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听起来平凡的《2010大议程》,好似平淡无奇;却是一个惊人的协议。德国总理眼看中国、东欧廉价劳力崛起,他亲自出马与工会领袖面对面谈判,最终换得他们对全球经济趋势的理解。于是破天荒地,工会同意以更低的薪资交换更大的法律工作保障;根据国际劳工组织(ILO)数字,过去十年,德国薪资实际降低4.5%;工会的让步换来的是工厂尖端技术不外移,德国出口竞争力也大增。
德国2011年第一季度经济增长6.1%,人口虽仅8200万,却维持全球第二大出口国地位。出口在过去十年,为德国带来巨额的经常项目盈余,每年贡献三分之二增长。
施罗德的远见,使德国成了如今唯一傲视欧洲的国家。就在它的边界,法国至今仍维持每周工时30小时的法律规定,经济疲弱;英国首相卡梅隆直至近日才提出改革退休养老金方案,结果6月30日75万人公私营部门大罢工;英国《卫报》引用工会发言人谈话,“我们要向政府宣战。”
制造欧债恐慌的核心国希腊更显离谱。它的《工会法》规定53岁退休,退休金为原薪资的80%。希腊民众自二战以来,最认真、“工时”也最长的两天就是6月28日至29日48小时不中断的大抗争。全国飞机、银行、教师、医院、政府部门全加入大罢工,连媒体也在两天内各罢工5小时。
德国ARD电视最新民调60%德国人同意,无论他们高兴与否,德国别无选择,为了欧元区稳定及德国长期发展,只能帮助希腊;只剩37%的德国人忿忿不平,质问希腊为何可以毫无节制累积国债,并以欺骗手法加入欧元区?
又是一场德国人的远见,挽救了世界经济。
希特勒已死,可是他生前希望荣耀的德国,战后选择了一条截然不同的理智方式与远见路线,为德国在欧洲赢得了最终真正的胜利。
2011年7月2日
第12章 德国启示录
11年的尽头是一截短蜡烛;烛火仍摇曳,烛油已残落,就剩最后一段了。
欧元区走到2011年9月29日,度过了它烛火消灭的最大危机。德国众议院以523票对85票通过扩增欧洲金融稳定基金方案。611位议员中,3名弃权,德国总理不只获得执政党的议员同意票,同时取得三分之二反对党票数。德国众议院压倒性的投票结果,不只适时掌握了拯救欧元区及全球经济最后机会,更为代议制民主立下典范。
德国众院投票于9月29日当地时间上午9点开始,在此前夕德国权威媒体公布民调,反对出资的民众高达76%,赞成仅18%。如果没有精英政治人物依远见与专业有担当地对抗民意,用本地的话讲“不看民调治国”,德国9月29日投票的结果应是完全相反——纾困案压倒性的大败。但德国众议院挺住了,他们知道在他们手中这一张票决定的是欧元区的未来,世界经济的崩溃,人类是否面临前所未见的经济灾难。
大批的抗争人潮聚集众议院外头,他们都是辛勤工作的德国人,为了降低赤字,2003年起他们自动减薪,十年接近减了5%,他们增加工时,他们延长退休年龄,最重要的,他们诚实缴税。“为什么要援助一个偷懒、53岁退休、逃税、一骗再骗的希腊呢?”德国民众怒吼着。
总理默克尔准时9点走入众院大厦,德国国会位于一个曾经被分割成东西柏林的中轴线上,屋顶是一个看得到天空的透明穹顶,建筑大师诺曼·福斯特的作品。望着天,知道自己手中一票代表的意义,德国历经9月28日一整个白天至深夜的激辩,终于取得跨党派压倒性胜利。总理默克尔纾困案通过后,没有开怀大笑,她抿着嘴,嘴角似是笑又似是想哭出来,一切太不容易了。如今她的民意调查支持度不到25%,此案表决前,反对激进派人士曾扬言必要时倒阁,逼她提早下台。
星殒不论成石或焚落,都得打在默克尔头上。她走入国会,没顶着安全帽,担起全球瞩目的历史时刻。“铁娘子”,真的让一个完全不被德国民众支持的方案,通过了。
她挽救了世界,但也可能同时毁灭了自己。
我在家里静静看着欧洲新闻电视台(EuroNews)报导整个过程,每一个走进投票箱的议员,都在决定世界经济是否下一刻即宣布崩溃。他们的脑袋装着两个相互撞击的事物,一个是欧元区若倒了,那人类将面临比2008年雷曼倒闭更严重的经济灾难,德国也将同时沉没。德国出口高居世界第二,但光欧盟即占了62.9%,美国占6.7%,中国4.5%,瑞士4.4%,其他各国占21.5%。欧盟经济若陷入动荡,欧元瓦解,“阿拉伯之春”吹向欧洲,德国也完了。但另一个同时撞击的是场外民众的叫嚣,他们的话不是全无道理,甚至动人且澎湃。尤其他们不是一小撮人,他们代表德国民众的绝对多数。民众看见了“不正义”,但他们看不见控诉与惩罚“不正义”后,全球及德国必须付出的后果。
思辨在一个应该以政客为主的伟大建筑蔓延开来。控诉等同自杀,忍耐等同拯救;这些国会议员的角色在民主制度的设计中,被深深挑战着。
民主政治所以设计代议制度,目的就是要把许多超越一般民众知识、经验、专业、复杂的国家大事交给国会议员,由他们代行判断、治理国家。如果代议制政治,只是国会议员享受精英的地位、特权好处,但一投票全以讨好民众为主;我们其实不需要国会议员。凡事只需诉诸民调,以民众之好恶,为一切真理。这在台湾地区,我们太熟悉了!
德国9月29日众议院的表现,该让台湾地区政治人物汗颜。我们没有再陷入经济灾难的惊恐,只因德国的精英知道自己身负的角色。那不仅是权力,更包括责任。
刹那间,我们与全球共同躲过了一场灾难;但也同时留给台湾地区一个重大的疑问:为什么德国的政治领袖与台湾地区政治人物,差异这么大?
2011年9月30日
第13章 颤栗欧债的另一个真相
黑之巨云,一块版图一块版图地占领欧洲上空。再长、再辉煌的历史也无法争辩了。
2008年搞垮全球的华尔街对冲基金,2011年10月底起再度以秃鹰姿态,毫不羞愧地蚕食欧洲。它们先放空希腊国债,不到一周放空意大利国债,接着西班牙,接着比利时……金融秃鹰挟持着全球一般人以“理财”为名交给各大投行的资金,一个听起来挺正当的名义,一步一步攻击欧债;它们像恐怖的鸟群布满欧洲上空,场景状似希区柯克拍摄的恐怖片《群鸟》(TheBirds)。欧洲的蔚蓝上空此时已转为恒久之黑夜,且日日不分昼夜皆夜黑深似井。希腊国债有破洞,秃鹰攻击希腊国债尚可理解;意大利国债固然高达20?000亿欧元,但其经济基本面并非如希腊还不出债来,可是躲在欧洲山头的金融秃鹰趁着贝卢斯科尼预算案未过国会半数当天,立刻群起包围罗马广场;一举将意大利十年期国债收益率堆升至7.48%。于是性能力、财富、自信皆曾首屈一指的贝卢斯科尼,此时在国际秃鹰攻击下,只成了罗马街灯下,噩梦呓语被秃鹰吃光了的腐臭之身。
对冲基金比当年拿破仑横扫欧洲的速度还快,它没有身子,甚至没有影子;你看不到它,它是一支世界上最可怕的军队。11月14日它同时攻击意大利与西班牙,11月15日再攻击法国与比利时国债。英国《金融时报》预言,“从现在起,将是欧债危机爆发以来,最令人焦虑的时刻。”德国总理默克尔以颤抖的声音,低下头来告诉她领导的德国执政党(CDU),“欧洲正处于二次世界大战以来最艰难的时刻。”全球“对冲基金”11月以来尝到甜头,它们不会放手;从希腊,直攻意大利、比利时、法国……自2008年秃鹰已饿了许久,亏损许多钱,各大投行近日纷纷裁员。这一波欧债放空大行动(听起来像军事斩首行动),正让饿了肚子很久的“他们”,饱食一场许久未曾品尝的盛宴。
与去年相比,这一回他们变聪明了,不再只攻击欧元区外围边缘国家,因为套利不够大;它们直接对准了欧洲核心要害国家。全球“金融秃鹰”启动属于他们的“北约行动”,11月15日焦点不只希腊或意大利、西班牙,还扩散至拥有AAA评级的法国、奥地利、芬兰、荷兰、比利时。除了德国之外,所有主要欧元区国家债券收益率全面上升;意大利新政府虽已组成,理性而言政治危机已过;但秃鹰发现,只有全面且直捣核心的攻击,才能再度震撼市场,造成恐慌;“放空者”也才能藉此图谋大利。于是意大利国债收益率隔一周再度突破7%,比利时国债收益率也比德国高出314个基点,刷新历史纪录。
