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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全集

_157 阿越(现代)
忽然,潘照临双目翻开,含笑看了智缘一眼。脸上始终挂着微笑的智缘不自觉竟打了寒战,便见潘照临缓缓落下一子,笑道:“大师,承让了。”智缘移目再看棋盘,便见此子一下,潘照临那块一直被自己追杀的大龙已经与边角的一块黑子连成一片,而自己的大龙反陷入了黑棋包围围剿之中,眼见败局已定,智缘不由得长叹一声,投子认负。
七日之前,他与潘照临下了二十一盘快棋,棋力可与翰林院的国手们一较高下的智缘,竟是连一盘也没赢过。这时候真的只心服口服。
他失神落魄地望了一眼棋盘,又摇了摇头,向一旁的小沙门吩咐道:“去,将宝塔取来。”
小沙门迟疑了半晌,看看智缘,又看看潘照临,方才应了声:“是。”快步退了出去。没过多久,便双手小心的捧着一个用红绫盖着的木盘走了进来。
潘照临望着小沙门珍之重之地将木盘小心放到纹枰上,无比留恋地看了一眼盘中之物,然后方才叉手退立一旁,心里亦不觉好笑。他指着那红绫,笑道:“这便是西夏阐善国师送给大师的白玉宝塔?”他口中西夏国的“阐善国师”,实是宋朝的间谍,原本法号“明空”,随秉常西迁后,秉常尊其为“国师”。实则这位明空大师,也极有可能成为宋朝开国以来的第一位“国师”,虽然唐与五代对于僧人都有“国师”的封号,但是有宋一朝,至当今皇帝赵顼在位为止,从未将此尊号加于任何僧人头上。而在另一个时空的历史上,赵顼曾经封一名自曰本西渡来宋的僧为“大师”,其死后,追封为“国师”,是为该时空历史上大宋第一位“国师”。
“便是此物。”智缘起身弯腰,缓缓掀开红绫,却见红绫下面,是一个两尺高的银盒,盒外镶满了各种宝石,单看这盒子,便已是珍贵非凡。智缘轻轻摸了摸银盒,双手忽然用力一按,不动触动什么机括,银盒“啪”地一声打开来,露出其中的白玉宝塔。
一瞬间,潘照临注视着那盒中宝塔,几乎说不出话来。
这是以通体和阗白玉雕成的七层玉塔,从塔身的一砖一瓦,至塔中的佛象雕饰,乃至塔角的风铃……每一处细节,都雕琢得惟妙惟肖,真是巧夺天工。凡玉塔雕饰颜色,用的都是各色宝石镶嵌,此时珠光流转,直让人移不开眼睛。
“果真是宝塔!”到了这个时候,潘照临已是说不出什么别的话来赞叹了。
“此白玉宝塔,原乃是高昌狮子王之物。乃是熙宁十六年伊州之战后,高昌回鹘为了向夏主乞和,用来贿赂阐善国师的。”智缘简单地介绍道。
原来,自西夏西迁后,西夏君主便开始了他们向宋辽称臣,借中国之威以行西域的策略,虽然在宋朝这方面受到拒绝,但是却得到了辽国的册封。辽主担心唇亡齿寒,不仅归还了历代以西夏逃往辽国的难民、被辽国俘获的俘虏,并且还将一个宗室之女封为公主,嫁给秉常,被秉常册立为王后。做为这位辽国公主的嫁妆,辽主向秉常赠送了一千名精锐的骑兵与两千名奴隶——而这也是宋朝一直不放松对河西经营巩固的原因之一。辽夏关系的好转,让西夏恢复元气的速度加快,熙宁十六年,秉常先是大举亲征,大破一盘散沙的黄头回纥,使一万余户回纥归于他的统治之下。然后,挟大败黄头回纥之余威,耶寅兄弟领兵西侵西州。面对百战之后的西夏骑兵,西州回鹘不堪一击。更何况,西夏军手里,还有辽国仿造的震天雷与霹雳投弹等西州回鹘闻所未闻的火器。高昌狮子王的数万大军,在伊州与西夏军大战,被耶寅、耶亥兄弟以少胜多,打得大败而归。而西州回鹘的另一个政权——龟兹回鹘政权,又被短视的黑汗国趁火打劫,无力救援高昌。结果,高昌狮子王只好向夏主称臣乞和。而经伊州之战,西夏不仅声威复振于西域,连汴京都为之震惊。
这些事实,潘照临自然非常熟悉,他目不转眼地望着眼前这美焕美仑的艺术杰作,一面问道:“那如何又到了大师手中?”
“这是阐善用来贿赂贫僧的。”智缘坦然说道。
“哦?”潘照临依然没有移开自己的眼睛,但语气中却已多了一丝调侃之意。
“西州回鹘虽然道路阻隔,但一直向中国称臣,他们向国朝自称为‘西州外甥’,称呼皇上为‘汉家阿舅大官家’,西夏既欲图谋兼并高昌,恳请朝廷重新册封其为西夏国王,缓和两国关系,便是势在必行之举。况且秉常祖宗陵墓皆在我掌握当中,于义于礼,他都要向朝廷乞求允许他派人回来洒扫祭奠。阐善派人来贿赂我,无非是希望我帮他们牵桥搭线,以便他们能够贿赂朝廷公卿。”
潘照临啧啧叹道:“搭个桥便出手如此大方,看来高昌回鹘一定是福得流油,西夏这次是发了笔大财。不过,这位阐善国师的立场,倒颇是耐人寻味……”
智缘微微一笑,道:“阐善虽在空门,他的心却是个儒士。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夏主推衣分食,计无不从,言不无听,这般待他,只怕是个铁人也化了。况且,他虽然为夏主出谋画策,但也未必公然背叛朝廷,这些年朝廷往往能洞悉西夏机要实情,亦多赖于他。不过看他越来越小心,与职方馆联络,越发不肯留下半点把柄,亦可知阐善心中,实是在宋夏当中摇摆,我看他八成随时准备成为夏主的忠臣……”
“一个双面间谍?”智缘的话未说完,从院子外面传来石越的笑声。
智缘与潘照临连忙起身相迎,却见石越含笑走近,向智缘合什一礼,道:“大师别来无恙。”
智缘连忙深施一礼,“学士别来无恙。”
却见石越径直走向那座白玉宝塔,端详了一会,赞道:“果然好宝物。”一面转头向智缘笑道:“其实阐善亦用不着如此警惕,他果真投向西夏,纵是职方馆再怎么样说他是朝廷的人,夏主亦只会视为离间之计。只怕职方馆越是恨不能除之而后快,他在西夏的地位便越牢固。况且,朝廷亦不可能因为他的背叛,便非要置之于死地。以他对夏主之影响,真得罪了他,岂不白白招来边患?就算朝廷现在不惧西夏人,但毕竟是冤家宜解不宜结,搞得边疆不宁,总非好事。”
“好一句‘冤家宜解不宜结’!”智缘赞道,“可惜朝廷诸公,竟只想着除恶务尽、灭此朝食,生怕养虎成患。”
“数十年内,西夏能成什么患?数十年后,朝廷又何惧西夏为患?”石越笑道:“若是后人没有本事,再大的家底也能败光;若是后人有本事,如今的这点家底,亦足托付后世了。”
“学士高见。”智缘笑了笑,一面指着那白玉宝塔,笑道:“收了阐善如此重礼,贫僧亦不好意思白白生受,因令使者转告夏主,请其静待一年,事情必有转机。只是没料到贫僧最终白忙一场,下了二十一盘棋,连一盘都没赢过,这白玉塔如今已是潘先生的了。”他一边说,一边向小沙门挥了挥手,小沙门与潘照临的书僮连忙悄悄退了出去。虽然二人都是心腹之人,但是智缘却知道这次石越突然来大相国寺,绝不简单。
潘照临笑道:“我要这佛门之物何用?还是寄存在大师这里。待哪一日没钱花了,再找大师化缘。”说罢,因见石越已经坐下,他也不再说闲话,一面在石越旁边坐了,一面说道:“学生已经见过何畏之了。”
“哦,莲舫怎么说?”
