了,自己带女儿;她身旁不乏追求者,然而当她闭上眼睛时,一再出场的总是那个“花衬衫男子”。
“每次都是蓝色的阳光……好怪……”我尽量迂回,不透露打探的口气,因为我觉得月珍说起“他”的笃定语气,让我觉得“他”真实存在,而且不远。
“因为……他是游泳队的……”
“什么游泳队?”
“一千公尺捷泳,二十二分五十六秒零八。”月珍丢出了一堆术语和数字,然后从此闭口不谈。
闭口不谈,是等着我更多的好奇,是希望博得我更多的关心,是巴不得四处张扬的喜悦,但她宁可压抑宣告的冲动。
她是刻意要我知道这个秘密的珍贵,希望我追问、或许施予拷打她才会招。
对于月珍让我必须假意苦苦哀求,然后才说出她心中秘密的小伎俩,我已经熟透了,为了提高我们游戏间的乐趣,我只是以不经意地忘记了“花衫男”,并且绝口不提、不追问为指导原则。这样,月珍会反过来巴着我,在忍耐秘密的痛苦与甜蜜中说出来。
因为我想,“他”应该跟月珍之前所有幻想过的明星老公一样,经过几次的飞行之后,便不堪耗损。月珍会跟他离婚,然后很快的月珍会有新的追求者。
大人的真实婚姻不过也是如此,我爸和我妈就是。男生爱女生,女生爱男生,然后男生恨女生,女生怨男生,继续重复爱人不爱最后爱上一头兽的游戏。
无聊。
第一部分第1章 我什么都看不见(2)
然而,我不追问,月珍也没有再拉着我继续飞行游戏。几周后的大考,让我都忘了“他”的存在。这次月珍考得极差,无心对答案,她趴在栏杆边把考卷撕一撕,雪花般地往楼下丢。
楼下是大考后解放的男女,剑道社互相捉对厮杀,吉他男女抱着琴谈情说爱,中午休息时间,每个人只想得到压力的宣泄。
我和月珍趴在望夫崖边的栏杆上,月珍又露出了那无所谓却又极尽所能眺望远方的眼神。半晌。
只见她毫无预警地走下楼梯,在楼下空地吟诗作对打打杀杀的男生女生中间穿梭、绕圈,时而漫步,时而小跑然后对我挥挥手。
最后走回我的身边。
“好啦,就是那个……”
“哪个?”
“推开蓝色大门走进来的那个……”
“哪个啊?”
“就是我刚刚在他身边多绕一圈的那个啊。”
“我没看见啊……”
“是你自己不看的啊。”
这么久了,他们两个居然还没有“离婚”……
我通常在月珍与那些幻想对象的分分合合中,学习男女恋爱婚姻新知,得到快感。
假意关心追问、接着互相小搥打,她负责迂回奔跑、气喘吁吁,我专职追逐、欲擒故纵,这也是月珍的最爱。然而,这次两造追逐迂回的戏码演得太久了,我感到疲倦,同时合并不安。
表面上我是追逐着猎物的猫,但真正拥有绝对控制权的却是拿着逗猫棒的月珍。她总是有办法挑起任何无聊游戏的小乐趣。她是逗猫高手。
“……”
“他还会弹吉他……”
我追累了,觉得乏味了。月珍却又再度放出小一条线索……“因为他是吉他社的电吉他手……”
“喔,真优秀。”我已经不想再去了解那么多个抱着吉他的男生,谁会是那个男主角。
但我的眼睛还是忍不住看向他们,因为月珍仍然凝视着那个方向。为了避免让我循线看见主角,月珍径自闭上眼睛,准备起飞。脸上露出淡淡愚夫愚妇的幸福笑容,让我无法直视她。
转开头,楼下弹琴男女换了首歌,唱起了“HotelCalifornia”。
为什么,好听的歌都这么令人伤心。
我真的不想追问,然而有关于“花衫男”的线索却在往后几周一点一点地被月珍释放,比如说,“11月14日生”、“O型”、“178公分高,还在继续长”、“体重70上下,通常下午秤会比较轻,因为中午常不吃饭去打球”……唉……干嘛这样吞吞吐吐呢?不过就是个男生啊……为什么不能就直接告诉我到底是谁呢?又不是车站某个荒凉角落公布栏上,贴着的无名尸体写上基本资料等人认领。
