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亿人张口吃饭的治理，本来就是一件恐怖的事。犯错了，就得掉进深渊，这也是为什么中国领导者不会只看民调办事，也不会轻易听从弹头理想学者的意见，就推出政策。过去，中国掉入深渊太多回了，每一次都摔得粉身碎骨。
中国改革开放的奠基者邓小平，倒是后来帮中国寻找出了一条奇特的发展之道；他深知只有让“一部分中国人先富起来”，中国才有脱贫的机会。
邓小平在中国最穷困的时候，和西方谈判，曾吓唬式地撂话给基辛格，中国人天不怕地不怕……光靠着挖深洞，靠着小米加步枪，我们就可以应付所有问题。
邓小平已逝，他口中描述的中国也消逝了。现下的中国年轻人，工时长一些、情感不顺遂些，就受不住跳楼；富豪陆客们挤进LV店，所有不同款式包包一次全买。现在的中国人是有钱人提着LV皮箱加白花花现金，应付所有问题。这是邓小平创造的中国，也是他不认识的中国。
终于走到一个拐点。温家宝谈话后第二夜，台北雨下得惊醒浅梦的我。夜里两点，路灯因着风雨太大，像打着哆嗦的凄苦老人。黎明没有印痕，我想着2005年台湾也曾提出一整套高等教育卓越计划，与香港同步；当时只想重点扶植三至五所大学，结果却被各方势力狼吞虎咽给分尸了；据说各校后来卓越之金拿去盖学生宿舍与研究大楼。
大陆不会犯台湾地区的错，但它的路能平稳吗？那个习惯赶路的国度，瞬间把世界赶到另一个重新洗牌的局面。
一夜无眠第二天，我打开报纸，竟然没有一个媒体关注中国大转型的细节；尤其关于即将开启的两岸人才大战。
一个字都没有。
2011年3月7日
第23章 当中国停听看
一个神话被彻底地打破了，它是好事吗？
温州动车事故之后17天，温家宝总理亲自主持国务院会议。会后不只拍板降低高铁速度；对已批准但尚未开工的高铁建设，决定重新评估其安全并暂停建设；而新的高铁项目，全部暂停审批！“四纵四横”迈向2020高速发展的中国，瞬间，象征性地从中国地图上定格了。
打自15年前，第九个五年计划起，中国政府主导拉动未来经济增长的最重要投资计划，从此转了弯。以林毅夫为主为中国擘划“超越凯恩斯”的经济架构，所谓“中国城镇化的故事”，其“钢骨”也瞬间，断了梁。
那一趟列车未来必然会写进历史。7月23日晚间8点38分，从杭州开往福州的D3115次列车行至温州双屿，突然失去动力停驶。它像预言了什么，同一时间，那个过度追求速度的中国地图，正有数千架飞机、数百辆高速列车、数千万辆汽车，空中、地面高速移动着。但这一趟编号D3115的提速列车，却失去了动能；没隔多会儿，正如许多人已知一辆由北京开往福州的车撞上了它。四节车厢一一撞落，一节车厢90度垂挂桥梁上。搭列车的乘客有没头的、僵死的、没胳膊的、哀号的，叫不出声的……一切皆发生于2011年7月23日晚8时许。
40条人命，数十个家庭；还有中国民众几年来因由高铁对政府的膜拜与信心，从此改变了。
不过几个月前，京沪高铁通车，央视惯例地放只鸡蛋摆桌上，显示车子虽高速却行驶平稳得很；同时斥资大手笔空中拍摄，凸显飞机竟然跟不上飞速的中国高铁。主播尖叫的声音，言犹在耳，尖声且急促，“我们正望着连结中国两大心脏的城市铁路，超越飞行的速度，它象征着中国高铁时代，一个没有人能追赶得上的时代……来临了。”
但是它撞车了，撞在不该撞上的政治及经济时间点上。
世界上高铁出事不是头一回，中国温州惨剧，也不是最惨的。13年前，德国高铁曾发生一起比中国更重大的高铁出轨意外；它是全世界至今为止死伤最惨重的高铁事件，总共101人于事故中罹难。灾难发生的过程，比此次温州动车事故还恐怖。六节车厢互相挤压，扭曲互迭，堆成五六公尺高的一团废铁，原本承载高铁铁轨的水泥桥彻底被撞毁，水泥石块散落满地。
事发过程更像离奇恐怖片。一名女乘客与儿子座位中间的扶手事发时突然跑出一截巨大如刀子般的金属条，耳边伴随着凄厉的金属刮擦声。接着列车后车轮被切断，之后的车厢便撞上了桥柱，然后不过180秒之间，后面几节车厢连环一一重力加速度相撞成一团。
但德国的高铁神话并没有因此破灭；事发后7分钟，德国高铁下令全面停驶；20分钟后所有重伤者以24架直升机转送附近医院；搜救工作进行三天，72小时才停止；失事原因的调查与诉讼共花了五年的时间。德国高铁最终找出了肇事的原因——“金属疲劳”，并一路追踪谁该为事先未绵密检查而负责？三名德国高铁工程师因过失杀人罪被提起公诉，德国高铁也认赔，更换59辆同型号列车的车轮。
13年后，德国高铁依然徜徉于莱茵河畔。没有人主张放弃高铁，也没有人喊话要它慢下来，因为那不是重点。德国高铁本来勿需神话的包装，直升机从来是拿来救人的，而不是为官方电视台壮观造势的；真出事了，面对缺失，认真调查，勇敢承担；民间也足够信赖政府，不让外行人七嘴八舌；最终德国高铁，继续行驶；其安全性至今无人质疑。
而灾难规模小很多的温州事故，却因铁道部危机处理其糟无比，结果不只葬送了中国的高铁神话，还包括当年中国巨擘“高铁四纵四横”的经济发展蓝图。
中国十多年来高铁的技术自主研发也好，半偷半学也好，竟因此功亏一篑。中国高铁其实负载了庞大的经济功能。首先，这是领土广阔的中国人流及物流运输所必需的交通建设。没有高铁或其他的提速列车，就不会有下一个中国城镇化的故事。而只有更大幅度的城镇化，中国才能成功地转型成一个不完全依赖出口的经济体，中国的内需市场也才能成形。世界经济也才能从完全依赖欧美消费，走向均衡的结构。
温州动车事故后，一段动人的诗词在网络上流传着，“中国，请停下你飞奔的脚步，等一等你的人民，等一等你的灵魂，等一等你的道德，等一等你的良知！不要让列车脱轨，不要让桥梁坍塌，不要让道路成陷阱，不要让房屋成危楼。慢点走，让每一个生命都有自由和尊严，每一个人都不被‘时代’抛下，每一个人都顺利平安地抵达终点。”
以居留香港的大陆学生为主于社交网站上点名最高领导人，要求公布事故的调查成员其姓名及背景；要求民间成立独立调查委员会，并邀请国外专家参与，以昭公信。签名文件中，年轻一代表态，他们要为死难者呐喊，并挑明说出自己已对政府失去了基本信心。因为他们眼中看到的已不是飞快的高铁，而是惨剧后政府不尽力救援，事故车厢被以真正世界最快的速度默默切割掩埋。“不是雷，打断了温州动车；而是雷响，打醒了年轻人的盼望”，原来“我们的国家从来没有因为富强而变得更文明。”
动人的诗句在网络大量流传着，坊间朗诵着。民怨的沸腾有若一口将破口的热锅，蒸汽一开，随时冒上来。
17天之后，中国真的慢下来。温家宝总理主持的国务院会议，决定暂停铁路新项目审批。路透社及《华尔街日报》下了一个共同的标题：“4万亿投资狂潮后，中国铁路建设降温成定局。”有点幸灾乐祸的口吻。中国最大的券商之一中信证券报告估算，如果未来高铁建设计划资金被削减50%，铁路基本建设投资将下降约7000亿人民币；若此次出事的提速铁路与城际铁路也削减，总计“十二·五规划”中，中国将减少2万亿左右的政府投资。于是在全球经济降温的波动中，温家宝主持的会议，同一时间搁置高铁，转向以取悦民意的“保障性住房”，作为填补铁路投资的缺口。
但请注意，这个政策转向与原来的高铁经济所代表的经济野心，全然不同。前者固然义正严辞庶民经济，但后者才足以结构性地带动中国的增长。因此，当中国高铁叫停时，我们应关注的是那个未来“城镇化的中国故事”能否持续？还是温州惨剧竟不幸命定地终结了中国黄金30年的崛起？
温州动车事故或许本可以如德国高铁般处理成一场单纯意外或工程缺陷，改进后让中国高铁继续飞跃；但它撞在一个脆弱且鲁莽的中国机制，暴露了中国政治最敏感也最虚弱的神经，也终于阻止了中国继续往前大迈进。
另一个可怕的是温州动车事故的时间点，其撞车出事时间正是美国国债协商成僵局，标普将之降级之时；而大西洋另一岸法国第二季GDP增长率为零，德国经济只比上一季增长多出0.1%。中国呢，消费者物价指数7月份CPI又创下37个月新高。温州列车，正撞上一个世界经济脆弱的时刻。