这是一个历史性的“颤栗星期二”,当日欧洲债券市场,买家寥寥无几,人人都在清盘,各家皆如战乱时期的逃难般,涌向逃离欧债的门口,如果还来得及逃。比利时到秃鹰袭击那一天,已有516天处于无政府状态,但它不是唯一。秃鹰同时涌向芬兰与荷兰,两个经济毫不值得忧虑的国家,美丽又创新的经济体;只因也身处欧元区,两国国债分别在“颤栗星期二”这一天上升17与10个基点,收益率创下欧元时代最高值。
欧债与以美国为主的对冲基金对赌,如同一本奇特的小说。它充满了悬疑,充满了残酷,它突显了过去欧洲国家寅吃卯粮的下场,但更彰显欧洲历经两次大战,把世界霸主地位让给美国后,繁华帝国落难苍凉的窘迫下场。巴菲特在“颤栗星期二”的前一天,接受美国CNBC电视台访问,有点顽童,更有点不知惭愧地谈欧债危机:“欧元最大的缺陷是,它们没有自己印钞票的权力。”说得真好!欧洲试图再起,1965年戴高乐已识破了美元的危机,并预言警告全球若持续让美国央行无节制印钞票,未来全球经济将不断吞食美国经济灾害的苦果。可惜1968年5月的法国学潮推翻了戴高乐,推翻了他的“美元革命”,终结了欧洲唯一一次可以打破美元垄断的机会。5月学潮后,巴黎街头残破,美元却侥幸地苟延残喘留了下来,继续维持它世界货币的地位。
欧洲从此再也没有出现具备远见的领袖,直至1999年成立欧元区时,欧洲才再度向独大且多次赖账的美元,沉默地二度宣战。但正如巴菲特所言,欧元货币联盟少了印钞票的“权力”,它的货币整合等于欠缺了一个强大武器;因此美国国债即使有若天文数字,却无倒债危机,欧洲没这个福分与特权。于是2008年当华尔街崩盘后,美联储启动它的印钞机,第一次量化宽松(QE1),尤其第二次量化宽松(QE2)之后,美元全球满天飞。这些窜流世界过多的资金集结成一支看不见、却孔武有力的金融队伍,先是攻击商品市场,掀起全球通胀;接着攻击欧债,2011年11月意大利之役让他们尝到了大盛宴。是的,欧洲一直与“盛宴”划上等号,但这一回餐桌上摆饰的不再是珍贵的鸭肝、松露、鱼子酱、红酒、牡蛎……这一回是对冲基金“活宰”欧洲各国,并且由于其已濒临崩溃衰退的经济,他们全都无力反抗。于是欧洲各国形同被烹煮的食材,一一摆在餐桌上,供投机客们欢乐享用。
天真的欧洲人仍在广场唱歌,以为这只是各国内政问题;贝卢斯科尼下台那一天,意大利街头上演世界上最高雅的抗争行动,欢送贝老“滚蛋”。广场上小提琴手站立古老松树下,拉着韩德尔的《哈利路亚》曲目;群众之中,一人充当指挥,在意大利十个人中就有一个人学过声乐,合唱不是问题。高雅的曲子与曲子之间,群众纷纷加入,等着贝卢斯科尼正式“滚蛋”;那一天深夜里,护送贝老的车子终于亮灯开出众议院,群众此时才停止歌声齐喊“下台!”“滚蛋!”欢腾声中,意大利人以为明日清晨,人生将是新的一页。
可惜,他们看不到那一只市场上从大西洋另一端早已登陆“诺曼底”,永远“看不见的金融秃鹰手”。好色的贝卢斯科尼走了,好财的对冲基金投机客尚留山头。周末他们于市场上继续放空消息,周一宣称接手的新总理蒙蒂无法火速组成有效内阁,周二更大举全面放空欧债;火势一路延烧,从地中海一路烧至已然冰雪之地的芬兰。于是11月15日,这一天,欧债市场有若一场“大屠杀”。
面对这场“大屠杀”,欧盟议会立即首度通过欧元区主权债务相关衍生性产品全部限制交易,同时禁止信用违约(CDS)裸交易。欧盟不再天真地放任或相信市场,他们必须迎战投机客,打一场惨烈的战役。
“欧债大屠杀日”后一天,我想起海明威。1926年他出版小说《太阳照常升起》(TheSunAlsoRises);书写背景是一次大战后困惑的巴黎,他特别钟爱巴黎丁香园咖啡馆旁的奈伊元帅雕像。滑铁卢战败后,拿破仑于莫斯科大撤退时立即乘坐马车急驶离去,留下奈伊元帅率领后援部队坚守战场。奈伊元帅最终且战且退,不知战了多少个日子,终至全军覆灭,无人生还。法国纪念这位悲剧英雄,为他树立一尊雕像,奈伊元帅手持军刀出鞘,孤伶伶地站立在广场,手直挺挺的,刀永不落下;然而元帅身后,却始终空无一人。
海明威于1920年代目睹这尊百年前的雕像,当天阳光虽仍照在元帅雕像上,但其旁的高耸之树,却也同时投下了阴影。停留巴黎期间海明威写下他第一部长篇小说,其中引用“失落的一代”(alostgeneration)一词,从此“失落的一代”这个名词成了描述一次大战后解甲归田、人生不知往哪儿去的年轻彷徨世代。海明威在他的《流动的飨宴:海明威巴黎回忆录》中,回忆当年与奈伊元帅雕像敬一杯冰啤酒的心情对白:“或许每一代人都曾因为某种因缘而感到失落,过去如此,未来亦然。”
如今海明威的预言,卷土重来。欧元区各国正如当年的奈伊元帅,孤伶伶的伫立广场,独自拔剑,挥舞空中,四面八方,刀只能盲目地挥向不知何处何时飞来的全球秃鹰。元帅之剑是否终将败阵落下?也就是巴菲特的嘲弄之言,没有了美国人独有印钞特权,欧元是否将因欧债而崩解,没人知道答案。
只知若欧元倒下之刻,除了饱食的少数秃鹰外,全球皆将再度面临经济大衰退。
包括巴菲特得意洋洋可以印钞票的美国。
2011年11月16日
第14章 当欧洲梦醒时分
2007年法国总统大选,社会党推出了一位优雅、美丽、且未婚生子的女性总统候选人,她的名字叫罗亚尔。罗亚尔现在仍是社会党大老,但2012年大选,已经没有她的角色。当年她因貌美亲切崛起,但自从萨科奇娶了法国第一名模卡拉·布吕尼为妻后,罗亚尔已迅速地从俗丽的媒体版面消逝。
几天前与法国一位文化界要人晚宴,我问起罗亚尔,他惊讶地回答:“她已近60岁了。”我的法国朋友不是嫌弃她老,而是法国人观念里,60岁至64岁的人仅有12%仍留职场,65至69岁的人群中,仅1%仍在上班。70岁以上,工作人口比例为“0”。罗亚尔并非“人老珠黄”,事实上,她仍维持美好的身材及高雅形貌;只是有谁,年近60,还想不开争夺苦差事呢?
这是只有欧洲,尤其南欧人才理解的密码。欧洲人的人生观“人不是为了工作而生活”。人生过了60还得榨取残余生命用于工作,那是一种对生命年华的羞辱。相较东方或美国企业家,三四十岁创业,60岁还得再扩展版图。“经营之神”王永庆,工作至阖眼的最后一天。美国最著名的外交家基辛格(HenryKissinger),已经88岁,刚刚才出版一本颇具影响力的外交著作,一点也不想退休;奥巴马上台后,请出前美联储主席沃克担任白宫首席经济顾问,他已83岁了。而每天全球紧盯着他跑,自己开车的股神巴菲特,也已年近80了。然而王侯后代的欧洲国家不屑这一套,欧洲各国立法退休年龄金融海啸前平均仅62岁,欧债危机后修订延长至65岁;优雅的欧洲人居然上街丢铲子、棍棒甚至汽油弹,好似世界要把他们逼向末日。
我阅读西班牙摇摇欲坠的国债危机数据,发现庞大的国债一部分来自与华尔街相同国家对银行过度宽松的监管,但这仅占三分之一;三分之二国债竟来自于多年累积庞大惊人的退休金。西班牙2011年4月份失业率高达20.7%,但西班牙上班的人口也不到全国35%。因为多数人既非就业,也非失业;他们不工作,全退休了。每月向国家领取高额退休金,累积成举世恐慌的欧债危机。
这是旧欧洲独霸世界17、18、19世纪后,进入20及21世纪的彷徨。一次大战之后,欧洲以一场战争正式结束欧洲独霸的年代。优雅的欧洲文明从丰美至忧郁,算算100年过去了,文艺复兴、洛可可……所有象征高尚文明的生活品味,无以为继。但欧洲工会法至今仍规定每人每周仅需工作30小时。而在中国大陆,一个工人平均一周至少工作58小时,在日本、香港地区、台湾地区,每人工作接近每周40至50小时。
中国有富二代的问题,欧洲则是富十代,甚至富二十代的问题。希腊、葡萄牙、西班牙所以成为世间旅游胜地,因为到了那儿,除了橄榄油、美食、蔚蓝之海外,你不会望见形色匆匆的路人。走入乡间,你很轻易地活回了遗忘的时光;转角一道古墙,马赛克巧变色艳夺目;西欧的河水总是闪耀着光芒。白天是上天金黄天空的许诺,晚间是古堡夜灯的倒影。撰写二战故事《法兰西组曲》的作者,以巴黎6月的一个凌晨开场。当德军入侵警报熟睡时刻响起时,巴黎人全无准备。人们听闻催促的警报,却仍贪恋被窝的温度。于是平日养尊处优的巴黎人,面对大难猝临,“仅仅几秒,连痛都忘了。”他们不想明白历史的洪流已无情卷动,德军轰炸那一刻有人看书,有人仍望着窗外,有人想着挑哪件衣裳至丽池饭店喝下午茶……一切已天旋地转,片刻间坠入地狱。