诸如此类零碎片段,并不足以拼凑成一个完整的人,大家都以为有了那些数字,和不切实际的描述就可以认识他全部的人,或者,大家都依着这样支离破碎的线索各自回家拥抱幻想中的偶像。月珍也是。但我没有办法,那些数字描述对我而言是一堆肢解的尸块,揣想组合后的王子样貌对我太困难,我缺乏把尸块用针线慢慢缝补起来的耐心。
当然,月珍这样有意无意间分期付款式的透露,是为了故意稀释他的重要性,却让我看见了她的认真。和月珍前几次恋爱的纪录比较,她这次的表现简直荒腔走板。你们如果认识月珍久一点,就会知道她过往在男生群中冲锋陷阵的辉煌战史,在某些小圈圈内已经被绘声绘影塑造成为“神鬼战士”般的传奇。
相较之下,月珍这次欲语还休、保守审慎,表现结果却更加走样。这样的手足无措,绝对不是来自于我所认识的林月珍。
黑色胸罩,黑咖啡,黑巧克力的青春已经宣告死亡,原本习惯在天边飞翔的月珍,开始走路。
走路就是必须跋山涉水,很辛苦。这些道理我都懂。因为我已经独自行走十七年,辛苦变成习惯,从不找人宣泄,连对自己抱怨都没有,早早认命。偶尔月珍带着我飞翔就能够好满足。
对于会飞的月珍而言,落地后脚踏实地学走路的辛苦才刚开始。
有时候上课时转头看见她不经意露出相思出神的痛苦,好象看见美人鱼上岸用尾鳍在滚烫粗砺坚硬岩石上摩擦的表情,那让我想到自己。
喜欢一个人需要这样地坚忍不拔吗?喜欢一个人需要这样地咬牙切齿吗?偶然我也会有想要对月珍把心中秘密呐喊出来的冲动。
但我胆小的连呐喊的勇气都没有。
月珍不用呐喊,即便在最痛苦、最兴奋的时候,她仍然能够保持某种优雅,冷淡与不经意。
她第一次决定让我用肉眼清楚看见幻想中的王子时,是在某天降旗的时候,那时我们两个魔女样地跨骑在扫把上,一地的落叶怎么扫也扫不完。也许是斜射的夕阳太过炫目,把眼前每个人的身影都罩上一圈金光,这应是月珍故意挑选的时刻,她要主角在最美的时刻出现,这种出场方式才符合她日本偶像剧华丽的风格。
但我觉得滑稽,因为月珍选错音乐,偶像剧男主角出场的配乐居然是国旗歌。
“孟克柔,注意……”当月珍直呼我三个字名字的时候,那代表真的重要,真的要注意。
“看到了没……?”眼前三三两两散在操场、走廊边静默不动的男孩女孩全都是剪影。
“没……”
“注意看十点钟方向……”
我真的看见了。这次。一定是他了。
第一部分第1章 我什么都看不见(3)
前方双腿间夹着一颗篮球的男生,身上套着一件花衬衫。在一片定格中,唯一有动作的是那件花衬衫。他敞着扣子让风扬起衣角,衣服上的浪花彷佛是活的。他跑了几步,一脚踩在随风滚远的篮球上,再转身背对我们,面向国旗的方向等待降旗典礼结束。
那件花衬衫印着略带几何味道的黄色沙滩,蓝色海洋和几棵绿色的椰子树,很夏天很异国情调。
颜色不是那种一般夏威夷衬衫的鲜艳,是故做谦卑的淡色系。但那反而更令我觉得有种刻意的闷骚。
我只有一种感觉,想冲上去看清楚他的长相,也许顺便跟他说两句话:同学,是谁说在学校可以穿花衬衫的,告诉你,做人不要太骚包……
“他叫张士豪……”月珍低声地说。
“喔……”
“我给他取了个名字……”
“小张?”
“没有那么西门町好不好……”
“小豪?”