潘照临摇了摇头,道:“自从平乞弟之乱后,他也没有回过西南,目前的情势,何畏之亦拿不出好的对策。西南夷所居之所,群山绵延,地势险要,如今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我方,便是神仙也打不赢这一仗。何畏之以为,西南欲要安定也容易,只要一纸诏令,西南必定宾服。若要硬要用兵,还不如兴兵击灭大理国,灭大理国易,平西南夷难!”
“何莲舫还是念念不忘大理。”石越笑道。
“不过,依学生看,何畏之说的倒是实话。”潘照临淡淡说道,嘴角不自觉露出讥刺的笑容:“而今朝廷中自有些人,便是打开地图给他们找,他们未必能找到西南夷在哪个地方——有些个蠢材,竟以为西南夷就在成都附近!此辈不知兵事,不通地理,不晓风俗,无知无识,偏还喜欢妄发议论,整日价只会说西南将领无能,将士无用;还有些自以为是者,则天天摇头摆尾,道什么狄青破侬智高如何如何;前些年破乞弟又如何如何,实则全是道听途说,狗屁不通……朝廷真应当将此辈全丢到泸州去,看他们到时候还能叫嚷些什么?相比之下,何畏之所言,虽然令人失望,却毕竟是知兵者之言。未去亲身去西南察看叛夷与我方之形势,的确难得有何方略可言。所谓大理国云云,不过激愤之言,何畏之所言者,其实只是‘剿不如抚’四个字。西南夷未必有叛意,与朝廷作对,对他们有害无益,其群起叛乱,不过是朝廷策略不当,不得不反耳。”
石越知道潘照临素来嘴巴刻薄,倒也不以为意。只笑了笑,也不接他那些酸话,道:“我亦知道剿不如抚。但是纵是朝廷一纸诏令,便能使西南化干戈为玉帛,这道诏令亦不能下!”
“朝廷的面子,便真的比数万将士的性命更值钱么?而且眼见还可能要冒险搭上一个益州的大叛乱!”智缘忍不住问道。
“这不只是朝廷的面子,还有朝廷的威信!”石越回道,“若是屡战屡败之后颁下这道诏令,与城下之盟何异?况且,谁又能担保诏令下达之后,所有部寨都肯宾服?万一有三四部族不服,而朝廷依然无力弹压,则是自取其辱,徒使西南诸夷从此益轻朝廷。除非是迫不得已——无论如何,益州局势只要还能控制,朝廷就必须首先谋求军事之胜利。打了胜仗后,再去考虑其他手段。”
“这无异于拿益州赌博。”潘照临毫不客气地指斥道,“而今吕惠卿欺上瞒下,谁又能知道益州局势究竟到了何种地步?万一真有王小波李顺之事,尽九州之铁不能铸此错!”
“有时错已铸成,只得将错就错。”石越苦笑道,“吕惠卿是如此想,文彦博、司马光亦是如此想,我若易地而处,也必如此想。宰相何官?宰相乃权衡天下轻重之官!若只看眼前利害得失,那便是庸相。吕惠卿推行熙宁归化有错,但他固执坚守其政策却没有错——若此时让步,非止前功尽弃,西南数千里之地,亦不复为吾所有。吕惠卿之错,只不过是不当为一己之进退,而故意隐瞒益州情实,意图侥幸取胜。不过,潜光兄之主张亦并非没有道理,若果真拿益州一路之安危来做赌注,朝廷也实是输不起。亦因如此,所以才要善择巡边观风使……”
“巡边观风使?”潘照临与智缘不由都愣住了。
石越简略地介绍了一下文府会议的情况,道:“这益州巡边观风使,关系的非止是吕惠卿一人的相位而已,实是牵涉到益州一路之安危,大宋数十年之气数!不可不善择其人……”
“确如学士所言。”智缘沉吟道:“潘先生以为,文太傅与司马相公会推荐哪……?”他话说到一半,便发现潘照临已经开始皱眉瞑思,当下也不再多说,自己开始在心里暗暗推算。不过,他关心的并不是旧党的人选。
智缘其实知道,公正地说,宋朝对西南夷用兵并不全是吕惠卿一个人的责任。当时朝野上下,沉浸在一系列前所未有的军事胜利的快意当中,很多人的自信心都开始急速膨胀,以为宋朝凭借自己的军事实力,已经可以轻易地打败一切对手,区区西南夷,自然更不在话下。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宋朝上下,才会头脑发热,在大战之后元气未复的情况下,推动熙宁归化,又以极强硬地态度,在西南用兵,最终才酿成今日的苦果。要知道,在几年前,宋朝上上下下的清醒者,是并不多的;只是随着这几年来的军事失败,国库愈加拮据,而朝廷不断印发交钞,加上局部地区物资供给不足,内外夹击导致物价暴涨……这种种情况,才使一些有识之士逐渐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但即使在这样的情况,还是有许多不知内情的人,依然以为在西南用兵可以轻易取胜,将失败的责任全部推给了前线的将士。所以方才潘照临才说出那些极刻薄的话。不过,随着雄武二军的兵变,种谔的突然病故,益州提督使的战死……如此种种,部分有识之士大夫危机感骤然加剧。无论是文彦博、司马光,还是石越,其实都已经将吕惠卿看成一块必须清除的挡路石——的确,现在要想真正解决益州的危机,在政治上,就必须先踢开吕惠卿这块拦路石。这个所谓“益州巡边观风使”的差遣,简单来说,就是那个在益州撬动杠杆的人,他只要在益州轻轻一按,就可以把吕惠卿从政事堂的相位上狠狠地抛出去——在这一点上,石越与旧党是有共同利益的。
然而,虽然表面上看石越与旧党互为盟友,但被闲置的石越,与在朝握有相当权力的旧党,却同样是各有各的打算。旧党虽然并不敌视石越,然以石越今时今日之资历与巨大的声望、功绩,他们不可能完全没有忌惮之心——这样的人物一旦再次步入尚书省,就是龙归于海虎入山林,将来会走到哪一步,是聪明练达如文彦博、博古通今如司马光都难以预料的。眼见着文彦博很快就要致仕,司马光垂垂老矣,旧党中真正可堪大用者不过范纯仁等区区数人,而石越却正当壮年,文彦博与司马光都是计虑深远之人,他们不可能不考虑将来要由谁来制衡石越这个问题。所以,他们一定会希望尽可能地培植后继之人材,为旧党——在他们自己看来则是“君子”,累积更多的政治能量。
但站在石越的立场,蛰伏了数年之久,石越又并非淡泊功名之人,如此天赐良机,他岂能甘心坐视它从眼前白白溜走?石越苦心经营了十几年,若说他没有野心入主政事堂,能毫无顾忌地一展抱负,只怕说出去没人肯信。所以这一次,石越才会如此关心这观风使的人选,否则,他大可以看着文彦博、司马光与吕惠卿斗法便可。人心是极富变化的东西,当一个人羽翼未满之时,若他能够借助他人之手推动自己的主张,他亦会视之为巨大的胜利并非常满意;但若是当他羽翼丰满之后,就算只是让他收拢翅膀一会不得伸展,他亦会感觉到十分的受拘束。那种想要毫无顾忌的伸展自己羽翼的想法,有时候真的会压倒所有的一切!