虽然两次世界大战,欧洲都是主要战场;但西班牙古典吉他旋律、佛朗明哥艳红裙摆、巴黎大皇宫区时尚,实在太迷人、太容易叫人遗忘惨痛。推动欧洲人生命的是沉思与品酒聊天,不是无止境的工作。
欧洲虽是最早创造全球化海上战场的冒险民族,但真的面对旧欧洲没落,欧洲似乎只愿逃向集体《法兰西组曲》式的慵懒眷恋。16世纪冒险的富一代已死,富二十代的欧洲人面对没落已然一个世纪,认知起来却仍如此困惑与痛苦。
战后的欧洲想了一套复兴欧洲的新法子,对抗崛起的美国大国。先是很快地签下《马斯特里赫特条约》①,力挽欧洲版图;接着“欧洲共同市场”,统一货币“欧元”,一一推出。可惜共同货币欧元区初成立才11年,便在一场华尔街引发的金融危机与欧洲自己的财政危机交锋时,立刻败下阵来。欧元成立,本为力抗美元唯一霸主地位;但难堪的是为了挽救经济,欧洲央行无法如美联储拥有无惧市场信心大印钞票的权力;而金融危机尚未度过,欧元区内部早已债台高筑,希、葡、爱尔兰等国已于全球债市崩溃。
“欧元之父”蒙代尔于香港接受我的专访,他比喻希腊破产不过有若美国加州破产,没什么了不得。但蒙代尔忽略了白宫的政客,哪怕阿拉斯加最没世界观“擦口红”的裴琳都认定加州是美国的一部分;欧洲德法等大国人民却不见得愿意认账希腊烂账。2011年4月份,欧盟北欧大国芬兰诞生了一个极右派大党“真芬兰党”(TrueFinlands),选举中该党只提出两大口号,不付钱给懒惰的欧洲之猪,以及反对亚、非、中东外来移民。这个听似疯狂的极右派政党却在以社会福利、创新、和平著称的芬兰从原本仅5席国会席次,陡增近8倍赢得39席。“真芬兰党”的出现震撼全欧政坛,其景宛若1931年的纳粹。欧盟要往前进,本需建立更紧密的联盟;但现在看起来却是倒退中,朝部分解体之路走。
然而正如我们的人生,往事不可能如烟;欧元区寻梦12年的过程中,德法如今已难完全脱身。根据欧洲央行统计,希腊千亿债务只有三分之一由希腊本地银行持有,三分之二均曝险于德法银行。欧元区4月份全区失业率高达9.9%;欧盟27国失业人口高达2254.7万;一切看起来皆十分破败。而希腊、葡萄牙等国早已将它的财政危机,通过共同货币机制财政秘密转移至欧盟核心大国德国央行;它是“欧洲之猪”最主要的债权人。希腊若违约,不只希腊银行体系崩溃,也同时丢下大批债务予德国央行。而且全欧市场信心将如雷曼倒闭般,滚雪球地把危机迅速扩大至葡、爱、西班牙。到了爱尔兰,国债至少6000亿欧元,已超过欧洲央行可承受范围。这是为什么,欧洲财长再怎么愤怒,也得堵住希腊灾难的原因。小洞不补,堤防整个崩溃。现在后悔加入欧元区,已为时太晚。
欧洲过去半个世纪所以如此不顾一切地进行欧元整合,被巴菲特形容为“一场看不懂的电影”,全因欧洲人很难忘记荣耀的过往。从15世纪起,巴黎已是世界第一大都。尽管1895年美国已跃居全球第一大工业国,拥有全世界工业产出的29%;但这场征服与耀眼的17、18、19世纪的欧洲成绩单大不相同。根据统计欧洲巅峰霸权时刻,国际60%的进出口羊毛、半数小麦、半数肉品以及大部分茶叶都是欧洲人的“专利消费品”。20世纪中叶随着殖民帝国的瓦解,王侯日子不再;新欧洲的面貌,才开始残破不堪。在塞纳–马恩省河畔,游民与圣母大教堂并存;旧欧洲与新欧洲,始终如魅影歌声般纠缠交结。
我举一个与酒有关的有趣例子,谈欧洲荣耀的不了情。20世纪70年代之前,欧洲人始终相信“佳酿”一定得来自旧世界;法国人不但对美国加州纳帕(Napa)的葡萄酒嗤之以鼻,甚至高傲到毫不在乎地参与一场准备把美国人的白酒踢到下水道的欧美英品酒大会。法国人一直相信,“世界上最好的葡萄酒一定来自法国”。在一个魔力打造的国度,这里诞生了众多的酿酒天才,累积数百年的经验;迷醉的酒酿世界中,法国人是永远的主宰者。
1976年巴黎品酒会上,一场由英国人举办有点逗趣的赏酒大会,加州纳帕的红白酒,竟打败了法国。《时代》杂志驻巴黎记者吓了一跳,写下了影响深远的报导,“上周在巴黎……加州人打败高卢人。”法国人大怒,破口骂评审及办法皆不公。十年后1986年,欧美再比一次,竟然还是加州纳帕酒获胜,名列一、二;法国红酒只分居三、四、五名。
欧洲的盛宴一延再延,正如他们的晚餐,夜间九点起宴,凌晨才散席。如今一切景象皆揭露愈来愈赤裸裸的答案,Partyisover。属于欧洲的荣耀,只能停留历史。过去从世界经济中获取不成比例的好处,如今欧洲人只能认知那王侯般的生活,史无前例的社会福利水平,只是欧洲长期剥削殖民地换来的优势。
风华早该冰消瓦解。
声望卓越的西方哲学家柏林(IsaiahBerlin)曾为20世纪作了一个总结:“我的一生……历经20世纪,却不曾遭遇个人苦难。然而在我的记忆之中,它却是西方史上最可怕的一个世纪。”
多么欧洲的观点;东方人听了刺耳。只想告诉欧洲人,你们的磨难尚未完成;如果欧洲不走出王侯破灭的梦幻,欧洲还有更大的苦难。
欧洲白人,好命太久了。
2011年6月6日
①即《欧洲联盟条约》,于1991年12月9日至10日在荷兰的马斯垂克举行的第46届欧洲共同体首脑会议上签订。
第15章 西方,一个冷漠的情人
老阳,春节前一整个月,几乎没一天好好躺在宿舍床上,也没一天阖眼睡上两个小时;只有身体累到撑不住了,老阳才投降般地,趴在县城信访办公室桌上眯一会儿眼。
年关到了,家乡侄女不断来电,妈妈想他,而且病了,要钱医治。孝顺的老阳接完电话,抹着脸上的泪水,北方人的脸孔,眉毛浓重,脸颊满是胡腮。这本是一张典型男子汉的脸,但此刻老阳只像个大孩子,黄土高原的黄沙伴着他的泪水,涂满整个眉宇。陕西城内打工的老阳领不到工资已3个月了,自从一个他未曾听过的希腊国债公投爆发以来,他的公司生产的零件送到东莞,全被退回,而且倒债。从西安、这个千年前的盛世之都,至东莞、改革开放后不起眼的出口加工地,两个天南地北的小城区连成了一条虚线;他们的工资与繁荣,他们的人生起落与伤悲,全得端看另一条实线。一条中国人在18世纪错过的实线,它在海上,海水虽是软的,但海上经济才是真正硬的道理;因为大海连结的另一端是控制世界贸易已两个世纪的欧洲与美国;中国这条绵长的生产线,做出的虽是牢实之工,生产价值却是虚幻之经济。他们的收入,全得看西方脸色。
2011年10月底希腊前总理丢出公投之火,把欧洲及世界经济烧得哀鸿遍野后,那条西方海上实线的经济更大幅殒落,而这里没有一件事与亚洲人有关,与每日辛勤工作的老阳更无关;但从2011年11月底起,老阳及许多亚洲工人再也领不到工资。
于是春节前,老阳除了不让工厂找借口说他怠工,每日仍按时工作外,一下工即前往县城信访部门要求官方出面讨工资。信访办公室内官员、资方、工厂代表吵成一团;老阳只是一名基层工人,只有守在门外等的份儿。有时听到会议间吼叫声大一点,以为即将有结果了,老阳疲惫的眼睛顿时睁大了;但没一会儿,一切又静悄悄。这是人类的错觉,以为愤怒之火烧起,正义便会出现。
老阳足足等了一个月,哭了又骂,骂了又哭,累到不行就瘫在办公部门外允许他们等待的桌上打个盹儿。那一刻的老阳,很像加护病房外的家属,守着生命垂危的亲人;但老阳守的只是一份薄薄的工资。三个月,加起来不到2000元人民币,说起来寒酸,不到欧洲任何一位领袖一天的治装费。
春节前两天,老阳终于领到了他苦等的工资,他卑微地跪下来,跪着感谢信访部门;然后骑着摩托车,迫不及待地回到大山里的家。敲开家门,母亲沧桑的脸从门缝中露了出来,“妈,还活着”,老阳哭了,奉上讨来的工资,没说这些折腾的故事,赶紧搬了盆热水,帮母亲洗脚,表达儿子迟归的孝心。
老阳一边洗,一边掉着泪;他问自己:人活着,为何如此卑困?