“太……小白脸……我叫他,小士……”
“小士”,无名尸终于有了被认领的名字,“小士”,不过我所能看见的,也只是背影。
国歌一结束,那花衬衫很快地就消失在恢复正常速度的人群中,月珍转身就往反方向跑开。尽管我极力怂恿她趁着国歌刚刚结束,集结的同学们尚未解散前,手拉手跑过“小士”身边,这样的事情以前我们也做过。但是月珍只是跑开,就是不想。我没想到月珍的症状会如此严重。
出场后原本预期精彩刺激却落得这样草草结束的下场,实在是太解HIGH了。放学后月珍在我的脚踏车后座一路静默不语,到了车站她随便应了句:我再打电话给你之类敷衍的话,就消失在车阵人群之中。
我不敢贪看她的背影,因为背影的落寞能量太过强大,我随时可能也掉进月珍相同的悲剧情节里面。不过,月珍很可能是幸福的,十七岁的恋情如此热闹,而我,却只能借着别人的热闹稍稍取暖。怂恿月珍走过张士豪的面前,这种举止反应我过度贫瘠的人生,连绯闻都是别人和别人的。
这种失落的情绪刺激着我不太零转的脑袋,突然顿悟英文老师骂我们“Getalife!”的真正含意。天啊,是geta“life”,不是吃喝拉撒而是活生生的“life”,我感到对自己无趣的怜悯迅速变成愤怒,脚踏车骑的飞快,我希望赶紧逃离自己,逃离这里,赶看另外一个国度的梦是否比较甜美……
结果,我又看见了花衬衫。
就在我的前方。
夏威夷海滩的浪花就在我的眼前翻飞,是那个“小士”,他骑着脚踏车,速度忽快忽慢,没有目的地在车阵中忽左忽右。
肩膀又宽又平,细腰,剃着几乎接近光头的短发,或许这样的流线型可以让他在水中的阻力也小一点。
他骑得很不专心,有时俯首,有时又像是随时自恋地贪看自己的身体。他不时把头仰成四十五度角,有时侧面,并不是他在看什么,却倒是不经意地要提供路过的人车各种膜拜他的角度。
他若不是一个自恋狂,那么就是拥有一双过于单纯的眼睛,随时在认识世界的新鲜。
在很久之后我问过他为什么那样骑车,他说:没什么,就是玩啊……
为什么玩?我追问。
玩就是玩,骑车就是骑车,做什么事情都有那么多的目的吗?
终于,我们都在红灯前停下,在经过月珍长达数周冗长的comingsoon的预告片之后,我决定挪动我的脚踏车,看清楚他的正面。
他早就发现,所以在玩。
我往前进五十公分,将他的二分之一的逆光侧面渐渐转换成三分之二的脸,就在接近正面的时候,他又悄悄向前挪移了三十公分。
我看不见他的正脸,决心用力前行超越他,一转头,却看见他浓的连在一起的双眉瞪视着我,挤挤眉毛,挑衅又询问。
我急忙把自己伪装成没有人注意的骑士甲。
小士注意到了,划、划、划前行到我的身边,直接转头注视着我。为了躲开他的正面,我也划、划、划向前一个车身,把他拋在身后。但他仍不肯放弃,又划前一步,再度以正面之姿面对我,我往前,他也往前。终于两人前到不能再前,否则就要越过斑马线。
我们只好若无其事并肩等着,绿灯一亮,他对我挤挤眉举起手像是比赛裁判般鸣枪的动作,大脚一踩向前飞走。
留我呆立原地,直到身后的车阵喇叭大鸣。好长的红灯。
我想我应该告诉月珍,或许她落寞的背影就不会停在我的脑袋里面挥不掉。我想象她会跳起来,尖叫,逃窜,然后捂着耳朵恳求我发表我对那个男生正面的看法,以及她会连声否认的负面评价。
“我看到了……”我夹着行动,停在车来车往的路边跟月珍报告。
“看到什么了……”月珍病奄奄的不太想搭理。
“看到那个张士豪了……”我取悦地加重语气,“很近的距离……”
没想到月珍只是轻轻吸了口气,召唤我:……来吧……
蒙主宠召,车头一转,我不再跟随张士豪,报马传令兵的速度朝月珍奔去。
从那一刻之后,“小士”的引号消失了,他没有框框,我开始认识他,小士。
月珍房间没开灯,只有床边一盏小小卤素灯形成聚光的效果。我坐在灯下,她在黑暗中。
有点电影中逼供的效果,我不知如何形容我所近距离看见的小士。除了一双挑衅的眉毛,我什么都记不得。