许多人说温州动车事故显示中国仍只是一个大跃进形态的政府；不只人民跟不上它的速度，官员也跟不上，更甭谈其良知与道德尊严。但我们必须同时承认，偏偏也在这样一个丛林法则的社会运作里，中国勤奋廉价的劳动力、熟练的制造技术与政府强大惊人的计划经济能力，将中国以几何式的增长，带上了世界经济的版图。在这个丛林法则里，或许没有文明，或许太多夸耀；但它却买下了世界最多的美债，使美国经济足以借债拖延喘气；并于2008年后成为亚洲成长引擎。高铁只是中国丛林经济发展的一面镜子，惊讶声中完成世界第一；意外事件中轰然倒下。它的崛起是奇迹，殒落也是奇迹。
中国开始反思高铁，固是一个文明的起点，当然也是好的开始。但除了高铁，何处的中国等得上人民的脚步？过去30年的改革开放，从三峡大坝，南水北调，北京老城改造，近日“十二·五规划”在金沙江、澜沧江峡谷中兴建的西南水电大坝，哪一个符合“停下脚步”、“等一等灵魂”的标准？
而换另一个角度思考，中国若真的停下脚步是什么局面？是一个更文明，可以让人民平安回家的中国？还是一切减速，结果可怕地正好为已然疲弱的全球经济，增加另一个完美风暴的中国？
当中国停、听、看时，或中国政策大转弯时，正如当年基辛格的预言，世界也将为之震动。
2011年8月16日
第24章 美国欠全世界，一个道歉
距离2009年4月，人类史上第一次领袖高峰大会，已过了两年。当时华尔街把全球带入寒冬，G20大会上美国难得谦虚，静悄悄地深恐别人发现他们的存在。全球各国领袖万分惊慌；没有人有把握世界能否安度这场新的大萧条，因此也没有人有时间好好向闯祸的华尔街算账。1929年大萧条席卷全球的回忆太恐怖，于是人类史上第一次20国央行一致降息，一致祭出量化宽松政策，也一致实施扩大内需方案。
当时G20大会上有三个锋头人物，一是英国首相布朗主导整个高峰会，一是美联储主席伯南克，第三个则是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斯蒂格利茨。他接受联合国委托组成庞大经济智库，2008年10月他率先提出一个打破半世纪的见解，统治地球半个世纪的七大工业国G7已经没有能力撑起全球经济；相反地过去这七大自以为是的工业国，正是此次金融大危机的重灾区。人类要度过难关，七大发达国家必须承认他们单独领导世界的时代已过去，G7必须扩增至G20，把原1999年起只是G7央行财长的会议扩大为救市的G20高峰会。“G20”高峰会这个史无前例的大会于是正式召开；那些过去被当成廉价没技术水准的国家领袖，骤然成了2009年拯救世界的主角。
如果观看数字，即使今日美国经济已逐渐复苏；G20五大金砖国，中国、巴西、印度、南非及俄罗斯，不只全球贸易额中占18%，在2011年全球经济增长率上贡献更高达45%。简而言之，没有金砖五国，2011年全球增长将削减一半。事实上2008年大衰退所以没有重演1929年的悲惨局面，有一大半原因即是这几个国家，尤其是中印，分别祭出庞大财政预算，从2009年至2010年分别以12%至8%的年增长率，支撑全球度过难关。
离2009年4月那一场历史性的G20会议两年，2011年G20轮值法国主办。美国人得了遗忘症，在上个月先行于南京主办的G20会前会上，包括法国总统萨科奇、中国人民银行行长周小川，G20成员除美国、英国外，均集体一致挑战美国从1944年以来独霸世界的货币地位。美国财政部长盖特纳虽不敢为美元乱贬直接辩护，却以律师窍门直指中国操纵汇率，资本不流通，因此即使美元愿意放弃独霸，人民币等也没有资格成为世界货币。
我讨厌律师，这是另一个例子。盖特纳法学出身，口中说得自成一理；但美元祸害全球，各地形成通胀、饥荒、动乱，不是靠他口中的“资本流通”术语，可以掩盖。
其实美国早于1971年已由尼克松总统片面撕毁1944年《布雷顿森林协定》中对全球44国的金本位承诺，美元不需任何黄金准备，可以乱印钞票；但美国却想维持同样因1944年协定而成立的IMF章程中美国的独有否决权；尤其IMF特别提款权必须仍以美元为主，不纳入任何新兴国家货币。
于是2011年4月金砖四国在三亚开会，并首度纳入南非成为金砖五国，从拉美、非洲到南亚、中国，他们想拉出一条世界发展中国家的战略长线。这些靠庞大农民工吃苦勤劳赚取外汇的国家，要团结一起，向即将召开的G20大会上发出他们应有声量。
两年前来不及算账的金砖五国已发现，美国正准备把他们当成玩弄的弃妇。美国2011年上半年赤字8290亿美元，美国不断地丢出一度又一度的量化宽松政策，美元贬值，甚至到了美债被美国人自己的债券天王格罗斯和股神巴菲特合称“大烂债”的地步。中国、印度等各国30年储备的美元外汇及庞大美债，眼看接近17%已成了废纸。天晓得那是多少回不了家，一年全家只能见一次面的农民工血汗换来的积累；如今三两下就被美国人的魔术活生生刮光近五分之一。
美国人常谈中国是一个没有言论人权自由的国家。他们不知道，中国工人连回家与妻小相聚的“自由”都没有。过去20年几亿中国人一家四散各地，有留守儿童留在四川老家，八岁大就得拿大菜刀自己干活，父亲在深圳，母亲可能在上海。最好状况，就是平日可以以杂牌手机，发短信互相道平安。熬不过想念起来，真拨个电话，就成了奢侈。这是中国最广大被剥夺的人权；一切就为了给下一代攒钱盖间房；回家，不是中国工人的人权。
这是纽约华尔街、SOHO时髦的美国中产阶级很难想象的人生。他们日日啜饮红酒、咖啡，敲着电脑玩弄欺诈型的CDO的同时，不知多少家庭的孩子、母亲，在中国、印度、巴西，流着泪水。
金砖五国在三亚聚会，路透、BBC、CNN等外媒指指点点；譬如五国中，中国与巴西在鞋业中有冲突，石油价格上中国与俄国不合。但西方媒体忘了多花一点时间思考，当中国、印度工人、甚至工程师们每日至少工作十小时以上，而G7工会却保障工人含聊天、看报、喝咖啡时间，一周只能工作30小时；新兴国家的辛苦与G7国家的逸乐悠闲，那是一个多大的反差。
西方内心一方面看不起金砖五国，又非常害怕金砖五国。于是自己也在G20正式大会前，先开了G7；讨论如何延续“西方永不没落”的特权。
其实G20大会前，金砖五国根本勿需大费周章发表36条《三亚宣言》，他们只须做两件事：
第一、发一张肯尼亚饥饿垂死妇女的照片送给奥巴马；告诉他这是你父亲热爱的祖国，肯尼亚土地上真实的故事。美元贬值，导致全球过去四个月多出4400万贫困人口；照片上的肯尼亚老妇，就是你父亲当年想拯救的肯尼亚贫民；她已经不记得上一顿饭，是什么时候吃的。
第二、打印美国参议院跨党派刚刚完成的调查报告，共635页；报告直指当年高盛等投行如何一方面蓄意隐瞒客户向他们推销高风险CDO，一方面自己却大量放空，与其客户及抵押贷款市场对赌。华盛顿互惠银行如何设计欺诈型证券，然后出售给房利美、房地美。美国两大信用评级机构如何接受游说当帮凶，将垃圾级债券列为AAA等级。这635页报告，道尽华尔街的道德沦丧；道尽今日世界之苦、之动乱、之通胀、之高价；全球几十亿人口的血与泪，甚至生命财产，全说明于这635页的故事中。
中国想挑战美国在IMF的独霸，时日还很长；但金砖五国至少要让美国领袖们，上自奥巴马下至盖特纳有点羞耻心。
他们欠全世界一个道歉。
2011年4月15日
第25章 回忆帝国的崛起
2011年4月美元贬值后，促使我回头考证整理美帝国何时崛起？它崛起时什么姿态与面貌？1890年，美国GDP正式超越大英帝国，经济上成为世界第一大强国。帝国崛起的时刻美国横跨两位总统，克利夫兰与哈利森。克利夫兰一人既是美国第22任总统，又是第24任，中间卡了第23任总统哈利森。
美帝国初崛起时重视人权吗？一点也不。文明吗？相反的，它残杀万众。