老阳只是一个小学毕业的老粗,他没有足够的知识知道承载于自己身上的国际经济故事,其实来自于一条全球已密不可分的生产消费链。当欧洲破产时分,那个大债不只压在欧洲人身上,更压在所有为他们代工生产的亚洲人身上。
春节尚未结束,老阳还待在大山里,欧洲最有权势的女人德国总理默克尔却已抵达中国。默克尔此行目的很简单,伸手向中国要钱。她分别会晤中国国家主席胡锦涛与总理温家宝;抵达北京那一天,中欧正面临百年大寒,多瑙河冰冻了80%。默克尔不是来介绍欧洲炫丽的多瑙河、华尔兹,她一方面想办法维持欧洲的尊荣,一方面要中国参与纾困欧洲。与她随行的德国外交官向英国《金融时报》表示,“我们不希望搞得像一堵哭墙”。默克尔向北京介绍刚结束的高峰会,预算纪律条约将确保欧债不致失控;接着她亮出此行的目的,“争取北京支持IMF对欧元区的纾困”,并“购买更多欧洲各国公债”,还没完,“注资欧元区金融稳定基金”。
默克尔不愧为欧洲铁娘子,她说得没有停顿,要求得也毫无愧色,“当世界对欧洲信心增强时,也符合中国利益。”
默克尔与北京的协商,在中国引发轩然大波。欧债危机中,中国像被绑架的人质,欧洲的高傲虽然令人难以忍受,但默克尔的谈话却句句实情。2011年,中德贸易总量为1450亿欧元,中国现在是德国第二大进口国;而欧洲是中国第一大出口地,占中国对外贸易出口量20%。简言之,欧洲完了,中国也去了一大半。默克尔没有表情的语言像一个死亡手势,她等于告诉中国,“当欧洲一寸一寸地死去了,这可爱的中国崛起故事也会一寸一寸的死去。”而IMF于2012年2月6日也立即发布报告,如果未来欧洲增长放缓超过预期或者欧元区出现更大衰退,中国2012年经济增长将受到至少4%的冲击,“中国必须准备一个至少占GDP3%左右的大规模财政方案,才能稳住官方经济增长率保八的目标。”
一切听起来极其荒谬;尤其对中国2.3亿如老阳般处境的农民工!欧洲想向中国借钱,并窥伺中国过去30年血汗换得的3万亿外汇储备,态度竟还如此高傲!香港《经济日报》首先发难,在社论中表白要买也要买抄底有增值空间的欧洲公司,而非风险极高、必然贬值,甚至可能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的欧洲公债。民间舆论的批判声,强烈、愤怒,评论员谈起话来声音高亢,甚至到了“义和团”的境界。
默克尔该庆幸至少她不是日本人,也不是英法联军的后代,否则愤怒会更高昂。至少中德之间,历史仇恨并不特别深。默克尔本人成长于前东德。东德地区的人最大特色是他们只记得自己如何被前苏联占领,彻底遗忘自己也是德国的一部分,参与了纳粹屠杀,也参与了1900年八国联军侵华事件。在东德人的脑海里只有自己被迫害的记忆,没有德国迫害他人的历史。历史,早在她们的选择记忆中,被遗忘了。
中国这个看似崛起,但其实人均在全球排名连百名都不到的虚胖穷国,到底该不该援助华丽苍凉的欧洲?谈道德是非,似乎是个无止境的辩论;但谈国家理性利害,政府似乎真地毫无选择按默克尔“指引”的方向做。事实上根据欧洲央行资料,2011年欧洲金融稳定基金发行的160亿欧元债券中,亚洲投资者占20%,高达五分之一;而其中最大购买者泰半来自中国人民银行。
不要惊讶默克尔毫无羞愧的傲气;这位来自欧洲的乞债主,至少说话还心平气和。英国,那个发动鸦片战争的国家,最有影响力的报纸《金融时报》于2012年2月7日,默克尔访中后发表一篇社评式专栏《欧洲不必乞求中国》。理由是近日欧洲债券欧元区自己的投资者购买比例已达76%,欧洲对中国之需,已不像去年底十万火急。而且如果中国政府想买流动性强并容易变现的主权债券,除了美国国债之外,只剩欧元债券。尽管两者的信用与币值都在降低,但中国在世界市场没有别的选择。是的,西方业已没落,默克尔至北京讨钱成了西方世界一大冲击;因为不要说一个世纪前,20年前西方都没有想到自己会落入如此下场。但此时古老创立于1888年的英国《金融时报》,适时提醒它的英语读者,“欧洲人无需卑躬屈膝地向中国求援”,他们赌定,“中国还会继续购买欧元区债务。”
很不幸地,我也必须痛苦认同《金融时报》的结论。或许欧洲快破产了,或许西班牙已有500万人失业;但真正需要为了钱下跪,为讨一笔工资,卑躬屈膝的,在这个地球上,只有如老阳那个大山里代表2.3亿中国及亚洲的工人们。
于是相隔百年,欧债危机下,我改写了徐志摩的诗:
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我不能放歌,悄悄是别离的笙箫;冬雪也为我沉默,沉默仍是今晚永远不属于中国的康桥。悄悄地我走了……挥一挥衣袖,我带走了所有中国的云彩。
春节过后,数亿农民工再度告别父母;老阳这回听了老乡建议,远至天津找着了新工作。在那个昔日意式、德式、英式风情区里,他参与修复老房建筑工程。屋顶上老阳走来转去,欧式白墙在冬雪天中仍割出断然的东方与西方之别,但老阳并不明白。他仰脸向着当头的风雪,把渗进脖子里的冷空气想办法挡住。老阳赤裸裸地站在皑皑白雪的天底下,像一名被世界经济审判的惶惑犯人……这时候,帮母亲洗脚的片刻记忆,特别柔和。
望着天津外海,老阳许愿,明年春节,他可如期领着工资平安回家。
2012年2月8日
第16章 帝国遗梦
1945年,二次大战结束。伦敦街头短暂的狂欢之后,英国人突然发现,大英帝国“消失了”!英国正式从帝国的阶梯走下来,世界上所有日照的土地,只剩下孤独的英伦三岛,属于英国。太阳早上在窄小的英伦土地崛起,下午也在伦敦西下;英国从此正如所有平凡的国家,眼看夕照、眼看日出。伦敦著名的雾雨在欧战结束之刻,连续笼罩伦敦近一个月;英国过往辉煌的历史被挡在泰唔士河口,帮助英国人往前不用看清;往后也毋须回首。
伦敦的绅士,撑起了黑伞,在一个向来没什么色彩的城市,日子像往常一般打发。尽管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大英帝国已灭了,但没人想开口说破它。历史的苍凉来得那么快,但活在历史中的子民心理上还没真正准备好。直到1970年代,英国一个名叫库伦的喜剧演员,才在舞台上嘲弄“一无所有”的英伦帝国。他穿着一身百慕大总督的制服走上舞台,告诉观众,“哦,这是我父亲从小留给我的指望,”“只要我学好当地的土话,我随时可以上任。”接着他秀了一长串的百慕大土话,库伦显然有着极好的音乐天赋,他把土话串成一些押韵的词汇,有点像今日的HipHop饶舌歌,中间穿插着咏叹大英帝国的歌曲;并不时于舞台上以单膝下跪向女王呈报“殖民地”对英国王室的景仰。终场,库伦以百慕大空中神秘的空难漩涡区为献礼,禀呈女王,“我们愿意以女王之命,将风暴区命名为女王之云(Queen’sCloud),作为大英帝国最靠近太阳,也无人能剥夺的统治之地。”库伦的舞台剧演出于70年代伦敦,掀起旋风;它受欢迎的程度,使BBC多次现场转播。
最新的坏消息,BBC销毁了多数库伦的录音带。因为大英帝国灭亡已没什么好嘲笑;这是人人都知道的实情。2011年的英国人,再听库伦的舞台广播剧,只当他是个疯子。
库伦的故事反映历史与人性的落差。原来帝国的殒落,是那么一瞬间;反倒人们心里真要认清,却得等上长长的一段时日;得有个像库伦这类的人物,适时适地以巧妙的手法,赤裸裸“开出第一枪”;帝国的子民先在心头上折腾一番,再跟着喜剧剧情会心大笑;不是吗?终于承认了,日不落大英,早就灭了。
接替大英帝国,下一个得步下台阶的帝国美国,要承认自己“下行停滞”,就更难了。2011年中国外汇储备突破3万亿美元,世界第一。但它的意义很大吗?一点也不。换一个数字阅读,2007年底美国国债10万亿美元,负债世界第二;过了2008年金融海啸,美国乱印钞票三年,2011年美国国债已暴增至15万亿美元。三年间,增加5万亿负债;抵不上中国民工辛苦积累攒存30年的血汗钱3万亿美元。根据2010年美国金融杂志统计,美国人民虽然仍是全球人均GDP最高的国家之一,人均47702美元,比日本33478美元高出10000多美元,比韩国人均20000美元高出1倍多,比台湾地区高出近2倍;但美国这个国家,早穷得快脱裤子,它是世界第一大负债国;负债高达15万亿美元,平均每个美国人负债31.5万元人民币。美国持有最大股东身份的IMF,2011年4月正式点明这个长期操控全球金融的“富国”,它的负债已严重影响全球经济。IMF如果不是受挟于美国,可能说出更难听的话:美国的负债,已使美元不配位居世界货币的地位。
主管香港金管的前财神爷任志刚,2011年3月底至台北。过去只膜拜美元的港人挟着广东音公开演讲嘲谑美元:“过去世界金融靠着两条肥腿,一条美元,一条欧元。现在两个大肥腿,都走不动了。尤其美元,腿皮里面根本只是灌满了空气,腿内的肉早全被吃光了;如果这条大肥腿的名字不叫美元,它早就倒了。”
2011年G20大会,轮值法国主办。会前会先在中国南京紫金山庄召开,法、中、亚、俄、南非全场一致抨击美元,挑战它1944年起的世界货币地位。美国财政部长盖特纳一人独战群雄,滔滔不绝。他表面上承诺美国会降低赤字,承认美元的缺失,并同意IMF的国际储备资产特别提款权(SDR),可纳入更多其他国家的货币;但另一方面他狭诘地提出资本自由流通、独立央行,及不操控汇率等三大前提要件。