以智缘的观察来看,石越显然是认为,只有他才有能力来收拾现在的局面。
“公子。”这个时候,潘照临忽然开口说话了,“与其去徒劳地猜测文彦博、司马光的人选,倒不如自己推荐一个让吕、文、马都无法拒绝的人选。”
“文彦博、司马光势在必得,吕惠卿亦不肯善罢干休,我又能有什么好人选来火中取栗?”石越苦笑道。
他说的是大实话。与石越关系密切的,或者是所谓“石党”的大臣,苏轼远在辽国,自不必提起;章惇刚刚自陕西回来,没有这个道理又让他去益州当观风使;沈括则刚刚到都水监履新;其余如韩维、苏颂、刘庠诸人,也没有一个合适的——这个巡边观风使,毕竟不是个什么美差,不是说你推荐人家就会愿意去的。现在韩维是翰林学士,传闻马上要拜枢密副使,甚至可能是六部尚书;苏颂则是开封府尹;刘庠转任河北转运使,也算是一方诸侯——任谁也不会愿意去益州这个是非之地,做这个是非之官。倒也有肯定愿意去的,却又未必能去——苏辙由工部尚书出知地方,堂堂副总理做了地委书记,虽然宋朝官员上上下下极为正常,但他对吕惠卿不可能没有怨恨,兼之这也是能让他东山再起的好机会,若得举荐,石越料他必定昼夜兼程赴任。但吕惠卿又怎么能容他赴蜀?石越也想过用曾布,但是曾布在海外呆了十年之久,益州转运使的表字他都未必知道……他凭什么又能力排众议?至于唐棣、蔡卞、丰稷、蔡京等辈,威望资历不足,象他们这样资历的人,在大宋朝廷以车载,以斗量,数不胜数,那是提都不用提。
“倒是有个人选。”潘照临眯着眼睛望着石越,缓缓说道。
“哦?”石越的眼皮忽然跳了一下,心里浮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不过,他本人未必愿意去,还须有一个得力的说客。”潘照临没有马上说出那个人的名字,“而且,这是一招险棋。”
差不多同一时刻。吕惠卿府。
“巡边观风使?!”陈元凤端茶的手不由自主的一抖,“只怕文彦博、司马光不会这么容易善罢干休。此辈定是要借此大做文章,相公万不可掉以轻心……”
“我自有万全之策。”吕惠卿笑道,“不过,此事还要辛苦履善。”
陈元凤连忙把茶杯放回桌上,欠身道:“但凭相公差遣。”
“我是知履善能助我。”吕惠卿满意地点点头笑道,又看了看四周,见下人都远远地守在厅外,方放心说道:“观风使之任,明里我会举荐蒲传正(蒲宗孟),蒲传正曾经察访荆湖两路,奏罢辰、沅役钱及湖南丁赋,朝野颇著令誉,皇上曾几次当着我的面夸奖他……”他说到此处,忽见陈元凤嘴唇微动,似乎有话要说,不由停了下来,问道:“履善可是以为有何不妥么?”
陈元凤忙道:“学生倒并非以为不妥。只是蒲传正由知制诰至翰林学士兼侍读,而今又是同修两朝国史,皇上信任有加,外间传说蒲传正迟早要进尚书省,学生担心他未必愿意去西南……”
吕惠卿赞赏地点点头,笑道:“履善所虑极是。不过有件事履善却不知道,司马君实荐了几个血气方刚的御史,这些人一进兰台,便弹劾蒲传正酒色无度、奢靡、营造房舍逾制,弹章迭上,证据确凿。御史们连他每日三餐要吃掉十头羊十只猪,每晚要费烛三百枝,每日舆洗有小洗面、大洗面、小濯足、大濯足、小澡浴、大澡浴之别,需要多少名婢女侍奉,洗浴一次,要五斛热水等等琐事都极清楚。至于其余之奢侈之处,更令人咋舌。这些虽只是小事,但是如今正是国库艰难,皇上屡次三番削减宫中用度之时,两相比照,皇上虽然不会因此而定他的罪,但是他若还想固宠,便不能不考虑多立些功劳。否则休说入主部寺,他这个翰林学士究竟还能做几天都难说。况且当年益州之事,蒲传正当年也是极力赞成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果真出了事……”吕惠卿淡淡一笑,不再多说。其实他说得极为委婉,蒲宗孟的这些事情,赵顼口里不说,心里还是非常介意的。
“原来如此。”陈元凤击掌笑道:“这般说来,那蒲宗孟必不会推辞。他原是益州阆州人,做过夔州观察推官,熟知西南情势。而他察访荆湖两路,又是皇上赞可的。若再加上治平年间,因水灾地0震,他上章论事,斥责大臣、宫禁、宦寺,皇上自那时候起,圣心便已认可他是敢言之臣……如此说来,蒲宗孟倒是极好的人选。依学生看,今上是极重君臣之义的,又极爱惜人材,蒲传正如今正是宠信将衰未衰之时,皇上信得过他的人品才干,未必便不会想再给他一次机会……”陈元凤一面替吕惠卿分析,一面连连赞叹道:“妙哉!妙哉!”
吕惠卿含笑望着陈元凤,心里不由得闪过一丝警惕,不过旋即释然。做了这么多年的宰相,他的门生党羽其实也不少,但是真正入得了吕惠卿眼的,不过区区数人而已。而陈元凤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其能举一反三,触类旁通,称得上聪明过人。只是有时候略嫌轻佻。不过,最要紧的是,吕惠卿知道陈元凤的前途,都系于自己,并不用担心他会背叛自己。但饶是如此,面对这个心腹门生,吕惠卿说话还是颇有几分保留的。
“不过,单单蒲传正一人,毕竟还不够稳妥。”吕惠卿道:“我仔细回想今日文府会议及与文彦博面圣之前后经历,总觉得有几分不安。以履善看来,若是文彦博与司马光铁了心要借此大做文章,你以为他们会在政事堂会议时推荐谁?”