克利夫兰1885年上台，在他上台后，美国西部蔓延着“攻击中国人事件”。我们一直以为所谓“华工血泪史”，指的是一群广东的孩子，抛乡弃母，有如奴隶般在美国筑建铁路的血泪史。事实状况比我们想得糟多了；1885年在西部怀俄明州石泉镇，华工29人沿街被活活砍杀至死，15人受伤，其余能逃的全躲进山区里。他们留存石泉镇卖命攒下的财产或被砸、或被抢、或被夺、或被一把火烧光了，总计财产损失14.7万美元；换算100多年后的通胀率，损失接近2亿人民币以上。中国驻美公使立刻提出抗议，美国国务卿贝雅德（ThomasF.Bayard）搪塞一个狗屁理由，“依美国联邦宪法中央管不了地方怀俄明州。”中国华工之死、之伤、之财产损失，与美国政府无关。
1890年哈利森总统上台了，帝国之光耀现世界舞台，GDP正式超越英国。但也在同年2月17日，旧金山这个聚集最多华工的城市，突然颁布一纸命令，“中国人需在60天内通通搬家，移至市区之外”，不听令者一律关起来。
1890年我们钟爱也象征美国精神的自由女神，已安躺纽约港口近四年。1886年美国克利夫兰总统主持法国人送来的礼物“自由女神”开光典礼，揭幕时咏叹“这将是一尊召唤全世界、渴望自由、免于恐惧的人，移民的新天堂。”他口中的“人”，不包含华人。
美国成为世界第一帝国后，除了行动上纵容白人杀华、抢华、排华外，甚至1872年至1882年连续两度制订共20年《排华法案》；而对其他国家，美国的侵占行为也不遑多让。1897年并吞了夏威夷，美国军舰靠上夏威夷美丽的海港，粗鲁的大兵以大脚印地踩在白色沙滩上，废掉当地合法的女王，接着扶持魁儡政权；最终再以“民主自决”方式，将夏威夷并入美国。
1900年跨入20世纪，在大萧条英镑贬值之前，世界的强权还在美英之间拉锯。美国为了追上大英帝国的殖民领地，连续开战南美古巴、波多黎各；亚洲关岛与菲律宾。光是菲律宾“战役”，连杀了两年才罢手，比卡扎菲还凶残。
美国初掀帝国大旗的军队，现在翻阅史料，简直难以置信。以入侵古巴军队为例，成员包含牛仔、哈佛大学马球队成员、狂飙骑士团、及被抓夫打仗的美国印地安原住民。攻打菲律宾从1899年打到1902年，动用12.6万兵力，花了4亿美元，最终一年美国大兵翻脸了，见菲人即杀。美菲战争中，菲律宾死亡数十万；并以土匪罪名吊死反抗军。这场杀人无数的战役，当然也如过往帝国的战争，以“菲律宾基督教化”为征战理由，并事后声称这是一场“文明化”的死礼。美菲战争与20世纪60年代越战很像，它导致菲律宾中老年人泰半战死，五个婴儿饿死四个，菲国平均寿命不到30岁。
美国正式确立帝国地位，是在欧战，也就是俗称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当时的总统已是大名鼎鼎的威尔逊，欧战正式结束旧欧洲领导世界的时代；远在大西洋另一旁非贵族、甚至是野蛮犯人拓荒的美国已摇身一变，取代了欧洲，成了统治世界的帝国。威尔逊战后主导《凡尔赛和约》，把战争的赔偿责任全归予德国，并剥夺德国所有殖民地、煤田，还瓜分其领土予法国、比利时、波兰、丹麦。当时参与谈判的凯恩斯还是个小伙子，他回到英国后即预言，如此的战败条件，只会注定下一场德国的反抗之战；因为无论赔偿金或领土没收，都让德国人30年也还不了债。《凡尔赛和约》，将种下下一场战争的种子。
可是，威尔逊却因此得了1919年诺贝尔和平奖。
威尔逊时期，美国还是没有人权，国内相继推出《间谍法（1917）》、《煽动叛乱法（1918）》；凡说写或妨碍战争或鼓励不忠于国家的行为，均可处以20年有期徒刑。那几年，美国共有1500名以上的异见人士入狱；连社会党领袖德柏斯都只因发表一场反战言论，入狱十年。威尔逊关他们的理由是“美国在实现使命与拯救世界上，有无限的权力。”
100年过去了，美国改变不少。但泄密予维基解密的士兵曼宁，如今仍被关于美国军事牢狱中，没有起诉、未经审判；每日醒来，早晨在零下温度中，被要求羞辱性地光着身体检查；全美各大法学系教授及自由派学者皆联名签署要求奥巴马依法释放曼宁。
帝国百年后，奥巴马，还是连哼一声，都不敢。
至于4月27日伯南克召开的美联储会议，那已是帝国百年来玩弄无数次的经济圈套。伯南克记者会后美元指数狂贬，撼动全球汇市，黄金一日涨30美元。全球通胀都疯了，只剩这位神童之称的经济学家不疾不徐地告诉美国人，美国通胀CPI仅0.5%，油价虽高，物价仍趋缓和。
伯南克等于召告世界：我以帝国美联储之尊，敬告全球，美国只顾得了救自己的经济，顾不了救全球；大伙儿好自为之吧。于是台币、澳币、欧元……继续涨，全球除美国之外凡因通胀陷入贫困的家庭，遥望自由女神，除了叹息，只能叹息。
美元大贬值，有什么意义呢？我手中有一个数字，光是近一次网络泡沫化后美国为解决国债，自2002年至2006年贬值美元，它对全球的负债，即莫名“蒸发”了3.58万亿美元。
还是尼克松总统时代财政部长康纳利的话，是帝国最好的批注：“美元是我们的货币，却是你们的麻烦。”
2011年4月29日
第26章 在同一张地图上，看着美元大贬又大涨
正如我早先的预测，美国央行美联储宣布维持超低利率，直至2013年中，跨越美国总统奥巴马任期。7比3投票，世界最重要的央行在美国陷入二次衰退的前夕，作出“放手让美元贬值”的利率政策；并表明美国除此超低利率之外，央行短期间内不会再做出其他重大的决策。不再买进公债，不立刻推QE3，除非经济形势出现更重大剧烈变化。
美联储根据6月会议后的经济讯息判断，2011年美国上半年经济成长比预期脆弱，不到0.8%。美国自2009年已砸了7870亿美元刺激方案，QE1及QE2实施至2011年6月30日……原本预期2011年经济增长率应长至3%；但2011年第一季仅0.4%，第二季修正值尚未出炉，初估仅1.3%；等于在变相的陆、海、空军三大金融武器掩护下，美国上半年经济增长率，不到1%。而QE2已于6月30日结束，所有政府刺激方案年底全部用罄；以我刚才举的例子，QE2是最猛的空军，已退役；所谓海军即为超低利率让美元对全球维持贬值状态；陆军全额已用死了五分之四。结果7月数据美国房价还在跌，失业率仍然偏高（9.1%）。美债协商僵局只是一个引子，把躺在棺材里奄奄一息半死半活的经济僵尸拖出来，世间亮相；华尔街认清了，于是开始黑色星期四、五、一，至星期二美联储延长超低利率，才止跌回涨。
全球股市狂欢；但仔细阅读美联储的会议声明，我笑不出来。
首先美联储证实了此次“二次衰退”论者对美国经济的看法，“委员会预期未来几季，经济复苏速度将减缓……经济展望下滑的风险已增加”。因此美联储必需且无奈唯一可做的，就是维持它的“海军”，专业用语叫“超低变相低利率”，延长至2013年中期；说白了，就是想办法让美元继续贬值。
但让美元贬值，挽救的是美国脆弱经济，冲击的却是痛苦的全世界。
美国央行政策一出，瑞士法郎、日元立刻急升。美股道琼斯指数单日反弹429.92点，升幅3.98%；但另一端瑞士法郎对美元再升至历史高点；美元对瑞士法郎一日之间贬值5%，过去一年已贬值35%；美元对新加坡元过去一年也已贬值17%，对台币贬值11%。美国几位“天”字号大师人物，这几天，早已公开呼吁放手让美元再大幅贬值，才能挽救美国经济。这些“天”字辈人物包括前里根总统首席经济顾问费斯坦，也包括前美联储主席格林斯潘。格老回答记者时，好似美国是全球单一国家，或许事实本来如此，只是没有人坦言得如此赤裸裸。记者问他：“美国国债被标普降级后有风险吗？”他回答：“不，我们是全球唯一可以光印钞票解决问题的国家。”“我们与欧洲问题不同。”
因此什么是美联储再延长超低利率政策的实质意义呢？投资人看到的是美股大涨，欧股、亚股皆全面翻盘，我看到是黄金涨至1盎司1756.5美元，石油从纽约轻原油1桶75.3美元一日之内涨至81.51美元，小麦期货从691.05美元价位，涨幅2.17％又回到7字头719美元。
美联储的一天，在世界同一张地图上，创造了好几个不同面貌。美国的住宅房贷与企业可以继续以超低利率贷款；北非中东以小麦主要粮食进口国又回到通胀加剧局面；台湾地区、韩国等对欧美出口一日之内汇差即改变了0.76％，未来势必扩大，严重侵蚀台湾地区出口利润；而出口占台湾GDP增长率5%中至少3%。