我只好模仿老妈妈看女婿的语气,发表评论:他还不错啦!……牙齿挺白的……
“他对你笑?……”
“没……”真是后悔加上牙齿白那句话,却又不知如何解释。
“可能是皮肤黑吧……只要是黑人牙齿都很白……”我想,在这种气氛下,说什么对月珍来说都是落井下石。好好的一场偶像见面会气氛居然会如此凝重。
“你连他牙齿都看到了……”月珍叹口气,“我真没用……只能够远远地看背影……”
月珍缓缓地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纸箱,那是几个礼拜前我们在IKEA买的,那时她千挑万选了很久,却选了一个最不月珍的颜色。压花烫银。
我那时完全不懂月珍为何要买一个完全不实用又昂贵的纸箱,其实很多时候大家都不了解女孩的消费习性。
她用揭开法老王金棺的虔诚姿态,在纸箱上面抚摸甚久。那是一种膜拜仪式性的姿态,好象初一十五拜拜完要把米酒浇在焚烧过的纸钱灰烬上的动作。
终于揭开了那纸箱。里面却是一堆垃圾。
破球鞋、消了气的篮球、脱了边会漏水的蛙镜、几张用傻瓜偷拍无法辨认被摄主体的照片……
第一部分第1章 我什么都看不见(4)
“这些都是小士的……”月珍显得沧桑,是拾荒的老妇。
因为加上了小士两个字,这些垃圾摇身一变成为珠宝。
“你还兼收保特瓶喔……”
“因为这是他喝过的……”
月珍显然把这保特瓶当作了阿拉丁神灯,小士的魂魄是被封在保特瓶里出不去的残余水气,不时被月珍召唤,把玩。
我偷偷地旋开瓶盖,希望张士豪的水蒸气赶紧挥发掉,不要在这里让月珍痛苦。月珍拿出一个用张士豪照片影印放大做成的纸面具要我戴上。
“跳舞好不好?……”
“不要……”那实在太荒谬,那纸面具是四十五度裂开大嘴呵呵傻笑的侧面,过度影印放大的斑驳颗粒组成了模糊难辨的五官,他的耳朵被钻了洞,套上红色的橡皮筋,滑稽到不行。
我真的不要。戴面具很丢脸好不好……
“我真没用……”月珍哭了起来。”好丢脸……”慈禧奔逃到西安在乡下吃地瓜时的感觉必然是如此吧……
我从未见过高高在上的月珍下场竟会如此的凄惨。
太后哭了,孝顺的皇帝也得下朝演弄臣。
因为不想让月珍丢脸,所以让我自己戴上那可笑面具。
一曲一曲,月珍无法满足,忽快忽慢,从GREENDAY到张惠妹,曲目是月珍整理过的,连夜市都买不到的中英台日超级精选。
于是,《WHOLETINTHERAIN》,月珍在张士豪某张涂鸦过的纸片上找到的歌名,“他在那张纸上面重复写了四十五遍。”
难怪月珍喜欢这首不怎么样的歌;CYNDYLAUPER开始不红时的歌,排行榜最高恐怕也只有八十五名,“好不容易在淘儿订到的。”
单曲CD的悲剧是会被偏执狂无止尽地REPEAT,我们互相拥抱着、踩着不熟悉的四四拍,二十分钟以上,戴着面具让我躁热无法呼吸。
但月珍喜欢这样的节奏。
她的头就靠在我肩膀上,真的放松。
全身的重量都放在我身上,我第一次知道她那么的轻,好幸福。
是我,是我开始带着月珍飞翔。
然而当我从小士面具瞳孔的缝隙中瞥见投影在穿衣镜里的我们:月珍拥抱的却是:张士豪……
真悲哀。真没用。
慢舞慢舞,慢慢舞。
月珍轻轻地在我的脸颊上啄了一下。
超高大楼翻飞的窗帘底下车流声好远,可是嗡嗡作响,CINDYLAUPER还不断地在问:谁开窗让雨飘进来……
“干嘛?”
“……”
“干嘛亲我……”
“没有啊……我亲的是张士豪……”
我不想跳舞了。
“好吧……”月珍放开我,张士豪从我身体里退驾。反正我只是某个被附身的乩童甲。
“我饿……”
去闻张士豪吃过的科学面空袋就会饱了,不是吗?
我不想陪月珍吃食物,却帮她下水饺。
第一部分第1章 我什么都看不见(5)
“叫我帮你煮水饺你又不吃……”
“韭菜口味的有臭味我不敢吃……”
“韭菜的我吃,再煮一点高丽菜的,好不好?”