陈元凤沉吟半晌,方道:“学生以为,要猜到他们的人选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其不易之处,是文彦博、司马光之流自诩为‘君子’,其辈中颇有些人为了沽名钓誉不顾一切。以常理而言,若是一个人官位又高、仕途得意之时,多半是不愿意去是非之地的。但人若是为了做伪君子,便不可以常理度之。说不难,是文、马此番所谋者大,其志在必得,那么推荐之人,必然是在朝野声名卓著者,而且为了最大限度利用观风使这个差使,最起码也会是两制以上的官员……就算他们推荐的人是吕公著,学生也不会感到意外。”
“吕公著?”吕惠卿没想到这个方面,竟是怔住了,“吕公著……”吕公著是宋朝的名相吕夷简之子,做过御史中丞,因为反对新法而被贬斥出朝廷,表面上看来,似乎的确已经从政治舞台上消失了,但是现在王安石早已去了金陵,而所谓的“新法”,也已经面目全非,此老真的复出,也未必没有可能。
“吕公著……吕公著……”吕惠卿默念着这个名字,皱眉沉思。良久,忽然停了下来,微微抬了抬手,断然道:“我以为不是他。复用吕公著,太麻烦了,说不定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看文、马想的是快刀斩乱麻!”
“若是快刀斩乱麻……”陈元凤忽然眼前一亮,道:“会不会是司马光本人?”
“文彦博也好,司马光也好,朝廷现在还离不开。皇上也不会准。”吕惠卿摇了摇头。
“若是冯京呢?或者,或者是石越呢?”
吕惠卿顿时呆住了,陈元凤也被自己的猜测给吓了一跳。厅里瞬时变得死寂般的沉默。两个人心里都明白,冯京尚不足为惧,若果真是石越,他们就只能彻彻底底地认输了。以石越今日的声望、资历,就算吕惠卿极力阻止这桩任命,成功的可能性也并不大。随着唐康的奏章递进大内,加上雄武二军的兵变,种谔病死军前,益州提督使战死这一系列的变故,皇帝对益州路的局势不起疑心是不可能的。而无论益州路的局势发展到了哪一步,若是真将石越派去,对于朝野上下也好,甚至于皇帝本人也好,都等同于吃了一颗定心丸——虽然极不情愿,但是无论吕惠卿还是陈元凤,在心里面都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实际上所谓的“声望”与“资历”,若直观一点来形容,就是当某种危机出现时,人们看到他便会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安心的感觉。
石越已经拥有了这样的能力,这是谁都无法否认的。
皇帝也许会好大喜功,也许会刚愎自用,也许会头脑发热,甚至也会一时被人蒙蔽……但是,皇帝依然是位英主。
不过……文彦博、司马光有可能举荐石越么?
如此能够一举扳倒自己,那么旧党在短时期内,就可以取得自熙宁以来最大的胜利。虽然皇帝不一定乐意看到这样的局面,但是如果事情真到了那个地步,至少一两年内,皇帝也无能为力。而皇帝本人真正看重的,是谁能帮他治理好这个国家,现在国家的情况较之熙宁之初已经大为好转,若旧党们能在一两年内证明自己,那么皇帝就算把重心偏向旧党,也并非不可能——文彦博老了,司马光也病得不轻,其余的老臣经过长时间的闲置打压,威望已经极为有限,而青壮派的旧党,不可能对皇帝有任何威胁。所以,皇帝就算改变近十年来使新旧两党旗鼓相当的策略,回到熙宁初年的情形,反过来让旧党变大,新党变小来牵制之,也未必是不可能的。
况且,吕惠卿还怀疑旧党有没有这样的政治智慧!经过这十余年,吕惠卿早已明白,如果国家能够在好的道路上前进,皇帝更希望臣子们互相牵制,而不是你死我活——熙宁初年皇帝打压旧党的举动,只不过是为了长期的政治利益而放弃短期利益的牺牲——饶是如此,皇帝还是千方百计的把旧党的元老重臣们安排在西京养老,以一种更巧妙的方式来牵制几乎独掌大权的新党。但这些道理吕惠卿明白,文彦博与司马光未必会明白,就算明白,也会不屑一顾。因为他们自以为自己是“君子”,所谓的“君子”是最喜欢逼迫皇帝做他不愿意做的事情的。他们就算明知道皇帝的心意,也会不屑于迎合,而是更尊重自己内心所谓的“道理”。
吕惠卿当然唾弃这种“假惺惺”的伪善。但问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眼见着“君子们”有可能取得全面胜利的时候,文彦博、司马光有什么理由要让石越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一瞬间,吕惠卿感觉到自己触及到了事情的核心。
无论是石越还是冯京,都不是真正的旧党!
石越自成一党,冯京则是游走于新旧两派与石越之间的中间派,他对于旧党或者石越的倾向性,只怕连他本人都很难判断究竟更亲近哪一方。
文彦博、司马光没有理由让人分享自己的胜利,更何况是石越这样的对手。如果石越复出,吕惠卿看不出旧党有什么人可以制衡他!
易地而处,吕惠卿认为如果自己是旧党的领袖,就算再没有私心,不去刻意打压石越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帮他复出,那是绝不可能。
旧党青壮派中,最有希望的就是范纯仁。范纯仁做过吏部侍郎,伐夏之役负责军需,保证了军需的供应,立下极大的功勋。有资历,有政绩,有学问,有才干,人品端正无可挑剔,本人颇有人格魅力,其父又是庆历名臣范仲淹——天然地继承了父亲留下来的那份无形的政治遗产。也正因为如此,司马光才对他寄以厚望,竭力帮助他入主兰台。而吕惠卿也将他视为旧党中除文彦博、司马光以外最大的政敌。
但就算是范纯仁,也无法与石越相提并论。
想到这时,吕惠卿心中一动,忽然之间,他终于明白了文彦博与司马光的人选是谁!
之前没有人会去想旧党居然愿意放弃御史台!但是,将范纯仁推进兰台,其目的就是利用兰台来打击自己。但若是直接能够将自己赶下台去,还需要范纯仁进兰台做什么?
范纯仁资历、才干、政绩无可挑剔,本人文武双全,伐夏时负责军需经验丰富,也曾经几次公干到过益州,对益州并不陌生,最重要的是,他曾经做过吏部侍郎,熟悉益州的官员!朝野当中,吕惠卿还真是找不出谁比范纯仁更有竞争力!
而且,他根本没有办法阻挡。他唯一的借口,就是替范纯仁找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可如果拦住范纯仁不去益州,他就很难有借口再挡住他进兰台——这无异于饮鸩止渴。
御史中丞有多大的权力,大宋朝每个当过宰相的人都心知肚明。
吕惠卿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背着手在厅中来回踱步思考对策。文彦博、司马光这一手无疑是极漂亮的。如果范纯仁去了益州,皇帝肯定会给他更大的权力,凭借范纯仁的能力,益州的疮疤彻底被揭开自然不在话下,最重要的是,他可以借此立下大功,积累下更多的声望与资历,将来可以顺理成章地成为旧党的另一位领袖。而且,就算万一有一天无法阻挡石越重返政事堂,范纯仁也有足够的资本与石越分庭抗礼。这样的话,就算是战略性放弃入主兰台的机会,也不是不可以接受了。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瞬间,吕惠卿霍地停下脚步,转身望着陈元凤,“推荐蒲传正只是明里的手段,除此之外,还需履善你上表向皇帝推荐王希烈为观风使!”
