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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龙-七种武器

_49 古龙(现代)
  想到那个吃人肉的法师,想到这个人的可恶与可恨,他的手又冰冷。
  他忽然问:“你见过法师?”郝生意道:“嗯。”
  小马道:“什么人的肉他都吃?”
  郝生意道:“如果他有儿子,说不定也已被他吃下去。”
  小马恨恨道:“这种人居然还能活在现在,倒是怪事。”郝生意道:“不奇怪。”
  小马冷笑道:“你若有个儿子女儿被他吃了下去,你就会奇怪他为什么还不死了。”
  郝生意道:“就算我有个儿女被他吃了下去,我也只有走远些看着。”
  他苦笑,又道:“因为我不想被他们吃下去。”
  小马没有再问,因为这时门外已有个人慢慢地走了进来。
  一个态度很严肃的老人,戴着顶圆盆般的斗签,一身漆黑的宽袍长垂及地,雪白的胡子使得他看来更受人尊敬。
  郝生意早已迎上去,恭恭敬敬替他拉开了凳子,陪笑道:“请坐。”老人道:“谢谢你。”
  郝生意道:“你老人家今天还是喝茶?”老人道:“是的。”
  他的声音缓慢而平和,举动严肃而拘谨,无论谁看见这样的人,心里都免不了会生出尊敬之意,就连小马都不例外。
  他实在想不到狼山上居然也会有这种值得尊敬的长者。
  他只希望这老人不要注意到地上的女孩子,免得难受伤心。老人没有注意。他端端正正地坐着,目不斜视,根本没有看过任何人。郝生意道:“今天你老人家是喝香片,还是喝龙井?”
  者人道:“随便什么都行,只要浓点,今天我吃得太多太腻。”
  他慢慢接着道:“看见年轻的女孩子,我总难免会多吃一点儿的,小姑娘的肉不但好吃,而且滋补得狠。”
  小马的脸色变了,冰冷的手已握紧。
  老人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态度还是那么严肃而拘谨,用一只手慢慢地解开了系在下颚的丝带,脱下了那顶圆盆般的斗签,露出了一颗受过戒的光头,看来又象是修为功深的高僧。
  小马忽然走过去,拉开他对面的凳子坐下,道:“你不喝酒?”
  老人摇头。
  小马道:“据说吃过人肉后,一定要喝点儿酒,否则肚子会疼的。”
  老人道:“我的肚子从来不疼。”
  小马冷冷道:“现在说不走很快就会疼了。”
  老人终于抬头望了他一眼,慢慢地摇了摇了头,道:“可惜,可惜。”
  小马道:“可惜什么?”
  老人道:“可惜我今天吃得太饱。”
  小马道:“否则你是不是还想尝尝我的肉?”
  老人道:“我用不着尝,我看得出。”
  他慢慢地道:“人肉还分几等,你的肉是上等肉。”
  小马笑了,大笑。
  郝生意正端着茶走过来,满满一大壶滚滚的浓茶,壶嘴里冒着热气。
  小马忽然问他:“这地方是不是真的从来没有人打过架?”
  郝生意立刻点头,道:“从来没有。”
  小马道:“很好。”
  两个字说出口,他已一脚踢飞了桌子,挥拳痛击法师的鼻子。
  法师冷笑,枯瘦的手掌轻挥,本来就是象纸带般卷着的指甲,忽然刀锋般弹起,急刺小马的脉门。
  想不到小马的另一拳已打在他的肚子上。
  这并不是什么奇妙的招式,只不过小马的拳头实在太快。
  “卜”的一声响,拳头打在肚子上,就好像打鼓一样。
  接着又是“卜”的一声响,法师坐着的凳子忽然碎裂。
  他的人却还是凌空坐着,居然连动都没有动,小马的拳头竟好像并不是打在他肚子上,而是打在凳子上一样。
  常无意皱了皱眉。
  他看得出这正是借力打力、以力化力的绝顶内功,能将功夫练到这一步的人并不多。
  小马却好像完全不懂,对着法师道:“现在你的肚子疼不疼?”