最后是中国大陆地区。中国同样8月9日国家统计局公布CPI（消费者物价指数）创37个月新高至6.5％，此数字不只比6月份高出0.1％，更比市场预期高出0.2%。尤其乡村地区老百姓收入低，更撑不住物价上涨；但根据官方数字，中国大陆乡村地区的通胀指数居然高攀为7.2%，还高出全国CPI指数。中国7月份管农民吃饭的粮食CPI涨了14.8%，猪肉占最大宗；理由只因去年美元贬值，国际玉米大涨，养猪的没利润，猪少了。
美元大幅贬值，在一张世界地图中，等于丢出了好几颗原子弹。
中国大陆面对经济已然低迷的欧美市场，人民币若大幅升值，出口就完了；人民币若只维持目前小幅升值，通胀即加剧。货币政策也是如此，再紧缩银根，民间企业、中小企业就倒光了；但放松，通胀指数已创37个月新高，难不成回到20世纪80年代末时的通胀18%，眼睁睁地目睹政治动乱，在北京或哪个不知名的地方爆发？
中国的外汇储备更是个大问题。我有一回与彭博资讯的编辑部开视频会议，嘲笑自1986年中国一批又一批领美国奖学金的海归派，若以10万人计算，每人念完博士花约5万美元美国人赞助的奖学金；当年美国“和平演变”中国的目的，光是中国外汇储备60%都是美元资产这一项，就赚回来数亿倍。这是美国投资中国20年，最大的回报。如今在中国大陆从官方活跃的央行官员、证监委员、金融办负责人，到市场派爱放炮的“进步人士”，都来自美国，而且十分亲美。事实上，在中国大陆，现在所谓的意见领袖，都是美国古典自由经济学家，甚至自己批评中国“操控人民币汇率”，对美元祸害全球、华尔街贪婪诈欺毫无声音。
有一回我听了他们的言论，轻叹一声；这种“进步声音”恐怕与美国茶党的意见差异极小。只是他们被放在“国进民退”、“计划经济”的中国地图上，且受尽西方媒体的追捧。的确，对美国，这多么喜出望外！当美元贬值，通胀祸害全球时，却有一个又一个中国“进步分子”，隔海犹帮美国人唱话，这不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吗？
2011年3月22日，我在时周专栏写下《世界货币的独白》一文，谈美元如何藉由1944年7月《布雷顿森林协定》，取得世界货币地位。当时美国对世界的承诺是美元将以1盎司黄金兑35美元的价位，发行美元。以书写此文之日8月10号计算，66年来，美元等于贬值了51倍。
我近日爱好玩一个新游戏，问国际政治专家世界上持有黄金最多、美元最少，最聪明的央行，是哪一个国家？另外，世界上最笨，持有美元比例最高、黄金最少的央行，是哪一个国家？我问了至少十位国际政治或财经专家，结果没有一个人答对。根据国际清算银行资料，全球最聪明的央行、持黄金最多的国家居然是美国自己。美国央行外汇储备持黄金比率74.7%，至2011年7月它共持有8133.5吨黄金。排名第二名为德国，外汇储备中71.7%为黄金，德国央行从6月份至7月份黄金吨位从3105增至3401吨，第三名为IMF，第四名为意大利。而中国大陆持有黄金至2011年7月仅1054.1吨，只占其外汇储备1.6%。于是我在世界地图上看到另一张图像；美国央行自己最不相信任何货币，最聪明，持黄金最高；其次聪明的是欧洲各国，德、意、法、瑞士持黄金比例均高于外汇储备70%以上；而亚洲各国最笨，中国大陆首屈一指，黄金比例仅占外汇储备1.6%，台湾地区也差不多，仅5%；日本比台湾地区更笨，比大陆聪明一点点，黄金于外汇储备比例仅占3.3%。
2006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费尔普斯接受《文茜世界财经周报》专访时，曾描述21世纪的经济史观：“西方繁荣的结束”。他忘了加一句，这应是“东方清醒，结束愚蠢的开始。”东方被西方足足打败了两个世纪，打到头都昏了。从鸦片战争至今，西方一直是亚洲子民仰望的星星。西方代表的公侯、优雅、高尚、古堡……一直是我们亚洲人心中的圣殿。很少人拆穿它的另一面，欧洲之繁荣其实是掠夺大量亚洲、非洲资源，创造出的“掠夺式荣景”。
从8月10日起，在同一张地图上，地球每自转一圈，美元兑全球主要货币，就贬值一分。过去两年来，美元兑全球货币已贬值了10%；美联储的政策令全球股市狂欢，接下来呢？美国经济就不低迷了吗？当美元再贬值，台币再升值，我们自己的经济增长动能又在哪里？
在众人仍皆傻时，赶快卖出你手中的美元资产吧！
2011年8月10日
第27章 华盛顿马戏团
欢迎来到全球最受瞩目，演出费用最高的马戏团——华盛顿。
这家马戏团过去一周席卷全球股市，蒸发数万亿美元投资市值。它成立于1791年9月9日，以美国国父华盛顿为名；但华盛顿生前很聪明，很有远见，他退职后虽居住于离此不远的弗农山庄，但很少进入这块面积100平方英里的菱形怪城市。
如今这个菱形怪城市，不只已成全球政治中心，全球债务中心，还是全球首度以“国会议员”为表演者、白宫为道具、总统充当跳火圈的狼狗、一座“别开生面”全新型马戏团表演中心。
不要怪我说话太刻薄。全程参与美国国债协商的奥巴马发言人杰伊·卡尼（JayCarney），在8月1日终于完成举世瞩目的谈判后，痛苦地告诉美联社白宫记者：“这简直是一团乱。毫无疑问，有时候根本和马戏团没两样。”
他的描述，与我完全一致。
事实上提高美国债务上限，根本不是什么新鲜事。过去50年，美国国会先后提高债务上限已78次，联邦政府举债度日已长达数十年；但此回为了2012年选举，美国两党杀红了眼，竟将堂堂大国债信违约拖到期限倒数几小时，才完成调高举债上限及十年削减2.5万亿美元政府赤字的“法定程序”。这种情景若是发生于刚当选的泰国英拉内阁或面临欧债风暴的爱尔兰，没有人会太惊奇。但三个月前，美国财政部长出席G20财长大会，被询问美债是否可能违约？他曾骄傲地回答：“开什么玩笑，我们是美国啊！”
显然，盖特纳也不够认识他自己的国家。
“我们是美国啊！”盖特纳能说出这句话，而且世人不反感，觉得言之成理；因为美国自1890年起，已是世界第一大经济体。历经一次、二次大战，虽然美国建国史200多年中，干了不少丑事；但相对而言，绿草如茵、繁荣富裕、自由民主的美国形象，还是深植世人心中。盖特纳对美国的自傲，是200多年来，美国的先祖、开拓者一点一滴建立起来的。
但从2011年7月延至8月2号，美国参众两院与白宫上演的国债谈判，却把美国的民主形象推到谷底。民主党主张加富人的税，才能解决美国的财政危机；共和党坚不让步。共和党的激进分子则相信，美国国家的税收都是被懒惰的黑人与乱生小孩的拉丁裔美国人以社会福利之名吃光的。双方僵持下，马戏团闹剧足足上演两个月以上；舞台上虽无火圈，白宫夜夜明亮，却比任何夜店都玩得火，对世界经济威胁都来得危险。
英国《金融时报》引述共和党领袖坎托（EricCantor）办公室描述华盛顿的怒吼，奥巴马与坎托交换意见毫无交集后，大吼：“我的忍耐已到了极限，就算因此下台，我也不会在这个问题上屈服”，然后猛然起身，走出会议室。一向以“不戏剧化”（nodrama）著名的奥巴马，也崩溃了；摔了门，大吼几声，走人。
而可耻的是国会山庄另一端，全美利益游说团体占据了华盛顿各大小旅馆。向来清静的波多马克河畔，增加很多小型聚会。游说团体已看出奥巴马大势已去，政府预算非删不可；他们各自打着算盘，想尽一切保住客户委托的那一块。军火商最着急，因为他们的政治献金虽然最多，选民却最少。共和党要保富人，民主党得保社会福利照顾者。我一位仍于白宫上班的朋友写e-mail告诉我，这是20年来，他所看过最混乱的场合。军火商的游说团体派出美女、前政府高官、各种方式想主导削减赤字谈判，但始终不得其门而入。一位替导弹公司跑腿的公关美女，某日沮丧地游荡在波多马克河旁，其背影看起来有若《法国中尉的女人》，孤寂且悲凉。我的美国朋友上前和她打个招呼，她喜出望外，以为救星出现了。接着他只好残忍地告诉她真话，“我什么忙也帮不上，国防预算减定了。”