陈元凤哪里知道吕惠卿心里已经转过了无数的念头,听他突然间又把话题跳了回去,不由愣了一下,半晌,方道:“王中正?”
“不错。”吕惠卿简单地回道。
陈元凤只在心里短暂地迟疑了一下,便抱拳应道:“相公放心。”他不知道王中正与吕惠卿的关系究竟有多好,但是他明白宰相之尊而推荐宦官,是非常犯忌讳的。这种事情,当然要假手于人。
只是,陈元凤非常怀疑,虽然王中正也是皇帝信任的宦官,自仁宗朝就立下平叛护驾之功而从此显赫,资历很深,而且有典兵的经历,但一介宦官,怎么比得了石越?
“不是石越。”仿佛猜到陈元凤心里的狐疑,吕惠卿淡淡说道,“是范纯仁。”
“范纯仁?怎……怎么可能?”陈元凤一时间根本转不过弯来,他不知道吕惠卿怎么突然间如此肯定,而且,他也不明白,旧党怎么可能会放弃御史中丞的位置!
吕惠卿点点头,没有再多解释。忽然间,他觉得一阵疲倦袭来。饮鸩止渴!明知道是饮鸩止渴,他也没有选择。他已经有壮士断腕的决心,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范纯仁去益州,他绝不会范纯仁踏着自己的尸体建立功勋!就算是饮鸩止渴,只要保住益州路的疮疤暂时不被揭穿,只要熬过这一关,只要有军事上的一次胜利,他就还没有走到绝境。
吕惠卿心里比谁都明白,只要再熬上一年,最多两年,河西就会基本巩固,陕西就可以恢复,大宋朝的压力就可以轻掉一半,到时候就可以全力以赴来翦灭那些该死的西南夷!
只要一年时间而已!
第二十二章君王有意诛骄虏(一)
汴京外城城外的阳信侯府,座落在五丈河畔,占地二十多亩。绍圣六年皇帝赐给田烈武的这座宅子,原是熙宁朝大宦官王中正的一座宅院,前宅后园,在汴京也是有一座有名的园宅。当年王中正仿效王开府王拱辰在洛阳的名园“环溪”的格局,引五丈河之水,人工挖出一条溪河来,环绕花园一周,复流入河中,号称“小环溪”。又效仿洛阳会草坊苗帅园,花了大力气,迁来一株百尺高的七叶树,种于园中,在园中复种竹万余竿,一时也曾经轰动汴京。不曾想,如今那万竿碧竹,终于如苗帅园一般规模,这园宅却已换了主人。
更加讽刺的是,这位新主人却对那玩竿碧竹毫无喜爱之心,反而嫌它们碍事,从天王寺的旧宅搬过来后,又花了一个月的时间,令人将这些竹子砍了七七八八,大费周章,在七叶树下,整平土地,修了校武场、马厩、凉亭......什么“收而为溪,放而为池”,什么“景物苍老,肇景自然”,全部化为乌有。
阳信侯田烈武倒并非不知道他这是煮鹤焚琴,但不论别人是嘲笑,还是惋惜,他都不以为意。田烈武的想法是很简单的宅子是要住得自己舒服的,不是住给别人好看的。而另一方面的事实是,无论她做什么大煞风景的事,阳信侯府所在的五丈河畔,几乎就是绍圣朝新贵们的聚居地。除了阳信侯府外,武城侯杨士芳、楼烦侯呼延忠、以及现任太仆寺卿的守义公仁多保忠,府邸都在此处。
这几个人虽然都只是武职,而且杨、田、呼延三侯皆不过是典班直侍卫的侍卫首领,仁多保忠虽是太仆寺卿,号称主管天下马政,实际上却是因为太皇太后终究信不过西夏人,不愿让他久典禁职,才给了他这么一个闲差养着如今人人皆知,马政虽是军国大计,但太府(应为“仆”)寺上头,不仅有枢府、兵部横插着一杠,甚至连户部、司农寺都能伸只手进来,说得不好听一点,太仆寺权力所及,也就能到骐骥院、天驷监,替皇帝养养御马。但是,这些却一点也没影响到这几个人的地位。因为谁都知道,这几个人,是立过保驾勤王之功,当今天子最信任的武臣。虽然皇帝还没有亲政,军国大事仍旧决于垂帘听政的太皇太后之手,可是皇帝毕竟一天天长大了,绍圣七年,他已经十六岁了,亲政,已经是看得见的事情了。
因此,不管田烈武们如何的想要洁身自爱,终究不可能彻底的把那些抱着“奇货可居”心态的钻营者,汲汲于功名利禄的“干请者”,还有各种各样在别处碰壁后,转而来找他们“自售”的纵横之士们完全拒之门外。
这一日是绍圣七年正月二十四日,不到一个上午,阳信侯田烈武就收到了四份名刺,以及四份洋洋洒洒的策论。
尽管这些年来见惯了众多高谈阔论不知所云的人物,但田烈武依然并不敢小觑天下士人。对于他今日的身份地位,田烈武始终自认为是“暴得富贵”,这倒并不是他谦虚,而是他的确时时刻刻怀着一份既惶恐不安又略有几分自卑的心理田家祖上并没有出现过任何真正显赫的大人物,所以,田烈武心里坚持认为,无论是祖荫、命相、才德......比他出色的人都太多,他侥幸得到这份富贵,完全只是机缘巧合。因此,他不仅无法志得意满,反而时时慎戒。田烈武相信,自己略有可取之处,并因此得到太皇太后与皇帝信任的,就是他办事谨慎小心,待人接物谦退有礼,并且对皇帝忠心耿耿于是,他更加加倍的维持着自己的这些“可取之处”,即使是这样的品质,有时候会给他带来不少的麻烦。
比如这些策论与它们的主人。
无论看过多少荒唐可笑的“奇谋妙策”,田烈武都数年如一日的要求自己认认真真的读完每一份送上门的策论,如果他觉得稍有可赞赏的地方,他就会拿去找李敦敏或者唐康这些他认为有学问的人讨教,倘若连他们也认可,他就会在得便的时候,将这些策论代呈给小皇帝,或者转述给皇帝听。
尽管一年之中,也许才那么一篇策论值得让皇帝知道,但是这也会给他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皇帝的老师早已经不只是程颐一人,根据大宋的传统,两府的宰执、还有馆阁的学士们,都会轮流给皇帝讲课这就是所谓的“经筵”。小皇帝聪明好学,这一点上他完全继承了先帝的品质,田烈武进呈的这些策论,小皇帝在听到其中的一些观点和事情后,有一次竟然就拿来在“经筵”上问讲课的宰相,两府诸公都是非常精明的人,在小皇帝面前不动声色,但马上就起了疑心,回过头就一直追查到田烈武身上。
田烈武并不知道,因为两府的宰相们都知道他为人谨慎,不会乱进“邪说”,因此才没有再追究,只是让他去政事堂谈了一次话。宰相们当然不能说田烈武不能向皇帝举荐人材,也不可能说让他不要在皇帝乱说话,甚至连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之类的话也半点也没有提起,反而夸赞了田烈武的行为,只是委婉的希望他能“慎重”一点.....