  法师冷冷道:“我的肚子从来不疼。”
  小马道:“很好。”
  两个字说出口,他的拳头又飞了出去,打的还是鼻子。
  这次法师出的手也不慢,刀锋般的指甲急刺他的咽喉。
  这一着以攻为守,攻的正是对方的必救之处——必救之处的意思,就是不救便死。
  小马却偏偏不救。
  他根本连理都不理,拳头还是照样打出去——还是另一只拳头,还是打在肚子上。
  法师的指甲跟看已将洞穿他的咽喉,只可借慢了一点儿。
  只慢了一点点儿。
  小马的拳头实在太快,胆子也实在太大。
  他要打这个人的肚子,就非打不可,死活他根本不在乎。
  法师居然还没有动,脸色却已有些发白,刀锋般的指甲又纸带般卷了起来。
  他的内力已被打散。
  小马道:“现在你的肚子疼不疼?”
  法师遥头。
  小马冷笑道:“肚子不疼,怎么连话都说不出?”
  法师深深吸了口气,身子忽然跃起,反手猛切小马左颈,双腿也踢向小马下腹。
  他的出手毒而怪异,一动起来,整个人都在动,甚至连黑色的长袍都在动,就象是个吃人的妖魔。
  只可惜小马的拳头又已经开始打在他的肚子上。
  这一拳他已受不了,“砰”的撞上墙壁,再跌下。
  小马冲过去,拳头如雨点,打他的鼻子,打他的肚子,打他的软肋和腰,
  他不停地打,法师不停地呕吐,连鲜血、苦水、胆汁都一起吐了出来。
  他整个人都被打软了,只能象狗般爬在地上挨揍。小马总算住了手。
  因为他已经被蓝兰用力抱住。
  法师已经不能动,郝生意的脸色也发了白,喃喃道:“好快的拳头,好快的拳头。”
  小马道:“以后你可以告诉别人,这里总算有人打过架了。”
  郝生意叹了口气道:“这里本是你们唯一可以太太平平睡一觉的地方,你为什么一定要坏了这里的规矩?”
  小马道:“因为这只不过是你们的规矩,不是我的。”
  郝生意苦笑道:“你也有规矩?”
  小马道:“有。”郝生意道:“什么规矩?”
  小马道:“该揍的人我就要揍,就算有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非揍他一顿不可。”
  他冷冷的接着道:“这就是我的规矩,一定比你的规矩好。”
  郝生意道:“哪一点比我好?”
  小马扬起他的拳头,道:“只要有这一点,就已足够了。”
  郝生意不能不承认,任何人都不能不承认,世上的规矩,本来就至少有一半是用拳头打出来的。
  我的拳头比你硬,我的规矩就比你好。
  小马瞪着郝生意,道:“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郝生意只有听。
  小马道:“破坏规矩的是我,跟别人没有关系,所以他们在这里歇息的时候,若是有人来找他们麻烦,我就来找你。”
  他板着脸,慢慢地接着道:“这一点你最好不要忘记。”
  他知道郝生意一定不会忘记的,他的拳头就是保证。
  蓝兰忍不住问道:“我们在这里歇着,你呢?”
  小马道:“老皮是我的朋友,珍珠姐妹对我也不错。”
  蓝兰道:“你还是想去找他们?”
  小马看着地上的女孩,道:“我不想让他们留在那里吃草。”
  蓝兰道:“可是我们也需要你。”
  小马道:“现在最需要别人帮助的绝不是你们,至少你们在这里还很太平,何况现在本来就是大家都应该睡一觉的时候。”
  蓝兰道:“你可以不睡?”
  小马道“我可以。”
  他不让蓝兰开口,很快的接着又道:“有朋友要往火炕里跳的时候,只要能拉他一把,不管要我怎么样都可以。”
  蓝兰道:“这也是你的规矩?”
  小马道:“是。”
  蓝兰道:“就算拿刀架在你脖子上,你也绝不会破坏你的规矩?”
  小马道:“是的。”
  郝生意忽然又出现了,将手里的一壶酒摆在小马面前,道:“喝完这壶酒再走还来得及。”
  小马笑了,道:“你是不是还想做我最后一笔生意?”
  郝生意道:“这是免费的。”
  小马道:“你也有请客的时候?”
  郝生意道:“我只请你这种人。”
  小马道:“我是哪种人?”