共和、民主两党的恶斗盘算背后，其实道出的是一场可怕的景象。全球自1945年以来，均以美元为世界储备货币。各国相信的是那个二次大战期间，曾领导全球战胜希特勒、在日本投下两颗原子弹结束二战的美国。花旗集团首席分析师史蒂芬·维廷（StevenWieting）评论美债违约，话说得最坦白：“问假如美国国债出现违约，美国经济会变成什么样；正好比问一个人，自杀后怎么办？”华尔街则估计只要美债违约一天，美国股市将恐慌性下跌10%；若违约超过两天，道琼斯指数将下跌30%；全球最大债券公司及日本财相则以“雷曼恐慌”（LeahmanShock）形容美国债务违约的后果。
美国最终虽未“带领”世界走向“自杀”，但华盛顿的马戏团演出，已向全球发出一个信号：美国国内政治系统已日渐失灵，它不配也不应在全球经济继续扮演类似教父（Father）的角色。
8月1日这一天，亲美的韩国李明博政权央行，史上第一次买入黄金，做为外汇储备。中国央行则是全球跌入美元陷阱最深的国家，过去骄傲的美国人以为中国，这个可怕的坏蛋，可能随时以手中持有的美国国债当成大规模毁灭性金融武器。情节正好相反，中国现在正成为美国债务闹剧中世界头号忍者龟。过去这场胡闹的华盛顿马戏团表演，中国央行是全球最焦急的观众，满肚心酸；堂堂马克思反美大国，却是绑上美债的最大志愿炸弹客。点了火，先死的是自己。中国3.2万亿美元的外汇储备中，竟然有高达60%是美元或美债资产。3.2万亿，这个数字背后代表数亿中国农民工多年抛妻弃子，离乡背井，数个世代无以诉说的血与泪的积累。
而一切，可能随着美债下跌及美元贬值，损失数百亿美元。
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克鲁格曼2009年来台时，《文茜世界财经周报》采访他；他亚洲之行最大的惊叹竟是：“中国陷入美元的陷阱，真的非常深。”
也因此，这几天中国政府，异常地安静，尽量保持沉默。
而完成债限协商后，人们惊觉奥巴马向共和党彻底弯腰投降。尽管伯南克早已警告“大萧条时代，美国政府犯的大错之一，即是剧烈地削减赤字，过早平衡预算”；但“华盛顿马戏团”仍然一意孤行。8月1日，美国国会等于宣告了一个重大改变的开始。美国华尔街天后分析师惠特妮（MeredithWhitney）发出警告，美国从第二季度起，各州政府支出年率已降3.4％，联邦政府下降更大7.3%。她接受CNBC专访时指出，她从不曾想象美国，她所钟爱信赖的国家体制，会陷入如此政治僵局。她警告7月29日公布的美国经济增长数据，显示过去占美国GDP12%的州政府经济，真的正在走软；美国几个与房市低迷关系最深的州，已被迫削减社会福利支出与增税，而这将反过来再重挫已低迷的美国房价。
华尔街比谁都敏感，过去一个月已裁减5万个职务，收入良好的默克药厂也裁员上万人。惠特妮警告，美国正出现经济二度衰退现象，理由与1937年相同；因为华盛顿正上演的闹剧，完全重蹈1937年的政策错误。
于是，我们本来以为这只是一场数万英里外的华盛顿“马戏团”表演，结果表演者以比台中夜店数亿倍更大的火焰，再度烧焦了全球经济的复苏嫩芽。
但一切已太迟。当我们发现时，我们已经被迫融入马戏表演的一部分。我们是其中一出皮影戏中的皮，影子起伏全由背后来自华盛顿那只看不见的手决定。
因为，“他们是美国啊！”
欢迎光临史上最贵的华盛顿马戏团。
2011年8月2日
第28章 世界货币的独白
1944年7月，在美国政府操纵下，美国新罕布什尔州一个不起眼的森林角落召开了一场决定20世纪甚至21世纪命运的布雷顿森林会议。这个如今听起来名称只像森林狩猎或野餐（Picnic）的大会，决定了二次大战后美元的世界货币地位。人类历史在此之前，没有一个时代曾经出现“世界货币”这个名词。16至17世纪中国是全球最强盛的国家，中国的白银只在中国流通；恺撒的罗马大帝国，也没有世界货币的权力；大英帝国号称日不落国，太阳无法在它的领土落下；但横霸整个19世纪，英镑不只未曾拥有世界货币的地位，1925年还一度面临全球抛售英镑，货币危机在太阳眼底下活活上演。
聪明的美国自1900年逐步崛起后，总在思考为何罗马帝国、中国、英国……过去世界体系史中，伟大帝国总是维持不了百年荣耀光景？这真是帝国百年宿命的铁律吗？于是1944年7月，时间算起来离二次大战结束尚有一年又一个月，离欧战结束也还有十个月，联军刚登陆诺曼底；美国已迫不及待于布雷顿森林广邀各国召开一场史无前例的会议。全球共44国参与，这些国家当时只能依赖美国参战，才能从二战中脱困，没有人有能力向美国老大说“不”。即使高傲的丘吉尔，也没有这个权力！美国以战后经济复兴为理由，要求44国一致同意，美国为世界货币的发行单位；为了确保各国对美元的信赖，美国承诺美元的发行将以1盎司黄金兑35美元的汇率为基准，美国不会乱印钞票。
我所以不断地以“Picnic”嘲笑这场会议，不只因为它的名称看起来滑稽，更因它事隔不到25年，协议就成了一张废纸。美元爆发多次危机后，美国总统尼克松于1971年8月，片面宣布美元停止与黄金“自由”兑换；外行人看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它包含两方面：一是战后IMF全体会员国一致实施的固定汇率，从此宣告崩溃，这还是小事；真正的大事是，美国从此有了乱印钞票的“自由”。
美国所以设计这一套前所未有的货币制度，有两个历史背景；一可表现于杜鲁门1948年9月18日竞选美国总统演说中的谈话：“再持续1000年，美国仍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国家。”这是二战后美国人的自信也是愿望，它必须设计一套制度，使自己至少1000年后永远是太阳底下最伟大的国家。第二个历史背景，各国所以同意的背景，除了当时大家都需要美国参战外，1929年大萧条时，各国的通胀，吓坏了欧洲世界。我的老师霍布斯鲍姆曾于其回忆录中描述二战前的通胀，一位住在奥地利的亲戚终于领了终身俸，结果全部的钱加起来，只够换一杯饮料。一生的工作退休金，只剩一杯饮料；通胀在二战前的恐怖，我们现在尝到的只是小零头。
1971年尼克松悔约，这样就了事了吗？尼克松的宣言比他来年密访北京，还让全球措手不及；当时世界各国均以美元为外汇储备，美元就像一个世界上最早、也最庞大而且无形的自杀炸弹客，捆住了全球经济，美元垮了，全球经济就垮了。
于是从1971年起至今，局面始终没有改变。美元等于绑架了全球，我们都是它的人质，这场跨世界的经济性人质绑架事件，已持续了近40年。绑架的时间，绑架的人口数，远远数万倍超过世界上任何一桩恐怖劫机事件。
尼克松宣布撕毁《布雷顿森林协定》的背景，与现在伯南克启动量化宽松政策，搞得美钞满天飞导致全球通胀，完全类似。依据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蒙代尔的计算，美国国力从1970年已开始大幅下滑（连百年帝国都撑不到），美国自1975年起，已对外年年贸易逆差高达36年。差别只是它逆差的对象，70年代是德国，70~80年代是日本，90年代至2010年是中国。美国早于艾森豪威尔时代，对外短期债券已高达211亿，而它承诺世界储备的黄金只余178亿，足足短缺了33亿美元。越战使美元危机更严重，尼克松一上台，决定耍赖；但美国太大，形象又太美好，世界无人敢声讨它。从此，一次又一次，美国不断以贬值美元，乱印钞票的方式，挽救各种不同名称的美国金融危机；包括1987年储贷危机，2001年网络泡沫危机，尤其此次100年来最大的2008年金融危机。
