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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是宋史

_110 高天流云(现代)
(1866)
介绍一下汪伯彦。汪伯彦是两宋之交的大名人,他生在一个贫寒的家庭里,走上官场完全是凭借自己的努力。往上升的过程很艰辛,每一步都迈得非常小,说实话,如果不是女真人打过来,他这时只是个地方上的不起眼小官。像何栗等人一样,他的冒升都拜赵佶退位、赵桓登基、杀六贼、清官场、造成一大片官职空白所赐。没人当官,只好大批量地提拔人,于是他被硬生生地拔了起来,当了……相州知州。不过一州之长而已。这样的官衔在国之将倾时,谁去理会啊,根本上不了台面。可汪伯彦在最危险的河南地区里冷静地观察局势,把赵构从宗泽的手里抢了过来,从这时起,他给自己辅就了一条飞黄腾达之路。这时他跳出来和宗泽作对,按说宗泽是全天下都知道的副元帅,位高权重,一个小小的知州怎么敢、怎么能对抗呢?不是的,汪伯彦这时同样是副元帅,足以和宗泽平起平坐,甚至还要高出一点。这一点是情分,赵构从相州逃跑到大名府,这一路上“野中寒甚,烧柴温饭,与汪伯彦于茅舍下同食”,这对一个娇生惯养锦衣御食的皇子是多么的难忘啊,汪伯彦始终在他身边,光是这一点,就让赵构铭记终生。争吵开始,宗泽主张立即率军直趋澶渊古城,攻击金军外围,解救开封都城;汪伯彦一点没说这有什么错,而是强调,做事情要量力而为,现在最重要的事是“且先安泊得大王去处稳便”。这多堂皇,这多无耻!在道理上看,似乎汪伯彦说得没错,时刻都为大首领着想嘛,首领在,才名份在,一但赵构死了,还有什么宋朝呢?但是发兵打仗,都是为老赵家争天下,你自己不出力不露面,找个安稳的地方躲起来,谁还会出力呢?你想一切都搞定之后出来摘桃子捡现成,有那种好事吗?!宗泽怒火攻心,从这时起,他看清了赵构的本质,这和当初主动为家国分忧,去金营当人质的一面是多么的不同啊。一个人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差异这么大?这个疑问不止在他的心中,更是萦绕了几百年里无数的中国人心里。为什么呢,这要随着时间流逝逐渐浮出水面。眼下只能关注这场争吵,它的结果是宗泽率军向开封冲击,并且是对外宣称赵构就在军中。另一方面,赵构、汪伯彦继续逃跑,跑到了山东境内。很窝火、很悲凉吗?这还只是在表面,这件事的实质是,由于宗泽的坚贞、勇猛、不妥协,他远离了大元帅府,没法参与各种国家大事的制定。
(1867)
这时的大名府是一个转折点,新建立的宋朝军队分成了两部分,各自奔向自己的目标,怎么看怎么像是分道扬镳。一部分是宗泽率领的,队伍力量很弱,只有几千人。除了他自己以外,没什么名人。他们去进占澶渊,收复开封;另一部分由大元帅阁下本人亲率,部下文职官除外,武将栏里威名赫赫,尽是历史上的闪光点。军队由信德府梁扬祖提供,兵力达到1万,马1千匹,战将有张俊、苗傅、杨沂中、田师中等,稍后还有刘光世加入,这个阵容,只要再添几个,就是南渡之后的全部配置。这支强大的军队避开所有的危险地段,向济州前进。到达济州之后,开封城里孟太后的懿旨追上了赵构,这算是要他返回的内因。另一方面,他的军队也变得暴躁多疑,看看行军路线,大元帅领导他们在中原大地上划了个大弧,听说下一站是长江边上的宿州,这都是要搞什么?他们都是北方人,天生对长江就敏感,长江之南等于异域,该不会是要背景离乡了吧,他们有大批的亲友家眷都在老家呢。这些人强烈要求赵构给个解释,不能再不明不白地走下去了。众怒难违,尤其是开封外城时禁军哗变的例子还在眼前,赵构迅速做出决定。——回北方。同时他给宗泽去了一封信,信里很明朗地解释了一下他逃跑的理由,归结成下属们不让他去拼命,不然早就“身先士卒,手刃逆胡,身膏草野,以救君父。”又很隐晦地提了一下自己是回去干什么,“谓祖宗德泽,主上仁圣,臣民归戴,天意未改。”就是说,人民还是宋朝的人民,而宋朝唯一合法的继承人就是他,宗泽,你知道该怎么办了吧?谁都知道该怎么办,这是赵构主动摇给宗泽的橄榄枝,这种时刻劝进,是雪中送炭更是锦上添花,能轻易确保一世的荣华富贵,是每个官场中人都梦寐以求的。可宗泽接到这封信时,心里的感觉腻味透了。
(1868)
宗泽这一生都没干过所谓的“锦上添花”的事,他快70岁了,之所以一直过得憋屈,都是因为他和整个官场对着干,不阿谀、不拍马、不合污、不骗人骗己。  可是,现实却要求他必须配合赵构。  因为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1,选赵构;2,选张邦昌。这还有得选吗?!哪怕他清楚了赵构的本质,也得第一时间拥戴。  于是赵构统一了大元帅府的意见,得到了当时天下全体宋军的拥戴。他回到了宋朝四京中的南京(今河南商丘),在这里接受帝位,同时接见张邦昌,以及对方带来的传国御玺。  公元1127年,宋靖康二年五月一日,赵构称帝,改元为“建炎”元年。建炎,宋朝以火德立国,一来是让火炎重新焕发光彩,图个口彩;二来与太祖赵匡胤立国时的国号“建隆”相对应,以期国运昌隆久远,火光永不熄灭。  赵构升位,好几件事必须立即处理。第一个,孟太后。孟氏在名份上是他的伯母,哪怕被宋哲宗废成弃妇,也终究曾经母仪天下过,况且还被宋神宗的老婆向太后恢复了名誉。这时她力挺赵构当皇帝,赵构从心底里往外地感激。  她不再是伯母,而是亲妈!  第二个,宗泽。这位老臣可真是倔犟啊,要怎样封赏呢……头疼,不爱钱不爱官不怕死简直没法控制,作为拥立之人,还得笑脸相对。赵构想了想,那就投其所好吧。  命令宗泽继续向开封城进军!  第三个,张邦昌。这人要怎样处理呢?无论公私两面,都必须得处死他,他犯了封建时代最大的忌讳。退一万讲,哪怕不是他的主观努力,他也是把宋朝给篡了。  但是杀他,却让天下人不耻。是凡知道内情的,都明白张邦昌是被宋、金两国上层联手设计的,是双方为了各自的利益,非常无耻地强暴他!  这就是真相。  杀人简单,情理难容。在宋朝杀一个人必须得在道义上站住脚,看帝国行为总纲,上面有过开国首相和太祖皇帝的对话。  “天下什么最大?”  “道理最大。”  杀张邦昌,讲不出道理来。
(1869)
但是“道理”一词在中国的解释太广义了,差不多和“君子”一个等级,可以就任何事件任何人展开无数个讨论点,并且都能找到论据。它们像是细胞,可以无限分裂繁殖。针对怎样处理张邦昌,有人给出了三种道理。1,开封城里的百姓们对张邦昌感恩戴德,是因为他出头顶事当皇帝,免了金军的屠刀临头,并且拒绝勒索,让开封人保住最后一点点家底;2,大元帅府对张邦昌选择饶恕,是因为他主动献御玺写降表,态度非常端正;这些都是事实,但是还有第3点,天下人对张邦昌是什么态度。天下人愤慨。这一点才最重要,让与事情没有直接关系的人做出判断,才会公正。而能保证赵宋复国的,只能是天下人,所以张邦昌必须处死。这个道理怎样呢,是不通情理还是坚持原则呢,这一点要大家自己去评判,我能说的是,说出这番道理的人是李纲。李纲从南方赶来了,赵构登基之前就写信郑重邀请他,信中以“不世之才”相许,写出“……阁下学穷天人,忠贯金石,当投袂而起,以副苍生之望。”等语句。这样的推崇,可以说是宋朝立国罕见的,如果要比较的话,只有当年王安石与之相近。李纲当上了首相。这个过程是很纠结的,限于篇幅不能详细记述,只提一点,有位叫颜岐的官儿居然说,张邦昌是金国人喜欢的,那么他虽然已经是三公、郡王,还应该加封同平章事,让他更显赫;李纲是金国人所厌恶的,虽然已经是首相了,也得趁他没上任就罢免了。下边一片应和之声。赵构沉下了脸,说了一句话:“如朕之立,恐怕也不是金国人所喜欢的吧。”
(1870)
  这样的事堂而皇之的出现,能稍微理解出李纲的心情了吧。他之所以苛刻地对待张邦昌,是夹杂着整顿官场风气的用意。  宋朝一败涂地,已经亡国,现在说复兴只是在名义上的,所有人都清楚,以赵构这时的实力,只要金军再次入侵,必将第二次灭亡。那么怎样抵挡,不先把投降派软骨派金人体贴党清除,根本看不到生存下去的希望。而杀张邦昌,正是绝好的前奏。  在李纲到来之前,张邦昌被免除一切罪名,加封为太保、奉国军节度使、同安郡王,接着又擢升为太傅。这是多么高的头衔,哪怕是十年之后的岳飞,达到战功最顶峰时,也不也奢望。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投降、篡位还有理了吗?  以后再濒临绝境,谁还会为国尽忠不惜一死?!  因此,李纲无论如何都要张邦昌去死。但他说了不算,很多人替张邦昌说情,据说连赵构本人都回忆起了当初和张邦昌一起出使金营的情分,最后综合意见,张邦昌被贬到潭州(今湖南)安置,注意,不是编管,不需要很严厉的管制。  只是要求当地的监司机构时常注意张邦昌的动态。  张邦昌离开了北方,他深感庆幸,觉得噩梦终于过去了,他还活着,并且离开了漩涡……这太好了!能活着,能平常,比什么都强。  可惜的是,不久之后弹劾他的奏章雪片一样飞来,各种“劣迹”被一一揭发,九月时圣旨降临,他被赐死。他死了,张邦昌在潭州城内天宁寺的平楚楼上自缢而亡,关于他的死,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了,大家都清楚,他是多么的怨,他的人生履历表上如果写死亡原因的话,四个字足以概括。  ——“舍己为人。”  不管开封城百姓死活的话,哪来后面那么多的无奈屈辱。  而这不是官方的说法,宋朝给出的正规罪名是,张邦昌在当皇帝的33天里,晚上住在了皇宫大内深处,他……和宫女睡在一起。罪大恶极,不可饶恕!!!  这个罪名,居然比篡位还要致命。
(1871)
张邦昌死在九月,他的死后果严重,直接推动了历史进程。这是后话,这时是五六月份之间,还有一些别的事发生,别的人出现。集中在赵构的身边,南京城里。先是李纲见到了宗泽。据考证,这是他们的第一次会面,俩人年龄相差悬殊,一个45岁,一个68岁,是两个辈份的人,却相见恨晚,一见面就互相说出了心里话。宗泽直斥黄潜善是个“闲人”,什么事都不管,对国家危亡无动于衷;汪伯彦是“微人”,出身低、善钻营,在举国危难之中还图谋自身利益,实在卑劣得让人发指。微,甚至是阴微诡谲的微。这些话让李纲一下子轻松了起来,这是他从第一次东京保卫战以来从来没有听到的,偌大神州,偌大官场,只有这一个人说出了他的心里话。他明白,这是他难得的战友,必须要把宗泽安排在最重要的地方,担任最重大的职位。李纲去见赵构,以首相的身份推荐宗泽出任开封知府、东京留守。东京开封,代表着一个时代、一个皇朝,以往是荣耀,现在是危机。谁敢再住进去?不说满目疮痍全城废墟,就说时刻都会第三次出现的金军,就让所有人认定那是块死地。而放弃它,却会一下子丢了所有的精气神。复兴宋朝,连都城都不敢进,还谈得到什么?它是一把尺子,一支标杆,用来衡量赵宋、乃至于汉人的种族等级。这些谁都懂,谁都不去做。公元1127年,宋建炎元年六月一日,宗泽赶赴开封城,深入险地,复兴旧都。那里是最混乱的漩涡,各种渣滓污秽盘踞着,想生存都是问题。而宗泽过去,却抱着一个伟大的理想,他想在那片废墟上重建以前的辉煌,让开封城再次成为最伟大的都城之前,先成为一个最坚固的堡垒,足以让宋人抵御任何侵扰。到那时,他会请他的皇帝重回故都,那一刻,才是他宗泽存在的意义。
(1872)
宗泽走了,张浚来了。他终于出现了,这个30岁的四川人从始至终一直到死,都在强调着他的强烈、炽烈、刚烈的爱国之心,却在第一、二次东京保卫战之中踪影未露。这是为什么呢?想人要往好里想,我个人认为,最好的分析结果是——他要留着自己的有为之身,为国家尽最重大的努力吧。姑且这样相信他,反正他一生都在追逐着各种各样的“最”。比如这时的最正统的领导,等赵构称帝了,有合法的领导权了,没有内敌也暂时没有外患时,他才赶到陛下的身边。陛下对他还不了解,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地拥抱亲吻他,给予他最重的权、最高的位,而是让他当枢密院的编修官,改虞部郎,擢殿中侍御史。请注意御史两个字,这是张浚飞黄腾达的台阶,他会用言官的权力去扳倒一个又一个的大人物,不管那些人是不是真的该扳倒,只要扳倒他们,会让皇帝高兴,会让他升官,他就大义凛然、巍峨壮观地去扳!这时他安静地上下班,观察着每一个人,衡量着该扳谁、怎么扳。几乎在同时,南京应天府的城里,有一个人失意地脱下了宋军的军装,走出了营地。他是岳飞,被开除军籍了。关于岳飞的生平,实在是太多的模糊和争议了,从官方的《宋史?岳飞列传》来看,他是第一批追随赵构的人,远在张俊、刘光世出现之前,就和赵构面对面地谈过话了。据《宋史》记载,赵构到相州后,在汪伯彦的帮助下组建起了自己的第一支部队。某天,枢密院一个叫刘浩的官员带来了一个人,引见给赵构,就是岳飞。赵构很喜欢他,初见面就派给了一个任务。命岳飞去招降盗贼吉倩。吉倩……如果是吉青的话,相信听过评书《岳飞传》的人会很熟吧。岳飞圆满完成任务,吉倩带着380多人投降。岳飞升官当上了承信郎;赵构很高兴,又命令他率领300名铁骑前往黄河边的李固渡渡口向金军挑战,岳飞奋勇前进,大破金军;赵构再命令岳飞跟随刘浩进击开封,解救都城。这一次,岳飞率领300名骑兵在滑州之南,与金军大部队遭遇。岳飞鼓舞部下,主动挑战,他独自一人率先进击,阵斩一员金军枭将。金军大败,他以300骑兵力斩敌数千,夺马数百匹,以军功升秉义郎。他杀进了开封城,进而隶属于宗泽部下。
(1873)
这些事迹很激动人心,与岳飞之后的战绩相比较,可信度很高,也就是说,以岳飞之神勇,这些都不在话下。但是经考证,这些很难是事实。有几点可疑处,首先是时间。赵构在靖康元年的腊月初一日当上了大元帅,十四日时离开相州去大名府。13天之间,他连续命令岳飞招降吉倩、挑战李固渡、激战滑州之南,这在时间、地理上是不可能完成的;第二,看上面会知道,宗泽这时才刚刚离开应天府赶赴开封城,他还没到任,岳飞就算真的杀了过去,要怎样向他报到呢?所以基本上可以断定,《宋史?岳飞列传》中的这一段是谬误。虽然是假的,但无损于岳飞的威望。武穆有自己真实的事迹,那些足以让他高踞所有武将之上,成为中华民族战士的象征。岳武穆、鄂王是伟大的,只是在这时,他还真的很……直率。让他丢掉军籍的那封奏章很长,有几千个字,大略上说了三个意思。1,赵构已登大宝,中原有主,应该趁金国不备,出其不意进攻;2,黄潜善、汪伯彦是庸才,不足以成大事,应该罢免;3,建议赵构亲征,率大军北渡黄河,收复失地。有人会笑岳飞不自量力吧,只是一个小兵,居然敢轻言国政,不仅谈到了宰执大臣的任免,还要求皇帝御驾亲征,这实在太过分、太儿戏、太不知起倒了。我不这样看,首先岳飞说得都对,这些都是一个王朝在此时此刻最该做的事。并且他也无所谓什么不自量力,宋朝是一个言论宽松自由的国家,无论谁都可以说任何事,甚至一个平民百姓在太平岁月里都能上书议论皇帝大臣的得失,那么为什么岳飞不能以一个小兵的身份说这些话呢?这是宋朝,不是明朝、清朝,或者别的什么专治暴戾的时代。如果一定要说他错了什么的话,那就是对赵构的认知了。在这时,谁也不清楚赵构是怎样的人。李纲、宗泽、岳飞等等了不起的人都看不清这位年轻的陛下的真面目,所以他们都或早或晚地悲剧了。
(1874)
  岳飞被开除军籍,成为一个无业游民。这是件很郁闷的事,在国家最需要英雄的时候,最强的军人居然被开除了!  这是好事,不这样的话,岳飞会随着赵构的亲兵营一路跑啊跑的,不知不觉就跑到江南了。他只是个小兵,在刘光世等人的率领下,能做出些什么呢?  他是一只展翅高飞,独自翱翔的金翅大鹏鸟,他需要自己的天空,只有走出了这片充满了私欲、多变、政治性高于战斗力、战斗力不断玩失踪的营房,他才会是传说中的那个人。  放下岳飞,等待他再一次出现。现在回到赵构、李纲之间。对于恢复中原,李纲有一整套构思,派宗泽去开封城只是第一步,更重要的是给开封城披上铠甲。  开封的地理位置决定了它不能没有外围防线,一马平川的地势,如果没有黄河天险的隔断,河东河北等地的拱卫,它本身再坚固,也无法应对外敌。  所以李纲派张所任河北西路招抚司,傅亮任河东经制司,去两河地区招抚百姓,建立武装。请注意这四个字,“建立武装”。  两河地区被金军肆虐,各大名城相继沦陷,各处正规军基本上伤亡殆尽,考虑到开封京城的军力损耗得更严重,长江之南的军队根本不靠谱,而西军离不开防区,可以说,两河区域宋朝官方已经彻底失去了控制。可是汉人的力量却空前的强大。  无数支义军自发形成,他们保家结社对抗金军,取得的战绩比宋朝的正规军强太多了,足以让大兵们买块豆腐撞死。  以河东区为例,这里的民兵用红巾作标志,小事不说了,只提一下他们和完颜宗翰的故事。金军的大太子在宋朝官方面前一直很威风,可老百姓们把他看得很一般。没什么了不起的,当初他围攻太原城,红巾民兵把他挡在太原城外围很久。  泽州(今山西晋城县)、潞州(今山西长治县)一带的民兵们还特地问候了一下完颜宗翰,某天偷袭他的中军营,差一点就横贯全军,和他面对面。  与之相比,河北区域内的义军规模更大。
(1875)
  河北境内有座五马山,它在现代很一般,没谁知道它,可在当时,它是河北境内的太阳。毫不夸张地说,它的实力远远超过北宋的帝都开封城。  它依山建寨,比人工修的城墙高大坚固;它有10万兵力,都是自发聚集的忠义民兵,无论是素质还是实力,都比烂透了的禁军强得多。  更重要的是河北区域内的其它民兵都听它号令,人数加在一起有几十万之多。这样,它的号召力比赵佶、赵桓、赵构都大得多。  这样一股力量,足以在乱世中自成一国了,可是它却几次三番地写信给远在应天府的赵构,说一直都期待着中央的领导,请派人来领导我们吧。  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山上最大的头领姓赵,叫赵榛。赵榛是赵佶的儿子,受封为信王。查名单,他是金军在开封城里抓走的重要俘虏之一,怎么会跑到五马山上打游击了呢?  赵榛自己说,他是趁乱逃出来的,国恨家仇让他充满了力量,决心和百姓们一起和女真人死磕到底。这多好,让百姓们既有军队的实际力量保护,又找到了长期以来习惯了的宋朝政权,心灵身体两健全,好日子似乎又回来了。  李纲也是这么想的,眼放着这么强大的力量唾手可得,何乐而不为呢?这简直是新兴的建炎集团的天大福音,什么都不要在乎,哪怕知道所谓的赵榛是燕人赵恭假扮的也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实力第一,马上派人接收!  于是他第一时间派出了张所、傅亮,做完之后他长吁了一口气,觉得复兴有望民族将兴,他本人做了件很好的事,比得起首相这个职务了。  却不知,他的政治生涯马上就要谢幕。
(1876)
世上有种人,能力高、品德好,怎么看都会一定成功,肯定辉煌,永远灿烂,但是结果往往很凄凉,他们壮志难酬、穷困潦倒、自身难保。之所以这样,可以归纳成6个字——明于事、暗于理。只懂得做事,不懂得做人。李纲就是这样,上面接收民兵的事怎么看怎么有利,可是整个建炎集团上层全都激烈地反对。黄、汪两大巨头出面,说招抚司成立之后,两河境内的“盗贼”更加猖獗,不如撤销这个部门。盗贼……这两个词才是关键。李纲、宗泽、张所、老百姓们觉得是民兵,是自己人,在建炎集团来看,除了官军本身,其余的都是不安定因素。尤其是五马山,几十万人的号召力,让赵构怎么敢接近?还以“信王”为首领,在民兵来看,大家都姓赵,直接变一家,从开始就融洽嘛。可在赵构的心里,姓赵的人是他最烦的!在他的一生中,他用了全部的智慧才保证了在他身边没有任何一个有直系血缘关键的赵姓男人出现。比如前面提过的两个想乘乱称帝的赵姓人,都被赵构处理了。太祖赵匡胤的子嗣赵子崧被贬窜,永世不得翻身;太宗赵光义系的宗室赵叔向被勒令交出兵权,之后被刘光世捕杀。可惜李纲就是看不透这一点,他据理力争,一定要收编民兵,和黄潜善吵,和汪伯彦吵,向赵构不断地进言,结果张所、傅亮被撤职,他本人收到了言官的弹劾信。张浚总结出李纲十多条罪状,注意,是罪状,弹劾他下台。帝国未来号称最正义最坚定最大无畏的人,居然是投靠了著名的懦弱党,弹劾当时最正义最坚定最大畏的人,才起家的。赵构挽留李纲,同时却把张所、傅亮罢免,尤其是张所,被发配岭南,不久病死。李纲看清了形势,终于主动辞职。赵构再次挽留,可随后的罢相制里却写着李纲以个人喜怒为标准分辨是非,赏罚失当,以国家利益为代价树立自己形象等考语。不久之后,李纲被再三罢黜,最远一次,竟然被流放到海南岛。而伴随着这些罢黜的是一系列用辞诛心的字句,如“朋奸罔上,欺世盗名”,李纲成了像被孔夫子杀了的少正卯一样的奸邪。很惨很郁闷是吗,相信连李纲自己都搞不懂,为什么一心为国,会这样悲剧收场?很多年以后,赵构的地位稳定了,年纪也很大了,开始喜欢回忆,他才说出了一句心理话。——“李纲孩视朕!”李纲把本皇帝当一个孩子看待!这里面透射出一股怨气,活灵活现地映射出当年赵构的感受。说实话,这真的是李纲的问题。在他的心里,他要做的是建立一个强大的国家,却忘了,他的职责是替皇帝建立一个强大的国家。他以为好的,就真的是好的?适合绝大多数人的,就会适合高高在上的那个人吗?