  郝生意道:“有规矩的人,有你自己的规矩。”
  他替小马斟满一杯;“这种人近来已不多了,所以我也不必担心会时常破费。”
  小马大笑,举杯饮尽,道:“可惜你今天至少还得破费一次。”郝生意道:“哦?”
  小马道:“日落时我一定会回来,就算爬,也要爬回来。”
  蓝兰咬着嘴唇,悠悠的问:“回来喝他免费的酒?”
  小马凝视着她,道:“回来做我已答应过你的事。”
  常无意忽然冷冷道:“你若是死了呢?”小马道:“死了更好。”蓝兰道:“更好?”
  小马道:“再凶的狼也比不上厉鬼。我活着时是个凶人,死了以后一定是个厉鬼。”
  他微笑着,又道:“如果有个厉鬼保护你们过山,你们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蓝兰也想笑,却笑不出。
  她也替小马勘满了一杯,道:“你有把握在日落前找到嬉狼的狼窝?”
  小马道:“本来没把握,可是现在我已有了带路的人。”
  蓝兰看看地上的女孩,道:“她能找到她自己的窝?”
  小马道:“我有把握能让她清醒。”
  蓝兰叹了口气,道:“她伤得不轻,清醒后一定会很痛苦。”
  小马道:“但是痛苦也能使人保持清醒。”痛苦也能使人清醒。
  人活着,就有痛苦,那本是谁都无法避免的事。
  你若能记住这句话,你一定会活得更坚强些,更愉快些。
  因为你渐渐就会发觉,只有一个能在清醒中忍受痛苦的人,他的生命才有意义,他的人格才值得尊敬。泉水从高山上流下来,小马将昏迷的女孩浸入了冰冷清澈的泉水里,她伤得不轻。
  冰冷的泉水流入她的伤口,一定会让她觉得痛苦难忍。
  可是痛苦却已使她清醒。
  阳光灿烂,她忽然开始在泉水中打挺,就象是条忽然被标枪刺中的鱼,鱼不会呼号。
  她的呼号声却使人不忍卒听。
  小马在听,也在看。
  他的心肠并不硬,他这么样做,只因为他觉得这个女孩子无论身体和灵魂都应该洗一洗——不是用水洗,是用痛苦来洗。
  就好象黄金一定要在火焰中才能炼得纯,就好象凤凰一定要经过烈火的洗礼,才会变得更辉煌美丽。
  呼号和挣扎终于停止。
  她静静地漂浮在水面上,等到她能再睁开眼时,她就看见了小马,
  她的眼睛也已清醒。
  清醒使她的眼睛看来更美,美丽清纯。
  在迷醉时她也许是个妖女、荡女,清醒时她却只不过是个寂寞而无助的小女孩。
  看见了小马,她居然露出了惊惶羞惧的表情。
  妖女和荡女们,是绝不会有这种表情的,即使在身子完全裸露时都不会有。
  小马笑了,忽然道:“我姓马,别人都叫我小马。”女孩吃惊地看着他,道:“我不认得你。”
  小马道:“可是刚才你还记得我的,你不该忘得这么快。”女孩看着他,再看看自己。刚才的事,她并没有完全忘记。
  一个刚从噩梦中惊醒的人,绝不会很快就会将那场噩梦忘记的。
  —一是噩梦中的她才是真正的她自己?还是现在?她已有点儿分不清了。
  她已在噩梦中过得太久。
  小马了解她的感觉:“现在你是不是已经想起来了?是不是觉得很害怕?”
  女孩忽然从水中跃起,扑向小马,仿佛想去扼断小马的脖子,挖出小马的眼睛。
  小马只有一个脖子,一双眼睛。幸好他还有一双手。
  他的手一伸出来,就抓住了她的脉门,她整个人立刻软了下去。
  小马用自己的衣服包住了她,轻轻地把她搂在怀里。
  女孩咬着牙道:“我要杀了你,我迟早一定要杀了你。”
  小马道:“我知道你并不是真的要杀我,因为你真正恨的并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他在笑,笑得很温柔。
  可是他说的话却象是一根针,一针就能刺入人心:“我也知道你现在一定已经在后悔,因为你做那些事,本来是为了要寻找快乐的,可是找到的却只有痛苦和悔恨。”
  他看得出她的痛苦表情,可是他的针却刺得更深;“只要你在清醒的时候,你一定时时刻刻都在恨自己,所以你才会拼命虐待自己,折磨自己,报复自己,却忘了这么样做无论对谁都没有好处。”
  现在他的针已刺得很深了,已经深得可以刺及她心里的结。他感觉得到。
  她的身子颤抖,眼泪已流下。
  一个已无药可救的人,是绝不会流泪的。
  他轻抚着她的头发:“幸好现在你还年轻,要想重新做人,还来得及。”
  她忽然仰起脸,用含泪的眼睛看着他,就好象溺水的入,忽然看见根浮木。
  “真的还来得及?”