整场会议盖纳特不自觉地扮演起英国喜剧演员库伦的角色,他坦承美元的错误后告诉大家:美国会降低赤字!语毕,全场哄堂大笑。盖纳特没有库伦坦率,因为他发言的同一时间美国共和党掌控的众议院,正与奥巴马为砍预算赤字拔河演了持续6个月的预算肥皂剧。直至倒数最后一小时,才达成协议;避免了美国政府关门。否则不只全球堂堂美国大使馆签证停摆,全美黄石公园、优胜美地国家公园及大都会博物馆关门,连白宫扫地的工友都拿不到钱。更可笑的是在阿富汗、伊拉克、利比亚为美国出兵卖命的阿兵哥也领不到薪水,中央情报局(CIA)也得全部暂停情报业务。
莎士比亚一定恨自己早生了近400年,否则他的“生存还是毁灭”(tobeornottobe)剧本更丰富好笑了。人的灵魂不只是在魔鬼与上帝间拔河,还得在美元与美国政府的胡闹中拔河。
美国人在1944年规定全球,从此各国只要持有美元,毋须保存黄金。1948至1949年之间,蒋介石陆续从大陆、全球共分七趟运走了全中国国库99%的黄金。1950年代贫困的台湾,靠着这批从大陆“半偷半抢”的黄金先度过了惨淡岁月,接着朝鲜战争爆发,美援才接踵而至。当时美国人最常干的事之一,便是对这些接受美国援助的国家进行黄金储备检查;中央银行确定有多少黄金,才能印多少台币钞票。
美国对别人那么严格,误导全球都相信美元也将以高标准严以律己。各国外汇储备半个世纪以来,皆相信美元,以其为外汇储备货币,并以购买美国国债藉以平衡与美国之间的贸易顺差。
每个人都怕人民币成废纸,人人都爱美元。谁也没料到2008年至今,美元兑世界主要货币已贬值近17%。黄金近日已涨至逼近1490美元/盎司,人类没见过的天价,比1980年涨了七倍。有一半专家说,明年美国若升息,美元会重回涨势;另一半专家则直言,百年一遇的金融海啸后,美元“回不去了”。自由女神还站在港口,美钞的华盛顿肖像斯人也依旧,但华尔街诈欺型的CDO灾难与无尽挥霍享乐之后,美国必须面对与当年大英帝相同的残酷事实;美国,回不去了。
过去100年,美国有一半白人始终活在绿草如茵、奔驰汽车梦的辉煌人生;2008年后那个如茵的回忆,已渐渐被美国自己国内各种金钱竞逐、贪婪、绝望所撕裂。美国虽不致走上立刻土崩瓦解之路,却已像一家负债累累的超级大当铺。
20世纪那个象征免于战争、永远自由富裕、安逸家园的新大陆天堂,如今渐徒留历史回忆。美国美好的时光,已被迫转折。只是无人知晓,未来多久,哪一天,这个衡亘20世纪的伟大帝国,也将苍凉地走下阶梯。
2011年4月18日
第17章 黄金的天堂与地狱
金价不再创下纪录高点,回落1660美元左右,但买家已从索罗斯等投机客转手至第三世界央行,仅俄罗斯两个月内就大幅增持黄金7%。
根据国际黄金协会统计,全球各大央行已连续两季由卖家担纲为黄金净买家,主要央行包括墨西哥、泰国、韩国、俄罗斯、日本,甚至德、法等陷入欧债危机的国家。
黄金虽比高价纪录1900美元跌落,但仍徘徊在1650美元价位;主因是各国央行皆恐慌我们手中的钞票,尤其美元瞬间可能贬值20%,欧元睡几觉醒来,即减值了30%。
金条不能吃,不会生利息;正常生态只有结婚嫁娶或生子生女时,打个金牌讨吉利。但对逃难的人,黄金代表的是人生唯一的依靠。中国历经战争的难民,永远不会忘记每个难民身上总是藏着卖尽家产变现的黄金;那是整个家族给生命突围者,最后的祝福。
一位经历逃难的难民告诉我一个动人的黄金故事。12岁他坚持离开家乡闯关澳门;流着泪的妈妈最终忍痛答应,慈爱的母亲在他裤脚边以针线缝藏了一条金链子。那是一个没有饭吃的家,给钟爱的儿子最后的倚靠。他离开广州进澳门排队入关前,发现前头正有个人号啕大哭;问怎么回事,才知身上藏了金链,给澳门海关逮着了;下令遣返广州。陌生人凄厉的哭声听在他的耳朵里象征了警惕,于是,趁着关口没人注意,他将手伸进裤袋,用力戳破妈妈缝牢的金链;金链子先掉泥里,他机警地在泥地上踢出小洞,不动声色地把金链子埋进土里。我的朋友后来在香港创业大成,身价百亿,他回忆舍弃金链的那一刻,感觉自己真正长大了。
而当年让我逃难朋友扔掉的黄金,如今成了全球散户、热钱、央行共同逐鹿的对象。一个12岁的难民必须舍了母亲的金链,才能改写人生;而世界各国央行,正好相反;他们必须舍弃对美元货币的迷恋,不畏风险地拥抱历史高价的黄金,才能保住辛苦积累的外汇储备。
各国央行已认清美元只能再重玩1987及2002年贬值的游戏,美国才能还债;至于欧债呢?至少2013年9月德国大选之前,不可能彻底找到解决方案。欧元去年债务危机刚发生,“欧元之父”蒙代尔只把它当加州破产般的小事件。如今从蒙代尔、欧洲央行行长马利奥·德拉吉,至投资巨鳄索罗斯、英美欧经济学大师皆一致认定除非欧洲发行共同债券或成立欧洲财政部,否则欧元区目前只是初震,迟早会再崩溃。
但欧洲债券或大财政部只要核心国德法不点头,即无可能性。德国人56%已认定十年后,欧元将消失;有一部分人判断了不起把希、葡、爱赶出欧元区;有一部分人则做不了决定。德国多数人只想享受欧元区的好处,不愿承担穷邻居的累赘,原因也非常理直气壮。德国人得勤奋工作至少8小时,至67岁才退休;那些欧洲之猪一周工作不到30小时,55岁即退休。德国连懒惰的儿子都不养,为何出钱给8000英里路外既穷、又懒、又诈骗入欧元区的希腊穷邻居呢?
欧洲自己可以持续辩论,美元可以贬值“赖账”;但第三世界央行多数已不想当既穷又笨的凯子,开始远离美欧货币买入黄金,至少它不会莫名蒸发了!根据资料,全球央行已积累约10万亿美元外汇储备,这10万亿储备几乎皆以美元或欧元形式持有。现在连最亲美的日本,8月已减持美债,由9124亿美元,减持至9110亿。他们决定把美债留给下一个傻子;那个答案,可能是中国。
与地球上其他矿物不同,自古至今挖出来了的黄金,几乎都还留着;有学者统计若把全球黄金全聚集起来,只需一艘大型邮轮,连航空母舰都派不上用场。全球黄金总量大约仅12.5万吨,换算成今日价格才5万亿美元;但全球外汇储备的欧元美元,却高达10万亿。这两个数字一比,支持“黄金盛世”也就是黄金还会再涨的人便说,真正泡沫化的先是欧元,其次是美元;黄金若出现泡沫,还排在这两个打肿脸充胖子的“货币纸钞”后面。
哥伦布第一次至美洲探险时曾说,“人若有黄金,可以帮他上天堂”。他无法预知数百年后,当地会出现世界上超强的帝国;而它印的钞票“美元”,人若拥有太多,“可以帮他下地狱”。
2011年8月19日
第18章 黄金,黄金,我爱你!
2011年9月,黄金又攀升至1900美元价位附近。对实时拥有黄金的人,如今它像一道彩虹,幸福地彰显财富;对始终拒绝黄金拥有货币的人,尤其是欧元持有者,黄金每攀升100美元,就代表新一轮的诅咒。
原来我们所拥有的,不过是纸钞,不是真正的财富。
黄金在人类史上,始终拥有屹立不摇的地位。黄金最强盛时期始于维多利亚女王时代,金本位的货币政策使全球掀起了淘金热。19世纪,地球上多数冒险家,皆以淘金为最大的目标;而且成者为王,败者为寇。
我罗东的曾祖父陈纯精对罗东发展有着极大贡献,至今罗东旧公园仍存放他的铜像;罗东最笔直的马路之一,也以其名命之“纯精路”。他身后不留太多财产给后代,反将大批土地捐给政府。我的曾祖母据说总坐在大厅里,告诫子女,这个家留给你们的,是世人的尊敬与风范,而不是有形的庞大财富。我的曾祖父生前唯一曾为自己做的贪婪大赌注,即是在金瓜石挖黄金。
数年前我至金瓜石,路经曾祖父曾掷金的痕迹之地,洗涤金矿的泉池,一层又一层,看起来像人生一段又一段的陷落;人站高山顶上望下去,海一半蓝,一半红;当地人称阴阳海。海面奇景即是当年淘金后的矿物质留下的沉淀物,它不只改变了海水的颜色,也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
曾祖父断气前,曾告诉最小的女儿,家里大片土地已捐给罗东,而他原存的现金,因金瓜石淘金失败已所剩无几。他要姑婆记住这个教训,人生不要迷惑金钱,尤其黄金,它可以让你赢得一切,也可以使你失去一切。
我的曾祖父只是19世纪淘金热的一个小点;那个世纪的淘金热潮席卷加州、加拿大、澳大利亚、阿拉斯加及南非……
1848年加州发现黄金时,没有电报、电话,消息传得很慢。但到了1853年,已有超过10万人涌入加州,其中包括2万名华工。这些华工在广东被英法洋人半招半骗,带着淘金梦,远渡重洋,踏上一个杂草丛生之地。根据第一个发现加州蕴藏黄金的地主约翰·萨特(JohannSutter)40年后回忆,他刚踏上加州时满山野鹿、野狼、麋鹿,他等先鸣枪吓走了这些动物,才落脚下来。一步步开垦,七年后方成一块可供人居住的萨特磨坊。本来他只想开个工房、制毯厂及锯木厂,没想有一天锯木厂技师马歇尔神秘地出现于办公室,要求单独见他,并立刻关上门。马歇尔从裤袋里掏出一团布,把布掀开,里头是亮澄澄的金泥;马歇尔说:“老板,我相信我们无意中,在山上找到了黄金。”
萨特听到这个消息,并没有雀跃,反而心中顿生祸害之念。他原是瑞士人,由于欠债面临牢狱,一路逃至圣塔非这一带。他开垦了许久,但并不拥有土地合法权;他只是一个假的墨西哥公民。果然几个月后,旧金山满街传遍了萨特磨坊山上藏金的消息;全城为之疯狂!疯到什么地步呢?连学校皆关门大吉,老师、学生、小孩、校长都跑上山淘金。萨特的家园瞬间被一块一块占领,任何人皆可践踏入侵,因为“黄金远高于王法”,更别说高于道德。