美国为了救自己的经济，一手贬值美元等于赖债给全球外，另一手乱印钞票美元满天飞，飞出美国，全球粮食及石油价格被热钱一年内炒翻天；于是小麦、玉米等第三世界依赖的粮食无端无由地被炒高至少55%以上。而全球44%的粮食皆进口北非地区，这里全是沙漠地带，利比亚可耕地只占全国2%，埃及4%；当地民众粮食必需依赖进口，食品价格莫名其妙地被远在白宫的伯南克宣布实施QE2（第二次量化宽松政策）后，每天一只大饼得多付50%的价格。联合国粮农组织估计过去四个月以来，全球赤贫人口突然增加4400万，这些人每天只赚取1.25美元，依最新粮价，等于一天收入只能买到手中一小把麦子。穆巴拉克不知其厉害，天真地取消小麦全额补助，以免拖垮国家财政，结果革命烽火而至。如果他早点理解美元世界货币与华尔街海啸与乱印钞票之间的国际经济陷阱，他可能宁可拍卖埃及木乃伊，也不愿取消粮食补助。
美国永远有它的优势，它犯错，全球自动帮它脱罪；它赖债，各国默默承受；它向世界老百姓卖出雷曼有毒金融商品，美国人克鲁格曼可以批判，各国领袖不敢说；说多了，你就是卡扎菲、或查韦斯、或本·拉登的同路人。
许多不了解经济史的人，跟着CNN称突尼斯等各国革命为“茉莉花革命”，或者Facebook的伟大革命。革命批判的焦点都是穆巴拉克、本·阿里、卡扎菲等的贪腐……，问题是沙特国王、巴林皇室、卡达尔酋长这些亲美且由美国一路扶持的国王，生活不奢华、家族亲信很简约清廉吗？
这本是一场因美国乱印钞票导致通胀的动乱，地点从最依赖粮食进口的沙漠国家开始，将来未必只止于沙漠世界。撒哈拉沙漠的沙尘暴，一旦吹起，向来足以淹没人类的足迹。沙漠上，最后一片天空鸟儿往哪飞？最后一线革命往哪儿吹？谁也说不准。撒哈拉的力量，向来超过美国白宫、美联储理性思考的定力。“日元先生”神原英资预测美国在反对声浪下，或许不敢再推出QE3，但一定会变相延长QE2；因为美国现在良好的经济数据，只是大量注资的“人造荣景”。只要美联储宣布退出宽松政策，美股下半年将出现拐点，大幅下滑修正。
联合国3月17日以10比0非常低的票数，勉强授权军事行动开战利比亚；理由是为了保护已被卡扎菲军队团团包围的班加西100万反对派力量。但同一时间也门总统萨利赫以军警狙击手一天之内杀害52名和平示威者；沙特派军支持邻国巴林皇室，以手枪直射示威者头部屠杀什叶派信徒；埃及解放广场革命之后，至今仍是无政府状态，军警还常在街上对民众开枪。沙漠上的怒吼，一切皆被沙尘淹没；没有人看得清楚真相。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这一切灾难有一半的祸害，来自美国，为了救自己的经济印钞票；来自1944年布雷顿森林中的世界货币协议；来自另布雷顿强国为挽救自己再次出卖贫穷世界。
过去几周我数度讨论书写美元，竟成了岛屿上的独白。凝视那一一陷入无政府状态崩塌毁灭的世界，平民的死亡，更大的粮食短缺；亲爱的读者，你们真的认为这世界存在正义吗？
2011年3月21日
第29章 哭泣的法老
埃及，我的祖国，
你留下的太少，
失去的太多。
我是你的儿子，
要把你的心愿，化作战歌。
这是一名苏伊士诗人写的诗句。诗人感叹古埃及金字塔至今已4700多年，却不知它为何而建？如何建成？一切皆因埃及的古文明被毁灭而成谜。埃及诗人悲叹之余，忘记他的祖先留下许多事，至今统治人类各大文明，其中之一就是历法与时间的刻度。埃及人创造“时间”的概念，依据尼罗河泛滥的潮汐涨退，刻画出“时间”，每日24小时，每小时60分钟。于是你阅读我这篇文章的时间是下午3点钟，或4点钟，你每日赶着9点上班，挤死人7点下班；时间以60分钟为刻度，而不是100分钟；一切我们无法超越的定律，全是尼罗河畔法老遗留的“咒语”。
埃及的祭司们，如何聪明地计算出这套定律呢？由于埃及的文明在公元前47年恺撤攻占亚历山大城时，将图书馆内70万卷古书付之一炬；400年后罗马皇帝统治埃及，更彻底摧毁“埃及的记忆”，再度烧杀驱散仅存可阅读古埃及文字的祭司；于是一个巨大的文明，从此断代，忘记来路，忘记去处；唯一留下的是我们不知为何而遵的“时间刻度”。这算一种法术吗？至少我们必须佩服，5000年之后，古埃及可以消灭，但埃及的刻度仍存于我们现代每一个人身上，交战着、分秒指挥着、日日定夺着。
埃及2011年初百万抗争的动荡，只是数千年来与法老金字塔擦身而过、沙漠里的一件小事故。伟大的埃及人第一个发明了书写，创造象形文字；5000年前，人类在尼罗河畔奇迹似地出现了世界上最杰出的农夫，他们精通灌溉，创制历法，并且以至今无人能破解的工法，打造了谜样的金字塔。
埃及最古老的金字塔，在一片黄沙之中，一个看似文明断绝之处，却有考古学家断定约莫建造于公元前30世纪、至今不解如何完成的胡夫金字塔。它迎地而起，孤独也傲然地伫立于黄沙之中，至今4700多年，占地13英亩；等于是基督教世界最大建筑体圣·彼得教堂面积的三倍。希腊人发现它的时候，给了它一个我们至今沿用、但胡夫国王未必知晓的名词“金字塔”，原意是不可思议的高（pir-em-us）。抬头仰望胡夫金字塔的石墓顶端，顶处约500公尺高，天际与之相连，平地沙漠瞭望无边无际；4700多年前，建筑师怎么办到的？任何人目睹，只能仰叹！2000年来埃及虽灭亡了无数次，但又好似在法老的庇护下总能颠跛地再站起来。人类的文明从尼罗河，走向两河流域，走向地中海，接着回头毁灭尼罗河畔的文明；而地球的另一端，一个仅次于埃及的古中国也在5000年前悄悄酝酿诞生。然而国家会倾灭，帝国会殒落，世界史会迁移，只有法老石像，始终象征着伟大，背靠着永恒；它千年不语，也千年不毁。
埃及毁灭历史最著名的一段，便是美艳的伊丽莎白·泰勒主演的电影《埃及艳后》的历史。罗马崛起，恺撤勇于征战，最终入侵埃及。埃及女王克丽奥·佩特拉竭尽全力拯救王国，她两度以美貌与手腕征服罗马将军。直至公元前30年，恺撤死了，女王不过老了九岁，恺撤年轻的侄子奥古斯都再度于亚力山大登陆，他对艳后没有任何迷恋之情，除了把她的军队打得一败涂地外，更准备残忍地留下克丽奥·佩特拉的身体性命，羞辱式地凯旋罗马时当战利品游街示众；克丽奥知晓这项计划后，勇敢地服毒自杀；从此埃及在罗马帝国完全倾覆之前只沦为罗马的一省。
古埃及人留下的影响不只是历法时间，还包含了惊人的宗教观。当年祭司教导埃及人奇特的人生信仰，至今深深影响伊斯兰世界。埃及的祭司相信人若只考虑眼前的利益，不会有好处。人死后，灵魂将住在尼罗河西部山脉的另一边，在那儿有一个如我们传说中的阎罗王，埃及祭司称之为冥神奥塞利斯神，他将汇报人一生的作为，掌握其功过，最终判定其来世生杀大权。因此今日我们熟悉的圣战士信仰，早在古埃及时代即存在。人生只是为了来世的准备，冥国才是生命的永恒；也因此埃及发展出木乃伊的文化，今世的躯体，必须好好保存，否则任何灵魂都不能进入冥国。
相较被西方歌颂为祖国文明的希腊文化，埃及才是真正的老大。我们今日熟悉的希腊石柱群，其源头根本来自于尼罗河东岸的太阳神庙石柱阵。每根石柱皆刻满象形文字，根根石柱代表人对上天的敬畏。史载3000多年前，每一位法老上任，皆需至太阳神庙朝拜，毕其一生，一代接一代，神柱的修建延续长达1000多年。如今石柱仍留存着，单单一根至少得12个人伸直双手拉一圈，才勉强围住。千年敬天，留下宛若森林般的擎天石柱；我十年前曾于尼罗河搭乘英国人运营的游艇，行经这条创造人类第一个文明的河流六天五夜，河岸是红色的土，远处是黄色的沙，一路行经帝王谷，行经擎天石柱，行经女王金字塔，行经千年文明。今天的人类啊！相形之下，何其渺小！又何其浅薄！
苏伊士诗人写的诗句，“埃及，我的祖国，你留下的太少，失去的太多”；感叹的当然是这个五千年文明的残破与覆灭。今日若要寻找所谓当年尼罗河埃及人的后代，已几乎不可寻。几千年的外族入侵与亡国，使不同的埃及城市，居住着不同的混血人种。埃及的历史大致可略分三阶段，辉煌的法老时代，约莫3000年，王国中心先位于孟斐斯，后移至底比斯；接下来便是波斯及亚历山大帝东征的时代，埃及的政治中心在外族统治下移至大海边的亚历山大港；最近这1000年，阿拉伯人拿回了埃及，首都设于开罗；埃及从此成为阿拉伯世界的中心与领导者。法老老泪纵横，也无声无语地看着这一切的改变。尼罗河流域，创造的肥沃土地只占4％的埃及土地，其他多数94％都是沙漠；这个结构命定尼罗河所孕育的文明只能养活百万人口，初期它像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巨人，表演了数十世纪的惊人文明；接着人口不断增长，最终势必在轰然声中谢幕一切。