  “真的。”
  泉水恢复了清澈,水中的血丝已消失在波浪里,绝没有任何污垢血腥能留在泉水里,因为它永远奔流不息。
  他们沿着泉水柱山深处走。
  “泉水的源头,是个湖泊,”女孩说,“我们都叫它做太阳湖。”
  “那就是你们祭把太阳的地方?”
  女孩点点头。
  “每天早上太阳升起的时候,第一道阳光总是照在湖水上。”
  她眼睛里带着种梦幻般的惮憬:“那时候湖水看起来就好象比太阳还亮,我们赤裸着跃入湖水,就好象被太阳拥抱着一样!”
  她的声音中也充满了美丽的幻想,绝没有一点邪恶淫猥之意。
  “然后我们就开始在初升的太阳下祭祀,祈祷它永远存在,永远不要将我们遗弃。”
  “你们用什么祭祀?”小马问。
  “在平常的日子里,我们通常都用花束,”女孩轻轻的说,“从远山上采来的鲜花。”
  “什么时候是不平常的日子?”
  “每个月的十五。”
  “那一天你们用什么作祭祀?”
  “用我们自己。”
  她又解释:“那一天我们每个人都要将自己完全奉献给太阳。”
  小马还是不懂。
  “你们怎么奉献?”
  “我们选一个最强壮的男孩,他就象征着太阳神,每个女孩子都要好自己奉献给他,直到太阳下山时为止。”
  她慢慢的接着道:“然后我们就会让他死在夕阳下。”
  她说得很平淡,就好象在叙说着家常。
  小马地觉得自己的胃又在收缩。
  “那个男孩自己愿意死?”他问。
  “当然愿意!”女孩道:“世上绝没有任何一种死法有那么光荣,那么美丽。”
  她的声音中忽然充满悲伤;“只可惜我已没有这种机会了!”
  “你?”
  “那一天男孩们也要选一个最美丽的女孩子,作他们的女神。”
  “然后每个男孩都要跟她…跟她……”小马实在想不出适当的字句来说这件事。
  “每个男孩都一定要将自己的种子射在她身体里。”她替他说了出来。
  “因为男人的种子比血更珍贵,每个人都要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奉献出来,让她带给太阳。”
  她说得还是很平淡,小马的拳头却已握紧。
  他忽然发现他们之中一定有个极邪恶的人在操纵他们,利用这些年轻人的无知和幻想,将一件极邪恶的事蒙上层美丽的外衣。
  他们不但肉体在受着那个人的摧残,心灵也受到了损伤。
  小马握紧拳头,只恨不得一拳就将那个人的鼻子打进他自己的屁眼里。
  女孩又在继续说:“后天就是十五了,这个月大家选出来的女神本来是我。”
  “现在呢?”
  “现在他们已换了一个人来代替我!”她显然很伤心:“他们选的居然是个从外地来的陌生女人!”
  “所以你又生气,又伤心,就拼命的吃草,想忘记这件事。”女孩承认。小马忽然笑了,大笑。女孩吃惊的看着他:“他为什么笑?”小马道:“因为我觉得很滑稽。”女孩道:“什么事滑稽?”
  小马道:“你!”女孩道:“我很滑稽?”
  小马道:“一个本来已经死定了的人,忽然能够不死了,无论谁都会开心得要命,你反而偏偏觉得很伤心。”
  他摇着头笑道:“我这一辈子都没有听过比这更滑稽的事。”
  女孩道:“那只因为你不懂。”
  小马道:“我不懂什么?”
  女孩道:“不懂得生命的意义!”
  小马道:“如果你就这么样糊里糊涂的死了,你的生命有什么意义?”