(1877)
赵构本来是为了些清静、自由、尊严才罢免了李纲,没想到刚刚罢免,这几样东西又丢了一次。有人突然间找上门来了质问他。为什么要罢免李纲?!赵构暴怒,他是真没想到,他都当上皇帝了,居然总有人没完没了的找他麻烦。更有甚者,李纲、宗泽等人也就算了,毕竟是国家栋梁、老臣,无论是功劳还是资历,都达到了可以摆架子训人的地步,可这回这几个算什么呢?居然是平民。不过很不一般,事实上他们之所以能在这个时刻出现在应天府里,还是前些天赵构特意下旨召来的。因为这两个人名望实在太大,是东京保卫战中的学生运动领袖——陈东,欧阳澈。这两个人此时堪称名满天下,是仁人志士的代表,毫不夸张地说,他们的言论瞬间会传遍天下士林,进而形成舆论,其新闻力量比宋朝官方强多了。这时正是这一点让赵构头晕,他捧着陈东、欧阳澈写的奏章,都快气疯了。陈东说,李纲不可罢免,黄潜善、汪伯彦不可任用,赵构应该亲征,接回徽、钦二帝。这几条好不好?赵构能不能做?很玩味吧。这还只是开始,如果说这些让赵构为难,但还不得不赞成,不得不解释的话,陈东下面说的就让他忍无可忍急火攻心了。陈东说,他本身就不该当皇帝,如果钦宗皇帝以后归来,请问两个皇帝怎样相处,难道要一大一小轮换当朝吗?!……赵构杀心难耐。可当他看完欧阳澈的奏章之后,脑袋里已经气成一片空白了。
(1878)
欧阳澈说的是他的私生活,说他在国家危难之中不忘靡烂,不仅吃喝浪费,在女色方面也不知收敛。居然公开去开封城里买“姝丽”少女,说是给他做拆洗工作。在开封城里买漂亮女孩儿……那是刚刚被金军劫掠过的开封城,这么干和女真人有什么两样?至于拆洗工作,亏赵构怎么想得出来,他亲妈就在金国干着同样的工作!这些话是多么的刺心,哪怕不是皇帝,换个普通人也会暴跳如雷。尤其是他还没法否认,因为这都是真的。应天府就那么大,战争期间诸事从简,皇宫里的这点事基本上没有秘密,谁都知道。可你为什么要说?难道不知道俺成天到晚地表白,天生不喜欢和女人呆在一起吗?!赵构思前想后恼羞成怒,提起笔来写了一纸“手批”。——杀陈东、欧阳澈。这是宋朝自立国开始从来没有过的事,宋太祖在一块石碑上刻着,有宋一代,绝不杀大臣、言官,不杀士大夫,尤其是不杀上书言事的人。这块碑平时用黄缎遮盖不许人看,只有每一代皇帝即位时,才由一个不识字的太监领去,一个人默默观看。这时是宋建炎元年的八月间,一个月以前,曹勋从北方带回了宋徽宗的求救信,里面就有专门带给赵构的誓碑内容。所以可以肯定地说,赵构一定知道祖宗的规定。可他就是下令杀人了。这不止是他恨这两个人的原故,而是他心性的表露。赵构是两宋18帝之中最狠的一个,几乎是先天性的带着残忍的基因,他不止是不怕杀人,甚至是敢于杀人、勇于杀人,并且一但他对某个人起过杀心,那么哪怕事过境迁,大家都把这件事忘了,他仍然会牢牢地记住。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算个总账,把想杀的人杀掉。这时只是开始而已,没人能注意到分析出他的这个特点。能感受到的,是新皇帝很不喜欢乱讲话的人。比如他随后就下了一个命令。一个月之后,也就是九月份,他会去淮河地区度假,很可能会在那儿长期办公。如果有谁敢乱想、乱讲,动摇这个决议的话,全部砍头。有谁能告发这些乱讲者的话,有官衔的人连升5升,白丁超越无品、从九品,直接升正九品。连升5升……在重大战役里起关键作用的将官,都没这待遇。
(1879)
在这种奖惩条例的震慑下,赵构如愿以偿地从内陆河南省的商丘,搬到了淮南的扬州城,紧紧地靠在了长江边上。这个过程里还真没人再敢说怪话。这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强力政府很适合他,对人民就是该狠一些!这个观点一直伴随着他,直到一年半之后,那件让他魂飞魄散的事发生之后,他才会明白一个真理——哪怕你是位至高无上的帝王,也不能太欺负人了!  而这时,有长江之天险,扬州之繁华,既安全又享受,他真的像是梦回汴京,又找到了从前生活的影子。这种好日子持续了差不多10个月,在这10个月里,不止是他,几乎整个中原北方都相对地平静安宁,之所以这样,完全依赖于一个人。  宗泽。  他全心全意地经营着开封城,在极短的时间里创造了一个奇迹。他竟然让废墟一样的开封城变成了空前强大的堡垒,不仅足以自保,还辐射了整个两河敌占区,和女真人在每一个角落里争锋,居然几乎每战必胜。这是多么的不可思议,要知道仅仅在一年前,金军还轻松地灭亡了宋朝。  宗泽在六月一日到达的开封城,他看见的是断壁残垣一片瓦砾的街市,楼橹尽废兵民杂居的城防,大白天里盗贼随处可见,老百姓没吃没穿,这是座废城、死城。  并且就在200里之外的黄河边上,金军一直驻扎着,那像一把屠刀时刻悬在开封人的头顶上,随时都会砍下来。  还有比这更糟的情况吗?宗泽就在这种绝境里振作,他深信自己的民族是强大的,只要当政的人理智些、稍微的勇敢点,奇迹一定会出现。  他先是抓了几个知名的盗贼,宣布从此以后,恢复宋朝律法,敢偷抢犯罪的,不管赃物是多少,一律军法从事。  也就是砍头。  宗泽说到做到,几颗血淋淋的人头落地,开封城的秩序立即恢复。接着他建设城防,在开封四城各处修补战械重建敌楼,额外造了1200多辆战车。之后他走出城墙,到了郊区野外。两次东京保卫战里有一个非常沉痛的教训,就是宋朝每次都是第一时间丢了城外的设施。  宗泽在城外险峻地段构筑了24个防御点,和开封城本身的防御有机联合,从郊区就筑起了第一道防线。做完了这些,宗泽仍然不满意。
(1880)
  他想着黄河,黄河是开封城唯一的北方天险,没有它开封就只剩下了几道人工城墙而已。那么必须要夺回黄河。  可他手里没有兵。这是再严重不过的现实了,他没法向赵构申请,御营的兵力绝不会调给他一兵一卒。那么召募,可是用什么呢,当兵吃粮拿饷,他是既没钱也没粮。退一万步讲,他有,民间的兵也对宋朝不感冒,保家卫国靠自己,为什么要投靠不靠谱的宋朝?  这时在开封的周边,说是民兵也好,盗贼也好,这种民间武装壮大得惊人,动辄几十万人聚集在一起。比如活动在濮州(今山东鄄城县)一带,号称拥众几十万人的王善;活动在淮水区域内,约有七万人的王再兴、李贵;洛阳附近,拥众三十万的没角牛杨进。这些人都在乱世中迅速崛起,每一个都很不简单,并且有个共同点。  他们厌恶宋朝,别说让他们归顺了,像王善,他会主动带人到开封城打劫。  几十万的部队冲向了一片废墟,刚刚重建的开封城,要宗泽怎么办。逃,还是战,两者都不现实,而在这两者之间,宗泽选择了相信。他信自己的理念不会错,信自己的民族不会错。为此,他单人独骑出发,向王善的部队迎了上去。  他对王善说,朝廷危亡,国家大难,这时如果有一两个像你这样的人挺身而出,金国就不会猖獗。这是你临危立功的机会,希望你能把握。  这话很高深吗,很煽情吗,在我来看一点都不。宗泽只是说了实话,说出了他的希望,而王善的反应是剧烈的,他立即跪谢,流着泪说“敢不尽命!”  几十万人立即收编,成了宗泽的部下。这样的事一次次地重演,前面提到的王再兴、李贵、杨进等人都在这些平实的话里站到了宗泽的身旁,成了他的助手。  一个是偶然,两个三个呢,每一个都这样放弃了自我,抛开了对宋朝的成见,之所以会这样,只能归功于宗泽个人的威望。而他的威望的基础是什么呢,我想起了一个人曾经说过的话。  ——“我南朝地广人多,崇尚气节。俊彦之士,所在多有,自古以来,从不屈膝异族……”  这句话让我深思,地广人多、俊彦之士,这是中国最不惜罕的,在每一个时代里,这一点都不曾改变。比如近代史百年里最黑暗最屈辱的时候,中国的人数之多、俊彦之多,也如繁星灿烂。可为什么至少有三次屈膝异族了呢?  因为“崇尚气节”,只要失去了气节,中国人就失去了一切。如果能像宗泽、杨进、王善等人这样,因为气节而走在一起,那么情况自然好转。
(1881)
宗泽并不是一味的包容,相反,他的底线很高。当年他离开磁州时,把军队和政务交给了磁州兵马钤辖李侃,不知是什么原因,李侃被部下赵世隆杀了。赵世隆夺了城防,在战乱中占据一方。这是一位土皇帝了,可是当他知道宗泽在开封城的举动后,他带着自己的弟弟,外加3万兵马来投奔。在他来想这是件安全的好事,试问连盗贼都能变成正规军,为国出力,何况是他呢?他本身就是宗泽的老部下,只是犯了点小错罢了。宗泽只问了他一句话,“河北丢了,是不是我们宋朝的法令,上下级之间的纪律也都丢了?”军队哗变,以下犯上,是赵匡胤定下来的死罪。他命人把赵世隆拉下去斩首示众。当时周围都是赵世隆带来的人,赵世隆的弟弟赵世兴就站在他身边,这人带着刀。宗泽很平静,等杀了赵世隆之后,才缓缓地转头看着弟弟。说,你哥哥死了,如果你能带领这支部队报效国家,我就把它交给你,希望你能洗刷你哥哥的耻辱。杀其兄而任其弟,这在常理来说,纯粹是找死,他在自己身后埋了一把刀,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砍下来。可奇妙的是,赵世兴居然真心实意地接受了,不久之后金军突袭滑州,宗泽命令他紧急驰援,他率领这支部队杀了过去,在城外大获全胜。宗泽就是这样,让开封城的军队与日期俱增,在短时期内达到了100万以上,同时军纪严明。有这些基础之后,他扫平了黄河南岸的金营,在沿岸16个县周边创置了像鱼鳞一样的联珠寨。他这么搞,金国坐不住了,像宋朝这样的庞然大物,绝对不能让它有喘息之机。为了灭掉宗泽,金国调配了当时能调动的最高军力。完颜宗翰坐镇原辽西京(今山西大同),与宗泽对峙,之后在年底十二月左右,派出了金国历史上最著名的那位将军。完颜宗弼出场。
(1882)
  完颜宗弼,本名斡啜、斡出、晃斡出,或者叫“兀术”。没错,他就是家嘱户晓的完颜兀术,至于通常叫的“金兀术”,那是一种荣耀。  他是金国的兀术,以国为姓,是对当时最重要最了不起的一位军人的尊称。也就是说,金国人爱他。查一下他的家谱,真是顶级的权贵,他是金国开国皇帝完颜阿骨打的第4个儿子,人称四太子殿下。那么想一下,为什么大太子、二太子这些年来南征北战,灭国屠城,显赫得掉渣,他这时候才冒出来呢?  因为他二哥死了。  完颜宗望在这一年的六月间,也就是宗泽到达开封城前后突然病死了。这对金国是无可估量的损失,至少在军队方面,接近一半的军队体系没了领导。要怎样弥补呢,第一,得像宗望一样,有宗室最浓的血统;第二,有战功。  战功是完颜宗弼的软肋,截止到这时为止,他只是个军队里的随行人员。比如在追捕辽国皇帝时,他跟着宗望追到了鸳鸯泊;入侵宋朝时,跟着大部队到达开封城下。查史料可以知道,那么多的人事交割里他的名字一次都没有出现过,他的地位、权力就可想而知了。  说句难听点的话,这位金国的战士是被树立起来的典型,本身还什么都不是。这时他被派出来袭击宗泽,结果刚过黄河,连宗泽的面儿都没见着,就掉头往回跑。  宗泽只是派了两支人马绕到了他的侧后方,占据滑州、郑州两处,隐约着断了他的退路而已,他就受不了了。  这是金兀术独自领兵的第一次战斗,出师不利溜之大吉,他的作法很经典~~当然,也可以说这是一次试探,因为在半个多月之后,他卷土重来了。这一次他行动迅速诡谲,渡黄河、过郑州、进白沙,很快就冲到了开封城的附近。  结果进得越快,被打得越疼,他光顾着跑了,顺便说一下,他这人打仗的特点就是冲得超快超猛,至于身后边发生了什么,他从来不管。这一次是这样,后面发生的还这样,结果每次都被打得灰头土脸满头包。这次他没想到更没察觉,上回宗泽派出去断他后路的人马还在原地没动,一直在等着他。  前边有宋兵顶住,后边伏兵四起,完颜宗弼打了个结结实实的败仗,第二次落荒而逃。这就是金国历史上号称仅次于完颜宗翰的伟大军人的传奇军事事业的开端。他不知道的是,宗泽不仅给了他两次失败,更在这段时间里给他培养出了一个永恒的噩梦。
(1883)
宗泽一生最大的成就可以归纳成三条。第一,他在山河破碎之际,极其敏锐地识破了金军假和谈,真要挟的面目,把赵构留在磁州,为宋朝保存了唯一一条血脉;当然,这一条是对是错,他本人是否很后悔,就另当别论了。第二,他重建开封城,整合两河区域,在极短的时间内重振宋朝声威,在灭国仅一年有余就阻敌兵于门外,这一点简直不可思议;第三,他释放了一个犯了军纪,要被处斩的年青军人,并且给对方机会,让这个年青人走上战场,为国征战。他做过无数次这样的事,在当时他绝不会想到,这件小事对宋朝,对汉民族有着怎样的意义。因为这个年青人,叫岳飞。岳飞终于见到了宗泽,终于到了开封。从他在应天府被开除军籍之后,直到这里,他颠沛流离战疮满身,可以说是九死一生,其中不仅与金军血战,还两次面临本国上司的屠刀。回到应天府,这座城在宋朝是有特殊意义的。它是北宋四京中的南京,最初叫归德府,是后周归德军节度使赵匡胤的驻所。所以,它是宋朝的龙兴之地。这时赵构在危难中于此地登基,又给它披上了一层神圣外衣。宋朝的子民们向往它,来了就不想走。岳飞被开除军籍之后,也没离开。游荡的日子里,岳飞目睹建炎集团的一个个荒诞举措,他愤懑、郁闷、无聊、忐忑,种种负面情绪纠缠着他,而城外面的广阔天地里有着无数的民间自发武装,他完全可以投身其中,做自己喜欢的事。可是他的身上有束缚,他的妈妈在他离开家门从军时,亲手在他后背上刺下了四个字——“精忠报国!”这是他一生的理想,他所有的努力都为了实现这一点,而国是至高无上的,既不能容忍外敌的入侵,更不能接受内贼的出现。更弗论自己去加入盗贼了。苦闷中,岳飞所接触的人仍然是宋朝的正规官吏。很幸运,他和一个叫赵九龄的人谈得来。
(1884)
赵九龄是张所的一个下属,在他的引荐下,岳飞有幸拜见了张所,成为河北招抚司的一员,从此他走上了抗金的最前沿。回首往事,谁还能说上书事件是错事、坏事呢?没有它,岳飞仍然只是一介小兵,随波逐流浑浑噩噩地混日子,怎能像现在这样紧紧抓住自己的命运,和金兵呼吸相闻刀兵相见?他被分配在一个叫王彦的人手下,做统制官。王彦,字子才,河内上党人。此人文武双全,在徽宗时曾进京应武举,在赵佶面前试演武义,曾追随种师道两入西夏,立有战功。这时金军入侵,他毅然离家从军,没进御营,而是投奔了张所,到河北这块敌占区找事做。综上所述,王彦也是个狠人,他和岳飞搭档,堪称相得益彰。可惜的是,这对强强组合还没等发威,一个命令突然临降。黄潜善、汪伯彦两位大佬搞垮了李纲,河北、河东的反攻计划立即搁浅,连张所本人都下课回家,贬到岭南反省去了。很多人心灰意冷,刚刚聚集起来的河北大营一下子都散了,可是王彦、岳飞、白安民等人没有动摇,他们集结了7000多人马北渡黄河,进入敌占区,主动向金军挑战。这是北宋灭亡之后宋军的第一次主动反击,金军措不及防,被连连击败,王彦所部长驱直入,一时间河北大地上宋人士气大振。不过他们也因此而孤军深入,不要忘了,他们是没有后援的。金军调来了近6万重兵,合围王彦。接近十比一的军力,王彦感到了危机,他被迫筑寨,闭垒不出。这在一般情况下是正确的,毕竟众寡悬殊,可岳飞不这样想,他是一个独一无二的人,一生中所有战绩都是以劣势兵力夺得,换言之,如果只能以多为胜的话,还要兵法战将干什么。岳飞不听王彦的节制,率领自己手下的几百名士兵冲出营寨与金军决战。混战之中,岳飞纵横战阵夺得金军大纛,四面挥舞,军心大振,他不仅冲破了金军的重围,还一路追杀,占领了新乡县。
(1885)
金军火速向新乡县集结兵力,但是他们晚了,岳飞根本没去考虑防守,他放弃了新乡,继续向北挺进。在第二天,行进到侯兆川时,与金军相遇。遭遇战开始,岳飞没有兵力,没有地利,除了他自己以外,这支部队无法依靠另外的东西。他冲杀在最前沿,身被十余处战伤,血战不退。在他的感召下,“士皆死战”,再一次击败了金军。宋、金开战以来,宋朝的正规军成建制的覆灭,渐渐的他们总结出了金兵的战术。其实是没战术,就是金国的士兵们单兵素质太惊人。与西夏相比较,宋、夏战争中往往两军对冲,几个回合之后胜负就会见分晓,甚至打到天晚了,两军还会很默契地收兵休息一夜,等第二天天亮了,吃完了饭再打。金兵不是这样,他们一次冲杀不胜,紧接着来第二次,第二次不胜会第三次,这种冲击会持续到整日整夜,是名副其实的不死不休。想击败这样的军队,而且是以几百人的兵力在客境中连续击败,这需要怎样的勇气和战斗力。从这时就可以看出岳飞一生征战的特色,他飞扬勇决不拘一格,敢为人所不敢为,在战场上迅速移动,给敌人连续不断的打击。可惜的是,他毕竟人少,而且没粮了。这是件让人痛恨的事,本来是自己的国境内,可偏偏找不到给养。现实逼迫岳飞必须回去向王彦求助。在岳飞想来,在绝大多数人想来,抛开本身就是同一支部队,就算只是友军,在抗战中支援些粮草不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吗?可王彦不那么想。前几天岳飞违抗他的命令,冲出营寨与金军决战,在他看来是分裂他的队伍,削弱他本人的威信,从哪一点来看,岳飞都犯了军法。……犯军法,就得军法从事。当时真的有人建议他杀了岳飞。而从种种蛛丝马迹来看,王彦还真的心动过。他是位名将,是位坚定的抗金英雄,这都不假,可他的心胸是不宽宏的,岳飞深深地激怒了他,幸运的是,他不宽宏,却很清白。他拒绝了岳飞的求助,让岳飞安全地离开。相当于让岳飞自生自灭,与他无关。这次之后,王彦与岳飞终生嫌隙不消,两位抗金名将走上了各自不同的道路。
(1886)
  岳飞回到几百名饥肠辘辘的士兵中间,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条绝路。没有粮草,没有援兵,周边是近6万多的金军,哪怕是想撤退逃跑都不容易吧。  这也是岳飞不原谅王彦的地方,虽然不亲自动手,但也跟杀人没多大区别。  绝境中的岳飞没有向南撤退,他的勇气是无与伦比的,他居然率领饥伤交迫的士兵继续向北方前进。一路征战,他们到达了太行山。太行山,绵延400余公里,是山西、河北、河南三地的天然界山,这里沟壑纵横险要丛生,是理想的战场。  岳飞此行最坚苦、也是最奋锐的战斗发生在这里。他先是与一股金军相遇,两军激战,岳飞生擒金军主将拓跋耶乌;几天之后,再次遇敌,这一次岳飞的部下们很可能疲惫到了极限,已经无法支撑,情况逼着他行险。  岳飞单骑出战,持丈八铁枪,刺杀金军主将黑风大王,震慑这支金军仓惶逃走。  至此,岳飞孤军深入,以数百人之众,入数万金军重围,攻城略地,辗转作战,战无不胜。这是有宋一代从未没有过的战绩,相比较连韩世忠都相形见绌。因为韩世忠每战都有依托,或者是在大部队的前方作先锋,或是有城池在后背,而岳飞此行无所依靠,居然远飏千里,锐不可当,刺破了金军的重重铁幕。如此决心、战力,就算没有后来的辉煌,也足以在中华战将名单里独树一帜。  不过他也到了极限,不得不考虑回归了。岳飞在太行山短暂停留后,向开封方面撤退。史书没有记载他的回归过程,让人无法猜度他遭遇过什么。  如果没再征战,那么说明他行动机变神速,让金军无法堵截;如果与金军狭路相逢,那么岳飞的回归之路将是加倍艰辛壮丽的。  以这样的伤疲之旅,他得再付出怎样的努力,才能进开封见宗泽。  岳飞终于进入开封城中,宗泽收留了他,没计较他之前违抗军令的事,他有自己的部下,有一定的权职。不过他的噩运还没完,不久之后他居然被绑上了刑场。
(1887)