19世纪另一波淘金热发生于澳大利亚,这里本是英国遣送重大犯罪者的流放之地。但1851年2月21日,一名当地向导带着英国“肥胖憨厚”的下层人物哈格雷夫骑马至麦克利河(MacquarieRiver),突然发现河床底下遍是黄金。五个淘锅浸于河里,至少有四个可淘出砂金。正如同旧金山北半球另一端的故事,不到6个月,消息传遍悉尼,人人陷入疯狂状态,5万人涌入了麦克利河。故事还没完!当253盎司第一批产自澳大利亚的黄金运抵伦敦时,四分之一的英国人开始抢着买船票前往澳大利亚。于是一个原本罪犯的逐放地,翻身成了“黄金圣地”。澳大利亚总督不得不承认英国法律对这批人的惩罚,等于免费把他们送到了金库。而挖到金矿的粗野罪犯,则得意地宣告,自己从此已是绅士;“过去你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是拥有黄金的人。”
19世纪的淘金热未必都是冒险成功的喜剧,甚至不只是金梦碎了的悲剧而已。当年许多金矿奴工,一大批来自贫困的中国。运气好一点的被载到美国,即使这一代牺牲了,至少有个管道攒钱寄回家。澳大利亚发现金矿后,英国人相信邻近的新西兰也埋藏着令人不能抵抗的黄金。于是他们从广东带走了一批奴工,展开难以置信的长涉航行之路,来到地球的最南端。奸诈的英国人为华工画了一个大饼,带着他们自米佛尔峡湾(MilfordSound)进入著名的皇后镇(Queenstown),然后落脚于一旁的剑城(ArrowTown)。在那个离故乡最远的金矿之地,华工捎的信,寄回老家的钱全给老板偷偷没收了。
问起老板,“怎么家里全无回音?”英国老板只塘塞他们,船程太远,费用太高,家人因此没写回函。这些华人奴工每天早上5点起床,挖金矿至晚上8点;一星期工作6天,天冷地冻时也不能停工。唯一休息的一天呢?老板美其名给他们点娱乐,开个赌场。许多华工在那个赌场,又输掉了奴役换来的工资。一个感人的瓶中信故事早在当时发生,家乡那么远,春夏秋冬时令皆颠倒了,是否家人和自己看的月亮,也不同了呢?一名华工想家想到疯了,写了一封歪歪斜斜信给家中老父老母,置于瓶中,丢入大海。想着汪洋浪淘,总有抵达故乡的一天吧。工资尽掷赌场,这一生已回不去了;于是向着父母,向着自己想象中的故乡方位,叩个头,当晚跳了海。
而挖到金矿的老板呢?据说主人的膳食不输给英国伯爵。晚宴的开胃菜以日本磁盘盛装,主菜搭着来自波尔多的红酒。奢侈时,餐后还加根来自古巴哈瓦那的雪茄。新西兰剑城至今仍记录着这群奴工的故事,不过他们的观点是“这些离乡背井的华人,对剑城开发,有重大贡献。”
黄金的魅力直至二次大战后,全球放弃了金本位,改以美元作为世界货币后,才走下它历史上最辉煌的时期。
但1965年,戴高乐已看出美元危机。1965年2月4日戴高乐在爱丽舍宫召开一场千名记者参与的记者招待会。他刻意挑了一间金碧辉煌的大厅,从椅子到墙壁到镜框,无处不是镀着金粉的装饰。他提议重回金本位,而非“美元本位”的世界货币体系。戴高乐说:“美元拥有优越的地位,因为它曾经汇集了世界最多的黄金。如今,它已失去这种基础。”
戴高乐说的是事实。1945年二战结束时,美国拥有的黄金占全球75%;到了戴高乐发声时,美国黄金储量只占全球30%以下;到2010年,降至15%以下。
戴高乐是位掌握时代脉动的人,记者会后六天,他历史性地领导欧洲各国,开始把新近累积的美元全部换成黄金。欧洲人到底领导过世界,不像亚洲人呆呆的;他们不用等到尼克松1970年宣布美国撕毁1盎司兑35美元承诺前,已看出美元危机。
戴高乐曾想提出一个“黄金总汇”的概念,最终目的就是要让美元贬值,并失去它单一领导的地位。他一心想恢复法国昔日的光荣,计划一举将黄金价格提高至70美元水平,这样法国就可大赚一笔。但戴高乐的梦来不及实现,1968年5月法国学生工人大暴动卷起了法国及欧洲史上一个新的时代;但同时阻止了戴高乐想终结的“美元旧时代”。
戴高乐最终将任期赌在一场宪法公投,结果失败,辞职下台,终生未再踏进巴黎一步;直至他葬礼的一天。拖着他的黑色灵车进入香榭丽舍大道,时任总统蓬皮杜称“这一天法兰西成了寡妇”,但也在这一天美元稳住了它差一点失去的世界货币地位。
46年后,欧元、美元、日元、瑞士法郎,这些不知是纸钞还是货币的玩意儿,一一出了危机。瑞士法郎在我书写此文这一天,贬值8%,因为过去一年它已对美元过度升值35%;这是瑞士经济难以承受之重。
于是全球又重启黄金热;尤其欧债之中希腊已确定必将违约,问题只是何时?2011年底?2012年3月?甚至更快。8月31日希腊国会承认今年减赤方案已办不到,第二季经济衰退甚至负增长6.9%;比原欧洲央行估计的负3%高出一倍多。意大利一见希腊下场,原8月5日承诺的减赤计划,24天后的8月29日总理贝卢斯科尼也喊刹车!因为意大利若依原计划减赤,各地方政府濒临破产,总理的政治基础“北方联盟”也将全面垮台。
曾经繁华的欧洲,曾经逐梦的欧元,如今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而那深不可测的灾难洞底,躺着的正是我们今日回顾,永恒闪闪发光的黄金。
难怪古人这么说着,在矿坑里淘黄金,与进地狱里赚外快,差别其实很小。
2011年9月6日
第19章 戴高乐的黄金梦
世界上,谁是第一个质疑美元的国家领袖?
答案不是中国,不是前苏联,更不是已然葬身海底的本·拉登。
他是戴高乐。
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后,大量黄金被运送至纽约。美国以每盎司35美元购置如金色雪崩(GoldenAvalanche)般涌入的黄金。英国的局势令人担忧,不只美国成了世界难民唯一的避风港,纽约也成了黄金唯一安全的储藏地。根据统计全球约有60%黄金曾储藏于“9·11”事件中倒下的双子大厦不远的美联储黄金秘室。1944年《布雷顿森林协定》,也顺着这个势,让美元成为世界货币,美元以1盎司黄金等同35美元,向全球发行货币。
二次大战的屠杀,使欧亚成为一片废墟。根据纪录,当时不只中国法币,许多国家的货币都形同废纸。在德国,人们宁可以雪茄或女人的丝袜换取货品,没有人敢收马克。
但20年后,欧日皆复苏了。1965年2月4日戴高乐在爱丽舍宫召开一场千名记者参与的记者招待会。他刻意挑了一间金碧辉煌的大厅,从椅子到墙壁到镜框,无处不是镀着金粉的装饰。他提议重回金本位,而非“美元本位”的世界货币体系。戴高乐说:“美元拥有优越的地位,因为它曾经汇集了世界最多的黄金。如今,它已失去这种基础。”
戴高乐说的是事实。1945年二战结束时,美国拥有的黄金占全球75%;到了戴高乐发声时,美国黄金储量只占全球30%以下;到2010年,降至15%以下。
戴高乐是位掌握时代脉动的人,他历史性的记者会后六天,法国开始领导欧洲各国,把新近累积的美元全部换成黄金。这也是为什么国际黄金协会统计中,德、法、奥、葡、甚至希腊等国2011年外汇储备70%以上皆为黄金储备;相反,亚洲各地区外汇储备黄金,台湾地区只占5%,日本3.5%,中国大陆1.6%,南美洲的巴西更低仅0.5%。
戴高乐曾经想提出一个“黄金总汇”的概念,最终目的就是要让美元贬值,并失去它单一领导的地位。他一心想恢复法国昔日的光荣,计划一举将黄金价格提高至70美元水平,这样法国就可大赚一笔。因为,法国是美国以外,拥有最多黄金的国家。但戴高乐的梦来不及实现,1968年5月法国学生工人大暴动卷起了法国及欧洲史上一个新的时代;但却阻止了戴高乐想终结的“美元旧时代”。
美元正式于1970年8月15日星期天片面宣布脱离金本位,尼克松于电视上发表演说,黄金的价格从此成了脱缰野马。第二天,东京股市陷入恐慌,一位美国人在巴黎拿1美元想买面包,店员告诉他:“1美元,现在已不值一条面包了。”1972年,黄金初始只小涨至43~44美元之间,年底涨至64美元,到了1973年,金价冲破100美元。时光再往后推进至1980年,美国人印了更多钞票发债,黄金在元月1号已达634美元,接着不到十天飙涨攻上820美元。纽约一家黄金交易员如醉如痴,他说自己恨不得把发烫的黄金压上自己的手掌,见证这场黄金热。
1981年1月21日,苏联入侵阿富汗,黄金创下850美元的历史新高。距离戴高乐的记者会不过15年,价格竟然相差近25倍。这是现代史上第一场疯狂的黄金战。与此次不同,美国当时虽穷,债务不到今日十分之一,于是卡特总统宣布“不惜付出任何代价,维护美元地位”。结果市场立刻180度逆转,隔一天,黄金重挫145美元,至1985年降至300美元;至1997年,黄金始终维持300美元以下。
然而历史从来不会只上演一遍。从2010年起,黄金又重登世界舞台。2011年8月黄金先挑战了1900美元天价,接着连续两天大幅回落,下跌150美元。但不过两天又一路从1762美元低点,上升至1789.30美元。
此次黄金热其实并非历史最高价,1981年阿富汗战争的黄金价格若以今日通胀指数调整,当时的850美元,等于今日2500美元。其次此次黄金买家,加入了许多亚洲央行,中国、韩国、墨西哥、泰国……纷纷在低档时下场承接。
当欧元区崩溃愈来愈紧迫,欧元贬值已近在眼前,那逃难的黄金,戴高乐念念不忘的黄金,成了唯一保障。欧元之父蒙代尔于1997年尚未获得诺贝尔奖时,曾无心地预言“21世纪,黄金将在国际货币体系中重新扮演重要角色。”他说当美元、欧元及日元全出问题时,黄金将在混乱局面中,扮演最后屏障。
他说的是现在?2012?或者2013?我无法回答。我只知道,那个戴高乐的黄金梦,真的降临了。
2011年8月26日
第20章 悼念我的偶像布洛克
“亲爱的爸爸,告诉我,历史有什么用?”