所以,田烈武完全不知道两府诸公其实是希望他能更本份一点,反而信以为真,对于此事,更加的用心与谨慎。而此后,两府诸公们至少在表面上,也就当这件事完全没发生过了。
于是,阳信侯田烈武连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把两府给得罪了都不知道。
这天收到的四篇策论,看起来与往常一样,都是夸夸其谈的迂腐之论。第一篇策论,讲的是如何恢复车战,以车克骑;第二篇,献的是兼并高丽的十条妙策;第三篇则转而向南,大谈谋划大理之策.....
田烈武皱着眉头,勉强读完这三篇策论,拿起第四篇,只略扫了一眼,忍不住便摇起头来这一篇更是老生常谈,献的是攻取燕云之策!
这几年来,向田烈武投书,大谈恢复燕云的,多得田烈武都记不清有多少了,也许有近百人之多吧!
这些所谓的“平边策”,大多不过是书生之见,老于行伍的田烈武的自然一眼就看得出其中的天真。但是,汲汲不忘恢复燕云的,可不止是这些徒能大言的不得志的书生们。
武城侯杨士芳、唐康、甚至李敦敏......在田烈武所交游的人中,对司马相公的“和辽”不满的人,比比皆是。特别是武城侯杨士芳,每每与田烈武多喝上几杯,就会跟他大谈李广、程不识这些汉代名将,以及本朝雍熙北伐之失败,一时慷慨激昂,一时痛哭流涕!
在这件事上,田烈武内心深处,其实是莫衷一是的。
他自己是行伍出身,对于出塞击胡,靖边安国,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向往。但另一方面,田烈武与普通的汴京市民一样,并不把契丹人看做是生死仇敌,他没有杨士芳、唐康、李敦敏这些人的仇恨感、屈辱感,也没有他们的那种雄心,对田烈武来说,辽国与西夏是不同的,西夏人不断侵扰大宋,他还有亲人在与西夏的战争中战死......而辽国,在他的记忆中,就一直是与宋朝和平相处的。
打败西夏后,没有了边事,就该让老百姓好好的过日子了!
田烈武心里隐隐约约是这么感觉的。
不过,这种观点却与汴京市民也是不一致的。汴京的普通市民虽然并不真正仇恨契丹人,也不会真正有屈辱感,但是他们的态度总是易受左右的,如果白水潭的士子们都说不恢复燕云是一种奇耻大辱的话,用不了几天,他们就会慷慨激昂的相信那真是一种“奇耻大辱”。因为战争对于他们来说,始终都是那么的遥不可及,就如同看戏一样。
田烈武觉得自己的这种想法,也许是在陕西带兵时,不知不觉间产生的。
况且,既然是君实相公与子明相公都支持的事,总是有道理的。
但他并没有把自己的怀疑告诉过杨士芳或者唐康、李敦敏他们。因为他知道那样做不会有什么结果,他始终都不会知道究竟谁对谁错。他们的态度一直是不容置疑的,田烈武心理很清楚,如果他坚持不同的立场,很可能就会马上失去这些朋友。
反正这种事情也不是他田烈武所能决定的,他不想再这种事情上费太多的心思。
田烈武一面想着,就在他觉得今天仍然将一无所获的时候,他读到了一行字。
“其六,曰破火炮......”
虽然对于恢复燕云并不是那么的有同感,但是,对于如何应对辽军在阵战时使用火炮,田烈武的兴趣,可一点也不亚于任何人。以前,宋军将领所面对的最大问题,是如何以步破骑。但自从耶律冲哥去的伊丽河大捷以后,取而代之的新问题便是,步兵方阵如何对于辽军的火炮与骑兵。
大宋的谋臣武将们倒是提出来不少的办法,但是他们在这个问题上各执己见,争论不休,而事实究竟如何,没有实战的检验,谁也不知道答案。田烈武当然也有自己的想法,但他的想法在密院、兵部、三衙都不受到认可。支持他的人倒不是没有,比如章楶就是赞同他的想法的,而且章楶章质夫可以说是种谔、刘昌祚这些老将去逝后,西军中首屈一指的名将,但是章质夫不是寻常武官,他是省元出身,说到底,也是个正儿八经的书生,他又极受石越、范纯仁的重视,因此,绍圣以后,又换了文资,如今已是河东路转运使,接下来眼见着就是寺卿、侍郎,就算进两府,也未必不可能,但也因为如此,他在军中的影响力这几年却是大大削弱了。
所以如章楶的支持,只能算是一种心理安慰。
但田烈武的想法不被重视,其实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他的观点几乎显得有点消极、甚至是笨拙。
田烈武相信,火炮之应用于野战,实际上是对军队之纪律性与荣誉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因此除了令禁军变得更有纪律,别无良法。
他的观点被认为等于没说。
但是,田烈武却不是无的放矢。宁年间的禁军整编,的确加强了军队的纪律与荣誉,尤其是对西军来说,效果显著比如在熙宁整编以前,宋军的弓手们,每齐射一次,就必须阵前发放一次赏钱,一旦赏钱不能及时发放,士兵们就随时有一哄而散的可能这是五代的骄兵悍将们留下来的弊病,在建国之初,甚至连太宗皇帝也无可奈何,当年他第一次北伐失败,很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攻下北汉后的赏钱没能及时发放。
这些弊病,历经几朝的缓慢改变,在熙宁整编后,因为讲武学堂、节级制度、卫尉寺军法官。。。。还有战争的考验,西军其实不亚于发生了一次脱胎换骨的改变。但这种改变的发生,若没有仁宗朝一来韩维、范仲淹们对西军的影响,与西夏人持续的战争,也不可能轻易成功。
这一点,河朔禁军就是个鲜明得对比。同样经历过整编,在河朔禁军身上,是找不到多少荣誉感的。他们不知道为何而战,也没有严明的纪律。这样的军队,无论相处多少办法来,当火炮轰向他们的头顶,不要说维持阵形,接下来的溃散都只是迟早问题。
即使是西军,也必须要有更加严酷的军法约束。
火炮与弓箭完全不同,密集的箭雨看起来吓人,但是在严密的步兵方阵面前,造成的杀伤是有限的。而火炮则会直接落在方阵中间,每一次爆炸,都会造成可观的伤亡。
所以,田烈武认为事情其实很简单,以前是要求士兵在密集的矢石面前,不动如山,维持阵形,直至敌人先发生动摇。而如今,则是要求士兵在火炮面前做到这一点。
但人人都会怕死。
若是士兵们能受节气、礼义的感召,自然不会怕死,这比起赏钱来说更加有用。但这种东西难以依赖,因此平时严厉的训练,严明的军法,以及慷慨大方的赏赐,每一样都必不可少。
但是大部分人却觉得严明军法不过是老生常谈,许多人都见识过火炮的威力,因此在心底里都认为田烈武所要求的军队纪律,是不可能出现的人人都觉得西军已经够好了,不可能要求再多。对于河朔禁军,他们更加是不抱任何希望。
有一些显而易见的事实,总是很容易被人忽略。既然辽人已经有了火炮,就迟早要落到宋军的头上。因此,田烈武才认为,与其说是琢磨如何对付辽军的火炮,倒不如说就是要学会如何挨炮轰。
而且,人们似乎已经忘记,其实西军也已经十多年没有打过仗了。
让田烈武意外的是,他手中的这篇策论,竟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这人列了好几条应对辽军火炮的方法,其中第一条辨识“明纪律”,此外诸如“兵无常法”、“增建神卫营”诸条,也皆算是真知灼见,切中要害。
他连忙翻出随策论一起送来的名刺,却是一个陌生的名字永丰张叔夜。田烈武凝神想了一会,终于确认自己以前完全没听说过这个“张叔夜”的名字,他手里翻弄着名刺,正要叫管家去问一下此人的来历,忽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他方站起身来,便见一个小厮小跑着到了他暖阁的外面,见着田烈武,忙叉手站定,禀道:“侯爷,武城侯来了。”
“不是该他当值么。。。。。。”田烈武一句话还未说完,便已见着杨士芳大步走了进来,他连忙上前两步,行了一礼,笑着问道:“大哥此来。。。。。。”
自绍圣以来,杨士芳与田烈武同掌班直侍卫,随侍皇帝左右,关系亲密,非他人可比。杨士芳在田府是熟来熟往了,也不拘礼,自己坐了,瞥了一眼案上的名刺与策论,笑道:“你算是个秀才,还有心看这些可知唐康时回来了?”