岳飞要被杀头了,各种史书都没记载他犯了什么事,不过从他的早期经历来说,他想犯事实在是太方便了。他的性格太倔犟,很多时候,与其说是刚烈,不如说是暴烈更恰当一些。要命的是他有足够强大的勇力来宣泄怒火,再稍晚些,他曾经在酒桌上与一个上级军官言语不和。岳飞暴怒,一拳把该上司当场打昏。这不是偶然的,岳飞与其他的中兴将领们相比,有一个本质上的区别。像刘光世是军队里长大的衙内,张俊、韩世忠、吴氏兄弟从小参军,习惯了接受军法约束,哪怕遇到了再大的委屈,如韩世忠被抢了活捉方腊的泼天大功,也只是躲进角落里生闷气。换了岳飞呢?以岳飞发现王彦作战不勇敢,严格地说,只是不如他勇敢之后,就能拒绝节制独领一军出走,信不信他能一枪就捅死了敢抢他功劳的辛兴宗?早期的岳飞有种种缺陷,都是他半路出家,没经过军队专项训练就走上战场造成的。这非常危险,如果一直这样下去的话,岳飞只会是一朵瞬间绽放的昙花,哪怕极致炫烂,也会黯然收场。他之所以能创造出后面的传奇,成为中华民族首屈一指的军人,是因为他能改正错误。岳飞天性嗜酒,可后来滴酒不粘;岳飞不受节制,军纪涣散,可后来的岳家军是宋史300多年里军纪最严明的军队。这是多么惊人的对比。而这一切,都要先从刑场上活着离开才行。关键时刻宗泽到了,他看见岳飞相貌威重身材魁伟,觉得这样一个壮士不去上战场反而要死在自家刑场上,实在是太可惜了。正好当时有一支数千人的金军进攻汜水,宗泽调500名骑兵拨给岳飞,命他戴罪立功。500对数千……“女真兵不满万,满万不可敌”。这两句话连起来读让人怎么去想呢,是岳飞的生还机率很渺茫吗?答案是岳飞已经是杀女真人的熟练工人了,他带着500名骑兵把几千个金兵打散,带着金军主将的人头回来缴令。
(1888)
  宗泽大喜,他手下有百万重兵,有不怕死的勇将,比如大将张捴,在滑州之战中以寡敌众,死战殉国。可像岳飞这样以寡敌众还能让金国人死的,就不多见了。他马上给岳飞升官,同时加大考察力度,不久之后,他找来了岳飞,拿出了一本书。  下面的对话是一个经典。  宗泽说,岳飞,你的智勇才艺,可以媲美古代的良将。但是你喜好野战,这不是万全之策。现在你只是个偏裨将领,这样做还没什么。可以后你当了统兵大将时,这样怎么能行?这本《阵图》你要仔细研究,以后你会用到。  《阵图》,指的是宋太宗赵光义在幽州城下大腿中箭之后,用来遥控指挥军队,折磨潘美等第一批宋朝大将的东西。岁久年深,当折磨变成习惯,当习惯变成传统之后,这种东西深深地印刻在了宋朝将官的脑子里。宗泽作为一个文官,观察事物是很敏锐的,他看出了岳飞软肋是什么,没有科班经历吗?那么请看宋朝高级将官们的职业行为手册。  由此可见宗泽对岳飞的一片苦心,他要把岳飞培养成一个高级将领,经宋朝留下抗金财产。但是岳飞仔细翻阅阵图之后,回答了他几个字。  ——“阵而后战,兵之常法,运用之妙,存于一心。”  这个“心”是什么,用宋朝官方的语言来解答最合适,很多年以后,宋孝宗追复岳飞官衔的制词中提到,“……飞智略不专于古法,沉雄殆得于天资。”  天资,他的一切都是天赋的,所谓天马行空,不拘一格,他只需要在战争中不断地挖掘自己,不必向任何人学习。  只是在这时,他没有机会,也很可能没有能力独当一面。他是宗泽手上的一柄利器,斩金断铁杀伐过人,但在宋金对抗的全局上,他没有多大的作用。  真正起作用的,是他之前的上司,那位似乎不够勇敢的王彦。
(1889)
  王彦能有巨大的成就,起因还真就是因为不那么勇敢。事情要从岳飞在新乡县之战离开他之后说起,那时王彦的处境非常恶劣。  本来有7000余人,岳飞带走几百,伤了点元气,动摇了些军心。寨外有数万金军合围,王彦决定立即突围。溃围之战是惨烈的,等他冲出重围召集残部时,发现只有700多人了。  近10倍的减员。  到这一地步,王彦的斗志更加旺盛,他没有趁机北渡黄河,回归开封周边,而是带着队伍悄悄到了共城县(今河南辉县)的西山里。他在那里建立营寨,派出心腹人去联络两河地区内的民兵武装,决心把抗金部队扩大,在北岸与金军周旋到底。  这时的王彦,与东晋时的祖逖是多么的相像。同样是带着千余人的队伍,同样是向北方抗击入侵的胡族,同样是宁可战死也绝不重涉江海回归。  区别只是王彦渡黄河,祖逖过长江。  在西山的营寨里,王彦处境非常凶险。金军开出重金悬赏他的人头,为了安全,他每天晚上睡觉都要换好几个地方。  这样做,明显是防备着自己的弟兄。可以想象,他的700名士兵目睹这些,心里会怎样不是滋味。怎么的,防贼吗?!  这真的会凉了众兄弟的心。  与之相对比的是岳飞在侯兆川之战到向王彦求粮其间的一件事,那时他夜屯石门山下,周边的金军比王彦面对的多,身边的弟兄却比王彦的少,当天夜里有消息说金军趁夜袭击,他的部队全部惊起。只有岳飞躺在地上睡大觉,一动不动。  军心于是安定。  以此对照,王彦的处境很不妙。但是他的命好,某一天早上他醒来,很可能浑身酸疼头晕恍惚,该死,不知又换了几个地方,以至于他看见身边的几个亲信时,会不相信他的眼睛。
(1890)
  亲信们的脸上多了8个字——“赤心报国誓杀金贼”。这是刺上去的,相当于黥面。谁都知道,黥面是用在囚徒和军人身上的侮辱行为,为的是防止他们逃跑。  这时王彦的部下们看他日防夜防提心吊胆,为了让他安心才主动自发刺上的。他们用这个方式告诉王彦,绝不叛离,生死与共。  从这时起,人们称他们为“八字军”。  王彦深受感动,他放开怀抱,更加真诚地对待部属,并以此推广向两河地区的民间豪杰。他的部队迅速地扩张了,有19个首领来投奔他,兵力达到了10万以上,几百里之内金鼓相闻,都听从他的号令。随之而来的是战斗力,金军派人攻击王彦的营垒,居然命令不动,那人怕得哭了,说王都统的寨子根本啃不动。  这是宋金开战以来从没有过的事。  明打不行,金军偷袭王彦的粮道。结果被王彦反偷袭,死了很多人。王彦在黄河北岸站稳了脚跟,到这时,他决定起重兵北伐,收复从前的国界。为此他给宗泽写了封信,希望宗泽配合他。  形势突然大好,这等于是替宗泽搭了一条通往黄河北岸的大桥。按宗泽原来的设想,这本应是在完善开封周边,逐步扩张之后的阶段。  可王彦给了他惊喜,让计划提前了很多倍。那么借势反攻吗……宗泽冷静了下来,他想到了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  想北伐,想复国,以什么名义?现在开封城还是宋朝的国都,他来治理,头衔都是“留守”,意思是暂时替赵构看家护院而已。这在特殊时期里勉强说得过去,但是北伐复国这样的事,居然由两个臣子私自就决定了,是不是太越权、太放肆了呢?  宗泽是一位儒臣,他心里脉络分明,做什么都坚守着最本真的为臣之道。于是他给王彦回了一封信,要王彦来开封城详谈。  在谈话之前,要王彦尽最大程度加强开封周边的防守体系,比如把八字军带到黄河南岸来,沿岸布防,形成第一道屏障。  这样做,才能让赵构相信开封城的安全,才能让这位皇帝敢于回来主持北伐大计。
(1891)
王彦完全同意宗泽的计划,他率领八字军渡黄河回归南岸,一路上金军派重兵尾随他,却一直不敢攻击。这支军队从敌占区回归,开封周边立即士气大振。王彦把军队全交给宗泽,宗泽给了他一个新任务。王彦文武全才,从军之前是名满河朔的名士,宗泽要他去见赵构,以自己的声望、经历,向皇帝汇报两河、开封等地的形势,把赵构劝回来。这个任务太重要了,只有完成这一步,才能进行后面的行动。王彦没有耽搁,带着少量亲兵上路了,这时他心里装满了北伐大计,和这一年多以来的艰苦抗战,他的热血沸腾,他要唤醒那些冷血怯懦的宰执们的斗志,国家兴亡,在此一举。他带着这种心态见到了黄潜善、汪伯彦……这简直是冰山和火焰的碰撞,王彦的一腔热血淋到黄、汪两人的头上,浇出来两朵痛苦抓狂的蘑菇云,这两个宰执都快气疯了,为什么总有人来打扰他们来之不易的平静生活呢?这个王彦说什么两河人民水深火热,翘首盼望王师收复失地,这本身就是个错误。要知道金国人是多么的守信用啊,自从离开开封之后,一直老老实实地呆在黄河北岸,这样不好吗?为什么就一定要去找死找麻烦呢?为什么?!当天话不投机,双方都咬牙切齿。结局是很不幸的,王彦得罪了这两个人,他没法再开展下一步的工作。很快圣旨下达,传来两个命令。1,王彦不必陛见;2,王彦不必回开封。第一条是说王彦连赵构的面都见不到了,他总不能闯宫求见吧?第二条更绝,建炎集团考虑到他太好战太激进太不服管教了,尤其是他还有那么多的直属部队,放他回开封城,和宗泽勾结在一起,建炎集团还能掌控一切吗?所以,王彦一定要留在身边,严密观察。他们给了王彦一个官职,是武翼郎、阁门宣赞,充任御营平寇绝育领。顶头大领导居然是……范琼。
(1892)
没错,就是那条在开封城破之后挟持宋钦宗、抓走宋徽宗、搜捕宋朝皇室人员的狗。这样的一个东西,怎么算都是赵构不共戴天的死敌了吧,奇妙的是,他居然敢到建炎集团来报到,而赵构也真的收留了他。尤其好玩的是,当李纲杀张邦昌,清理开封城叛逆时,范琼不安了,觉得自己的小命也要不保,赵构居然下旨安慰他,说没事,肯定不杀人,安心当官吧。……这是我无论如何也没法理解的事,哪怕宋史给出的原因是当时范琼手里有兵,赵构怕他造反都无法自圆其说!这时让王彦去当这条狗的部下,简直是对王彦的公开嘲弄,你不是搞抗金吗,不是想为国出力吗,很好,去给这位金国狗当下属吧。王彦大怒,辞官辞职,一切宋朝给的头衔都扔了回去,老子回家读书种地去,不和你们这群狗搅在一起。他走了,不久之后会再次投身于抗金事业中,甚至还有和岳飞见面的机会。但是他这次的任务是彻底地失败了。赵构没见到,还让矛盾激化。消息传进开封城,宗泽的心里一片冰凉。怕什么来什么,他的确对赵构很失望,却没想到对方会凉薄到这步田地。不说别的,以王彦九死一生在两河地区坚持抗金,光这一点,难道见一面,说些抚慰的话也不行吗?一时间,很多过往的事浮现出来,让宗泽加倍认清了事实,心情也更加的悲凉了。在他初到开封时,突然来了一个金国的使者。这人姓牛,表现得也真的很牛,他大模大样地走进开封城,说是来探望一下女真人的好朋友,大楚国皇帝张邦昌。宗泽一听就火了,这明明是来试探虚实的,摆明了宋朝不敢动他。那好,逮捕入狱。结果没几天,不等金国方面有反应,赵构的圣旨到了。要宗泽把这个牛大使立即释放,安排宾馆,好生款待。宗泽不服,说这是有奸臣在蛊惑你,让你搞什么和谈,事实上卑躬屈膝摇尾乞怜怎么能说得上谈判?我很笨,不敢奉诏,让金国人觉得宋朝懦弱。赵构的回信是,爱卿你弹压强梗,保护都城,给朕分了大忧,这都仰仗于你。但是你抓了金国的使者,这不合我意。这些话很正常,看下面一句——“朕之待卿尽矣,卿宜体此。”我对你已经没法再好了,你自己要明白这一点。联想到陈东之死,这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好到极点还不知进退,是在逼我杀你!
(1893)
  能在刚刚亡国,身边只有几万近卫军,随时会被异族人灭掉,安全保障全在宗泽一个人身上,而宗泽坐拥百万兵力的情况下,还说出了威胁言语,这说明了什么呢?  又蠢又横又残忍?   残忍是一定的,蠢就不见得,以赵九弟一生业绩来看,他非但不蠢还相当的聪明。那么为什么他这时做得这样迷离呢?   问题出在宗泽的身上,谁让他在刚刚有灭国危险时,就把赵构保在磁州,没让赵构遭点罪呢;谁让他非得把开封城搞成一堵铁墙,挡住了金兵,让赵构觉得局势大好,可以吃喝玩乐呢;谁让他一直都在写信劝赵构回京城,一直都在劝,没用点别的手段呢?   河北五马山上的那位信王殿下某天随口说了句话,说要在近期回开封城祭祖,赵构马上就慌了,他用最快的速度下诏书,就立即就回京城,绝对不耽搁!  赵榛抢的帝位。  总而言之,宗泽像是一个失职的爸爸,忘记了一条真理——“恩养改忤逆儿,棒头出孝子。”  像赵构这样的人,必须得让冷酷的现实去教育他,才能让他懂事。不然的话,他的本质仍然是一个公子哥,一个遗传了赵佶血脉的追求顶级享受的纨绔。  可惜的是,宗泽永远不会这么做,他的力量来源于内心的操守,而这操守,就代表着绝对忠诚于他的君主。所以,他可以埋怨,在奏章里写“……信凭奸邪与贼虏为地者之画,”“弃北方七路千百万生灵,如粪壤草芥,略不顾恤,”“不忠不义者但知持宠保禄,动为身谋,谓我祖宗二百年大一统基业不足惜,谓我京城、宗庙、朝廷、府藏不足恋,谓二圣、后妃、亲王、天眷不足救……  谓巡狩之名为可效,谓偏安之霸为可述。”  等等等等,用辞激烈尖锐。  也会抱怨,如“……臣犬马之齿已七十,于礼与法,皆合致其事,以归南亩。漏尺钟鸣,实为二圣蒙尘北狩,陛下驻跸在外,恐失我祖宗大一统之绪。”  他从来就没想过用手段逼赵构做什么,永远都是劝说、感召。
(1894)
  宗泽留守开封稳定北方的13个月里,这样的奏章有24封,它们是宗泽生命里最后的印迹,记载着他怎样一步步走向死亡。  奏章里的急迫心情,与他衰败的身体成正比。  1——14封时,宗泽还谈论时事,论述哪些事是对的,哪些是错的。比如赵构曾经突然脑残,和他爹一样宣布解散勤王部队,理由是两河地区的民兵们假借勤王的名义,实际上都是些盗贼.  ……还有比这更白痴的吗,两河地区是谁的,还是宋朝的吗?那是金国的土地,以此为基础,哪怕那些民兵们真的去偷去抢去杀人放火,碍着姓赵的什么事了?  杀得越多抢得越多越光荣!  宗泽为这事和赵构书信往来辩论了好久,告诉这傻孩子千万别这么干,失去民兵,北方立即崩溃。别说保两河了,连开封都得出事。  之后宗泽的实力迅速壮大,连战连胜,他的奏章里大多记录着部下们的战绩,形势的好转,如拥有十多万部下的丁进,愿负担开封的城防;李成愿在赵构回京之后渡河扫平两河敌寇;实力最强的杨进,会率领百万大军迎回徽钦二宗。  最著名的是第21封奏章,他写到——“……京师城壁已增固矣,楼橹已修饰矣,龙濠已开浚矣,器械已足备矣,寨栅已罗列矣,战阵已阅习矣,人气已勇锐矣,汴河、蔡河、五丈河皆已通流、泛应纲运,陕西、京东、滑台、京洛北敌,皆已掩杀溃遁矣……但望陛下千乘万骑,归御九重,为四海九州作主耳。”  话说到这一步,真不知道宗泽还能再说什么,而赵构想拒绝的话,得怎样说。事实上赵构真的没法回答,他刚开始时还赞赏、勉励几句,后来的干脆一句话都不说,让宗泽不停地写信,不停地发问,每一次都呕心沥血,都集聚了全身的力气,可总是会面对空气。    空荡荡的……像坟墓一样的憋闷!    宗泽终于承受不住了,他是一位老人,一介文官,身体本来就一般。近两年以来,先是金军灭  宋,接着独自抗争,进开封城恢复两河,这些不仅是劳累,更让他心情动荡、震惊、激愤、各种尖锐的情绪纷至沓来无止无休。  人老了,活的不仅是身体,更是心情。宗泽在这种困境中,还得面对自己皇帝的冷漠,他的报国热情变成了忧国伤痛,之前有多么的热,这时就有多么的冷。他病了,忧愤成疾,后背发疽……临终前,诸将围绕在病榻边,听他说出最后一句话——“我以二帝蒙尘,愤愤至此。汝等如能歼敌,我死亦无恨!”  众将痛哭失声,齐声回答:“敢不尽力。”这些人里就有年青的岳飞。他们听到宗泽微微地叹息,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弥留之际,他突然三声大叫,过河!过河!过河!   宗泽死了,没有一句言语说他自己家里的事。
(1895)
宋朝官方对宗泽的死致以不那么沉痛的哀悼……因为治丧的规格实在很低。只追赠了观文殿学士、通议大夫、谥号忠简。忠不必说了,“简”,一德不懈曰简、平易不訾曰简。看着还行,平时还行,可这是宋朝北方唯一的屏障好吧,国之一人的实质存在,居然这么打发。尤其是简,在世俗的解释永远都是一根筋、粗暴、不识大体等等稍带贬意的词汇。至于说学士、通议大夫,这些头衔更是垃圾,学士不加大,太监都不怕,大夫还不错,和侍中比一下怎么样。难道宗泽还比不上夏竦之类的抗夏废物吗?啥都不说了,谁让这时的赵构还处在婴幼儿期呢,22岁了,还是没长开。接着他确定了宗泽的接班人。本来有个现成的,宗泽的儿子宗颖。宗颖一直在父亲的幕僚里,在开封城里有很高的威望。如果选他的话,至少百万民兵武装都会很安定。可赵构否决了,理由很光明正大。开封那么重要,难道管理员要世袭吗?开封城只有一个世袭的头衔,那就是姓赵的皇帝!这一点倒是对的,可接下来派过来的第二任留守长官就实在让人胆寒了。没错,百万民兵第一瞬间感到的就是寒冷。派来的人叫杜充,相州(今河南安阳)人,嗯,和岳飞是老乡。此人进士出身,靖康初年时任沧州(今河北沧州)知州。就在这儿,他干了一件让建炎集团高兴、平民百姓痛恨的事。那时辽国灭亡不久,燕云十六州落入金国手里,奴隶制社会的女真人根本不懂得人口的重要性和价值,他们只知道人多了吃的就要多,那还不如少点。于是杀人,于是燕云地区的汉人向两河地区逃难。当他们逃到杜充的地盘时,惨案发生了,杜充说这些都是外国人,是不安定因素,全杀掉。是全、杀、掉。联想前些天赵构宣布解散民兵,这样的人,是多么的和乎建炎集团的胃口啊。
(1896)
杜充进开封,立即和百万民兵势成水火。再不是友军了,而是敌对。关于这一点,很多的历史学家们总结为人品。宗泽威望高、人品好,把各种力量都团结起来;杜充没人品、没威望,所以不孚重望,没人理他。这实在太表面化了。宗泽一直以来都是正面人物,他团结百万民兵的一幕更是为人称道。可是换一个角度,会发现他坏了大事。当宋王朝腐败堕落,烂到没救时,百万民兵自发形成,保家卫国,这是一个多么光明的新生状态。如果宗泽不是用他的个人威望去收编他们的话,很有可能在短时间内,一个新的王朝就会冒升出来。不管封建王朝是不是注定了都要腐烂变质,至少每一个王朝刚出现时,还是清新强力的。甚至当时的压力越大,王朝的强度也会随之越大。可宗泽把他们都收编了……收编之后还以此为最大的倚仗,去感召赵构回来。试问哪一个封建王朝的皇帝会投奔民间武装呢,这本身就是两个极端,水火绝对没法相容。宗泽不招人疼,难道还不正常吗?要命的是,他自己从来都没意识到这些。回到杜充,这人是一个标准的国家干部,做什么都以上级的意志为准绳,他心里想的是怎样完成皇帝下诏书都没办到的事儿,比如解散民兵。可是要怎样解散呢,100万啊,这么多兵力挤在开封周边,就算有步骤听命令地往外疏散,都不是短期能办到的。难办吗,那就换个方式。在杜充用他的方式解决开封城百万民兵之前,先说一下民兵们在开封里是怎样分布的。王善的人叫后军,驻扎在开封城东的刘家寺;张用、曹成、李宏、马友等人的部队叫中军,驻扎在开封城南的南御园;岳飞、桑仲、马皋、李宝等人驻扎在城西。三股势力里张用的中军人最多,达到数十万,他和王善是彻头彻尾的民间自发组织,没有半点的官方根基。在宗泽时期很独立,在杜充时期更独立,基本上指挥不动。岳飞的人马有张所的背景,加上岳飞本人的忠诚,可以勉强算是官兵。
(1897)
杜充的办法是用这些听他命令的力量去干掉不听他命令的力量。说白了,就是官方指定地点指定时间来场火并。时间定得很微妙,在公元1129年,宋建炎三年的正月十五左右。这是难得的法定假期,大概从万能的仁者皇帝、周易大师、100个儿子的父亲周文王陛下开始,中国人在这几天里都不开工不干活不生气了,尤其是当时聚在开封城里的民兵们,本来都是些老百姓,一到这日子不等命令,自己就找地方乐呵去了。杜充在这种时刻,命令城西部队向南薰门集结,去城南的南御园杀张用。这是用几万人去消灭几十万人,这种比例哪怕是八路军叔叔也办不到,可杜充就是这么干了。我试着琢磨了下他的心理原动力,不外乎两条。第一,出其不意;这个好理解,都在放假嘛,珍珠港是怎么废的,不就因为一个星期六?第二,优势心理。杜充认为他代表官方代表正义,在这种人的心里,老百姓猪狗不如,他随时想杀随时举刀,老百姓连躲都是犯罪!于是宋王朝在分崩离析之际,军力极度溃乏的时候,在开封城里军队展开了极其英勇…强悍…残酷…冒傻气的自相残杀。没有意外,几十万人那边打赢了。当天不仅张用早有准备,连王善都带人从城东头赶过来参加活动,这还有什么搞头,官方代表那边儿输得体无完肤,在一面倒的局面里,只有岳飞保持了胜利。他率领2000人,击败了几万人,还杀了对方的将领。王善们胜利了,可开封城也呆不下去了。难道他们能赶走杜充,占领王城,建立美好和平幸福的新王国吗?老百姓的惯性思维让他们觉得杀了官方的人,应该跑路了,于是几十万人一起离开,他们的目标是陈州(今河南淮阳县)。到这时,杜充的目标达到了。别管是打走的还是怎么的,民兵们离开了。这不是已经很好了吗?不,杜充的官方惯性思维也启动了,他认为,杀了官方人的老百姓跑了,那就得追上去抓回来杀掉。