“不要,我吃不下……”
“那你刚刚说你饿?……”
“那是刚刚……”
月珍其实无心吃食,只是利用机会继续重复第五十六次“我真没用”的呓语,CD跳针空转。
好吧,既然如此,最好再顺便多念几遍金刚经超渡自己的怨气。
悄悄收拾好书包,关门前我撇见,小士牌保特瓶的水气已经从打开的瓶盖挥发殆尽。
好希望张士豪的冤魂早日从月珍身边离开转世投胎去。
关上门,没关窗,我没跟月珍说再见。
那是我们沟通的模式之一,无言的离开表示:够了,不要再啰唆,不要再自怨自艾了,不要再拿那些小花小草小情小爱骚扰我。
可是我突然觉得把她一个人丢在那样深深哀怨的古井里面,实在不道德,实在……于心不忍。
用尽气力骑走脚踏车,不敢回头,月珍家那栋超高大楼彷若魔宫伫立在我身后,此刻如果公主再度发出一点叹息将会使宫殿坍塌把我埋葬。
但即便我骑得再快,魔宫的阴影仍在前方,我开始揣想明天,月珍就会恢复活蹦乱跳的样子,偷偷塞个日本进口哈密瓜口味的软糖,算是为了今天的小蛮横而道歉……或者,我继续不讲话,她继续不讲话,我们怨恨彼此到白头,结果……她还是来找我了,因为……她丈夫她家人全都坐飞机摔下来死掉了……一个人无依无靠的她,终于了解只有我能照顾她……
念头一转,我放开双手,离开龙头:如果是我死,那月珍会有什么反应。好想看看。于是在忠孝东路敦南路口,我踩着单车闭上眼睛,闯过红灯……
没有车来撞我,我没撞车,倒是听到招魂铃响……卡农乐曲,月珍专属的召唤铃声,绝命连环叩。
“喂……你在哪?”
月珍从来没有这么快认输过。
“陪我好不好?”
当然好。当然好。既然月珍都低头了,我又何必小儿小女。
但我不说。
“好不好啦……陪人家嘛……”是妖女的魔音传脑,是疾疾如律令。
“……”
“……他晚上常常会去游泳池游泳,陪我去好不好?……”
“求求你,”月珍的鼻音越来越重。”走啦……陪人家去游泳池看张士豪啦……”
又是张士豪!当然不,绝对不。掩耳吐纳,否则功亏一篑。
但我却听到自己说……
……你在哪里?
夜色森然,铁马单骑在十字路口划出一道弧,不顾大小车辆连声抱怨,我变成侠女负剑疾疾转身奔赴魔宫。
第一部分第2章 谢谢大家,就酱子(1)
“我叫做张士豪,O型天蝎座,游泳队、吉他社。”
谢谢大家,就酱子。
很多人总会再帮我补充一句,“而且他很有女人缘”。
所谓的女人缘并不见得是件好事,如果女人缘指的是被女生骚扰的次数,比如说,某个下课时间赶着要上厕所时,突然听见一群女生跑过身边尖叫“张士豪,你好帅”让你尿意全消的无聊小事,那么我的确是可以高居排行榜首,其中最经典的一次,是在校庆园游会上被连续广播十六次外找,却始终不知是谁。
现在女生都是怎样?不能明白为什么不大大方方,为什么不能直来直往?