“啊?!”田烈武知道杨士芳平时不苟言笑,见他神情,知道必定有事,忙问道:“他何时回来的,可谈成了?”
“谈算是谈成了。”杨士芳笑道,“不过方才在小东门召见,唐康时在太皇太后面前力陈辽人就要南下!”
“什么?!”田烈武一时惊呆了。“这。。。。既是谈成了。。。。。。”
“司马相公也不肯相信。”杨士芳的神情,完全是兴高采烈,“但唐康时也是个谨慎人,没有十二成把握,如何敢在太皇太后面前下这种断语?莫不是嫌官做得太大了?”他心情甚是高兴,一面说着,又见到田烈武手中的名刺,便笑道:“如何?觅着什么贤材了?”田烈武的心思却全不在这上面,顺手递过名刺给杨士芳,道:“大哥可听说过此人?”
“张叔夜!”杨士芳接过名刺,方瞥了一眼,便笑了起来:“老田,你好连此人也不认得?”
田烈武又是一愣,“他很有名么?”
“那倒不是,不过他祖上有名。”杨士芳笑道:“他是真宗朝张侍中的曾孙,因为祖荫做到兰州录事参军,一直没升迁。这是磨勘磨到了年限,终于该升官了,来京面圣的。”
田烈武也不认得“真宗朝张侍中”是何许人,只说到:“原来大哥认得。”
“我自然认得。这个张叔夜,不愧是将门之后,箭术不在你之下。可惜生晚了几年,他去兰州做官时,兰州已经平安无事,否则如今只怕连知州也做了。”杨士芳说罢,又笑道:“此人用不着你荐,他家门生故吏、亲朋戚友多着呢,休操这闲心,走,随我去找唐康时去。”
他说完,也不待田烈武答应,便已起身出门。田烈武连忙招呼下人备马,一面赶紧跟了出去。
阳信侯府离唐府却是不近,二人也没带仪仗,轻骑简从,到了唐府递上名刺,不料却扑了个空。杨士芳原是事先约了唐康的,但唐康回府后,连衣服都没来及换,便又被右丞相府的人叫走了,唐康吩咐了人往杨府报信,不了杨士芳却去了田府,竟是扑了个空,累得二人白跑一趟。田烈武倒也罢了,杨士芳乘兴而来,败兴而返,极是扫兴,但无论他如何个亲贵法,右丞相府,他是绝对不敢造次的,只得拉了田烈武去何家楼吃酒。
菊花
二人绝对想不到,他们虽然是白跑了一趟,但此时的唐康,却也并不好过,正在右丞相府挨骂。
“你怎能如此轻率?!简直是荒唐,糊涂!你去一趟辽国,脑子烧了?想立功想疯了?!”石越坐在一把黑漆竹交椅上,铁青着脸,盯着垂头叉手站在面前的唐康,大发脾气。
唐康从未见石越发过这样的脾气,一声也不敢吭,这屋中又再无他人,也无人能劝解,只能红着脸干挨骂。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唐康一时也没反应过来,不知道石越是真问他呢,还是仍然在骂他,嚅嚅了一声,悄悄抬眼看了看石越的神色,见脸色似是稍稍缓和了一点,才又继续说道:“我是真的以为辽人就要南下。。。。。。”
“那你就敢在太皇太后面前说?!”石越的怒气瞬间又升高了起来,“你不能先禀告两府?”
“是,我知错了。”唐康的脸更红了。在召见之先,他原本是没打算说这件事的,但是不料太皇太后一问,他就那么脱口而出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石越重重的说了这八个字,又摇摇头,“康时,康时,你虽聪明,但须明白,你虽出了一时的风头,但若被人下了‘轻薄’二字评语,要抹去这两个字,就千难万难了!”
唐康心中一凛,心中不由得大悔。他自是知道的,“轻薄”这两个字,说轻不轻,说重不重,他若不想进两府,原也无妨,但若想有朝一日位列公卿,沾了这两字,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
他心里正在患得患失,又听到石越沉声问道:“你真的以为萧禧定会被耶律信与萧岚架空?”
“是。”唐康见石越问道正事,忙收拾心情,回道:“萧禧虽然是辽主潜邸老臣,但萧佑丹一死,兔死狐悲,只怕这些老臣要人人自危。辽国素重武功,耶律信在辽国之威信,原本就仅次于萧佑丹,若是以萧阿鲁带为北枢密使,毕竟是老臣宿将,或还压制得住他。但辽主将原本是同知北枢密院事的萧阿鲁带调任南枢密使,却又将耶律信调入中枢,他的心思一目了然。无非是因为萧佑丹刚死,他要安抚国内的主和派,因此不得已让萧禧装个门面。”
石越点点头,又皱眉问道:“那你便能肯定耶律信一定能赢过萧岚?”
“我在辽国,没见着耶律信,但却见过萧岚。”说起这些事来,唐康渐渐平静从容,“职方馆的报告我也读了,但这次恐怕他们失策了,萧岚此人,聪明太过,绝不会真正违逆辽主的心意。至于辽主,我曾冒险,在宴中故意试探辽国原本咄咄逼人,仙人是辽主不满意两国之处境,但此番他对我对答失礼,却优容有加,我绝不认为他是因为国内多事,而特别忍让。。。。。。”
“自然不会试。”石越不由得叹了口气,“他在将萧佑丹软禁之时,就已经当没这个人可用了。萧佑丹一人之死,于辽国算什么多事?诛杀一些贵族,又算什么多事?加上他调主战的耶律信进中枢主政司马昭之心!”