(1898)
他又派出去几万人出城去消灭几十万人……这种二货行为的结局就不用预测了,输得更惨更彻底,这几万人被几十万人挤下了蔡河(今涡河),人马踩踏,尸体浮满河面,没死的被追到铁炉步附近,直到这时,民兵们才收队回营。这次行动里没有岳飞,估计他是烦透了,再不想掺和进去。上面的事生之后,建炎集团迅速发来了贺电,对杜充净化开封城的行为大加赞赏,认为只有这样的一个开封城,才是适合官员们居住的环境。赵构本人也很高兴,他给杜充加了很多的印象分,这些分数在以后会起大作用。同时任命黄潜善、汪伯彦两人并相,正式全权处理国务。这些做完之后,年青的、婴幼儿期的赵构觉得一切都太完美了,这个世界还需要添点什么呢?想来想去,以他这时的脑袋硬是啥也没想出来。于是他只好去用实际行动怀念他的苦难中的父皇——就是按照赵佶的生活方式去生活。赵构开始没日没夜地在后宫开工。不许笑,这是件很严肃神圣的事情,哪个皇帝上班了,都得这么干,儿子必须多,女儿也不能少,而赵构这时身边只有一个小儿子,身体还不怎么样,这让他实在心里没底。为了列祖列宗,他必须加班加点!扬州城从这时起,变成了一个幸福的海洋,皇帝宰相们在里边快乐地游泳,游来游去没完没了,为了继续快乐,两位新上任的宰相联名发布了一条命令——不准任何人,包括各级官员,以任何理由,包括为皇帝的安全着想,去议论边防之类的事情;不准任何人散布扬州城不安全的言论;不准任何人以扬州城不安全为理由携带家产、亲人出扬州城!这条命令生效之后,离着很远很远很远的北方,另一条命令下达。金军再一次大举南侵,目标直指扬州城、赵构本人。
(1899)
这次的金军是金国的二号人物完颜宗翰在辽西京派出来的,领头的三个人分别叫完颜拔离速、乌林答泰欲、耶律马五,兵力嘛……不算太多,五六千上下,全骑兵。这帮女真、契丹混成组团的骑兵直奔扬州城就去了,从一定角度来看,非常符合突击、闪电、斩首之类的战术,他们把一切枝枝叉叉都抛在后边,包括开封城,直奔赵构和建炎集团。只要把他们拿下了,宋朝的抵抗立即清零。很英明是吧,其实真实的内幕是金国人也是迫不得已,实在是杜充是位空前绝后的大牛,任谁也惹不起。金军的第一目标本来是开封城,可是没等兵临城下,也就是刚刚到黄河边上时,突然间河水奔腾咆哮决堤而出,黄河决口子了!这是杜充干的,在开封城失去兵力之后,他迅速想到了这堪称唯此一招的应敌之法。这得有多么灵敏的脑子、多么巨大的决心、多么歹毒的心肠,才能下这种命令啊。赵佶、赵桓时代面临灭国之灾时,都没敢用这一招。这一次黄河决堤之后,滚滚浊浪向东漫过滑县南、濮阳、东明县之间,再向东经过鄄城、巨野、嘉祥、金乡一带汇入泗水,经泗水南流,夺淮河注入黄河。上面这些不是罗列数字,它意味着黄河改道了。这是超级灾难,在当时,河南、山东、安徽、江苏一带的百姓被淹死20多万,流离失所、瘟疫等原因造成的死亡人数近百万,无家可归沦为难民的近千万,北宋最繁华富饶的两淮地区变成废墟。在后来,黄河与淮河之间的这条临时通道一会儿通一会儿堵,几十年之间不被人力所修复,近乎永久性伤害。……以上,就是宋朝官员杜充对宋朝土地、人民所干的事。在他的心里,老百姓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不用多说了吧,他杀的宋朝人比一大堆的完颜们加在一起都不少!不过跟他对赵构干的一比,上面的就不算什么了。
(1900)
在扬州城的幸福气氛里,洪水的消息隐约传来了,官场轻微震动。黄潜善、汪伯彦在和名僧克勤探讨佛法,他们笑了笑,判定这是假消息(笑且不信);金军快速推进,所过州县一片恐慌。消息隐约传来了,官场、街市轻微震动。黄潜善、汪伯彦继续钻研佛法,笑了笑,觉得很假。宰相的闲雅风度一脉相承,很有前面何栗的风范。当皇帝的赵构更加以身作则,他在皇宫里日以继夜地加班,和南国佳丽们讨论人生。时值二月的某一天,他谈性正浓欲罢不能时,突然一个太监见了活鬼一样地闯了进来,对他嚎叫说金军已经攻占了天长军(今安徽天长),和扬州城近在咫尺了!赵构一下子懵了,从胭脂粉香肉阵成林突然间掉进了万丈悬崖无底深渊。他怕了,吓得肝胆俱裂,脑子里闪出来的全是他老爹他哥哥的凄惨生活,现在轮到他了,居然这么快!等他稍微回过点神来,想挣扎逃跑时,他发现了个更加悲惨的奇异现状。他萎了,身体的一部分彻底软了。这种瞬间打击谁挨谁知道,换谁谁死梗。当然,现代医学告诉我们,这是意识性的,只要心理改善了,他还有救。但要命的是他怕死了金军,如果这是病根的话,他说什么也不敢面对,更别说什么去除了。这时赵构没心探讨这个,更没意识到这事会给他的人生他的王朝带来什么影响,他只想着尽快离开,他得快点逃。他连通知宰执下达诏书的时间都省了,直接带上几个亲信太监外加御营的都统制王渊,跳上马就往城外跑。他有两个地方可以去,一个是运河,一个是长江边。运河最近水涸了,要等黄河的水来支援下才能涨起来,这没用。他跑向了长江,那里据王渊保证,早就留下了后手,有大批的船只,船只上有大批的物资,它们等候着皇帝,随时可以启航,渡过长江。逃跑是迅速的是恐慌的是鲜血淋漓的,在这次突发事件中流的第一滴血,死的第一个由逃跑者赵构制造。当时有一个御营士兵边跑边抱怨,说两大宰相不是保证啥事没有吗……他就不懂啥叫恼羞成怒以及被打扰的男人的起床气。赵构一剑就捅死了他。
(1901)
见血之后的赵构变得亢奋,他迅速赶到江边,准备一次乘风破浪。结果面对滔滔江水时,他呆了。江边上啥也没有,别说传说中的大批战船了,连小船都没有。王渊,说,预备下的船呢?!御林军总头领王渊小心翼翼地翻开记事本,报告说船只都在,都很忙,正在加紧抢运陛下的财产去杭州,这也是早就下达的命令……赵构仰天长啸追问自己的人品,为什么就没想到留哪怕一艘呢?!他只好跳上一只小船,在初春长江冰冷的江水里向对岸驶去。他的心里起伏不定,他恐惧着越来越近的金军,怨恨着装神弄鬼玩大发了的黄潜善、汪伯彦,居然为了一些和谐的假象,把他也扔进了孤城死地里,还怕着船下边的幽深湍急江水,他是地道的北方人耶,真要翻了,铁定淹死,连皇陵都不会有……他唯独忘了的,是他身后边全扬州城的百姓们。当他带着五六个太监从临时皇宫冲出来,骑马跑向城门时,城里的百姓们就看出不对了,紧接着大批的宫女侍卫太监从皇宫里轰地一声炸出来,四面八方地跑时,大家都明白过来了。皇帝在跑路,金军来了!全扬州的人立即行动,背起早就打好的行李,蹿上街头往城门口涌。结果很悲剧地发现,城门太小了,而且为什么会有城墙这种设备存在呢?全城人同一时间往外挤,实在是太耽误事了。这只是他们的第一关。出城之后,奔向江边,到江边之后他们的绝望是赵构一行人数的N次方,他们想逃的话,得有无数只赵构坐舰式的小船才行。几十万人堵在长江边,拖家带口进退无路,怎一个悲惨了得。一天之后金军杀到,眼前的情况让这五六千女真骑兵陷进了迷茫中,首先是分不出要先干什么。是到运河里抢船呢,还是杀光江边上的人呢?要注意的是两者难度差不多。运河里一遛50里长的干涸河岸上停着满满腾腾的船,船上全是金银细软绫罗绸缎;江边上十几里内挤着满满腾腾的宋朝百姓,有男有女有工匠行李里边也有各种家当……先拿哪个下手呢?
(1902)
最终的结果是全光了。运河里的船没有黄河的洪水是飘不起来的,江边的百姓更是固定的靶子,金兵可以抢累了杀人,杀累了抢东西,工作并不单调。这是宋朝史上让人憋屈到神经错乱的著名一幕,它本是不会发生的。就算是黄潜善、汪伯彦之流再隐瞒实情、金军的行动再突然,也不会导致这样的惨剧发生。因为突袭来的金军最多只有6000骑,他们长途作战,早已疲惫,退一万步说,哪怕他们保持精锐又怎样,赵构的御营兵马最少在10万人以上,这样的对比为什么要逃跑?为什么要跑得没步骤没节奏个个都像赵构那样的萎呢?!此时御营里的人马包括了岳、韩、两吴之外的所有中兴战将,居然狼狈到这地步,真是让人备感神奇!于是乎,各种各样的传说应运而生,比如赵构著名的神迹的“泥马渡江”。传说里,赵构处于必死之地,而圣天子洪福齐天寿与天齐,自然有神灵护佑。是一位神仙牵着一匹马把他送过江的。人们认同这个传说,并且一致认定,这匹马不是金的、银的、铜的、铁的,它是由草和泥做成的,它是一匹神兽!神兽事件之后,赵构一行人逃过对岸,到了镇江府。这时要啥没啥,只有草和泥,这是真的,赵构的建炎集团全体都睡在大地的草丛里,只有赵构本人有一张貂皮当被褥。他们先是争吵,由大将刘光世领衔吵起。他跪在赵构的面前嚎啕痛哭,说他部下几万弟兄都跑散了,估计没被金军杀死,短时期内也没法赶到皇帝身边。这是谁造成的恶果呢?都是王渊!王渊掌管所有江面船只,他把船都搞哪儿去了?他得负所有责任。王渊立即勇于认错,同时指出事情的直接责任人是江北都巡检皇甫佐……于是皇甫佐被当场处决。建炎集团就此恢复团结,之后迅速制定出下一步的行动计划。这么一大坨的人马要去哪儿呢,镇江府是不行的,它靠近江边,只此一点就必须抛弃。那么去哪儿?王渊的笑容非常光明、诡谲,他提醒集团内诸位领导,现在我们的船都在哪儿呢?
(1903)
赵构还在犹豫,旁边一群人的眼睛已经亮了起来。这群人是特殊的,他们是建炎集团的核心。提到核心,人们觉得应该是赵构、黄潜善、汪伯彦、王渊、刘光世、张俊等等,毕竟按职务看,他们是皇帝、宰相、御营总管、领兵大将。可是错了。他们都不是核心。黄、汪、王、刘、张等人很有权,但得听赵构的,赵构还在婴幼儿期,所以他有保姆。这些保姆密不透风地围着他,什么事都插手,什么事都能决定。比如刘光世升职为节度使,比如和王渊紧密合作调走救命船队,比如随时问讯宰执们的工作,调整政策方向,比如在军人面前作威作福,他们坐着军人站着,他们骑着马,军人到马前声喏。在某些程度上,建炎集团这段时间之所以很萎,都是因为这些群人本身就萎,他们是太监。是从前康王府里,陪着赵构一起成长的几位名太监,他们分别是康履、燕珪、高邈、张去为、张旦、陈永锡等等。很没来由的,这群太监里的小弟弟们觉得自己和梁师成、童贯一样,应该军、政一把抓。不对,还有财。这是最重要的,这些太监们超级爱钱,王渊的船队之所以到了杭州,就是给他们运家产的。这时提到船,他们立即心有灵犀,向赵构建议,杭州非常好,我们去杭州。事实上杭州也非常好,赵构列举了一下杭州的数字,发现没有不去的理由。杭州山水之美,是北方无法想象的;杭州的富饶基本上是开封富饶的根基;在战略位置上杭州比开封更理想,她处于没有冰封期的长江的外缘地带,在它和长江之间有众多的关联城市作缓冲,其间沟壑水道纵横,女真骑兵将受到空前的阻碍。更妙的是,杭州临海,危急时刻可以随时乘船避难。这一点是整个北方无论哪座名城都没有的优势。综合上述,有什么理由不去杭州城呢。
(1904)
太监们的建议似乎很英明,但是去之前,还有很多的事要做。首先,江南虽然是那么美好,贸然前去的话,还是有相当的危险的。赵构没忘记前几年他爸爸搞花石纲,把江南祸害成什么样,这时国破家亡想去逃难,搞不好会被清算的。这时他清点一下队伍,别说护驾的御营军队了,连仪仗队都只剩下了一张黄扇,混成这样到杭州去,说他是冒牌皇帝倒有人信。既然如此,走之前的工作就要多做一些了。根据形势,他决定先认错,很技巧地写了一份罪己诏。看一下内容,他先是“慰抚淮扬迁徙官吏军民”……只是搬家吗,到底有没有搬出来的人呢?对于结果,他“痛切朕心,愧负何及。”可是他强调,这一路上他“劳形克己,侧身修行,宅中经远,均布惠泽。省刑薄敛,一毫不扰郡邑。”也就是说,他积极逃难,收获很大,心性随之成熟。无论是住着还是走着,他到哪儿都做了很多有意义的好事,一点都没有骚扰所过州县。多好的皇帝啊,为了更加深切地体现他的仁慈,他下令外放了180名宫女……这人一直宣称不喜、不近女色,这时仓惶逃命,居然还随身携带了这么多的女人!这些虚的做完,还得来点实的,他得处理掉两个民愤极大的败类——黄潜善、汪伯彦。这两人居然也从江北逃过来了,这在当时扬州城外的江边上,真是件不可思议的事。当时扬州倾城逃难,几十万人困在江边,惊慌失措中,百姓们大骂黄、汪两人,对他们恨之入骨。正在这时,人群里有位官老爷自称姓黄,没等他进一步表明身份具体叫黄什么,几十万人扑了上去,直接把他撕碎了。事后才知道,这人是司农卿黄锷。恨到了这地步,继续当宰相是不合适了。其实说起来,赵构也很恨他们,毕竟事发突然,把赵九弟给吓萎了,这是多么巨大的损失啊。参照前面李纲、宗泽的遭遇,黄、汪两人应该会死得非常难看才对。可赵构凝神思索了很久,把黄、汪两人找来,三个人又谈了很久,才下达了几条命令。———— 感谢大家的支持,但是明天我得请假一天,回沈阳去探望一个朋友。他是我从小一起玩大的,身体好得不得了,是辽宁评剧院里的台柱子,国家一级演员,我看着他一次次训练翻了无数个跟头,可是最近一次排练里,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健子空翻,他落地时居然把筋迸断了。是那条脚后跟到后脑的大筋。    现在他的手术很成功,医生说修养一段时间会养好的。祝他好运,祝他康复,祝他重新在舞台上做动作!    相信他会好起来的
(1905)
因为工作失误,黄潜善罢相,贬任江宁(今江苏南京市)知府;汪伯彦罢相,贬任洪州(今江西南昌市)知府。一个南京市长、一个南昌市长,这是贬职吗?在现代这两个地方有多显赫不用说了,在当时也是江南东、西路的首府。看另一条。因为工作失误,前首相、现任单州团练副使李纲不得赦免,不得出境……貌似李纲跟扬州惨案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吧,为啥牵到了一起?官方给出的理由是为了维持宋金之间的友好关系,所以必须要控制住李纲这个不安定因素。其实谁都知道,这是黄、汪怕了。这二位很清楚自己在这段时间里做了什么,他们是很认真、很缜密、竭尽所能地做着坏事的,并不是在无意识或者精神病状态下干的,没法免责任。所以必须牢牢地摁住李纲,不然此人复位,再次清算的话,别人不一定,他俩肯定支离破碎。同时新宰相朱胜非上任。朱胜非,字藏一,蔡州(今河南汝南)人,进士出身。看履历很一般,他跟何栗一样,也是临时提拔起来的应急品,但是他命好,在关键时刻出现在关键地点,居然是西京应天府的知府。还记得吧,赵构是在那儿当上的皇帝。当时朱胜非大谈皇帝威信论,说大元帅的头衔太浅,无论如何没法让民众们激动,只有皇帝才能号召复国。由此建炎集团欣赏了他,让他进入核心。这时黄、汪相信,有这个人在,政策的延续性还是可以期待的。总体说来,他从应急品升级到了过渡品,前途小有光明。接下来刘光世、张浚等大将被派到长江沿岸的重要地段,他们的任务是一边回收逃到南岸的御营士兵,重新组建赵构的亲兵队;一边跳过原地方政府,直接控制该地区,构建适合赵构生存的赵氏领土。这群人上路的时候心情很不好,因为他们再努力干得再好,也被确定成了外围势力。在此时在将来,从地理位置上就被边缘化了。对此,刘衙内等人是很失意的,他们眼巴巴地看着赵构在另一群人的簇拥下向更南边的杭州前进,那群人里有王渊,有宫女,有太后,有无所不能的快乐的太监。
(1906)
当天在目送赵构一行人渐行渐远的队伍里,有一个人站在队伍的边缘,神色应该是风清云淡的。他同样很失意,却并不失望。他只需要时间,只要时间够,就一定能挤进最核心的那个小圈子。张浚。这段时间里张浚又创造机会小升了一级,倒霉的由李纲换成了韩世忠。说来也是韩世忠太倒霉了,他兴致勃勃地到处找女真人单挑或者群殴,正干得起劲,突然有人告诉他,说他的某个部下把一个当官的扔到水里淹死了。那个官是言官……欺负到张浚的本系统内了,这还了得,张浚火力全开,上纲上线,把这件事升级到了现有官员队伍的纪律问题上。某些人自恃有功,无所不为,比如韩世忠,不严惩他,国将无法!于是韩世忠被降级,把观察使丢了。这时他和刘光世、张俊等人在岸边送走皇帝一行人,之后各自分手,各奔前程,去当他们的外围积极分子。回到水面上,赵构在波浪的推动下沉思,也许是身体的原因让他没法像从前那样快乐地生活吧,他渐渐地习惯了想事情,他在为前途担忧。而在船舱外面,世界是欢乐的,能够想象吗,有人在几十万同胞惨死,长江以北财物全失,仓惶逃过江面,九死一生之后,居然还能从心里往外地觉得快乐吗?有。不仅有,人数还很多。一大群穿得漂漂亮亮妖妖娆娆的人站在甲板上,拿着弓箭,射河面上的鸭子。似乎当当鸭子的血染到河水里时,是多么的美丽,多么的有意义。血,河水……血,江水。难道这些人的脑子里没有长江水面上的数以十万计的宋人的浮尸、鲜血吗,这真的有什么快乐吗?!答案是有的。这就是建炎集团核心处的那群太监,扬州城里的人跟他们没有关系,杭州城里有他们的财产,都由王渊的部下们严密保护着。这时他们坐着船,每时每刻都在接近着他们的钱,都在接近着传说中像天堂一样美丽的杭州,这么幸福,有什么理由不快乐呢?在杭州城里,他们的快乐成倍、翻倍的升级。
(1907)
太监们在城里转了一圈,看中了几间最大最豪华的宅子,没说的,抢过来。他们是北方京城里来的上等人,住江南土著们的房子,真是很给面子了;太监们在城外转了一圈,决定去看杭州最有名的自然景观,钱塘潮。只是有一点,他们要从城里刚入住的大屋里出发,这样一路之上,会经过很多的民居区。太监们觉得这很不合适,太监是长江以北的专属动物,自从五代十国之后,这边儿就再没出现过了,这时集体出游,会变成景观的。太监们命令在经过的长街上用布帛围成甬道,挡住江南土著们的视线,让他们安静地出发,保持上等人的体面。等他们熟悉环境,体力恢复之后,开始欺行霸市强买强卖,从此过上了久违的都市幸福生活。截止到这里,他们是很讨厌,但是很安全。只是欺负了老百姓而已,算得了什么呢?可是千不该万不该,他们做了另一件事。这些太监们感谢了一下王渊。王渊在扬州城外长江边上,把皇帝、百官、百姓都扔在一边,用官舰把他们的财产运到了杭州城里。这是多么巨大的友谊,是经过战火考证,用皇帝的生命安全为代价做到的。太监们无以为报,给王渊升了官。让他继续当御营都统制,同时升到了军方的最高领导机关,当枢密副使。注意,虽然是副的,但是王渊有签发文件的权力。这是实权,可以干涉国家大事,可以任免军队干部,可以货真价实地趾高气扬。事情就坏在这里,对太监来说,这事很平常,他们干了很多次,没啥意外;对王渊来说,这是按劳取酬,他冒着风险送出了人情,这是收取等价回报,有啥不对?他们都没意识到,这是情况变了。建炎集团再不是在逃亡的路上奔波,那时大家只要求能活下去,不死在金军刀下,不淹死在长江里,就什么都好。官位了,钱财了,都是身外物。这时已经定居,每个人都面临着住房、工资、待遇等一大堆的物资需求,这时候太监们和王渊明目张胆地做买卖,把其余的军人当死人吗?宋朝的军人是职业性的,从来没什么精神文明教育,他们能在战场上把战机和凶险都扔在一边,举着人头向主将要赏钱,物资激励是一切!