我一直不知道这种痛苦的女人缘对大家来说会是一个乐趣,好象明星专访必被问的笨问题,每个人都会紧接着追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这个问题对于我来说太过于复杂,我当然可以漫无目的地编织那个不存在的人物,比如说:长头发,身高一百六十五以上,有酒窝,还有皮肤要白……但是如果那个假想的人真的出现了,我也不知道我会不会真的喜欢她。
所以我只好学着偶像明星说:一切凭感觉。
虽然这样听起来很臭屁,好象把女生都踩在“感觉”两个字的脚底下,但如果什么事情都只要凭感觉,那么我就可以免去许多烦恼,不要思考太多。
因为“喜欢一个人”这件事情对我而言,还没有发生。等发生了,我再告诉你。
但我可以跟你讲我喜欢什么:我喜欢游泳。
任何时候,如果我的脚不踩在地上,就是泡在水里面。如果这样继续下去,我可能会进化成有蹼的鸭掌类生物。
泡在水里面的感觉很舒服,你不会想到任何的事情,只有你的呼吸、心跳以及水的声音,因为听不到其它的声音,所以你就不用花脑袋去想多余的事情。而且,游泳是唯一一个不会流汗的运动,就算你流汗,你也不会有感觉,可是如果没有流汗,就不像是运动,可是你又在运动,所以我喜欢游泳。
但是,其实,有时候我也不是那么热爱游泳,例如比赛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要等鸣枪之后才能跳水,更不懂为什么第一个摸到墙壁的就是胜利……?反正就是泡水,让自己伸展、让自己舒服。为什么玩水会变成一种可怕的竞争,真是无趣。当这些乐趣都已经消失的时候,游泳就变成白老鼠赛跑的游戏,干燥无趣。要不是已经从小游到大,要不是游泳比赛可以让我保送大学,说不定我会告诉你我痛恨游泳……
所以,有时候我讨厌这个喜欢那个,可是我从来不真正讨厌不真正喜欢。因为我实在不想花大脑去判定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一般人说我这样很酷,有人说很假仙很龟毛,可是我不需要酷也不是假仙龟毛,我只是:随、便。
“随、便”的意思不是你想的“随便”,只是随性、自在的意思。这就像我们常说的自由式,我的自由式和你想象的自由式不一样。
“自由”式它其实不是一种游泳的姿势,“自由”式是说在这场比赛之中,你可以游蛙式、蝶式、狗爬式,任何一种姿势都可以,随你便,只要你比我快。很不巧因为捷泳的姿势刚好是这些姿势里面最快的,所以捷泳变成了自由式,懂吗?
原本应该最自由的姿势,变得一点都不自在。大家全都用同一种姿势游泳。真是冤枉。
就像这样,大家把我的“随便”变成了酷、骄傲、孔雀之类的,但我不是,我真的只是“随、便”,中午吃排骨饭或鸡腿饭都可以,我不要多想,有就好了,没有的话,喝汤也没关系。
反正想太多事情会缺氧,会头痛,我不要去想。未来的事情等遇到了再想好不好,不要现在问我。你们要怎么想,我随便,我无所谓。
其实,除了偶尔的尖叫骚扰之外,在我的生命里从来也没有什么真正的恋爱实际发生。这是真的,所以女人缘很好这件事情,并不是事实。大家都以为某件挂在橱窗的衣服很贵,所以连标价都懒得翻出来看,虽然事实上我是滞销的,但也不想象我的朋友阿勉一样,整天挂着大大的特价牌子对着所有经过身边的女生傻笑。
因为我随便。
可是,有一天,有个女的,发现了橱窗里面滞销商品的真相。因为她的出现,害我开始认真烦恼,我被迫开始使用大脑,提早思考我不想思考的事情。
她一开始叫做林月珍,后来叫做孟克柔。
那天晚上下小雨,我自己一个人溜去游泳池。泳池里面的水还留着白天太阳的温度,暖暖的,水上面的世界反而凉凉的,我希望雨可以再大一点。下雨天游泳最舒服,因为全世界这里那里上面下面天堂地狱都在水里面。
我会变成一条没有脑袋的鱼,只要不断前进、翻身甚至只要漂浮就好。
差不多当我游过两千,一个翻身蹬墙正要冲最后一段的时候,我听见有个女生正在叫我的名字:张士豪!
那种感觉很凄厉。校园里的狗都跟着吠了起来。
我浮出水面,什么人都没有。
“张士豪,你有没有女朋友?……”那个声音一直在问,而且旁边还有细细碎碎争执还是讨论的声音。游泳池到处都是回音,我找不到那声音的来源。
“张士豪,你有没有女朋友?”
“你先出来,我就告诉你……”那声音就是躲在暗处不肯现身。
“你先告诉我你有没有女朋友?”
海峡两岸间的对话,我们各自表述。她不出来,我也不想告诉她我有没有女朋友。
终于,贞子现身了。
第一部分第1章 谢谢大家,就酱子(2)
动作很糟很丑,从铁丝网的破洞钻进来。
“你有没有女朋友……”
“干嘛?”我看不太清楚她的脸,不过至少可以确定她不是鬼。
“你有没有女朋友?”
“干你什么事情?”
“你是不是男生啊?问你那么多次你听不懂啊?”
那个女的推了我一把,很凶,但我觉得她说的对,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没有。”
“真的没有?”