这句话是年鉴学派创始人布洛克(MarcBloch)在其史学经典作品《史家的技艺》导言的首语;也是他英雄式般人生死亡,毕生追寻不可得的疑问。布洛克生于1886年,殁于1944年。法国两次大战,他都投入战场。那是欧洲历史崩溃的一代,历史一再出卖人类,深陷泥淖的史学家只能改以枪杆,而不是笔杆,回答一个天真小孩对历史率真的疑问。一次大战时布洛克还算年轻,出生入死,那一次的战争他幸存了;历史也暂时找到了答案;布洛克回到斯特拉斯堡大学教授中古史。17年无战事期间,法国从战败德国获得不合理天文数字的赔偿金额,战后很快复苏。
有一个与布洛克终身擦身而过的天才设计师,香奈儿(CoCoChanel)藉由法国短暂的“美好时光”奠定了她一整个世纪的荣耀。而悲剧正在法国以外地区蔓延,1918年战败后,德国困顿不堪。欧洲版图重新划分,旧俄沙皇、哈布斯王朝、奥斯曼三帝国均告瓦解。美国总统威尔逊依他率真的“民族自决”原则,将这些区域划成好几个国家;从此柔肠寸断的欧洲冲突延绵持续至90年代。一次战后协议的《凡尔赛和约》之孽,孽及世界竟至少近70年。前奥地利的斯洛文尼亚、前匈牙利的克罗地亚,还有一些小牧民国家与塞尔维亚,依美国主张凑成了南斯拉夫。20世纪90年代巴尔干之屠杀、科索沃之战事,皆肇因威尔逊之天真与胡闹。因此若要问历史有什么用?在巴尔干这块土地上,历史是刽子手。
历史同时也是出卖者。布洛克于一战结束后重拾学术工作,一股脑儿投入“中古史”研究。1937年大萧条已持续八年,美国国会以为景气好了,“新政”该结束了,决定紧缩赤字平衡预算;结果全球再度陷入二次衰退。1937年华尔街再度崩盘那一次,没听说什么人跳楼,只知道希特勒决定挥军波兰,日本大军直捣上海;二次大战枪炮响起,欧亚死伤数千万人。此时的布洛克放下学术工作,以53岁高龄,等于我现在的年纪,投入前线作战。
法国战败前夕,他一方面含泪写下《不可思议之溃败》,一方面相问他的同胞,“历史是不是出卖了我们?”布洛克既是反纳粹的著名史学家又是犹太人,他有一切的理由离开法国;但他没有选择这么做。我28岁第一次阅读布洛克作品与人生时,即惊惧于他的执著与勇敢。我身边的美国朋友迷恋的偶像总是古巴革命英雄切·格瓦拉,一窝蜂的,像今日陶醉LadyGaga。我从年轻起始心目中的偶像,至今仍是布洛克。1943年德军南下控制全法,布洛克选择加入地下反抗军;一个53岁的国际史学家,多么不可思议!1944年春天布洛克被捕,狱中他受尽酷刑;6月盟军已登陆诺曼底,但一代史学家等不到纳粹全然溃决,1944年6月16日布洛克在里昂被枪决。临刑前站在布洛克身旁,一位年仅16岁的少年颤抖着,低声问他“会痛吗?”布洛克伸出手,揽着他的肩膀,轻声地说:“不会的,一点也不痛。”
我在美国新社会学院研究所(NewSchool)读书时,老师几乎都是欧洲年鉴学派,也多是犹太人。说起布洛克的故事,没有人只在上课,也没有人仅仅是在授课。布洛克与死前彷徨的16岁青年对话,好似站在我们的眼前。错觉之间,我们也亲临了刑场,听闻那一段低声的最后道别。“会痛吗?”“不会的,一点也不痛。”
当天上完课,依例搭地铁回布鲁克林的家。地铁列车一站一站停留,像历史的短暂定格,然后载着乘客前往知名或不知名的下一站。每一次停留,都只是片刻;每一个启动,都是新的抛弃。列车速度把纽约地下铁道满墙的涂鸦变成了动画,它动了,于是最夸张、最残暴的图样以飞快的速度在我的眼前演出,但还来不及辨识,刹那间我又已失去了它们。
地铁,重回黑暗。
历史不是有什么用,而是它总出其不意地来,然后无声无息窒息般地笼罩着你;历史是一个永不断绝的复制品。我在新社会学院求学时阅读布洛克那一代历经的经济大恐慌历史,以为只是进入了60年前的往事;从来没有想到那些数字的点点滴滴,在2008年之后,再度成了我必须熟背的经济史。大萧条对世界深远的影响,其实远比一次大战伤还大,还深。1929年10月29日大崩盘的经济激变,等同资本世界的全面解体。全球每一块土地,工业生产大国,农业生产小国,丝袜供应地,咖啡、棉花、白糖、橡胶、蚕丝种植国,皆一败涂地。大萧条在历史怎么开始的,知道的人多;怎么结束的,知道的人少。它共持续了整整13年,并于1937年看似复苏八年后,二度衰退。这是今日2011年6月全球经济关切的焦点,我们是否又活回1937年魅影下?全球是否二次探底?
大萧条13年期间,除了1937年后引爆二次大战外,一切皆与今日像极了。全球牢牢地被掌握于恶性循环的“完美风暴”中。任何一个环节经济指数出现滑落,其他指数便跟着走向恶化。大萧条最严重时期(1929~1933),英国、比利时失业人口约为22%与23%,瑞典24%,美国27%,奥地利29%,挪威31%,德国高达44%。于是纳粹主义在如此可怕的经济灾难中崛起,使希特勒从一个《我的奋斗》畅销作家,跃升为第二大党党主席,再一步步接掌德国政局。伦敦《泰晤士报》1930年写下社论,“失业,仅次于战争,是我们这一代蔓延最广的恶疾。”《泰晤士报》没有料及的是:失业,本身就会带来战争。
在1930至1931两年间,欧洲12国政权改朝换代,激进右派全面崛起。而当年的拉丁美洲,则演出今日北非中东“茉莉花革命”的戏剧性政变。各南美国家财政皆破产,阿根廷进入军政府时期;智利推翻独裁总统成立社会主义共和国;巴西,大萧条结束了统治长达40年之久的“老共和”,民粹领袖瓦加斯上台。
大萧条的发动者美国当时工业生产量已高占全球42%,英法德三大国总加不过只占区区28%。美国一倒,短短数月,世界从日本到爱尔兰,从瑞典到新西兰,从阿根廷到埃及,皆掀起政治大波澜;其中最可怕的是法西斯路线变成世界性的运动。人类在经济绝望之际,竟走上拥抱毁灭、种族仇恨的恶行;史学家面对奥斯维辛集中营,只能哑然无语。历史,在那个当下,成了一个无法言语的哑口。
这或许是布洛克53岁还上战场的原因吧!一个史学家衷心信赖的人类文明,全然崩解。笔,已解决不了他的痛;他必需上战场,搏上一天又一天的性命,换回“史家的技艺”。当自由文明已解体,历史,有什么用处呢?