(1908)
不懂事的太监康履等、不合格的军人王渊都没意识到这一点,他们在杭州城里体验着幸福的新生活,迟钝到当危险临头时,居然是新宰相先知道了。朱胜非紧急向赵构汇报,军队里很多人嫉恨王渊,要出事。赵构这段时间吃够了军队、战争的苦,他非常重视,立即命令解除王渊的签发权,让他只担着一个虚衔,这样就能平息军队里的意见了吧?可惜晚了。比朱胜非稍晚一些,康履得到了一个线报。军队里有人来告密,说苗傅、刘正彦两个将军即将哗变,目标是杀王渊,集合地点在天竺寺。康履一听这还了得,军队要脱离领导,好朋友有生命危险,他马上向皇帝汇报,皇帝紧急召见宰相,宰相出宫去找王渊。这样一个大循环,事情终于到了王渊的手里。面对危险,王渊没含糊,他派出重兵直扑叛军的集合地点天竺寺。下了这个命令之后,天晚了,他吃完饭后洗洗睡,第二天早起神清气爽照常上班。上班、议事、下班,这个流程都走完,天竺寺那边也没有消息传来,而他也没追究。因为只是一个线报嘛,或许天竺寺里没有叛军,也或许派去的重兵正在守株待兔,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没必要大惊小怪。就这样,王渊走到了杭州城北桥畔,突然间桥下冲出了大批伏兵。这时他才猛醒,中计了!那个线报是假的,用来迷惑他们,把重兵调到天竺寺转移视线,真的叛军一直埋伏在这里等他下班。清醒得太晚了,叛军把王渊拉下马来,刘正彦亲自操刀,当场砍下了他的人头。同时哗变在城里各个地点爆发,100多个资深名太监身首异处。做完了这些,叛军带着众多人头向临时皇宫前进。这个时候绝大多数的人都认为叛军们并没有很大的企图,之所以逼近皇宫,只是因为里边还有更多的太监,以及太监里的精华,康履、燕珪、高邈、张去为、张旦、陈永锡等等都还没死,都在皇宫里躲着。毕竟斩草要除根,得把太监都杀干净。赵构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当叛军逼近时,他并没有怎么慌张。
(1909)
当天接近正午的时候,赵构登上了城楼,下面是一大片御营卫士,以及100多颗血淋淋的人头。赵构很镇定,他手扶栏杆,向下面召呼,要苗傅、刘正彦出来觐见。苗、刘出来了,向他三呼万岁,跪倒磕头。……情况似乎很正常,赵构感觉良好,他决定把场面做足,于是问事情是怎么回事,爱卿们从头说来。苗傅真的听命令了,他站起来,大声地把事从头说起。下面的话简直是替所有的汉人向赵构质问——皇帝你自从即位以来,赏罚不公,信任太监。军人有功劳的不奖赏,太监向你推荐你都答应;黄潜善、汪伯彦败坏国家到这种地步,居然至今没有流放远方;王渊临战退却,贻误战机,抢先渡江,不见处罚反而升任枢密,这都是怎么回事?现在我们已经杀了王渊,皇宫外面的太监们也都杀了,现在请交出来康履等人,全都杀了,向三军谢罪!赵构窘怒交集,没想到苗傅翻旧账,揭他老底。这是当众摊牌,撕破了脸皮,是真的造反了!但没什么,本着一贯的不要脸精神,他还是能很从容地面对的。赵构说,爱卿要注意,黄潜善、汪伯彦都已经受罚贬职了,王渊也被你们杀死,太监们已经死了很多,现在朕答应你们,一定把康履等人降职责问,决不姑息。你们回军营等候消息吧。军人回营,万事大吉,只要过了眼前这一关,这些兵都是菜板上的鱼肉。可惜苗、刘都曾经帮他剁过菜,尤其是刘正彦,帮他杀了很多的所谓盗贼,各种手段都明白,这时绝不上当。叛军顶在皇宫城门前,一定要赵构交出大太监康履,不然不走。赵构就是不交,这不是一两个太监的问题,是皇帝的权威在倒塌,一但这个也软了,他就真的萎到底了。双方就此僵住,时间一点点过去,皇城外的叛军们渐渐地失去耐性,刚开始的嫉恨到杀人的兴奋到和皇帝顶牛的癫狂到逐渐的不安,很快就会被恐惧压倒,做出极端的事来。赵构敏锐地发觉了这一点,当机立断,派人把康履绑到城外。苗、刘就在他的面前,把康履先腰斩再腐割最后斩首。做完了这些,赵构还有奖赏。升苗傅为庆远军承宣御营都统制,刘正彦为渭州观察使副都统制。怎样,大家人也杀了,气也出了,是不是可以回军营休息了呢?
(1910)
叛军不走。事情明摆着,要是从开始赵构就服软,没有后来的硬顶、当面杀人,事情还能有转机,还可能彼此妥协,凑合着往下过日子,现在敌对到这地步,还想善了吗?苗、刘商量了一会儿,向赵构提了个问题——陛下,你觉得你当这个皇帝合适吗?要是钦宗皇帝从北方归来,你让他处于什么位置?赵构心里一片冰凉,巨大的危险向他逼近,比金兵临近扬州城时更让他警觉。怎么办,他紧紧地闭住了嘴,不做任何回答,同时把目光投向了新任首相朱胜非。他不知道这个人能为他做什么,但此时此刻,他自己已经无能为力。朱胜非顺着绳子遛到城下,和苗、刘面谈,劝他们别把事做绝,给赵构也给他们自己留一条后路。对此,苗、刘很认同,他们提出一个建议。请孟太后,也就是宋哲宗的废后隆祐太后垂帘听政,和皇帝共同治理国事。这很好,朱胜非欣喜、赵构惊喜,垂帘听政太好了,尤其是孟太后如此的善良低调,由她出面,一定会比当年的曹太后还要温柔。他们立即同意,当场写下诏书,给孟太后合法政治地位。可是当宣读诏书,表示立法生效时,苗、刘两人却慢吞吞地说了一句话。太后是孟太后,这没错,可谁说和太后共同治理天下的皇帝是你啊?我们说的是当今的皇太子赵旉。全场呆滞,赵旉是赵构的独生子,现年才3岁,这么个小孩子要当皇帝了?可没等有人反对,苗、刘还有话说。说小吗,仁宗、哲宗登基时也很小,正因为小,才需要太后垂帘听政。至于太上皇,更是眼前的例子,赵构当皇帝时,有起码两个太上皇存在,他不也当了吗?赵构无言以对,这时往事一幕幕地在他眼前出现,现实让他清醒,这个纨绔生的纨绔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他不能因为自己有个什么什么样的高贵血统,就能在亿万人之上随意作威作福,想干什么操蛋事都随便。人世间是有界线的,谁做得出格都得退场。他父亲太混账了,结果在异族人那儿受罪;他太混账了,本国人也能造他的反!这时他派人去后宫请孟太后,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这个老妇人的身上。一会儿,孟太后到了,赵构向旁边躲闪,站到了一根柱子旁边。有官员请他在原来的座位上落座,赵构摇了摇头,轻声说:“不能坐这里了。”
(1911)
时隔34年之后,孟太后再一次出现在公众面前,她做的第一个决定就非同凡响。她没有走上城头隔着老远和叛军说话,而是直接开城,与苗、刘面对面。孤独利于思考,时光锻炼心性,这时的孟氏,再不是从前那个不懂官场,不擅争斗的女孩子了。她面对叛军,非常的镇定。她说,宋室颓唐,是道君皇帝、六贼做出来的,与当今皇帝何干?况且他最初时并未失德,都是黄潜善、汪伯彦在误导。现在黄、汪已经贬职,这些你们不知道吗?避重就轻,预留台阶,这是很高明的政治语言。可惜苗傅无动于衷,他是个成年男人,懂得决不和女人讲道理。他粗暴直接地说,我们就是要拥戴你当天下的主人,就是要拥立新皇帝。来硬的……孟氏比他还硬,说天下大乱,强敌当前,你们要我一个老太婆抱着3岁的娃娃决断军政大事,怎能号令天下!敌国知道有这种事,会更加轻视欺凌我们。言外之意,这么搞大家都别想好。有道理,可惜苗傅顾不得那么长远,眼前是骑虎难下,谁还想着以后。他再次强调一定要孟氏主政,这事没得商量。陷入僵局。同样僵住了,孟氏没像赵构那样要么硬顶要么软蛋,她有第三条路走。隆祐太后转过头来看首相朱胜非,说这时正要大臣做决定,相公为什么一言不发?历史证明,这句话是决定性的。赵构真的很好命,他在南渡之后第一时间把朱胜非提到首相的位置上,原只是把应急品当过渡品用,却没想到这是他的急救包,没这人,历史绝对会改写。这时朱胜非什么话都没说,而是转身走回了宫里。那样子真像是黄潜善、汪伯彦的接班人,遇见事儿就躲,一句话都不敢说。他成功地迷惑住了苗、刘叛军,从这时起,他们认定这个人是懦夫、孬种,不必在意。可实际上呢,稍加一句,朱胜非的业余爱好是看小说,当时是宋朝,各种污秽糜烂的明清小说还没问世,能看到的都是唐朝作家写的。唐代小说,写的是传奇、热血、仇杀、信义,就算是情爱,也一定会惊天动地。一个人每天脑子里装着这些,做出来的事也就可想而知了。
(1912)
朱胜非悄悄地找到赵构,说他刚才跟叛军里苗傅的一个心腹死党叫王钧甫的聊天来着,王钧甫说苗、刘二人“忠心有余学识不足。”赵构躲在柱子后边,疑问的眼神。朱胜非很低调地解释,这可以理解为以后会有转机。……学识不足,是说缺心眼?赵构有点明白了。两人再悄悄地聊了一会儿,一道诏书下达。赵构全面同意叛军的要求,从即日起,孟太后垂帘听政,皇太子升级当皇帝,他退位、并且立即搬出皇宫,到显宗寺里借宿。凡是叛军点名的太监全都流放,一个不留。叛军全面接管杭州城,在苗、刘看来,老太婆当权、小孩子上朝,赵构躲进和尚庙里,保安水平比皇宫差远了,随时都能杀掉,至于太监们,一个个被流放出城,一个个被半路截住,都杀做两段带回城里示众。威风凛凛!之后苗、刘给自己升官,苗傅做武当军节度使,刘正彦是武成军节度使,再安排两个政治友人升任宰相、尚书。之后……还要再干点什么呢?两人左思右想,决定给杭州城外的同事们定定性。韩世忠当御营使司提举,刘光世是世袭大衙内不必再升,张俊当秦凤路副总管,命他带300个大兵即日启程回西北老家去。其他人以此为例,不管是升是降,都一律不许靠近杭州。做完了这些,苗傅、刘正彦觉得江山已定,可以安安静静地享受人生了。却不知道已经办了件最失策的事,错到连补救都来不及。他们现在干的事,可以用一句话概括——“挟天子令诸侯”。这句话看着很威风,其实风险很大,很没有必要。当年曹操是不得已才这么干,因为外边有太多的人能和他平起平坐,甚至更高。可苗、刘已经控制住皇帝,那么是把大臣们以皇帝的命令收笼在身边,或杀掉或控制的好,还是扔到外围,给个官职,让他们随意发展的好?就在这时,有些人已经开始发展了。
(1913)
的确是发展,苗、刘之变是赵构的一次劫难,对建炎集团是一次洗牌,很多很多的人身败名裂,可另一些人却因之而飞黄腾达,一步登天。比如张浚。这位两年前还只是个边缘京官的小人物,突然之间变成了核心。这是个很怪异的现象,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有时是没道理的,要不怎么才能解释,以他微薄的官场资历、没有半点军事生涯的过往,就会有那么多的人主动来投奔他呢?先来的是张俊。这位老西北军没门第没关系,到哪儿都有小鞋穿,哪怕是造反派都不待见他。对别的人苗、刘是用官收买,就地发财,对他,居然是带着300个大兵回西北去。西北……那边濒临西夏,又与金国接壤,很快就要出大事,这是明摆着要他去死。他想不去呢,公文里说得明白,剩下的兵由其他将领拆散了分。这年头兵权谁不要,实力谁不要,这等于是鼓励张俊的同事们窝里反,逼着张俊走人。关键时刻,张俊说这事儿很复杂,我带你们去见礼部张侍郎,由他来决断。张俊带着8000名士兵上路,投奔平江府的张浚。当他到达平江的时候,发现这里很平静,基本上没人知道杭州城发生了什么。苗、刘的文件传达过来了,可是被张浚扣压,不对外公布。张俊来投靠有求援的成分在内,还不算离谱,下一个就很不寻常。江宁(今江苏南京)府的吕颐浩派人来联络他。吕颐浩,字元直,山东乐陵人,进士出身,南渡以前做过河北路都转运使,相当于一省之长。这是出将入相之前的顶级高官,这样的人不仅主动伸手,而且还带着10000名士兵上路,声称与平江联手平叛。第三个是大衙内刘光世。刘光世在镇江,他紧张地左右观望细心衡量,发挥自己听命令不听命令都能达到利益最大化的特长,决定是听谁的呢?张浚的命令很快到了,他以礼部侍郎的官阶,命令奉国军节度使刘光世率本部人马勤王,立即启程去和吕颐浩汇合。刘光世一拍大腿,目光雪亮,听这个了!
(1914)
有这些底牌之后,张浚没急着动手,而是悄悄派人去了海边。杭州临海,要是突然有水军从海上突袭,相信效果不错。他下令大量造船,克日完工。他这么搞,杭州城里没法不发觉。苗傅终于感觉不对劲了,前些天的确做得有些缺心眼,怎么能把那么多的实力派往外推呢?得收回来。他发布命令,升张浚为礼部尚书,带平江兵马来杭州述职。张浚把官衔收下了,至于回答,他派张俊带着8000名士兵到吴江驻守,切断杭州城的出兵方向。眼看双方就要打起来,突然之间又都停了,不管是张浚还是苗、刘,一下子都偃旗息鼓缩了回去,原因是有一个人出现。韩世忠,这位老兄是中兴四大将里第三个过江的,由于在江边有很多御营走散的人马,他守在了盐城(今江苏盐城)收集了不少,实力壮大之后,才启程去杭州。张浚的运气非常好,及时发现了他,一封信召了过来。有了韩世忠,一切都不一样了。韩世忠已经是宋军公认的第一强人,多年以来战功赫赫,尤其是最近,杀金军如屠狗。战绩是威望,他的出现让双方都重新制定计划。在张浚一边,张俊不必突前,要换人。以韩世忠的突袭能力,方腊躲进老巢里都能单人进去掏出来,不用他用谁。韩世忠从平江出发,率军到达秀州(今浙江嘉兴),在那里声称得病了,要休养,同时大批采购打造攻城器械。这让苗傅、刘正彦心惊肉跳,过去的七八年时光可以证明,谁让韩世忠掂记上了都没好果子吃。那么和这人打?纯粹是找死;收买吗,这人据说也挺爱钱的,但是认死理,自从当官军之后,军纪都没怎么犯过,怎么可能陪着他们造反?想了很久之后,叛军一致决定,还是要挟他吧。因为正巧有个可以要挟他的人在杭州城里。
(1915)
韩世忠的妻子梁红玉在杭州城里。这和印象中有点出入,传统形象里梁红玉始终跟在韩世忠身边,他们形影不离,既是夫妻,更是战友。这没错,但是要有个经过。在不同的时期,梁红玉给韩世忠的帮助是不同的,截止到这时,她是韩世忠官场上的灯塔。老韩是个粗中有细的人,该清醒的时候绝不糊涂,他一边打着仗,以绝世军功扬名天下,另一边悄悄地把老婆安插进建炎集团内部,甚至是皇宫深处,和皇妃、太后们打成一片,时刻保持着和顶级官职的亲密关系。在这一点上,刘光世都比不上他。这时苗傅、刘正彦决定抓住梁红玉,逼韩世忠投降。这招儿好不好呢,还真不好说。或许会有人嗤之以鼻,说以韩忠武之节义,怎能为区区一妇人屈膝降贼?哪怕在韩世忠面前杀梁红玉,韩将军都不会妥协!很可能是这样,可惜有人不敢冒险。朱胜非,他得到这个消息之后,两方面衡量了一下,觉得在宋朝灭亡、赵构南渡、兵变倒台、御营人马全叛变之后,把宝押在一个军人的所谓忠诚上,尤其是这个军人还从来没见过面,实在是太疯狂了。绝对不能让要挟成立。他去找苗傅聊天。这些天里他经常和叛军内部的各种人聊天,基本上随意出入,想见谁见谁,叛军都不把他当外人。朱胜非对苗傅说,你为什么一定要把韩世忠推到对立面上去呢,做事情要看本质,其实你和韩世忠很像的,都是很能干又受压榨,应该很有共同语言才对。苗傅想了想,点头。朱胜非,有再好的共同语言也要交流,要和韩世忠交流,谁能比韩世忠的老婆梁红玉更好呢?嗯,别瞪我,就算没效果,也只是送去一个女人而已……很大的损失吗?苗傅想了想,点头。朱胜非,但是你不能这样就送出去,既然要示好,就要给足钱,你何妨给梁红玉一些好处,也算是给韩世忠的面子……安国夫人怎么样?苗傅想了想,又点头。那天朱胜非离开军营,走在杭州的大街上,突然仰天长叹了一声——唉,这俩货真是笨啊(“二凶真无能之辈”)
(1916)
梁红玉纵马奔驰一昼夜,从杭州赶到了秀州,除了自己安全之外,还带来了杭州城里的最新动态,以及孟太后、赵构对勤王部队的要求。韩世忠很高兴,这符合他所有的心意。比如老婆安全,比如忠君勤王,比如他在建炎集团高层的正面形象,哪一点都堪称惊喜。张浚很满意,皇室都安全,知道他在干什么,这两点足以保证他下面安排的实施,简直太理想了。同时吕颐浩、刘光世已经会师,正向平江赶来,他手里的实力在急速壮大。这感觉太好了,是张浚梦寐以求的。回到杭州城里,苗傅、刘正彦一直在等消息,友谊之手伸出去了,伸得好久好久,可什么也抓不着。韩世忠仍然病着,赖在秀州一动不动,回音也没有,可攻城器械越造越多!事情不大对头啊,苗、刘的心越来越沉,他们坐下来,难得地静心思考了一阵,之后下达了两条命令。第一,加封韩世忠为定国军节度使,张俊为武宁军节度使,主管凤翔府。宣布张浚阴谋叛国,贬为黄州团练使,郴州安置。抬韩、张,贬张浚,这是在分裂勤王军队内部,招数很好。第二,苗傅派弟弟苗瑀、马柔吉率重兵据守临平(今浙江余杭),阻挡勤王部队前进方向。这是做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兵戎相见,拼个你死我活。有了这样的觉悟,按说就没什么难题了。相比之下,苗、刘只是两个军人,而赵构是天之骄子,同归于尽的话,看谁舍不得。至于张浚那边,他们敢把苗、刘逼到绝路上,搞得大家一起死,还谈什么忠君勤王,统统都是贼子!可是下面发生的事,还就是没按照这个逻辑来。平江方面力量集结完毕,张浚发布讨伐苗刘的檄文,带兵冲过来了。平叛军队以韩世忠为前军,张俊为两翼,刘光世为游击,吕颐浩、张浚为中军,刘光世部下为殿后,发兵杭州。要注意的是刘光世的部下,这是个奇妙的、独一无二的现象。刘光世本人打仗很一般,甚至很懦弱,但他有本事找到强悍的、精锐的部下。他的部下在中兴四大将里仅次于岳飞帐前的那些传奇名字,连韩世忠都没这样的班底。而这样的部下,居然会毫无保留的听从他的命令……
(1917)
军队在前进,更快的是文件。张浚等人按照勤王的正规流程,给杭州发了一封信。信里表明了这次起兵的性质,同时呼吁赵构复位。这太正常了,历史上每一次清君侧也好,假勤王真造反也好,都要先做这一步。但是张浚真是没料到,仅仅是走了个过场,杭州方面居然天翻地覆了。孟太后宣布赵构复位,第一时间收回兵权。这胆子简直让人发抖,杭州城里的兵权仍然在叛军的手里,苗、刘曾在皇宫门口杀官造反,根本没有回头路可走,她这样搞,纯粹是逼着叛军下狠手,自己找死。可奇妙的是,苗傅、刘正彦变得六神无主,在军营里团团乱转,不知道下一步做什么。这时他们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只想出口气,只想挣点功名,谁想杀皇帝啊。至于逼皇帝下台,那也是一步步赶到那儿了,说到底,都是宋朝的正规军,这么多年的思想教育工作不是白做的,真不敢给皇帝放血啊。进退两难,没法收场。关键时刻,他们的老朋友朱胜非再一次出现。老朱说,要不大家都去祝贺皇帝的第二次加冕吧,这是喜事,双方勾通下,过去的事既往不咎。苗、刘摇头,怕被杀。朱胜非嘲弄的眼神,城里都是你们的兵,这时候怕被杀?苗、刘仍然摇头,过后更可能被杀。这样啊……给你们一人一份铁券,等同于免死金牌,这样总可以放心了吧?苗、刘放心了,当天他们高高兴兴地去向赵构祝贺,仿佛时光倒流,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而赵构满面笑容,非常亲切地抚慰了他们。他们离开时,忍不住双手捂住额头,幸福的感觉简直快崩溃了:“圣天子的胸怀是如此的宽阔!”之后他们各自回家,开始新的、轻松的生活。对此,让人说他们些什么呢?