  女孩叹了口气,道:“这本来就是件很玄妙神奇的事,我也没法子跟你解释。”
  小马道:“你知道有谁能解释?”女孩道,“有一个人。”
  她眼睛里又发出了光:“只有一个人,只有他才能引导你到永生!”
  小马的拳头握得更紧,因为他一定要控制住自己的怒气。
  他试探着问:“这个人是谁?”
  女孩道:“他就是太阳的使者,也是为我们主持祭礼的人。”
  小马道:“我能不能见到他?”
  女孩道:“你想见他?”
  小马道:“想得要命!”
  女孩道:“你是不是也有诚心想加入我们,做太阳神的子民?”小马道:“嗯。”女孩道:“那么我就可以带你去见他。”小马跳起来:“我们现在就去。”这时黑夜还没有来临,满天夕阳如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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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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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每天黄昏太阳下山时,最后一道阳光也总是照在湖水上。”“那时你们也有祭祀?”
  “嗯。”
  “主持祭礼的也是那位太阳神的使者?”
  “通常都是。”
  小马看着自己握紧的拳头,喃喃道:“我只希望今天不要例外!”
  夕阳满天,夕阳满湖。
  在夕阳下看来,这一片宁静的湖水仿仍也有火焰在燃烧着。湖上飘浮着一条船。
  小小的船上,堆满了鲜花,各式各样的鲜花,从远山采来的鲜花。湖衅只有一个人。
  一个就好像黄金铸成的人,金色的袍,金色的高冠,脸上还带着黄金的面具。
  他独立在满天夕阳下,满湖夕阳边,看来真是说不出的庄严,辉煌而高贵。
  小马看见厂这个人。
  小马已来了,带着他紧握的拳头来了,但他却看不见这个人的庄严和高贵。
  他只看见了这个人邪恶和无耻。
  ——世上有多少邪恶无耻的事,都披着美丽高贵的外衣?
  小马握紧拳头冲过去:“你就是太阳神的使者?”
  使者点点头。
  小马指着自己的鼻子:“你知道我是谁?”
  使者又点点头,道:“我知道,我正在等着你。”
  他的声音绝对没有一点儿太阳的热情,却带着种奇异的魅力。
  他慢慢接着道:“你若是诚心贩依,我就收容你,引导你到极乐和永生。”
  小马道:“死就是永生?”
  使者道:“有时是的。”
  小马谊;“那么你为什么不去死?”
  他的人冲了上去,他的拳头己击出,迎面痛击这个人的鼻子。
  就算他明知这个鼻子是黄金铸成的,他也要一拳先把它打成稀烂再说。
  他一共打碎了多少鼻子,他已记不清。
  他只记得象这么样一拳打出去,是很少会打空的——就算打不中鼻子,至少也可以打肿一只眼睛,打碎几颗牙齿。
  他这—拳并没有什么奇诡的变化,也不是什么玄妙的招式。
  这一拳的厉害,只有一个字——
  快!快得可怕!
  快得令人无法闪避,无法招架。
  快得不可思议。
  追风刀丁奇是江湖中有名的快刀,据说他的刀随时可以在一刹那间把满屋子飞来飞去的苍蝇和蚊子都削成两半。
  有一次他很想把小马也削成两半,从小马的脖子上开始削。
  他的刀锋已经到了小马的脖子上。
  可是小马的脖子没有断,因为小马的拳头已经先到了他鼻子上。
  他这出手一拳当然比不上小李飞刀,小李飞刀是“出手一刀,例不虚发”的。
  可是他也差不了太多。
  假如有人替他计算过,他出拳的比例大约是九成九。
  那意思就是说,他一百拳打出去,最多只会落空一次。
  想不到他这一拳居然又打空了,
  他的拳刚击出,这位太阳神的使者已经像风一样飘了出去。
  就在这一下午,还不到半天功夫,他的拳头已经打空了两次。
  这实在是他一辈子都没有遇见过的事。
  他忽然发现这位太阳神使者的轻功法,竟好像比君子狼还要高。
  使者正在看着他,悠然道:“你打空了。”
  小马道:“这一次打空了,还有第二次。”
  使者道:“你还想再试试?”
  小马道:“只要你的鼻子还在脸上,我的拳头还在手上,我们就永远没完!”