书写悼念布洛克,正值他逝亡67周年(1944年6月16日)。他枪决前的声音仿佛又出现我的耳边,“不痛,别怕。”在诺曼底的一个花园里,他死前四年曾思索一个问题“难道历史已出卖了我们?”历史证明当时的大浩劫及苦难,孕育了后代杰出的经济学家,伯南克、蒙代尔、斯蒂格利茨、英国前首相布朗……在79年后类似的大萧条,历史告诉了他们些许答案;也使欧洲极右势力虽仍崛起,但再也没有疯狂的纳粹,再也没有东方日本军国主义。
历史并未全然出卖了我们。
2011年6月13日
第21章 一个废墟,两个中国
历史如戏。往往一座宽宽窄窄的舞台,就道尽历代世纪沧桑,留下无尽世间悲剧。可惜我们只会看戏,不会看历史,我们的人生太短,历史却太长,我们或任何当代之人始终学不会以历史的纵深,观当下,或预知未来;也因此始终分不清许多事件在历史中的意义。
唯一的例外,是现代中国的领导精英。
2011年1月20日,是中国历史上的一天。这一天,中国国家统计局公布2010GDP数据,初步测算中国GDP总值397983亿元人民币,合6万多亿美元,正式超越日本,成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自1895年甲午战败后,这是史上第一次,中国人超越了日本。115年的历史巨轮,在中日关系上,代表太多屈辱、屠杀、毁灭、战争、家破人亡……各种类型符号至今未歇。按理说,中国官方至少应在南京,或哪个长城关口放点烟火;但中国国家统计局的反应,却异常冷静谨慎。官方声明大意如下:
一、这是30年改革开放的成果;
二、这只是量的总和,中国的高GDP是靠高耗能、低工资换取而来;无论国家的生态、民工的血汗都为此付出惊人的代价;因此量上中国超越了日本,值方面比不上,中国经济结构仍有待提升;
三、中国人口高达13亿以上,以GDP总量固是世界第二大,但以人均GDP换算只有4000多美元,全球百名都排不上。
1月20日中国国家统计局公布此数据之日,也正是国家主席胡锦涛访美的最后一天。尽管奥巴马以G2最高国宴款待,胡锦涛仍绝口不提中国今日之成就。无论国内或国外不约而同,唱的都是同一出低调之戏。许多人不了解中国领导者的心态,是的,中国正在崛起,但它小心翼翼地不与任何大国正面冲突,几代领导人深记邓小平遗训;中国要崛起,就不能与任何大国正面冲突,中国在国际政治上必须记住保持一件事:低调。
200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60周年,执旗的士兵挥起国旗,踩的是169个步伐。这一年的中国,是从鸦片战争那一年算起的;这一刻的北京天安门,牢牢记住我们离海淀圆明园废墟,不过几十公里远。
另一个呈现中国历史态度的是关于圆明园遗址的决策。2005年北京翻天覆地拆迁老胡同、旧民房,兴建鸟巢、水立方之时,该不该重建圆明园,又成了巨大的辩论。最终北京市政府决定维持2000年已定的方案,这里将作为中国人永久国耻印记的“遗址公园”,这一片面积458.9公顷的旧物,要让世代中国人永久凭吊,谨记19至20世纪,被列强烧杀抢奸的中国。
中国领导人要人民看到的,不只是一个废墟;它是一部独特的纪录片;一出最苍凉的戏;也是一面最重要的镜子。
在北京我常遇着两种发迹的人,一种是忘了镜子的人,金表名车十足炫耀,首善行善送钱都得红花花纸钞摆在舞台,或直升机上涂个自己的名字,唯恐人不知;另一种,譬如潘石屹,他常常睡觉初醒还没全回神,第一个反应竟是害怕没饭吃,下一分钟清醒些才想起“哦,我现在已是个百亿富翁了。”他用一个可爱的比喻和我聊天,他的灵魂有一半仍住着穷鬼,另一半才是今日发财的他。来台湾第一次,跟着大陆访问团,结果机场挤了百名记者,灯光闪闪,吓得他问我怎么回事?我一下子没法清楚回答,就打笑地说,“你现在享受的是章子怡的待遇”。他从此明白“章子怡”日子不好过。第二回在台湾见朋友,低调搭着小黄出租车四处见风景。他写的自传书籍《童年的糖是甜的》,对年幼时的苦从不忘怀;至今的他仍常回甘肃天水家乡,据说专事帮忙当地学校修厕所,“管屁股”;因为当地卫生条件太差了,许多女童不到十二三岁,染病被迫割除了子宫。一个不能生育的中国乡下女子,等于不能买卖或生产的牛羊,家人往往就把她们给放弃了;潘石屹想帮助这些女孩,至少有条件当个健康的妈妈。
当代中国面对历史与美国有着重大差异。他们不像犹太人至今仍四处追捕纳粹战犯,也不想提父亲及自己年幼时期的文革迫害。四人帮已死,清朝也覆灭了。算账,不能找回中国的公道;中国的公道得在历史、在废墟中靠自己重建。
西方近日一本极为畅销的书籍《当中国统治世界》,开篇不断地提醒西方读者,中国真正殒落是1830年以后的事;在19世纪之前,中国一直是全球GDP产值最高的国家,明末之前全球只有中国人能生产精美的硬瓷、无与伦比的丝织品与英国贵族无法舍弃的茶。
其实我们许多人的历史书是白念的。我们只记得乾隆活了很久,也知道康雍乾三位皇帝皆为中国盛世时期。乾隆死于1799年,刚巧18世纪的最后一年,他死后不到几个月宠臣和珅下狱问斩。他死前六年在承德接见英国使节团,临走前英国人在圆明园内向他展示最先进的加农炮。但愚蠢又傲慢的老皇帝毫无警觉,据说直到1860年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时,那两门加农炮依然安静地被摆在圆明园内某栋建筑物里,与无数玉石、罐子、珐琅器、钟表等各国贡品置放一处。在乾隆眼里这些先进武器与音乐钟等类似,只是个新鲜玩意儿。
圆明园从盛世中国兴建到殒落中国,最终命定以废墟面貌流传百世。我的北京朋友们告诉我,这是当今每一个北京中学生必上的校外教学课程。一个废墟,两个中国。历史不只是戏;北京领导者只要在二环里走两回,等于看尽了好几代的起伏。戏里有如日中天的中国,有破落贫困列强焚烧的中国,有空喊口号的中国,有革别人的命也断了自己命的中国,也有等了160年才崛起的中国。
沉痛的169个步伐,北京踩得紧紧的;一个废墟,两个中国。这正是美国最怕也最敬畏中国的一面。
2011年1月24日
第22章 变脸的中国经济
这不只是一个国家下一个五年的经济计划。
这是一个处于疯狂移动状态的新浮世绘经济蓝图。
《寻路中国》的作者彼得·海斯勒(PeterHessler),如此描述白人眼中的中国,无论办厂的、打工仔的、做胸罩的、拍连续剧的,每人、每年、每天都在赶路。全中国被一种莫名的快速力量驱动着,惊心动魄的变化在广大的中国领土上,日日上演。此时温州,下一刻新疆,再下轮回重庆。
2011年3月5日,温家宝总理公布了新中国经济蓝图。为了政治稳定,中国势必得缩小贫富差距;于是大涨工资,不到一年已涨幅40%以上;世界经济史上少见的大胆分水岭“经济革命”。廉价代工的“世界工厂”,30年黄金时代,正式结束。外国经济学家与记者,还来不及搞清楚“世界工厂”如何大迁徙;中国经济模式已如川剧变脸般,走上新的道路。中国政府自己主动且大胆地为“黄金中国制造30年”,画下句点。
32年前的1978年邓小平宣布“改革开放”,小平同志“让一部分中国人先富起来”的模式,30年后走不下去!总理温家宝说话速度本来很慢,但3月5日他仅30分钟的谈话,却让内行懂经济的人,听的每一字每一句,心惊胆跳。他要让13亿的中国人都有饭吃。除了2011年仍维持GDP8%的增长外,中国将不再是地球上经济增长速度最快的国家;2012年起中国只追求7%的增长率,印度将正式超越中国。未来中国,求的是质,而不是量的增长。
中国为什么这么做?中国没有印度传统的种姓体制帮它合理化国内的贫富差距;相反地,扛着社会主义大旗,改革开放的路赶得越快,贫富差距的怨,发得越深。如今香港各大拍卖市场红酒、艺术品、古董、珠宝……穿梭着大陆各省的大腕儿。前几年山西煤老板一举牌,港台商人靠边站;这两年内蒙古挖到煤矿,鄂尔多斯来的“新兴富商”昂头走进拍卖场,谁也敌不了成吉思汗的后代。台湾古董名家蔡辰洋有回感慨自我解嘲笑着说,“头几回还坐最后一排参加举牌,举了两次就不敢跟价了;后来干脆不出席,省得丢脸。”
杭州西湖边上,苏堤式的流放美学也已遥不可及,宾利、法拉利、兰博基尼、保时捷……一家连着一家,夸张式地环绕着苏东坡筑建的文人凄美西湖。我有一回路经,正巧望见一身疲累的小摊贩,就地躺在边椅上小睡。脏旧的灰衣裳,与华丽黄、红的法拉利车身颜色,恰成对比。苏东坡、白居易等人若活着,看着也会落泪。
但外地人说三道四中国的贫富反差容易,中国领导要解决此问题却是个大难题。全球化下,中国涨工资后,答案很简单,韩国与欧盟签订的《自由贸易总协定》(FTA)已生效,他们可以把输出欧盟的生产线拉到东欧地区;日本已和印度签订类似两岸《海峡两岸合作架构协议》(ECFA)的《自由贸易协定》(EPN),十年内94%产品关税降为零;日本大可把它的亚洲生产线少部分留于中国之内,抢攻中国内需市场,其他移往马来西亚,进攻经济增长率更快的印度;而美国与韩国早已签好的FTA,只要两国国会批准,韩国在天津或沈阳等的生产线,有一半可撤至墨西哥主攻美国市场。
过去是中国制造(MadeinChina)横行全球,未来相反的将是全球进军逐鹿中国,世界上最大的、新兴的、主攻低消费的十亿人口市场出现了。这样的模式或许可以平衡全球的贸易失衡,减少中国生产过剩的经济危机;但中国的下一步呢?就靠过往累积丰厚的外汇及财政盈余,就靠一点出口,其他纯以内需吃光分光了事?
温家宝的“十二·五规划”自然有着向来中国经济的宏大手笔。他对于未来经济提出的解脱之道,用几个字总结“科学发展,自主创新,栽培世界一流大学,广纳人才”,他说的每一撇每一捺,都让我万分战栗。他要结束一段历史,也要启程一段新历史。中国大陆也要学台湾地区走上研发的路,不甘愿只做组装代工了。短时间内,中国大陆将吸引全球的人才;从科研到教授人才,凡愿意到中国大陆的,不管你是白猫或黄猫,是华裔还是黄毛的洋人,中国都抢,都是好猫。长期阶段,中国将教育投资分成两大方向,民工教育转型成高职专科学历的高级工人;高等教育则比照香港地区当年成功扶植香港科技大学的经验,数年内砸大笔预算把中国清华、交大、北大等重点大学,挤进全球前20名一流大学;为中国培育最尖端的科研人材。中国大陆不会犯下“台湾教改”不知经济疾苦的错,它的“差异化”政策,也不会是台湾版“齐头式平等主义”的民粹教改。若一举成功,可能真的让中国成为科技大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