(1918)
消息很快传到了前线,张浚等人的反应是加速前进!情况很简单,苗、刘是假和平,那么戳穿他;如果是真服了,趁机要他们命。韩世忠打头阵,这简直是噩梦,他手持双刀冲了上去,苗傅的亲弟弟苗翊拉着神臂弓瞄准他,被他一声大喝,吓得箭都没敢放,转身就逃。韩世忠衔尾急追,两支部队从临平起,一路跑进了杭州城……居然连攻城都没用,直接就进城了。当时是半夜,苗傅、刘正彦在平静甜蜜的梦乡里惊醒,第一反应是逃跑,从杭州城里离开;第二反应是找到铁券,一定要带着它逃,吃住都在一起!他们完全忘了城里还有赵构,那才是他们唯一有效的护身符。苗、刘两人带着2000名亲兵从涌金门逃走,向福建方向流窜。不久之后,大批的官军在韩世忠、刘光世的率领追击他们,直到把他们生擒活捉,带回杭州城,处以磔刑。这两个人的动乱就此结束,由于这两人的造反水平实在太差,把叛乱搞得像闹剧一样,所以实在是没法总结。但它的意义重大,直接影响了宋朝的历史进程。有五个人浮出了水面,成为顶级权贵。先是三位大将军。张俊、韩世忠、刘光世正式走上前台,分别成为御营的前左、右军都统、副使。这和他们以后的番号直接挂钩。之后是宰执换届。朱胜非在平叛之后第一时间提交了辞呈,说自己兵变前没能提防,兵变中没能自杀,实在是不大纯洁,尤其是还和叛乱分子多次闲聊,显得立场小有摇摆,他提请组织严肃处理自己。赵构表示赞赏,爱卿堪称职场楷模,朕很感动。朱胜非暂时下放,接替他的是吕颐浩、张浚。吕颐浩开始了他荣耀的首相生涯,他将以其标志性的粗暴大胆风格来统治南宋初年的官场。不过他是次要的,他再怎样粗暴大胆,对一个王国而言,都是只小蚂蚁,有各种各样的官场条例来限制他,让他只能在条条框框内部生存。张浚是不同的,他一步登天,继成为勤王部队总司令之后,担任了另一个更加庞大重要的军职。这个位置成就了他帝国第一军人的实权,进而影响改变了一个时代。
(1919)
张浚升任知枢密院事。这一年他33岁,宋朝自从寇准以来,再没有比他年岁更小的宰执大臣。这还不算什么,头衔而已,看他的实缺。张浚宣抚川陕,许便宜行事。也就是说,他是实际上的四川、陕西两地的主事人,军政大事随他心意,想怎样就怎样。这是无与伦经的权力,纵观此前宋朝170多年间,我想不起谁曾经这样显赫过。但是没有人嫉妒他。此时的陕西、四川风雨飘摇,看地势,这两地处于东南方向的杭州的上游,自古以来,欲占东南必先西北,之后沿长江顺风一帆,东南几乎不战可降。金国人是善战的,他们清醒地认知到这一点,早在两年前,也就是建炎元年,靖康之变刚结束时,行动就展开了。金军最高统帅完颜宗翰亲自领军强渡黄河攻占洛阳,之后分一半兵力给常胜大将完颜娄室向西挺进,挑战宋朝最强的西军大本营。这是一次空前剧烈的大碰撞,可以说,自从金国兴起以来,它遇到了最强的敌手。之前的契丹人虚有其表,灭国期间一次像样的重兵决战都没有,开封的沦陷更是个笑话,宋朝居然严令本国军队不许勤王,等于是把国都拱手相让。而西军不同,这里是名将之乡,是百年以来战争从未停息之地,哪怕金军派出了最强的将帅,也没能占到多大的便宜。攻势的最开始,完颜娄室出其不意率万余骑兵趁夜踏冰渡过黄河,攻下了京兆府。这一下整个西北震动,真的让西军骤然一惊,金人旦夕之间做到了西夏百年都没办到的事。可也仅此为止,西军的抵抗剧烈且及时,之后任凭完颜娄室百般筹划,金军再没能取得更大战绩。战事相持,张浚在这种时刻主动要求去西北,与金军决战于第一线,在当时而言,他的眼光之准,魄力之强,爱国之忠勇,都是首屈一指无人可比的。
(1920)
张浚西行,壮怀激烈,无论是当时还是后世,哪怕是再反对他的人,都承认他绝对有着与金人不共戴天之志。他要做的事很大,需要一个很长的过程,要在一年后才有结果。这时世界的焦点仍然在赵构身边。这时的赵构23岁,短短的三个月之间,他经历了溃败、追杀、丧失性能力、政变、被逼退位等一大堆人生惨事,实在是衰到了极点。痛定思痛,他认识到了一些自身的问题,变得懂事多了,比如说他下了罪己诏。这回再写,他态度前所未有的认真,说了些实在话——“……昧经邦之远图,昧戡乱之大略,无绥人之德,失驭臣之柄……当深自修省,悔过责躬,逆耳忠言,钦而必受。”他说自己不懂怎样经理国家,不懂镇压叛乱的办法,没人品没人佩服,臣子们都不听他的了,以后什么都改!话说到这份上,没法更深刻了。可惜老天爷仍然没原谅他。时隔不久,他的独生子生病了,全皇宫里的人小心翼翼地侍候,结果小心出大事,一个宫人一脚踢翻了一座鼎。惨了,铜鼎撞在砖地上,成年人都会吓一跳,何况是病中的小孩子。3岁的赵旉当场吓得抽搐,赵构大怒,命人把那个宫人拉出去立即砍了。结果屋外边人头落地,屋里边他儿子也咽了气。赵构死儿子,等同于寡妇死儿子,这下子彻底没搞头了!他悲从中来,不可断绝,好几次在宰执们面前嚎啕痛哭。当然,他在哭之前交代了,绝大部分是为了他爸他妈他姨他哥哭的。再怎么难受也得生活,赵构擦干了眼泪为安全问题沉思。他想了很久之后,给金国写了几封信。信的开头部分是精华。他这样写——“宋康王赵构谨致书元帅阁下。”以前是——“大宋皇帝构致书大金元帅阁下。”低调到了这地步,比当年南唐李后主还要低,至少李煜还自称南唐国主。而金国给出的回应是,你稍等,再过几天我们就发兵入侵,这回领兵的是你的新朋友完颜宗弼。祝相识有缘,祝天长地久!
(1921)
时值七月,金兵南下的消息越来越多,赵构迫不得已做了两手准备。他恭请孟太后带着他的绝大多数后宫、全部皇室成员离开杭州,去洪州避难。当太后老人家起驾的时候,人们发现,这位声称不好色、也没法好色的陛下在短短的四个月时间里,居然把后宫美女从零,发展到了数百人之多,各种妃、各种夫人一大堆,真是琳琅满目不可胜数。小查一下,有潘贤妃、淑国夫人王氏、康国夫人萧氏、和国夫人王氏、嘉国夫人朱氏、成国夫人吴氏、润国夫人张氏、惠国夫人孙氏、直笔张氏、典宇孙氏、直笔刘氏、尚服朱氏、张才人等等等等。浪费资源,至此已极!美女们走了,赵构冷静地选出了自己的安全保障。不知是不是习惯使然,他仍然把开封城里的留守大人当成了救星。这时的留守姓杜,不再姓宗。可赵构觉得这样更好。他比较了一下,杜充的忠心比宗泽只高不低,杜充的魄力更让宗泽难以企及。在杀奸细、杀盗贼等方面,杜充让整个建炎集团激赏。嗯,尽管把黄河掘开,导致金兵直接攻打扬州,造成了巨大的人员、物资损失,还有萎事件,但初衷还是好的嘛!对于这位强大的硬汉,赵构给予了足够的权力。杜充,以东京留守之职兼任宣抚处置副使,节制淮南、京东、京西路。这是把开封以南直到长江边的一大片超级广阔的土地都托付给了杜充,这一片土地的重要性、幅员的辽阔性,在某种程度上比川陕加在一起都大,也就是说,张浚刚刚创造的最大节制权力指数被打破了。对此,杜充坐在开封城里发表了慷慨激昂的战前演讲,他说,“方今艰难,帅臣不得坐运帷幄,当以冒矢石为事。”也就是说,他将以身作则,战事发生后,会亲临第一线,于矢石交攻之间,与金军白刃相见!多么的豪勇,这段话传过长江,到达杭州城,整个建炎集团为之欢呼。不久之后,金军出动,离开封城还很远,杜充率领留守司主力出城……不是迎击,而是快速向长江南岸逃蹿。
(1922)
没看错,是长江的南岸。杜充的逃蹿堪称果断彻底,他一但开始逃跑,就直接越过了京畿、淮河地区,出现了长江南岸的重镇建康府(今江苏南京)。至于国都开封,杜充委托给他的副手,副留守郭仲荀。可是很快他就在建康府见到了郭仲荀,原来郭仲荀把开封交给了留守司判官程昌寓。但是他们很快又见到了程昌寓,程昌寓把责任又转加给了权东京留守上官悟……这帮人每个逃走,都随身带着尽可能多的兵,当他们在建康府汇齐时,开封城基本上都是些饿得走不动路的平民百姓了。开封于公元1130年,宋建炎四年二月时陷落,这座人类有史以来最辉煌最富庶最文明的旷世巨城,已经满是断垣残壁,变成人间地狱了。至于曾经的百万人口,也只剩下了几万人,其中的壮年男子,只有几千人。如果有谁走进去,除了遍地的饿孚死尸之外,什么也不会看到。这都是杜充的“功劳”。既有“功”,必得赏。赵构升杜充为同知枢密院事,升官制里写道,杜充“徇国忘家,得烈丈夫之勇;临机料敌,有古名将之风。”杜充居然是烈丈夫、古名将!可惜的是名将兄不领情,当这份升职报告颁布之后,杜充立即得了中风病,也就是脑血栓或者脑溢血,躺倒起不来床了。此人声称由于身体原因,没法办工,自然也就没法上任。赵构闻弦歌而知雅意,明白这是杜充嫌官小,这好办,一道圣旨颁下去,杜枢密从西府升入东府,成为副宰相。杜充的中风瞬间痊愈,四天之后高高兴兴地上班。他以副宰相之职兼领江、淮宣抚使,统兵十余万,镇守建康。两个月后,金军渡江攻击建康,宋军迎战,岳飞在都统制陈淬治下激战于马家渡渡口。当胜负未分之时,宋军有人卖阵逃跑,导致全军大败。收拾残部后,发现主将大人不见了,后来证实,杜充到了北岸,已经是金国人了。
(1923)
杜充的故事还没完,他在金国那边混得风生水起,官越做越大,一点不比在宋朝时差。可见能者无所不能,到哪儿都是烈丈夫、古名将。赵构在江南边憋屈得要死,杜充降敌之后他一连好几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一个问题困扰着他,怎么也想不通可必须要想通!——我待杜充这么好,把他从一般官吏提拔到顶级显贵,为什么他会这样回报我?!(“朕待充自庶官拜相,可谓厚矣,何故至是?”)这个问题大家也要想一下,很有趣的,比如说为什么杜充从开封一路跑到建康,赵构不砍了他反而升他做宰相呢?其实也不复杂,杜充的逃跑和之前赵构的作为很相似,两人都是把开封城、百姓什么的看得一文不值,官本位、个人安全思想至上。所以杜充跑到江南来,赵构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反而很知己很高兴。当此危难关头,杜充过江,分明是上苍佑构,给他送来了一尊护法神。可是护法神临阵倒戈就奇怪了,为什么会这样?!这是继苗、刘之变后,赵构遭遇的又一次巨大痛苦。这在某种程度上是好事,从这儿以后,赵构看人的准度有所增强。宋朝南渡之后,宰执级高官除杜充一人以外,再没有屈膝事敌之辈。杜充投降,建康陷落,完颜宗弼率领的金军直向杭州杀来。这时的杭州改名叫临安了,取“临时安家”之意,表示还有恢复中原的志向。当然,“临近平安”也是一种解释,或许更接近赵构当时的渴望。这时金军临头,赵构唯有逃跑这一条路。不要鄙视他的逃跑,因为自从他登基以来,他身边始终没有出现能正面击败金军的人物,让他没法不跑。别提宗泽,宗泽一直不在他身边,也没有与完颜宗翰、宗望、宗弼、娄室等金军一流战将交锋战而胜之的纪律,开封城的恢复再好,也让他心里没底。那么跑,怎么跑?
(1924)
两条跑,旱的或者海路。旱路第一时间被建炎集团所有人否决,在陆地上和女真人比跑路实在是找虐,那帮野人能几天几夜不下马,生活问题都解决在马背上,这还怎么比?海路方面早有准备,赵构在临安海边准备了很多的船,这回他三令五申,不许任何太监私下借用!船都在,可是明显不够用。赵构给自己配备了全套的执政班底,这些官儿们的全套家属都随行。之外还有全套的诸班直卫,分配到每艘船上有60人,而这些人也有家属,都上船的话,船票就不够了。新任首相吕颐浩下命令,说每个直卫可以带两名家属上船,这样就够了。命令颁布之后,整个班直营地一片骂声,直卫们怒火升腾,在半路上截住了吕颐浩。问首相大人,我们有父母,有妻子,不知这两个名额给谁呢?怎么算都会泯灭天伦,这是中国人最重视最不可触碰的底线!可那又怎样,吕颐浩是个脾气大于一切的人,连张浚都佩服,说吕公豪气冲天。这时面对质问,吕首相不仅不认为自己的命令有错,反而雷霆大怒,要处理这帮触犯他威严的警卫员。班直们气疯了,当场拔出刀来就要砍了他。关键时刻,副宰相范宗尹出面,把吕颐浩拉进皇宫里。皇宫里的赵构很平和,他温文沉静地拿起笔,以正式公文的方式写信给班直们,告诉他们这件事考虑欠妥,已经另有安排,一定不让班直们骨肉分离。大家放心吧,我们是生活在一起的大家庭,少了谁都不行~~班直们感觉很温馨,放心地散了。第二天,赵构顶盔披甲,手持弓箭,率领御营中军、吕颐浩的亲军将领姚端冲进班直宿卫营地。惊恐中的政直们有上房逃的,有跳墙跑的,可都没用,当时箭如雨下,敢动的全被射倒。赵构本人亲发两箭,从屋顶上射下来两人。
(1925)
皇帝亲自动手,把班直们吓坏了,他们集体投降。降了之后赵构心情仍然恶劣,他杀了领头的17个人,再把班直全体解散,分在各个部队之中。叛乱分子不复存在。这就是经历过苗、刘政变之后的赵构,他冷静多了,也狠多了,知道对敌人下毒手了。每每看到这一幕,都让我觉得遗憾。赵构没有在政变之后反思自己的行为有没有错,从而变得好些,他总结出的教训是一定要忍,一定要狠,出手则必杀!可见一个人的本质才是最重要的,仁者见仁,阴者见险。完颜宗弼挥军疾进,渡江之后直追赵构,从建康到临安,从临安到越州(今绍兴),从越州到明州(今宁波),赵构觉得不好,逃往定海,完颜宗弼脚前脚后地到了,赵构下海。船一直在海里尾随建炎集团,说实话不到最后关头,谁也不愿下海。那不止是安全问题,更是一个政府的形象崩溃,只有在灭亡关头,才会走那一步。赵构顾不得了,他乘船入海,第一个目标是温州。运气很不好,这么点路,还在海岸线边上,他居然遇到了大风雨,把他的船队吹散了。他的兵力急剧下降,别说是金军了,遇上海盗都可能出事。大风雨过后,年关临近,赵构非常准时地遇到了所谓的“送年风”,即一连好多天的舒缓南风。船撑足了帆仍然慢悠悠地走着、走着、走着,赵构欲哭无泪,这速度比驴跑得都慢,金军一定会追上来的!公元1130年,宋建炎四年的正月初一,赵构的船队在海中下碇停泊,君臣过新年,唯一的快乐是一尾海鱼练弹跳,不小心蹦进了船舱里。随行的吴夫人,也就是后来的宪圣慈烈吴皇后连忙恭喜,说这是“周人白鱼之祥也。”君臣大喜。因为周武王也坐过船,也有一条鱼蹦进了船舱,之后武王得胜,成了天下共主。可那是武王去进攻商朝好吧,不是被商朝撵得满海乱跑!