  他又准备冲过去。
  使者立刻大叫:“等一等!”
  小马道:“等什么?”
  使者道:“等我先让你看一个人。”
  小马道:“看谁?”
  使者道:“当然是个很好看的人,我保证你一定很想着她。”
  他说得好像很有把握。
  小马已经开始有点儿被他打动了。
  使者道:“你看过了她之后,如果还想打碎我鼻子,我绝不还手!”
  小马不信,却更好奇,忍不住问:“这个人究竟是谁?”
  使者道:“严格说来,现在她已经不能算是人。”
  小马道:“不是人是什么?”
  使者道:“是女神。”
  ——那天男孩们当然也要选一个最美丽的女孩子,作他们的女神。
  ——现在他们选的居然是个从外地来的陌生女人。
  小马的拳放松,又握紧。
  他心里忽然有了种不样的预兆,又忍不住问:“她在哪里?”
  使者转过脸,通指着湖上的花船:“就在那里!”
  夕阳已将消沉,在这将要消沉却还未消沉的片刻间,也正是它最员美丽的时候。
  花舟在满湖夕阳中飘荡,看来就象一个美丽的梦境。
  可是这美丽的梦,忽然就变成了噩梦。
  满船鲜花中,已有个人慢慢地站了起来。
  一个女人。
  一个完全赤裸着的美丽女人。
  她披散的头发柔美如丝缎,她光滑的躯体也柔美如丝缎。
  她的乳房小巧玲珑而坚挺,她的腰胶纤细,双腿笔直。
  这正是男人们梦想中的女人,—个只有在梦境中才能寻找到的女人。但是对于小马来说,这个梦却是个噩梦。有多少辛酸、甜蜜的往事?多少永难忘怀的回忆?
  多少欢聚?
  多少寂寞?
  他消沉堕落是为了谁?——小琳。
  他悲伤痛苦是为了谁?——小琳。
  他流浪天涯,是为了寻找谁?——小琳。小琳在哪里?——小琳就在这里。
  这个从鲜花中站起来的女人,这个已准备将自己奉献给太阳神的女人,就是他魂牵梦萦、铭心刻骨、永难忘怀的小琳。
(二)
  小马的手冰冷,全身都已冰冷。
  此时此刻,他心里是愤怒?是悲伤?是痛苦?什么都不是。
  此时此刻,他心里竟忽然变成了一片空白,他的灵魂,他的血,都仿佛—下于被抽光。
  只有真正经历过悲痛和打击的人,才能了解他的这个感觉。
  小琳呢?她仿佛已完全没有感觉。
  她痴痴地站在花舟上,痴痴地站在鲜花中,她的灵魂,她的血,好像已被抽光了。
  早已被抽光了。
  她在看着小马,却好像完全不认得这个人。
  小马忽然大喊,用尽全身力气大喊。
  她听不见。
  她已不是她自己,她已奉献给太阳神。
  小马冲过去,跃入湖水中。
  没有人阻拦。
  花舟就在湖心,他用尽全身力气游过去,花舟却已到了另一方。
  他再游过去,花舟已远了。
  这花舟就象是梦中的花,风中的雾,水中的月,他能看见,却永远捉不住。
  夕阳已消沉。
  黑暗的夜,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笼罩大地,远山,湖水,都已沉没在黑暗中。
  那刚才还在夕阳下发着光的太阳神使者,也已变成了一条黑暗的影子。
  可是他仍在,仍在湖畔,冷冷地看着小马在湖水中挣扎、追逐、呼喊。
  只可惜他的呼喊永无回应,他追逐的也仿佛是个永远追不上的幻影。
  夜色更深,更黑暗。
  湖水冰冷。
  他忽然觉得心里一阵刺痛,直刺入他的四肢,他的骨髓。
  他沉了下去,沉入冰冷的湖水里。
(三)
  没有水了,有火。
  火焰在燃挠。
  燃烧着的火焰闪动不熄,让人几乎很难张得开眼睛。
  可是小马终于张开了眼睛。
  火焰中伤佛也有一个人的影子,火焰又像是鲜花,人仍在花中。
  “小琳,小琳。”
  他想扑过去,扑向火焰。
  一一风蛾为什么要扑火?是因为它愚蠢?还是因为它宁死也要追求光明?