法老灭亡2000多年后，也是相同的结构，在埃及再上演一出新的动荡。当美国为挽救它的本土经济，不顾一切启动量化宽松政策后，导致全球通胀；美国远处阿拉伯世界最忠实的盟友，便因美元贬值、粮价高涨、食物欠缺、年轻人失业率大增，掀起了阿拉伯世界年度最惊人的百万人革命浪潮。
撒哈拉沙漠，此刻不是三毛小说的流浪浪漫之地；法老伫立其间，只能再度迎风哭泣。
2011年2月8日
第30章 卡扎菲的诀别之旅
他已经太老了，这个14岁时已组织革命团体的阿拉伯革命青年，如今已然68岁，但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得多；他满头散乱的发丝，站在仅剩最后一小块统治的领土上，卡扎菲像嗑了迷幻药的老年人，他连杀手的名字都记不住。的黎波里富裕辉煌的绿色广场，本来就不属于来自沙漠的他。站在远眺可望见美丽的地中海高台上，卡扎菲没有了沙漠之虎的英姿，他疲倦异常。沙漠之虎已褪去了威猛的外壳，他甚至分不清敌人来自哪一个方向。只能咆哮，只能胡言乱语。
我不喜欢附和着里根喊卡扎菲“疯狗”。在我眼中，美国前总统小布什更像“疯狗”；只是黄种人的悲哀，向来没有自己黑眼睛看世界的观点，只能尾随美国人的世界观。
卡扎菲不是一个平凡人，他甚至自喻为诗人。了解他，我们必须先给自己上一课利比亚的历史。卡扎菲出生于1942年，贫穷的苏尔特沙漠部落，或称柏柏尔人。在他诞生的年代之前，1900年起非洲成为英、法逐鹿的殖民地，意大利人看上了利比亚，开始侵略战争。卡扎菲的祖父与父亲均参与反抗军，祖父阵亡，父亲与叔叔沦为战俘。
2011年2月22日联合国批判卡扎菲屠杀人民，一致通过决议冻结全家及亲信海外财产，其中我非常仔细地聆听意大利代表的致词。他谈了人权，并表示“一切不可思议”。卡扎菲老了，他无力辩驳；事实上意大利当年对利比亚的侵略战争持续了21年之久。被俘虏的利比亚反抗军，活生生地从空中被意大利飞机狠狠抛下，尸体掉落地上，血肉模糊，头、脚四散。意大利军队为置反抗的沙漠民族于死地，除封锁沙漠外围使战士无从逃生外，并以水泥封死水井，屠杀牲口；整整21年战役，利比亚只存活100万人，有一半利比亚人从地球上“蒸发了”。
卡扎菲诞生后家乡“平静”不到十年，随即卷入二次大战，成了英法美同盟联军对抗德意轴心国的主战场。著名的德军“沙漠之狐”隆美尔北非之战，格斗现场就在卡扎菲的家乡。二次大战结束后六年，1951年利比亚在联合国斡旋下由三大地区以同等名额组成国民大会，起草宪法，但没有民主，西方扶植伊德里斯王朝，利比亚从此独立。
利比亚100万人分成两种阶级，居住于狭窄地中海岸线欧风别墅的买办贵族，他们的工作主要是伺候英美法商人及石油公司；另一群人则是多数挣扎于酷热沙漠荒原的穷人。卡扎菲成长于生产石油的苏尔特大沙漠中，买办与大石油公司每日来来去去，当地居民却永远生活于赤贫线下。
他从小就是个天才，永远第一名，而且自许为诗人。父亲卖了牲口极力栽培他受教育；到了12岁时，父亲给了他沙漠同学没见过的科技礼物，一台晶体管收音机。正如今日推翻他的年轻人看半岛电视台及上Facebook串连抗争，卡扎菲通过收音机聆听《阿拉伯之音》埃及总统纳塞尔的演说。纳塞尔在1952年成功发动政变推翻埃及法鲁克王，推行重大政经改革，重新分配土地，尤其大幅降低欧美人在埃及的经济影响力。纳塞尔大力鼓吹“泛阿拉伯团结运动”，他相信只有把突尼斯、利比亚、埃及、叙利亚、黎巴嫩、伊拉克、约旦、沙特阿拉伯、阿尔及利亚、也门，这些世俗逊尼派的国家相互结盟，阿拉伯人才能脱离数世纪来遭受瓜分宰割的命运。阿拉伯应以什叶派与逊尼派共组两大联盟，放弃彼此仇恨，打败共同敌人以色列，才不会一再陷入欧美白人故意设下的圈套。一次及二次大战后，英美两大国刻意划分阿拉伯国家疆域，确保每一个阿拉伯国家同时存在不同教派，彼此屠杀；纳塞尔说，重振阿拉伯荣耀，这是唯一的道路。
纳塞尔的理想成了12岁收音机旁卡扎菲的标杆，他终生深信这一点。14岁卡扎菲才上中学，即准备走上纳塞尔之路，组织革命团体。他21岁毕业于利比亚大学历史政治学系，并取得法学学士学位。卡扎菲一生跳级念书好几回，大学时同修不同学位对他一点也不难，他不肖自己只当一名律师为买办或石油公司做走狗，毕业后马上报考利比亚军校，六年后出任通信兵团上尉。1969年9月1日清晨，卡扎菲趁伊德里斯国王在土耳其度假时，率领几排士兵，佯装军事训练演习，驱车直入首都的黎波里占领皇宫及攻击守卫军；接着再亲自率领一个纵队坦克进入第二大城班加西，占领美国人兴建的电台，在电台中他宣告“以安拉之名”推翻反动而且腐败的政权。他当时发表演说的激昂魅力，与今日年迈的胡言乱语，简直无法令人相信出自同一人。通过广播，他告诉利比亚子民“目睹这场圣战，打过美好战役的你们……平原的子弟与沙漠的孩子们，让我们前进……以阿拉伯民族之名，向共同的敌人以色列宣战。”
这场27岁青年上尉发动的9月政变，迅速获得利比亚人的认同。利比亚全国土地95%为沙漠，只有2%是可耕地；几个世纪以来，它一直是世界上最贫困的国家。1959年利比亚发现大量石油，西方扶植的伊德里斯国王把全部油权拍卖给英美石油公司，仅有少数石油新财富落入利比亚贵族手中。卡扎菲政变后组成革命指导委员会，把英美石油公司股份51%强迫收归国有，并且驱逐一大半杀害他祖父的意大利移民；他从石油公司夺回的利润，并非全放在自己口袋中，一大半拿来修道路，盖医院学校，修筑水利工程增加可耕地，并且为沙漠地区牵筑电网，这是利比亚沙漠中，第一盏亮起来的电灯。
从那一刻起，世界的历史开始一步一步改变；西方世界起初不知如何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大阿拉伯疯子，但又不得不依赖当地低硫的高级石油。真正让西方松一口气的是阿拉伯高峰会上的国王酋长们，对卡扎菲鼓吹的“大阿拉伯共和国”，并不感兴趣。
卡扎菲是疯子？还是英雄？他的例子再度证明这两种人物，往往只有一线之隔。对卡扎菲两种完全相反的评价，最著名的是里根称他为“疯狗”，还有前苏丹总统尼迈里说他是个人格分裂者，而分裂的两面都是邪恶；但他长期的盟友卡洛比这么观察他，“你无法想象他有多天真”，黎巴嫩长期访问他的记者沙巴则认为“卡扎菲提供的是一道半生不熟加浪漫主义的杂碎”；阿尔及利亚的总统对他的阿拉伯共和国构想，认为过分天真，“他只是一个不知所云的小孩”。
唯一钟爱他的是埃及总统纳塞尔，他在卡扎菲婚礼时为他证婚，并以此信徒为荣。但纳塞尔死后，萨达特继任，整个大阿拉伯沙漠里，只剩一个抱持“统一阿拉伯”的老小孩，孤独地大声疾呼“阿拉伯站起来”。
20世纪70年代起，孤独的沙漠之子开始学习美国的“干涉主义”。当然，他不是美国，他没有帝国的“软实力”，他只是一个自以为是，想在沙漠万年孤苦的荒原中力搏帝国的狂人。美国的干涉，可以以“人权”为名，可以以“大规模化学武器”为名，可以今天谈民主，明日扶持独裁者。但美国的口号不一，思想脉络却很清楚，那是一条全国与共的“美国利益现实干涉主义”。卡扎菲做了许多类似美国CIA在海外干的事，但不是为了利比亚，只为了他脑海中浪漫反帝反欧的思想。
1972年巴勒斯坦解放组织突击慕尼黑奥运以色列选手宿舍，八名以色列运动员被杀害，突击队使用的武器查出是使用利比亚驻前西德大使馆特权渠道运入，这是卡扎菲首次国际上涉及重大恐怖行动；来年1973年一架利比亚客机被以色列空军报复狙击，机上108名利比亚平民全数无辜罹难。全世界居然无人谴责以色列，卡扎菲决心再报复。年底一个名为“阿拉伯民族青年团”的组织在罗马机场展开恐怖射击，当场33人死亡，18人受伤；其中一名被捕者坦承，这是卡扎菲亲自下令。