(1926)
初二很平静,初三时无论如何都得靠岸了,因为没吃的,赵构快饿死了。他步行上岸,亲自找了个小庙进去要饭吃。和尚拿出5个粗粮饼,赵九弟一口气吃了三个半。如此凄惨窘迫,还得再回到海里去忍着,赵构的船队在温州的沿海一带漂移,时刻改变航线、泊点,这种日子一直持续到二月中旬才告一段落,赵构上岸了,住进温州州衙。因为完颜宗弼终于撤军了。这个完颜与以前的那些很不相同,似乎打仗成瘾。他追了一路的赵构,沿途每战必胜每攻必克,从长江边一直追到了昌国县,还是不罢休。他抢了很多的商船,组建水军,明知道自己的手下水性不怎么样,还是下海抓人去了。结果迎头遇上宋军枢密院提海船张公裕,业余的被专业的被痛打一顿,才清醒过来,从此离海远远的。据说当时完颜宗弼很不甘心,他向海中遥望,发现隐约间有一座小山。他问当地人那是哪儿,回答叫阳山。他苦笑了,说当年唐朝西征,打到了阴山。这回我东征,到阳山了,也该止步了。于是撤军。撤军路上一路烧杀抢掠,明州、临安等中国南方的超级大城给洗劫了,抢光之后,完颜宗弼屠城,杀光之后纵兵放火,尽可能地烧成一片白地。抢的东西太多了,只好走水路。金军沿着运河北撤,连带着破秀州(今浙江嘉兴),取平江府,占常州。截止到这里,完颜宗弼的这次军事行动成功到完美的程度,他千里行军战无不胜,追得宋朝的皇帝赵构无所躲藏,史称“搜山检海捉赵构”,堪称是女真人战史上的奇迹篇章。真是太牛了。只不过他前面不远的地方叫镇江府。
(1927)
镇江府地处长江三角洲的西北部顶点,其东南一侧是地势极为低平的太湖平原,水网密布,沟渠纵横。本身正好相反,绝大部分土地是丘陵地带,宁镇山脉、茅山山脉都在境内。山脉之间是中国南方最重要的水系。长江、京杭大运河在镇江府境内交汇。这样重要的地段,注定了是兵家必争之地。完颜宗弼在接近时是非常小心的,他派人四面打探,知道了一个消息。附近最强的宋军是浙西置制使韩世忠,这人他早有耳闻,的确堪称劲敌。但是据可靠情报,此人这时正在秀州张灯结彩,大过元宵节,来庆祝金军终于撤军了。……可见也不过是个胆小偷生之辈。抱着这种观感,完颜宗弼驾驭着庞大的船队从京杭大运河驶出,进入长江水系,停泊在焦山、金山之间。那一天的傍晚,完颜宗弼是非常军事化的,尽管有这样那样的把握,对宋军那样这样的蔑视,他还是做主了战事准备。他看到金山上有座庙,据称是“镇江金山龙王庙”。那里是附近地势最高点,登上之后足以观察整片区域。于是他带上了四员战将,和他一起骑马向山上跑去。月色皎洁、江水潮生,完颜宗弼离着龙王庙还有一段距离,突然间一阵鼓响,从庙里冲出一大批宋军的伏兵。在他身后的岸边上,更多的伏兵四起,断了他的后路!眼看着连同完颜宗弼在内的5个女真人落入重重包围,只要合围成功,他难逃公道。可惜的是,庙里的人明显地出来早了,按原计划,是岸边的伏兵先起,断了后路之后,才由庙里的伏兵抓人。这时完颜宗弼惊觉,玩了命的往外跑,他身边连续被射倒了两个将军,他跑;他从马上摔下来,摔得鼻青脸肿,他更快地跑。终于还是跑出去了。
(1928)
回到大营后,完颜宗弼什么都明白了,他被韩世忠耍了。秀州的花灯是个烟幕弹,韩世忠早就带人到了镇江,甚至料到了他一定会去区域至高点去瞭望。能逃过这一关,真是意外,那本是必死之局。惊恐之后变愤怒,完颜宗弼居然愤怒了,他一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这时只是被受害一方偷袭了,居然愤怒得要死。他写了一封战书寄给韩世忠,是爷们的约个日子死磕,看谁打得过谁!这个提议被韩世忠愉快接受,历史证明,谁的挑战都一样,韩世忠这辈子没在任何一次挑战面前怂过。在公元1130年的三月十七日左右,宋、金两军在金山一带的长江水面上展开激战。双方的兵力从数量上看完全不对等,完颜宗弼、也就是金兀术一方是10万,韩世忠只有8000。不过这不重要,一来韩世忠很习惯了,他跟谁打架都没在人数上占过优势;二来这一战发生在水面上。韩世忠有备而来,带的船形体高大船帆巍然,是标准的战舰,有些都是可以下海出洋的。反观金兀术一边,他的船都是从江南抢的民用船只,里边装满了抢劫物资,哪怕是条小舢板他都不挑。那一天的江面上韩世忠的水军在一群一群的金军小船间横冲直撞,看惯了现代战争大片的人或许想不出是什么场景,个人觉得,那大概和浴缸怎样撞翻洗脚盆的效果差不多。只不过兵力对比实在悬殊,十万对八千,就算再软,蚂蚁多了还会咬死大象。关键时刻,安国夫人梁氏击鼓助战,宋军勇气百倍,把金军压回南岸,激战中连金兀术的女婿龙虎大王也被抓住。惨败之后完颜宗弼本性暴露,他的勇气不见了,所谓决战绝死的决心更没有了,他只是个持强凌弱的抢劫犯而已,这时被打得太惨,第一反应就是求饶。金兀术派人去见韩世忠,说把抢劫来的所有财物都还给你,跟你买条回北岸的道,成不?不成!金兀术加价,把金营里最好的战马献给你,当作赔偿,行不?不行!求饶不成,金兀术决定溯江而上,他有这么多的船,就不信韩世忠那点人马能把江面都遮盖住,只要有空隙,就能划到北岸。两军沿江激斗,且战且行,韩世忠真的就用这么点兵力把金兀术的人马死死摁在南岸边上,等于是挟裹他们向上游驶去。前方不远处,就是黄天荡。
(1929)
黄天荡,是长江下游位于栖霞山、龙潭之间的一处支汊湖荡。简单地说,就是长江分流出来的一部分水道,前面没源头,河道很窄,淤泥杂草遍布。这样一个死胡同,是块天生的绝地,金兀术这个外地佬半是路痴半是被逼,进去之后突然发现不对,想出来时,韩世忠的水军已经遮住了江面。关门打狗。金兀术惨了,这时他的10万大军都坐在一个个小舢板上,他好点,也不过是条大点的商用船。想冲出去,刚刚还被压着打,一路压进了烂泥潭,拿什么冲;想上岸,周围全是淤泥,别说穿着盔甲骑着马,就算脱光了去爬,也得陷进去。金军惊惧交集,束手无策,堵在荡口的韩世忠也有点挠头。截止到这里,他做得堪称完美,之前的惑敌、斩首、激战、压制,每一步都做得太漂亮了,可是这最后一击却打不出去。没办法,八千对十万,实在太悬殊了,真要逼急了,鱼或许还没死透,他这张网就会被挣破。当此时,韩世忠很镇定,他清楚自己的优势无可动摇,那么就耗下去,让惊惧、饥饿、疲劳拖垮金军,当达到一个临界点时,才全面出击。这些金兀术也知道,可他没办法,靠他身边的力量已经没法自救,他选择等,等江北的金军知道战报,派水军来救他。双方就这样耗了下去,时间一天天过去,一连40天,一点改变都没有。快一个半月了,金军方面可以理解,古代通讯缓慢,江北就算知道消息,组织水军来助战也得有个很长的过程。可是宋朝一方呢?长江以南都在宋军的控制下,为什么没人来帮韩世忠一把?这个疑问折磨了汉人八百多年,真是越想越来气。究竟是什么原因呢,很简单,就是真的没有人。宋朝南渡的兵力既少又分散,只有两支堪称完整,一个被赵构随身携带,另一支是杜充的人马……建康之战后,全都散了。于是只能是韩世忠一个人挺着,等着金军士气消沉战力低落。
(1930)
如他所愿,金兀术现在已经快憋屈死了。这个人怎么也想不通,他比他的父辈、兄长们都努力得多,甚至有理想得多,可为什么上天总是要捉弄他呢?!他要胜利、要荣誉、要全胜,每每也都能摸到了边儿,但总是擦身而过,往往随之而来的还有莫大的屈辱。这都是为什么啊?他在淤泥潭里呆呆地坐着,不断地想,啥也想不出来,什么也干不了,这样子非常像等死。屈辱愤怒中,某个当地人出现了。历史会证明,汉人是金兀术的福星,每当他生不如死时,总会有个汉人不知从哪儿跳出来,把他捞出苦海。这时这个当地人告诉他这块烂泥潭是有出口的,叫老鹳口,只是年深日久被淤泥掩盖,只要顺着方向去挖,一定能重回长江。当晚金军全体出动挖烂泥,一夜之间挖出去30里路。第二天早晨时,他们进长江了。韩世忠发觉后来追,在长江口处被一轮空前密集的火箭射了回来。黄天荡之役,到此很像是已经结束,金兀术咸鱼翻生逃出生天了。可惜,故事还没完。当时是五月份,金兀术下令全军向建康出发,那里据他回忆还是金占区,他们可以在那儿好好休养一下,再想着渡过长江到北岸老巢。五月十日,金军到达建康城西北15里的龙湾镇,突然间遭遇宋军的攻击。这一次的攻击是金兀术有生以来遇到的最强烈的一次。来敌只有300骑兵,两千步兵,居然正面冲击他的10万大军。数字是荒唐的,战局是噩梦的,庞大到10万骑兵的军团居然被这2500人击溃!这是宋金开战以来,甚至是女真人起兵以来从所未有的事,它在女真人最荒诞的梦里也不会出现。女真人……“女真人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可它真实地发生在金兀术的面前。要脸面的、追求荣誉的完颜宗弼本性再一次暴露,他被吓着了,立即下令全军后撤,玩命地跑回到老鹳口。他清晰地分析出,这支人马比韩世忠的水军更可怕,无论如何都不能与之力战。他宁可重新坐船返回黄天荡,也不想面对这支军队。当天,他登船折返时,会看到岸上宋军的战旗上标出的主将姓氏。那是“岳”字!
(1931)
在民族危亡的最危险时刻,岳飞终于有了自己的军队。这支传奇的、拥有汉地几千年以来最强威名的军队,是在千辛万苦的磨砺中自发形成的,它的起源,要追溯到开封城还没有陷落的时候。那时岳飞已是一员威名赫赫的战将,他披坚执锐转战千里,深入敌境所向无敌,是江北宋军中首屈一指的强者。这让他在战士的心中有巨大的威望和号召力。但是限于身份,只是一员战将,他没什么决断权。当杜充放弃开封逃往江南时,岳飞苦劝——“中原地尺寸不可弃,今一举足,他日欲复取之,非数十万众不可。”历史证明他的判断有多么的正确,可杜充根本不听。全军启程时,岳飞只能随波逐流,难道他能再一次违命抗上,重演脱离王彦的事吗?建康城外马家渡渡口之战,面对十万金军,杜充只派出都统制陈淬率领岳飞、戚方等战将统兵两万出战。众寡悬殊但众志成城,金军并没有占到便宜,岳飞当时率领右军与金国的汉军万夫长王伯龙部对阵,是宋军中的方面大将。战事胶着,宋军死战不退,希望寄托在后续的增援部队上,可偏偏是它们出了错。增援部队临近战场突然逃跑,带动整个战阵松动。宋军败了,主将陈淬战死,其余诸将溃逃,只有岳飞率部死战,全军退守建康城东北角的钟山。建康城中金兀术留下了几千人马驻守,他本人去南下搜山检海。这是个不错的机会,但岳飞所部伤损太多,人数锐减,短时期内已经不能征战。当此时,岳飞迫切地渴望强大的军力,这要怎样得来?他把目光远远地放开到长江南岸的整个周边。有打散的宋军,有自发的民兵,有盗贼,这都是可以收编的力量。他要一边扩展实力,一边四处游走出击,歼灭金军散布在江南各州县的兵力。
(1932)
岳飞最初选择了广德军。广德军,是现在的安徽省广德桃州镇一带,宋朝时录属于建康帅府,他仍然没有离开东京留守司军的作战区域。在广德军岳飞六战六捷,俘虏王权等金军汉人部队将领40多名。之后转战宜兴,在这里他收编了多支盗贼部队,和金军强征来的河北伪军,常州方面的官军也来汇合,他的实力由此大增,岳家将的雏形出现了。四月二十五日,岳飞开始了收复建康之战。最先的战斗发生在建康城南30里的清水亭,这时在不远处金兀术已经被韩世忠逼进了黄天荡里,算时间,不是金军第一次在宋军手下战栗,可是论战绩,清水亭一战才是金军最初的噩梦。岳飞所部首战大捷,斩得耳戴金、银环的女真人头175级,活捉女真军、渤海军、汉儿军45人,金军大败逃跑,尸横15里。岳飞乘胜进至清水亭以西12里的牛头山扎营,入夜派敢死队身穿黑衣突袭金营,再次大胜。等金兀术瘟头昏脑地从老鹳口爬出来时,岳飞正好运动到建康城西北15里处的龙湾镇,以2300名兵力跟他打了个招呼。一生的死敌,今日初见!金兀术被压回了黄天荡里,建康方向一片坦途,岳飞长驱直入,收复建康。在另一端黄天荡深处,金兀术刚刚在长江口露面,就又一次郁闷了。他发现韩世忠居然没走,还一直在原地等着他……他实在是想不通,这是为啥呢,懒惰、懦弱、迟钝、开小差成风的宋朝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执着了呢?死心眼!韩世忠终于再次等来了自己的战机,他像有预感一样的一直守在江心中不退,果然等到了金兀术再一次露头。可是这一回与上次不一样了,上回是他和金兀术单挑,尽管是以八千对十万,可仍然是两军对决。这一次江北的金军已经做出了反应,金军大将孛堇太一率大队水军集结至真州(今仪征),准备接应金兀术渡江。江北孛堇太一、江南完颜宗弼,江心宋将韩世忠……形势空前险恶,从兵力上看,对比的劣势无以复加;从形势上看,两岸夹击,韩世忠地处江心,堪称绝境。可韩世忠居然兵分两线,同时压制大江南北两岸,让金军束手无策,只能隔江相望。
(1933)
韩世忠的强硬,让完颜宗弼理解为赤裸裸的侮辱。回顾整个女真历史,啥时候被人蔑视到这种地步?作为一个有尊严的女真人,他怒了,哪怕前几天还低声下气地请求饶命,他仍然出离地愤怒了。在一个晴朗的早晨,他集合全部船只冲向了江心。对面的孛堇太一紧跟着行动,韩世忠你不是两边一起压制吗,那好,现在两边一起夹击。三只舰队在江心汇集,一片混乱之后,金军的船一艘接一艘地底朝天,翻在了江心里。金兀术看傻眼了,他满脑子里还是40天前韩世忠的作战力度,怎么几天不见变化这么大了?!韩世忠再次证明了自己的聪明,在他的一生里,无论是打仗,还是人生,都会处理得非常妥帖、巧妙。比如这一次,他在间隙期间赶造了一批用长锁链联结起来的大铁钩,大批量地装配到每只战船上。开战之后,宋军把铁钩扔在敌人船舷上,用力扯拽铁链,金军的船立即侧翻。根据双方舰船的大小对比,金军翻得一点悬念都没有。当天眼看着江上长风呼啸,韩世忠的船鼓起风帆往来如飞,他们的船一批批地倒坚起来,金兀术再一次崩溃了,他下令撤退,两边都退,再次派人去见韩世忠,谈谈怎样交买路钱。见面之后金军使者直接怂到底,他“祈请甚哀”,请韩世忠放他们一条活路。韩世忠觉得火候到了,给出了自己的底线。——“但还我两宫,复我疆土,则可以相全。”连皇帝再土地,全都还回来,才给你条活路。金军使者沉默了,这是女真人举国拼命好几年才赚到的,一个四太子的死活真的能与之对等吗?他觉得没搞头,转身走人了。完颜宗弼郁闷,恐惧与羞辱,生存和死亡,不断在他心里盘算,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就算答应了又是还皇帝又是割土地,往来周转得多少日子,耽搁下去他非常有可能直接交代在长江南岸!要是不答应,眼前这一关都过不去……都是该死的韩世忠!他暴跳起来,决定无论如何也要面对这个野蛮的、不通情理的汉人。
(1934)
可是在哪儿见呢,他是说什么也不敢在江面上近距离靠近韩世忠的,于是提议在陆地上见面,那样他身后边至少有十万个保镖。那么韩世忠会不会上岸呢,这是个问题!在他来想,只要韩世忠上岸了,或许事情就好办了。在陆地上女真人杀人还比较有把握。就在猜测中,韩世忠答应了他地陆地上见面。金兀术惊喜,真没想到汉人再一次变蠢,连韩南蛮一样有愚蠢基因。赶快见,不耽搁。见面之后,金兀术很客气,延续了之前的哀求基调,韩世忠照旧不为所动。紧接着金兀术就爆炸了,他突然间变得强硬,对韩世忠骂骂咧咧的,呼喝叱骂。在他想来,韩世忠一定得避避风头,毕竟这不是水里。可惜的是,他不知道韩世忠的出身,韩世忠最习惯的就是眼前的局面,他最初的名字叫韩泼五。韩世忠二话不说,张弓搭箭就要射他。金兀术再一次怂了,哪怕是在陆地上,他身后边是无边无际的保安大队,他仍然转身就跑。神勇伟大的,视荣誉为一切的四太子,连单挑都没敢。之后的几天金兀术坐固愁城,难过得要死。得怎么办,眼看着这一条大江就是他的坟墓,说什么也迈不过去了。关键时刻,他的福星再一次降临,又有汉人来帮他了。一个姓王的福建人出现,给他出了几个主意。金军不是在船上站不稳吗,简单,在船舱里多放土,甲板上铺木板,船会又稳又平;船速不够吗,在船舷上挖洞,安装上橹桨,什么,速度还不够?不,相对于宋朝水军的船,一定会超级快的。前提条件是,江面上没有风。这一点是最重要的,这之前韩世忠之所以以微弱兵力压制长江两岸,根本原因在于船械精良,海船高大。这些都要有足够的风力才能快速行驶。一但风没了,韩世忠的海船会变成一个个不会移动的活靶子。金兀术惊喜,他有死里逃生的感觉!女真人拿出了看家的老本行——萨满巫术。他们“刑白马、剔妇人心,自割其额祭天。”来换取江面上风平浪静。
(1935)
这些封建迷信活动搞完之后,风居然真的停了。偌大的长江,东亚第一大水系,长年江风浩荡,这时居然全都停了。这要怎样解释,这要怎样预料!韩世忠在这样一个诡异的天气里迎战南北两岸的金军,没有风,他的庞大的海船战队只能停在江心处,变成一座座不会移动的标靶。而金军之前的那些可笑的小舢板,却桨橹齐飞,划得有声有色。这些金军一边划向北岸,一边向海船上射火箭。韩世忠的船都着火了。以木制船的易燃程度,以江心离岸边的遥远,宋军士兵们不是淹死的,就是烧死的……据记载,只有极少数人能逃出生天。韩世忠活着。说什么好呢,思绪万千,只能归纳成一句。韩世忠以微薄的实力去做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只差一点点就成功。至于结果……非战之罪!此战过后,宋朝方面士气大振,黄天荡之战、建康之战,韩世忠和岳飞打破了女真人不可战胜的神话,让汉人看到,这些北方异族人不仅败了,而且败得狼狈、彻底、没有尊严。在这个层面上,这两场战争的意义无比重大。反观江北。其实抛开意义说实际,这一次完颜宗弼打得还可以,如果不看过程,只看结果的话,他是成功地逃跑了,甚至是带着一场标准的反败为胜死里求活的胜利回到的江边。但是没法自豪,他哭了,见着熟人就拉着不放手,没完没了的倾述,来缓解心里的阴影(“相持泣下,诉以过江艰危。”)金国上层的动荡更为剧烈。黄天荡之战改变了金国的国策。在这之前,金国对宋朝是要斩草除根的,比如搜山检海捉赵构,一定要让赵氏断子绝孙,从而奴役整个汉地。可是这场战争之后,女真人觉得不安全了,如果再紧挨着汉族人的话,指不定什么时候出大事被砍得满身血。为此,金国决定册立第二个傀儡王朝,作为宋、金之间的缓冲地带。
(1936)
这是一件重大国事,金国内部的各大势力各位重臣集体参与讨论。按关系论,这事儿本应是完颜昌的。因为他与金国皇帝完颜吴乞买有一层别人没有的关系。完颜昌,本名完颜挞懒,是金国太祖完颜阿骨打的叔叔盈哥的儿子,在他还没出生时,吴乞买曾经被他父亲领养过,算是有点兄弟的意思。这对完颜昌来说是非常珍贵的,对吴乞买来说就更珍贵了。前面说过,这位金太宗在建国期间一没战功二没贡献,能当上皇帝很有些赵光义的味道。面对金国内部那么多的拥兵重臣,他的日子太难过了,甚至还被他们拖下龙座,打了20大板。这事儿要从完颜阿骨打说起,这位完颜白手起家,深知钱财的重要,他自从起兵之后就立下了一条铁律——国库里的钱除了当军费以外,谁敢挪用,都打20大板。这条命令对任何人都有效,包括他自己。完颜阿骨打是条硬汉,他说到做到了。轮到吴乞买时就有点悲摧,他这个皇帝当得太憋屈了。看宫殿……哪有什么宫殿,只是些土木结构的大屋子,连院墙都没有,是用榆树、柳树编成的篱笆。平时放猪赶羊的一不留神就进了大内了。看生活,更郁闷。那年头但凡一个身强力壮的女真男人,只要走上前线,立即吃穿奢侈美女如云,可他在大后方,只能眼看着堆积如山、越堆越多的金银财宝流口水,却一纹都不敢拿。20板子。他哥定的!由此可以知道,为啥阿骨打兄那么喜欢上前线,以及吴乞买为啥对赵佶父子那么刻薄。堂堂的战胜国皇帝都混得这么矬,凭啥让战俘过好日子?!这样的日子一天天堆积,直到某天晚上吴乞买眼冒绿光,把罪恶的魔爪伸向了公众的神圣的国库……他花天酒地了一次,之后被发觉,上报给粘罕,也就是军方第一大佬完颜宗翰。这个完颜一点没含糊,一直找茬都没借口呢!完颜宗翰在朝会上把这事儿挑明了,连他自己在内,几个顶级权贵上去就把吴乞买半拉半架地揪了下来,20大板。吴乞买屁股上疼着,脸上还得笑着,说打得对。
(1937)