  他想扑过去,可是他不能动,他的全身上下、手足四肢都已不能动。
  幸好他还能看,还能听。
  他第一个看见的人竟是老皮。
  老皮站在火焰旁,笑嘻嘻地看着他。
  也不知是因为火焰的闪动,还是因为他的眼花了,现在这个老皮,看来已不象他以前认得的那个老皮。
  以前的者皮虽然皮厚,虽然赖皮,看起来却是个蛮象样的人,高大挺拔、像貌堂堂。
  ——一个人若是长得很不象样,怎么能够在外面冒充“神拳小诸葛”,怎么能在外面混吃混喝、招摇撞骗?
  可是现在这个老皮样子却变了,竟变得有七八分像疯子、三分像白痴。
  以前的老皮一向很讲究衣服,在这种“只重衣冠不重人”的社会里,要想做一个骗子,几件好行头是万万不可少的。
  可是现在他居然只穿着条短裤。
  小马看着他,心里又在想一件事——一拳打扁这个人的鼻子。
  只可惜他连拳头都握不紧。
  老皮忽然笑嘻嘻的问:“你看我怎么样?”
  小马只能用—个字答复:“哼!”
  老皮道:“可是我自己觉得好极了,简直从来都没有这么好过!”
  他笑起来很像白痴:“到了这里后,我才知道以前的日子都是白活的。”
  小马道:“滚。”
  老皮谊;“你叫我滚我就滚。”
  他居然真的往在地上一躺,居然真的滚走了。
  看着他像野狗般在地上打滚,小马的心里是什么滋味?
  不管怎么样,这个人总是他的朋友,现在这个人还能不能算是人?
  再想到小琳,想到她很快就会遭到的事,小马更连心都碎了。
  他没有流泪,也没有呼喊,只因为他发现那太阳神的使者正在火焰后冷冷的看着他,道:“现在你还有两条路可走。”
  小马只有听。
  使者道:“如果你真心皈依我,现在还来得及;如果你想死,也方便得很。”
  小马真的很想死。
  他已救不了老皮,也救不了小琳,他恨不得能立刻投入火焰,让自己全身的骨骼血肉化作灰烬。
  可是他又想起了丁喜的话。
  丁喜是他的好朋友,是他的兄弟,丁喜一向被人认为是“聪明的丁喜”。
  丁喜曾对他说:“死,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法子,只有懦夫才会用死来解脱。只要你活着,只要你有决心、有勇气,无论多艰苦困难的事,都一定有法子解决的。”
  火焰中仿佛又出现了丁喜的笑脸,笑得那么讨人喜欢,又笑得那么坚强勇敢。
  小马忽然道:“我不想死。”
  使者道:“那么你就该明白一件事。”
  小马在听。
  使者道:“现在你的命,已经是我的。”
  小马道:“我明白。”
  使者道:“你准备用什么来换回你的命?”小马道:“要什么?”使者道:“蓝兰。”
  小马很意外道:“你想要她?”使者道:“很想。”
  小马道:“你不想要轿子里的那个人?”使者道:“很想。”
  小马的心在下沉。
  他并不是不很聪明的人,他当然已明白使者的意思:“你要我用她来换小琳?”
  使者不否认:“只要你愿你的朋友站在我这一边,他们绝对逃不出我的掌心。”
  小马并没有答应。
  他不敢答应得太快,他不敢让对方有一点儿怀疑。
  过了很久,他才试探着问:“你要我替你做事,当然要先放我走?”
  使者道:“当然。”
  小马的心在跳:“你相信我?”
  使者道:“我相信。”
  小马的心跳得更快,道:“你认为我是个随时都会出卖朋友的人?”
  使者道:“我知道你不是,但他们并不是你的朋友,老皮却是的,还有小琳。”
  小马的心又在往下沉。
  使者道:“所以只要你答应我,我立刻放你走,在十五日出之前,你若不带他们来,那么你的小琳就……”
  他没有说下去,也不必说下去。
  小马更不愿意再听,忽然问道:“我只一有点儿想不通。”
  使者道:“你可以问。”
  小马道:“你们最恨的本来是我。”
  使者也不否认。
  小马道:“轿子里那个人,却只不过是个陌生的过路客,而且还有重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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