我不喜欢跟随西方书本或媒体看待事件，这是另一个例子。《纽约时报》以屠杀称呼“罗马机场事件”，但他们对以色列空军射击利比亚飞机造成108名利比亚平民死亡，似乎只叙述成国际间的死亡游戏。
卡扎菲后来更陆续支持美国黑人激进团体黑豹党、北爱尔兰共和军、菲律宾伊斯兰教团体……美国CIA则在利比亚五度策动政变，并鼓动人民示威。最大规模一次为1984年，情况只比这回好一些。卡扎菲每一次皆死里逃生；其中更有一次大规模示威，暴民们扬言要炸毁三口高产量油井，导致近10万名利比亚人逃难出国。不管哪一次示威，卡扎菲皆进行事后整肃，军官被绞死，与他们共事但没有参加叛乱的军官，也奉命必须出席目睹行刑现场。他残忍的清算手段使当年那位“大阿拉伯”的浪漫青年，从此只剩下屠夫的面貌。
晚年的卡扎菲一直在做困兽之斗，他活在恐惧不安中，即使逃离利比亚的反对派人士，他都不放过，他的杀手团到维也纳、到塞浦路斯执行暗杀任务。此时沙漠之子与帝国的抗争，只剩血腥之路。持续循环，直至美国出现更大号的敌人本·拉登及伊拉克战争，美国才在现实考虑下与卡扎菲和解。
倒戈的利比亚司法部长说，“卡扎菲，不是穆巴拉克，他不会逃，他会战到最后一刻。”沙漠的孩子从小就抱持轰轰烈烈的大梦，他的人生从贫困到富裕，从一籍无名，到举世2011年经济都得看他脸色。可惜他的梦愈大，他的人生就愈疯狂。阿拉伯永远在呜咽中，在内战中，在彼此仇杀中；最终在美国量化宽松引发的粮食通胀动荡中，卡扎菲被他的子民推翻。美国人发明的Facebook，让新一代的卡扎菲们诞生了。
或许在帝国眼皮底下，想寻找正义，本来就是一件疯狂的事；何况只是一名来自沙漠的孩子。
2011年2月28日
第31章 世界不会在我们眼前倒塌
他离开的不是时候。
乔布斯一走，欧洲银行出现系统性倒闭风潮。2011年10月10日，台湾地区正在庆祝辛亥革命百年。同一时间，世界上最大的城市银行德克夏银行（Dexia）宣布“倒闭”，法国、比利时政府立刻将之收归国有。这家银行由卢森堡、比利时、法国民间共同出资成立，2011年7月份它才通过欧盟银行金融压力测试。但南欧主权债务的破洞比欧洲央行想象得大太多，10月10日德克夏银行倒下，10月13日信用评级机构惠誉调降英国劳埃德银行（Lloyds）与苏格兰皇家银行（RBS）等级，并称欧洲可能有66家银行无法通过压力测试。欧洲银行未来要不然就一一走上国有化如德克夏银行的道路，要不然就得合并重组，太小的政府只能放手让它们倒闭。因为国库及欧洲金融稳定基金的规模，没有大到这么高的规模，可以挽救一切。
乔布斯比这些事、这些消息，早走了八天。
2008年金融海啸时，苹果员工没有人从乔布斯身上闻出恐惧的味道。他亲口授权书写的传记，于2011年10月24日上市，美国《彭博商业周刊》（BloombergBusinessWeek）先行采访了曾与他贴身工作的伙伴。当乔布斯听闻“雷曼倒闭”时，他只挥一挥黑色的衣袖，“别让外在的噪音干扰我们的心声。”其实前一年2007年苹果才刚推出了iPhone；乔布斯等待这一天，已等了两年半。终于盼到了，他不相信“海啸”有能力摧毁他伟大的革命性发明。苹果主管特里布尔（BudTribble）以“现实扭曲力场”形容乔布斯面对大时代的自负；iPhone手机的大屏幕、触控式，及其和Appstore完美的结合，每一个创意都来自乔布斯；来自躺在病床上与死神赛跑、瘦削乔布斯的奇才奇想。
事实证明天才的创意不必向大时代屈服；直至2010年年底，苹果已卖出1.29亿部iPhone。
这时的乔布斯明知自己已走近生命末路，他以此自满了吗？
答案一点也不。2009年安卓（Android）正式向iPhone智能手机宣战，同年乔布斯抱着纸片人身躯立即投入研发，再往前走一步，宣布iPad完成。他提出构想时整个苹果公司没人喜欢“平板电脑”这个鬼点子，乔布斯却仍坚持地说，“不，我们可以创造全新的。”
乔布斯的天才是与生俱来的吗？他是在不断寻求宁静中长大的。在他人生的路途上，他总是对其他无关紧要的事说不，这使他有能力专注且不松懈地持续自己的创造力。乔布斯著名的语录之一——“保持简单，比复杂还难。”（Simplecanbeharderthancomplex.）这句话语，不只表现于他的英雄序曲、漂泊年代，更呈现于他大限将届之际。
美国《纽约时报》近日报导乔布斯最后的时光，2011年2月他已平静地告知几位好友，自己时日不多。与过去生命中的坚持一般，乔布斯仍将他最后的岁月牢牢掌握只投注于他认为值得专注的人与事上。他喜欢吃寿司，不顾医生警告，只要体力许可，即邀请挚友陪他上最喜欢的料理店。他有点力气时，清理一份名单向老朋友们，但不多，顶多四五位告别；即使到了大限末了，他仍为苹果高层提供iPhone4S发布会的建议。离世前最后几周，乔布斯已无力独自爬上自家楼梯，在家人搀扶下他困难地移动身躯，只为了躺在床上，向沃尔特·艾萨克森口述人生传记；他要把自己遗憾早逝的人生领悟，留给孩子。
“我想让我的孩子了解我。”由于工作，科技巨人乔布斯并没有留给孩子们太多陪伴的时光，离去之前他的妹妹回忆他说话语气充满少见的温和与歉意。他只担忧那些依赖他的人，把时间留给他们；他一点都不想参加那些总统、硅谷、不同协会准备颁给他的大奖。乔布斯一一拒绝，在生命耗尽前，他知道什么是真实的，什么是虚幻的。
自从1997年重返苹果后，乔布斯即一路平步青云，直至真正的“背叛”癌症来袭。2003年他发明的iPod、iTunes已使他被供奉为科技之神，粉丝们总想接近乔布斯。但他想尽各种方法一一隔离，理由很简单，这会令他分神。
“死亡是生命中最好的发明”，“死亡的好处在于它使你有勇气追寻自己的内心与直觉”，“避免将生命浪费于他人的选择中。”
年轻时，光着脚逛校园，在朋友的宿舍间游荡。有一段时日甚至相信人只需以水果为食，这样不只可驱除体内秽物，而且不用洗澡。带着怪味，他先迷上了印度瑜珈，最终又迷上了日本禅宗。事业初成功时，乔布斯也曾有那么一段与名人琼·贝兹，黛安娜·基顿约会交往、穿上西装的俗世日子。为了帮苹果打知名度，35年前他还曾打着领带上电视，紧张不已，并告诉身旁的人他快呕吐了，“我不是开玩笑的！”开场的第一句话就遭停机（NG），他直呼“老天！”
随着人生的脚步，屈折、阅历、自信、与死亡的宣告，乔布斯逐步找回了自己。
大概从1997年他重返苹果圣殿之后，乔布斯已不轻易于荧光幕前露脸。要看他听他说话，请到苹果产品发布会。从此他一直坚信人只需抓着自己的路跑，宗教是一种皈依，不是归路；人的心灵，才能引领你走向自己的道路。乔布斯一直坚信人生的关键，是依自己的意愿生活，这个信念至死方休。
他比欧洲银行倒闭风暴早走了近八天，如果还活着，他会害怕？会恐惧吗？
我想答案很明显，一点也不。他相信自己的创见；相信任何时代人都有路可走；哪怕一无所有，光着脚，只要真诚地专注于一些有价值有意义的人与事，世界不会在我们的眼前倒塌。
2011年10月14日
第32章 作者简介
陈文茜
台湾知名社会观察家、媒体人，1976年考入台湾大学法律系。毕业后在《中国时报》副刊担任主编。1987年赴美留学，取得历史社会学博士学位。1995年，陈文茜结束10年的留学生活，回到台湾从政。由于陈文茜作风大胆、思路清晰、口才敏捷，使其在政坛上获得了成功，甚至引发“陈文茜现象”。李敖称她为“我所见过的最聪明的女人”。1998年陈文茜被《亚洲周刊》英文版评选为全亚洲25位“创造趋势人物”之一。2004年12月，推出政坛进行主持和写作活动。
陈文茜作品集
2009《乱世佳人》
2006《文茜语录》
2005《文茜咏叹调》
2004《只怕陈文茜》
2003《文茜小妹大人（二）》
2001《文茜小妹大人（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