“干嘛?”
“你先告诉我真的没有?”
“现在是怎样了?你是不是人啊?听不懂人话喔……就跟你讲没有了嘛!”
她满脸狐疑,但没有继续追问。走到栏杆边她对着漆黑一片的外面喊:月珍,他说他没有女朋友!
然后又走回来,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不知道……这是真的,我已经跟你们解释过了,”你问这个干嘛?”
“我朋友想知道你对她有没有意思?……”
狗一直吠,把教官都弄醒了。
我和女鬼躲在杂物区的角落,教官提着手电筒,开了游泳池的门走了进来。
“你那么大声讲话,等一下被教官抓到我们会被记大过……”我拉起了大浴巾,两个人就躲在后面,我们靠得很近。
我这才看清楚了她的长相,单眼皮,短头发,鼻子蛮高的,侧面长得像只鸟、鹦鹉之类的女生。
“你对我朋友会不会有意思……?”鹦鹉很烦,躲教官的时候还一直重复。
“那你朋友是谁啊?”我尽量压低声音,可是那样就得更靠近她了。
“你先说你对我朋友会不会有意思?”
……
教官关上灯走了出去,我终于不必和她贴得那么近。
“现在是怎样?你不讲你朋友是谁,我怎么知道有没有意思?”我把浴巾围上,然后脱下泳裤换上长裤。现在想想,她那时居然没有显出一般女生尖叫或假装讨厌的神情。
“她叫做林月珍……”鹦鹉女鬼若无其事地说:“她是双眼皮的,长头发,眼睛很大,皮肤很白很漂亮……”
然后呢?这是明星偶像择友的标准条件,听起来不错,但是这些条件拼凑起来的会是什么怪物呢?世界上还是残留着很多长头发、双眼皮的白子基因恐龙。
“你对她会不会有意思?”
“你先叫她出来啊……”
她又咚咚咚地走到栏杆边呼喊:林月珍!
我跟了过去,那里什么人都没有,只有几条野狗呆呆地看着我们。
“林月珍,你出来啊!”她继续装腔作势对着黑暗的校园角落喊着。
“林月珍,你出来啊!”我觉得很好笑招魂似地跟着喊,那鹦鹉女鬼的演技倒是不错,到处东喊喊西喊喊,好象有个叫做林月珍的人真的躲在某个角落。
喊得太久连野狗都认识林月珍了,所以且膊辉倏穹汀£
“林月珍!”她喊着,越来越有怒气。
“林月珍……”我跟着喊,越喊越好笑。
半天,就是没有人应。
“根本就没有林月珍这个人吧!”我实在喜欢拆穿女孩子们的诡计。“是你自己想要认识我对不对?”
因为被我拆穿了,女鬼气急败坏地骑车走了。
我一路骑着车跟着她,有时看见她的侧面,有时看见她的正面,可能是恼羞成怒,她自始至终都不曾看我一眼,但我可以很确定我从来没有在哪个地方看过她。
因为没有办法摆脱我的跟随,所以她忽然一个紧急刹车,用单眼皮的正面怒视着我,叫我不要再跟了。
“你就是林月珍吧!就算你不是林月珍也没关系……”路灯下,我终于看清楚她的脸,其实不是那么地像鹦鹉,眼睛里面有种亮亮的光芒,也不像少女漫画的水汪汪。我庆幸还好出现的不是小甜甜。
没等我把话说完,用力地踩走脚踏车了,她在转角丢给我一个瘦瘦长长的背影,天雨路滑,我希望她不要骑太快。
“……我叫张士豪,天蝎座O型,游泳队、吉他社!”