“这么说......”唐康听石越语气,分明是认可他的论断,不由又惊又喜。但石越仍然语调沉重,“他若是想和,你折他面子,他才不必要什么容人之量,发通脾气,正好叫朝廷向他赔礼道歉,他再加原谅,朝廷有求于他,理亏在我,也损不了两国交好之情。他一反常态优容有加,那自是所谋者大。。。。。。”
石越几乎是无可奈何的笑了笑,“看来,挽回不了了。”
唐康见石越这神情,大为不解,不由道:“要战便战,又有何惧?如今大宋也不比五年前了。”
石越看了他一眼,“和辽国打仗有什么好处?”
“可以首付幽蓟,一雪前耻。”唐康想都不想,马上回道。
“收复幽蓟又有何用?”石越的语气变得淡然,“收复幽蓟,无非是为了防御北面,换得境内和平,宋辽百年交好,境内也很和平。休说辽国如今兴盛,战事一起,胜败难料,便是侥幸得胜,也是兵连祸结,得不偿失。”
唐康一时呆住了,这番言论,若是出自司马光之口,他一点也不会奇怪,但是竟然出自石越之口,却是大出他的意料。
他怔了好一会,才想起出言反驳道:“但幽蓟在何人之手,和平之主动权便在谁人之手。况且于京师安全,也至关重要。”
“如今京师墙坚炮利,大名、邯郸屯兵数万,城寨成群,又有火炮之利,更有黄河天险,汴京可说固若金汤。假以时日,国家财力更充裕时,我再说服朝廷,重修太原城,并在太行诸径修筑要塞堡垒,屯以火炮、精兵,谁说和平之主动权便在他人之手?”
石越不以为然的神情,与旧党如出一辙的论调,都让唐康一时难以接受——这与石越往常所说的,反差实在太大。但是这些话却不容易反驳。
“宋辽交兵,大宋输了,后果不堪设想。便是赢了,也不见得有何好处。我们夺了幽蓟故地容易,若辽国就此崩溃,塞北群雄并起,他们互相征战之时还好,百十年间,待到草原统一,出来的必是雄主,到那时,依旧是国无宁日。这哪里比得上一个肯和我们相安无事的辽国?与其于那些蛮夷打交道,倒不如有一个辽国在背面,甚至当他们要评定蛮夷之时,我们还可以帮帮他们,做个顺水人情。你不是不知道“唇亡齿寒”这四个字,如何却不想想,辽国虽是我大宋的劲敌,却也是大宋的嘴唇?”
“况且我还有许多事要做。”石越这时已不纯粹是在和唐康说话,而更似在发泄自己的情绪,“本朝司法制度若论州一级以上,古今第一,无哪朝哪代可以相提并论。然县一级,却是弊政丛生,连汉唐亦不如。朝廷刚刚喘口气来,我与司马君实、王介甫、范尧夫商谈了几年,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用五至十年之功夫,来解决此事——北事一起,一切皆是空谈。待到战事结束,更不知是何等局面......”
事实上,石越想做的事情远远不止于此。他前一天才与范纯仁讨论了再一次改革的御史台,以加强惩治贪鄙的办法;他还和王安石商量了进一步扶持海外诸侯的方案;甚至还满怀信心的相信有办法推动地方士绅对县一级政务的监督与参谋;他还需要国库有更多的钱来扩大××的公共服务——比如扩大各个县医学的规模,保证医学的医官们好歹读过几句《素问》、《难经》......
但一旦开战,这些事要么拖延,甚至就可能永远没机会做了。
此时的石越,已经淡忘了当年自己也曾如唐康一样,他也曾经是以收复燕云为目标的!
二十多年来,他游离于新旧两党之间,甚至有了所谓的“石党”,他改变着司马光、王安石们,同时,在不知不觉间,他也受到他们的改变。至少,在战略收缩、专心内政这件事上,他原本只是策略性的妥协,但是现在,他已经是真心诚意的支持。
对辽国的妥协,在表面上,他与司马光的保守保持距离,但是石越自己心里清楚,这不过是一种姿态,一种有利于他缓和与反对者之间关系的姿态!而在事实上,如果他坚决反对,以他今日的地位,司马光又如何能独断专行?
他心里根本就是站在司马光一边的。
所以他才如此的激动。
他对唐康发脾气,一是因为唐康这样做的确不太稳重,但更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他知道,唐康的判断是正确的。
事实,已经不可挽回。
他暗中支持的战略收缩政策,已经结束了。
这是一次重大的挫败。石越知道在这件事上,唐康是绝不会理解自己的。他不会被他说服。但是,此时他无暇关心唐康,他想的是,司马光与王安石现在在想什么?
张叔夜张叔夜(10651127)北宋末将领。字嵇仲,永丰(今江西广丰)人,张耆曾孙。以门荫调兰州录事参军,历知襄城、陈留二县,通判颍州,知舒、海、泰三州。大观中,召对,除库部员外郎、开封少尹,迁右司员外郎。四年,赐进士出身(《嘉靖永丰县志》卷一)。其从弟为御史,尝弹劾蔡京,至京复相,摭细故贬监西安州仓草场。后来又被召为秘书少监,擢中书舍人、给事中。进迁吏部侍郎,为蔡京所忌,以徽猷阁待制出知海州,历知宣州、济南府、青州。靖康元年,金军南侵,徙知邓州,兼邓州南道都总管。率兵入援京师,拜签书枢密院事。是年,随徽宗、钦宗入金,至白沟,绝食而死,年六十三。后赠开府仪同三司,谥忠文。叔夜喜谈兵论边事,临难无惧色,李纲尝谓“中有所养,临大节而不可夺”(《跋张嵇仲枢密遗稿》)。能诗,有绝句《歧王宫侍儿出家》,周紫芝称极有风味(《竹坡诗话》卷一)。《全宋诗》卷一二八八录其诗二首。《全宋文》卷二九一三收其文十四篇。事迹见《东都事略》卷一○八、《史》卷三五三本传。
第二十二章:君王有意诛骄虏(二之全)
石越绝没想到,好不容易走出熙宁最后那几年的阴影,眼见着这个国家财政开始充裕,边境安宁,朝野各种政治势力难得的相安无事,甚至有点齐心协力的意思——这二十年来的努力渐渐都有了好的结果,心理上刚刚感觉松了口气,正待大展拳脚,继续做一些以后想做而无法做的事情然而,迎接他的绍圣七年,却是一件接一件的噩耗
随着唐康带回来的消息,综合职方馆的秘密报告,辽国的威胁变得越来越现实。就在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时机。
原本,石越对此是不以为然的,因为有萧佑丹在!
尽管,萧佑丹是一个难以应付的对手,但自从经过上一次辽宋之间的危机后,石越心里就很清楚,只要有萧佑丹在,辽国就不可能真的南侵。
但是,这个时刻维持着辽祝与他手下那些野心勃勃的将军们的理智,引导着契丹朝着正确方向前进的智者,突然之间就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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