我的自我介绍应该追上了她,所以,没有过多久我就知道了,原来,这个林月珍,不叫做林月珍。
她叫做孟克柔。之后久一点,我叫她阿孟。
接连着好几天的奇怪平静,夜半游泳的时候,女鬼也没有再出现。我后来终于知道一种刻意的巧合,当我穿上我的夏威夷衫时,女鬼便会出现。
第一眼看到那件夏威夷衫时,我只是走进店里面,直接把它买下来,连试穿看价钱都没有。并没有龟龟毛毛杀价也没有用塑料袋包起来,我就一路披着它骑脚踏车回宿舍。那天就只是突然想要去海里泡水而已。
当我穿上那件海滩图样的衬衫,飘飘的感觉就把正夏的风穿在身上了。她想必也喜欢夏天。
再度看到她的时候是白天,感觉好很多,不过一样没有笑容,没有表情,像无脸鬼。放学的时候,因为吉他社练唱所以晚走了,我的脚踏车才刚骑出车棚就有被跟踪的感觉,那是动物的本能,可能我常常被恐龙追捕的缘故,所以对那种感觉特别的敏感。
果然,我放慢速度,偷偷回头就看见那个女生。虽然没有其它同校的同学,她还是小心地跟在我后面,当我骑快一点,她也就跟着骑快一点,当我放慢速度,她也没有超越,就只是保持着一种不远不近的距离,差不多可以看得清楚花衬衫的远近。
我想戏耍她,所以一路忽快忽慢,现在想想真是一种折磨,在台北市的街道上面,骑着那种前面有菜篮的淑女车跟踪一个人的速度还得要忽快忽慢。
只能说她的骑车技术不错,比起一般的男生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我转进某个小巷子里面的时候,她超过我,挡住我的车子。
跟着我骑了好一大段路,她擦擦脸上的汗,确定四下无人。
“林月珍叫我拿给你的……”她从书包里面掏出一封信扔到我的手上,一溜烟地骑走。
第一部分第2章 谢谢大家,就酱子(3)
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丫嬛帮小姐传信的情节。而且她实在没有丫嬛的气质。
因为这样古典的情节,所以我在打开信的时候不免有点担心,里面写的是文言文。
信里面的字写得很小,信纸的花也很小,写满了整张信纸,什么“注意你很久了……”“下课的时候在人群中凝望着你的侧脸……”的句子,最终只有一个意思,就是:
我可以认识你吗?
我们不是已经认识了吗?
我反反复复把信看了好几遍,希望从里面找出一点点线索:
为什么,为什么信末署名的人却叫做孟克柔?不是那个林月珍?
几个男生把信在宿舍里面传来传去,揉成一团纸球投篮,没有人帮我想出答案,大家完全不在意谁是孟克柔还是林月珍,只有戏谑、尖叫以及低级的呻吟,然后多了一大堆问题,诸如:辣不辣?胸部大不大?是不是很淫荡?骑脚踏车有没有看见内裤?……
我们几个男生一起公家租下这个顶楼加盖的违章建筑,夏天像火炉,冬天是冰箱的地方。漏水了、电灯坏了都是我们自己DIY,或者忍耐一下过去。因为便宜,所以房东不负任何的责任。
这样的地方,跟家里比起来实在差太多了。要不是因为阿勉极力怂恿,大肆吹嘘这个房子的好处,我才不愿意住在这里。
但现在这个房子到处都是我们的味道,亲手布置之后是我们自己的私人别墅:客厅的纯牛皮大沙发是阿勉有一回在垃圾堆发现的,刚被迁去新居的屋主丢在外面,阿勉说:好可怜,看起来很孤单,所以我们几个大男生轮流抬着沙发一路扛回来。
还有水塔上面的篮球架,也是阿勉说我们应该好好利用屋外的空间,所以在夜半的时候大家一起从学校的篮球架上偷回来的,现在我们有了自己的篮球场,天天练习投篮希望自己变成乔丹。
据说楼下的房子想要卖,却一直卖不掉就是因为顶楼是篮球场的缘故。希望没有造成夫妻失和或者不孕之类的事情。
这一切都是阿勉造成的,阿勉这人什么事都干,上次他在操场上打手枪,就为了跟我赌一千块班费。我输了,帮他缴了一千块。
他很喜欢发表评论,尤其是自己不懂、又没经历过的事情。
不过他对于我的情书事件并没有表现很大的兴趣。只是冷冷地坐在一旁吃泡面。
我知道他在嫉妒。上一回有个女的在西门町红茶店用眼睛海电我,阿勉硬说那女的对他有意思。
无所谓,让给他,我才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跟朋友决斗。
“泡面吃太多会没有女人缘……”我故意压他的头,他灵巧闪过。被我欺负习惯了,训练有素。
“那你喜欢她吗?”他安安稳稳把汤喝完,这种天气吃泡面满头满脸汗,电视两性节目看太多。“淫不淫荡不是重点,重点是:你会喜欢她吗?”
这个问题却让我辗转难眠一整夜:我喜不喜欢她?
我不知道,不能回答。但有一种虚荣,一种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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