  平时都欺负,何况这时要立屏藩。立谁,都会形成一股新兴的大势力,谁抓到手里就有了新的资本。像完颜宗翰这样靠资本过日子的人怎么可能放过。  很快内部形成决意,册立原宋朝济南知府刘豫。刘豫,字彦游,景州阜城人。进士出身,当过言官,降金之前最著名的一件事,是他杀了济南府里抗金最得力的将军。  那位将军姓关,叫关胜。  没有错,就是《水浒传》里马军五虎将头一位大刀关胜的原形,这样一位抗金名将,就死在了一个汉奸败类的手里。  抛开这些说政治,看金国政治版图的管辖区域划分,如完颜宗翰坐镇西北,完颜昌管理山东,按说刘豫是完颜昌的人,这支新势力注意了是完颜昌的。其实也正是这样,吴乞买才同意选了他。  可完颜宗翰不那么想。  他所处的位置注定了要和皇帝争权夺势,知道是册立刘豫之后,他迅速派出亲信到黄河以南、山东附近“发动”群众,导演了一出万众拥戴刘豫替代宋朝的闹剧,再把这消息快马加鞭传给吴乞买。怎样,还是立刘豫吗,那么就是在我的提倡下立的。  如果不立刘豫,是立王豫、李豫吗,我还这样再玩一次,直到这个人真的册立出来为止。  吴乞买、完颜昌气得要死,这等于是再次被摁倒在地,痛打了一顿,甚至这次丢的脸更大,是当着全国人民的面被公然调戏。  刘豫就是这样上台的,他身份很复杂,汉人的血统金国的官儿;从属很复杂,完颜昌的人粘罕的官儿。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我们都要承认他是个不多见的全方位杂种。嗯,当然了,单从政治功能上说,他会单一些。  他成为了张邦昌第二,在长江北岸的广大区域建立了所谓的“大齐”国。国都先定在大名府,后来迁进了开封城。在以后的几年时间里,他成了金国的南方屏障,此人非常活跃,不仅会防守,还会进攻,在历史的舞台上留下了一些蛮特别的印记。
(1938)
这时是公元1130年,宋建炎四年的九月份。如果我们把目光放得远一些,远到今天蒙古土拉河的上游一带的话,会发现金国立伪齐的原因有很多。除了岳飞、韩世忠给他们的震撼之外,国境线之外也出事了。这要从耶律大石说起。辽国灭亡,大石率部远走西北,到达了可敦城,即土拉河的上游。这里是原辽国的西北路招讨司驻地。金军毁灭了辽国几乎所有的军镇,这一块却始终忽略,因为它实在太偏僻了,无关大局。历史证明女真人错了,错得无可挽救。耶律大石率领200名骑兵到达这里,召集七州长官、十八部首领开会,在其感召之下,辽国重新建立,史称西辽。可敦城周边水草茂盛,畜产丰富,远离金国数千里之远,几年时间,西辽的兵力聚集到了数十万之多。在1129年,他出兵突袭金国的北方大营,居然一战成功,夺回了两座营盘。转年之后,也就是这时的公元1130年,金国决定出重兵斩草除根,灭绝契丹余脉。可惜的是,自从完颜阿骨打死后,金国再没有独裁者,金廷向各部族征兵,各部族居然拒绝,而金廷也就不了了之了。耶律大石得到了更加宽松的环境,不久之后,他会展开波澜壮阔的西征,从可敦城出发,征服无限遥远的疆土,几乎和从前辽国的版图一样广大。从某种意义上说,契丹人又建成了东亚幅员最广阔的国家。这是后话,在金国方面,虽然没有远征西辽,但是也在边疆增兵,给予了足够的重视。这样一来,在南北两线上都承受了压力,从而给西线上的张浚造成了前所未有的战机。宣抚川陕两地,节制军马钱粮政务的张浚,已经在西线准备了足足一年半的时间,终于在这个极度巧合的关口完成了战前准备。
(1939)
所谓准备,无非两个字——兵、钱。想打仗,这两样东西缺一不可。而张浚所管辖的区域,恰恰是整个宋朝,我指的是长江两岸,算上原北宋版图内,此时此刻这两样东西储量最丰富的地段。兵,西军百年间首屈一指,无可争议。哪怕种种原因实力消退,也不会彻底枯竭,因为陕西出名将,时刻都有新人冒出;钱,四川是汉人最后的避风港,无论是古代还是近代,每次汉人面临灭顶之灾时,四川这块腹地之中的腹地就会产生作用。既能避难,还能提供复国的钱。天府之国不是白叫的。张浚到任伊始,第一件事不是整合西军,而是任命了一个叫赵开的四川人回故乡去,强令四川百姓贷5年的国债。这一下子把川人手里的现款全搜括干净了,干净到让他的继任者赵鼎破口大骂,因为四川啥也没有了……用这笔钱张浚囤积了数额巨大的军用物资、钱粮。有了这笔钱,他才能对西军动手。这几年以来西军破败了,不止是战斗力下降,更严重的是派系林立,各自为政,好几个山头谁也不听谁的,就算是中央派过来的特派员,明令节制西军的王庶,也被架空了。西北6军——永兴、鄜延、环庆、泾原、秦凤、熙河,失去了统一调度。要扭转这种局面,说简单就会简单,说复杂也会没解,张浚用的办法非常强力,他把熙河军的主将张深、环庆军的主将王似直接罢免,把一大批少壮派,如名将刘仲武的儿子刘锡、刘锜,吴氏兄弟提拔起来,安插到显赫位置。这相当于赤裸裸的夺权,在军队里,哪怕是直系上司,这么搞也有巨大的风险。历史会证明,几年之后张浚再这么做时,酿成了无法挽救的巨大损失,刚刚稳定的帝国再次动荡,顶级将领翻脸成仇,南宋近四分之一的军力叛变投敌!可这次他成功了,因为他罕见地对一个人选择了妥协。
(1940)
这个叫曲端。曲端,字正甫,镇戎军(今宁夏固原)人,军人世家出身。曲端是位传奇军人,他和金国的常胜将军完颜娄室对阵,双方互有胜负;和大名鼎鼎的金将完颜撒离喝交战,打得对方放声大哭,从此得了个外号,叫“啼哭郎君”。与他的外战相比,他内战的功夫更高。前面提到的节制西军的特派员王庶,就是被他搞得灰头土脸卷铺盖走人。至于用的办法嘛,一点都不复杂。三个字而已。——不听话。上面的命令下达,他有选择地执行。只要是危害到他的部队实力的,他都忽略掉。这样一来,他所率领的泾原军在危机局势里是没什么损失了,相反他吞并了不少地方义军,收编了不少盗贼组织,实力急速上升,强大到了一家独大的地步。吴氏兄弟都是他的手下。对这样一个人,张浚给予了充分的尊重。他仿效古时“登台拜将”之举,集结西军当众拜曲端为威武大将军。这一幕相当的感人,台下西军万众欢呼,称颂张宣抚是懂军人尊重军人爱护军人的好领导!看,他带给我们吃的、用的,还把军人的地位提升这么高,再不像从前的文官,对武将们颐指气使呼来喝去。张浚终于把6路西军整合到了一起。在他想来,他的钱是西军的命脉,曲端是名义上的领导,也听他的话,那么时机已经成熟了,可以实施他那个巨大、辉煌的计划了。他派人去见曲端,说现在建制统一,财用充足,与陕西境内的金军数量相比,西军大占上风,应该举行一次会战,一举消灭金军主力。说这些时,前景是多么的美妙,张浚相信是凡一个汉人,一个宋朝的军人,都会为之热血沸腾,立即宣誓在他的英明领导下坚决完成任务。却不料曲端的老毛病又犯了……
(1941)
这是会战,是集团军决战,分出胜负之后通常是一方死亡,一方昏倒,换句话说就是无论输赢都会损失巨大的实力。而损失实力,是曲端最受不了的事。曲端再一次不听话,他说尽管有了钱,兵还是从前的那些兵。与金军正面决战,没有必胜的把握。现在应该分兵据守,派兵骚扰金军的粮道和屯田,几年之后,才有获胜的希望。张浚气得头晕,国家危亡,克不容缓,等几年之后才决战,那时还有没有宋朝都两说了,何况还只是有所谓的战胜“希望”!但他没有发作,他知道曲端的价值,这是位有着卓越战绩的旗帜性人物,临决战而废主将,是再愚蠢不过的事了。可随后他就见到了两件无与伦比的蠢事!第一件,陕州的陷落。当时西北重镇京兆府、凤翔、延安等地落入金军手中,西军主力由张浚节制远离战场,积蓄力量,为决战准备,没有及时出兵。但是战争仍然在渐渐地向对宋朝有利的方向发展,当地的民兵、部分西军自发地组织起来,收复了许多城镇。其中西军大将李彦仙战绩彪炳,他以一己之力震动宋、金两国上层,光复了控扼陕西、河南两地交界处的重镇陕州。此后以陕州为依托,与金军前后交战200余场,多次重创金军。消息传出,整个东南士气大振,连赵佶都说——“近闻彦仙与金人战,再三获捷,朕喜不能寐。”金国方面震惊,令完颜娄室亲自率主力攻打陕州,一定要拔掉李彦仙这根钉子。陕州陷入苦战,李彦仙部再骁勇顽强,也要看兵力对比,他向张浚紧急求援,张浚以飞鸽传书,命曲端率军援助陕州。可是,“威武大将军”再一次选择性执行,还是不听话……到建炎四年的正月,陕州弹尽粮绝,全城只能吃马吃的豆子,而李彦仙本人只喝豆子熬出的汤。到这步,李彦仙仍然不降。正月十四日,陕州陷落。李彦仙率部巷战,“中箭如猬”,左臂重伤,最后投河而死,壮烈殉国。他部下的51员战将一同战死,无一人投降。
(1942)
消息传来,张浚气木了。见死不救、抗命不遵,眼睁睁地看着同胞城破殉难……这是比懦弱、怯战更可耻的行径,简直是谋杀自己的战友!而这,只是为了保存他自己的实力。这种行为放在任何一个时代,都只有一个结果,军法从事,斩首示众!可是形势比人强,曲端的威望、实力实在是太高了,张浚忍无可忍可还是忍了。一切为了决战。可是紧接着又发生了另一件事。完颜娄室攻破陕州之后,迅速西进增援撒离喝。啼哭郎君这段日子哭个不停,他被吴氏兄弟里的哥哥吴玠摁在彭原店一带暴打,马上就要挺不住了。金军号称常胜的第一战将临近,吴玠并没有慌,甚至远在后方的张浚也很镇定,因为曲端就坐镇在吴玠的后面,这一次不再是友军,而是本部下属,无论怎样威武大将军都不会再视而不见了吧。可曲端偏偏就再一次啥也没看见!他主动后撤,把吴玠孤立在前方,把一条宽阔无比的直通道让给了完颜娄室。完颜娄室毫不迟疑,迅速进军迂回到吴玠的身后,与撒离喝前后夹击,把吴玠包了饺子……吴玠的战力是惊人的,把南宋所有武将大排名的话,他可以排进前三,只列在岳、韩两人之下。吴玠突围而出,回到后方与曲端大吵一架。曲端真的很牛,做出这种卑劣的行为后,居然非常理直气壮地降了吴玠的官,理由是吴玠目无长官。还能说什么呢,威武大将军真的是太威武了!张浚还是没有处罚他,仍然为大局选择了容忍。大战临近,只要曲端能配合他,打赢这关乎国家命运的一战,其它的都是细枝末节。可在之后的军事会议上,曲端讲了这样一番话——决战必败,西军应该卧薪尝胆,厉兵秣马,十年之后才能考虑反攻。十年……上次不是说只要几年的吗?!
(1943)
到这时,张浚终于对曲端彻底失望,他找不出半点理由再忍这个人。张相公不是没杀过人的,只不过是还没在西北见过血而已!曲端却一点都没在乎,他沉浸在每个人都对他让步、对他无奈、不断讨好的梦境里,以至于几天之后,他犯下了这辈子最沉重的错误。几天之后,张浚命令西军向陕西关中平原的富平一带集结。富平,稍懂军事的人看一眼地图就会知道这里有多重要。“……富平,石、温周匝,荆、浮翼卫。南限沮、漆,北依频山,群峰险峻,环绕如城郭……水陆之险皆备,有主客劳逸之殊,据险以固,择利而进,设有犯者,可使片甲不还。”——《富平县志》张浚看中了“主客劳逸之殊”这一点,他要抢先占领这块战略要地,以逸待劳,以主欺客,压服完颜娄室。命令下达,西军中永兴帅吴玠、环庆帅赵哲、熙河帅刘锡、秦凤帅孙渥都迅速赶往集结地点,与此同时,宋军的后勤部队从四川至陕西,绵延数千里之长,粮草钱帛堆积如山,由数量庞大的的转运民夫运送。这些民夫在西军军寨旁边另立营寨。一切如火如荼地进行,唯独看不到威武大将军和泾原军的身影。这是个地道的疯子吧,如此军令,如此会战,他居然还敢不听话!张浚找上了门去,问他搞什么。曲端的回答居然是,你必败。……这是一个军人该说的话吗,感觉必败就可以不听命令不上战场?!张浚气乐了,简直是怒极而笑,晕头了一样的地问,要是不败呢?曲端很冷静,你若不败,我割头给你。张浚,敢立军令状吗?曲端提笔就写,没半点含糊。张浚仔细地收起了军令状,告诉他,很好,如果我败了,我也割头给你。
(1944)
直到这一刻,曲端仍然认为自己是安全的,张浚不敢把他怎么样。可惜的是张浚直接解除了他的职务,把他一贬到底,去阶州“闲居”。他成了一个无业平民。而他一直保存着实力,依为靠山的泾源军,并没有谁搞出兵变之类的事为他护驾。这真是个无可救药的蠢人,他为什么就不睁开眼睛看一下呢?吴玠已成张浚的亲信,孙渥是张浚一手提拔的,赵哲是第一时向张浚靠拢的,刘锡更不用说,连同弟弟刘锜一起,是张浚钦定的富平决战的主帅。放眼望去,西军除他之外都在张浚手中,为什么就不敢动他呢?甚至贬他、杀他立威,更有助于提高士气。历史抛弃了这个混人,他的泾原军转到了刘锜的名下。刘锜,字信叔,秦州成纪(今甘肃天水)人。将门之子,其父刘仲武,于神宗熙宁时积功为泾原路第一将、熙河路兵马都监,随王赡征战吐蕃,收复河湟,是西军中的一代名将。刘锜本人骁勇善战,果敢顽强,是南宋第一代战将中赫赫有名的孤胆英雄。简单地说,宋军战史中最危险的时段,都闪耀着他的名字,哪怕他年过花甲重病缠身时,也列阵于金国皇帝的马前,阻挡对方的倾国之兵。富平,集结了宋朝最后的主战军团,透支了最后一块富足土地的钱粮,按当时的说法是“半天下之责”,其实已经真切地影响到宋、金两国的命运走向。对此,张浚本人却认识不清。他从始至终都认定了自己的敌人是完颜娄室,却不知道金国动员了全部能调用的力量,悄悄地运兵增援陕西。御前军事会议的主持人是金太宗完颜吴乞买本人,领军入陕的是完颜宗弼和完颜讹里朵,这都是最高规格了。这些张浚都不知道,他命令西军加快速度,抢先进占富平,设寨于富平县城以东的平原上。这里地形开阔,地势偏低,从兵种上看,有利于骑兵的大兵团冲击。永兴帅吴玠在周边走一圈之后,建议全军向西后撤几十里重新设寨,因为那里有山。西军常年在丘陵地带做战,山地是他们的主战场,只要依山列寨,那么进可攻退可守,至少有相持自保的能力,并且山地可以限制对方的重甲骑兵。
(1945)
这个建议怎么看都很正确,可是反对的声音似乎更有道理。全军主帅刘锡说,第一,富平虽然平坦,但是多为沼泽地,骑兵冲不起来,天然受限制;第二,大兵团临战后撤,不说士气怎样,撤退、重新立赛就折腾不起;第三,这一次西军集结的兵力过于庞大,以多欺少,在平原地带正好施展。所以,决战场地选在富平,对西军有利。兵力,这是富平之战最敏感的问题,从当时到现代,有各种各样的不同说法。先是西军到底集结了多少,查当时宋朝官方说法,是40万,骑兵7万。金国方面,《金史》卷19记载是“骑兵六万,步卒12万”,与《壮义王完颜娄室碑》所记载的“张浚步骑18万壁富平”相符。两相对照,西军兵力应该在15万左右,按惯例,这里面还要有至少三分之一的运粮民夫。于是可以计算出,实际兵力最多在10万上下。反观金军,完颜娄室的实力在两万到三万之间,这是没法掺假的,他入陕多时,与西军连番激战,这一点不是秘密。可是金兀术带着两万骑兵,完颜讹里朵的三万骑兵悄悄地先洛阳再陕西的运动,就是宋军所不知的了。加上这两支人马,金国的实际战力是8万骑兵。人数基本持平。我明敌暗,如此凶险,张浚一点都不知道,他很忙,一件急事困扰着他和整个西军,即他搞了这么多人在一起,想要完颜娄室的命,可怎样让完颜娄室乖乖到富平来打架呢?眼放着这么多人堆在这儿,傻子也知道躲吧。金军是全骑兵兵种,真要在陕西大地上兜圈子,西军说什么也追不上。于是想办法,先是激怒,张浚开出了赏格。谁能生擒完颜娄室,赏节度使衔,银、绢各一万计。完颜娄室收到了,很快做出了回应。有生擒张浚的,赏驴子一匹,布一匹。
(1946)
张浚大怒,被反刺激了!西军集体都怒,有人想了个主意,给完颜娄室送去一套女人衣服,要是不敢来富平决战,就穿起来。这招诚然很爽,但不符合张浚的心意。张浚是心高志大追求完美的,他要堂而皇之的战胜金人,要从过程到结果全胜,要后世人一提起他发起的富平之战,立即就联想到威武、高大、光明、神圣,怎么能参夹进来一套女人衣服呢?那会坏了味道!张浚采取的办法是下战书,他写信约战完颜娄室,这封信让金人看到,让全天下人看到,举世瞩目看他怎样大破金军。完颜娄室同意了,地点由宋军决定,想在富平没关系,时间由金军定,定在了九月二十四日。九月入秋,鹰飞草长,是游牧民族例来发动战争的好时节。这一点谁都知道,可张浚大方,谁让他挑了场地呢,时间金人说了算。这样,八月份悄悄入陕的金兀术、完颜讹里朵所部不仅及时到位,还休息了很长时间。公元1130年,宋建炎四年九月二十四日辰时(早上七——八点),金军准时发动攻势。完颜娄室派出三千铁骑,他们满载着柴草、土袋,迅速奔向宋军阵前的沼泽区,一路冲锋,一边抛下柴土,很快就辅出了一条大路。西军赖以阻碍金军重甲骑兵的沼泽就此失效。第二波攻势由金兀术发动,他亲临战场带队冲锋,没有直面西军本阵,而是急速绕向西军的侧后方,那里有完颜娄室亲自勘查过的一大片防守松泄漏洞百出的宋军营寨。这里真的是西军最大的软肋,那根本不是军寨,而是民夫住的地方。完颜娄室的眼光真毒,选择从这里突破的话,别说阻碍了,甚至会把宋军最大的利器毁掉。金军铁骑纵横,驱赶着数量庞大的民夫们向西军本阵冲去,这让装备了神劈弓等精良射具的西军们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金军突破了弓弩射区。
(1947)
这时宋军的本阵帅帐前才刚刚升起了帅旗,那上面迎风招展不是刘锡的“刘”,而是一个斗大的“曲”字。曲端的曲!未战先怯,不安帅位,这就是刘锡的底蕴。800余年后新中国的缔造者之一刘伯承元帅有句名言——五心不定,输个干净。刘锡在接战之初就垮掉了。但是他有一个好兄弟,泾原军主将刘锜。当时军营一片混乱,超级庞大的建制意味着超级强大的战力,同时也意味着超级难管理,一但出现混乱,谁也没办法迅速恢复秩序。说实话西军真的是被打懵了,虽然这一天是开战的正日子,可谁也没想到金军的攻击这样突然诡谲。该死的完颜娄室,这人的眼光真毒!关键时刻刘锜出现在战场第一线,他驻马军前,迅速稳住了泾原军,之后率军冲向了金兀术。这是年青的刘锜第一次与完颜宗弼刀兵相见,准确地说,也是宋金两国交战以来,金军第一次在建制完整,状态良好的情况下,遭遇到的最强敌手。之前韩世忠黄天荡水战、岳飞收复建康,都可以说是趁金军强弩之末时打个措手不及,双方不在同一起跑线上,而这时敌我对等,完全公平。刘锜的勇猛是难以想象的,他仓促应战,居然在两军对冲中迅速击破了金军万户长赤盏晖所部。万户长、一万骑兵、金兀术的一半兵力,就此土崩瓦解。有记载赤盏晖被阵斩当场,全军覆灭;有的说他被打傻了,把主帅兀术扔到一边,死活不管,自己带着残兵就冲了出去,一直跑到消失。不管哪一种,他都再没出现在战场上。金兀术和他的另一半军力,由汉将韩常率领的万人队,被刘锜重重围困,成了瓮中之鳖。而且好死不死的,韩常在漫空飞射遮天蔽日的箭雨中中奖了,一只眼睛被射穿!
(1948)
韩常,字元吉,汉族人,金国将领,金兀术帐下战力最强的将军。他以善射闻名,开弓可达三石之力,这在宋金两国之中,只有岳飞和他是同一等级。可惜在与刘锜对阵中,偏偏在弓箭上吃了大亏。中箭之后,这人突然之间爆炸了,他一把把箭从眼眶里拔了出来,从地上抓了把土按了上去,战斗力直线上升,居然在乱军中准确地找到了金兀术,保着他的女真主子杀了出去。多么神奇,多么神勇!汉人又一次成了金兀术的福星,他在各种场合各种事都能得到各种类型的汉人的帮助!该死的东西。至此富平之战的第一阶段结束,金军先赢后输,把常胜将军完颜娄室的巧妙安排全浪费了。刘锜以西军五分之一的军力就打残了金国的王牌部队,让负责右翼的金兀术就此瘫痪。骄傲的、不可一世的、战神一样的四太子殿下……你怎么总是丢脸呢?坐镇中路的完颜讹里朵没办法,给他拨了些兵过去,就算不能再打,总得占住阵地,做个样子吧。这时天将正午,两军已经激战了整个早晨、上午,史称“士半生死,血流成河”。金军拖不起了,他们怎么说也是客境作战,为了隐蔽,带的给养补充都很少,而西军集结的物资堆积如山,让他们根本不敢耗下去。万般无奈,他们使出了最后一招杀手锏——左右拐子马战术。这个战术很有名,到后来越传越神奇,搞得像是个可以立专项研究的科目一样。其实很简单,就是发挥骑兵的高机动性,两翼包抄左右穿插迂回。这一招西军以前早就用过,比如狄青的归仁铺之战。所不同的是,金军的骑兵部队建制庞大,包抄范围太广,是之前各国部队所达不到的。游牧民族的战术也在逐渐完善进步,像之前的辽军,经常使用的是骑兵正面冲锋,虽然行动迅速飘忽不定,但宋军咬定牙根死拼,总能两败俱伤,导致契丹人始终没法压倒宋朝;金国不同,两翼齐飞的战法既能上升到战略高度,比如东西两路灭亡北宋,也能具体到某场战役的致胜手段。吴玠就刚在彭原店吃了大亏。可在后来这招就彻底落伍了,不说宋军有了破解之道,在游牧民族本身也被更高级的骑兵战术取代。当那位举世无敌的战争之神降临时,骑兵的战术被上升到史无前例的高度。蒙古的骑兵无阵型无限制,像流水一样随时根据形势变动,每一个局部的变动都能引起整个部队的微调……那是人类全体的噩梦。回到富平,金军的右翼被打残了,两翼齐飞只能以右路为主,而右路的主帅完颜娄室这时正在病中,迫不得已,他必须带病出战。
(1949)
完颜娄室出战,此人再次显示了独到的战争智慧,他像是什么呢,如果一定要比喻一下,像西方世界里用“沙漠之狐”来形容德军最优秀最年青的元帅隆美尔,美军用“公牛”来形容好斗的、强力的海军将领哈尔希的话,完颜娄室一定是鹰或者蛇。这人的眼光、嗅觉都太敏锐了。开战之初,他看准了西军的民夫营赛,从而迅速突破直达本阵,打得西军措手不及。这一次他带病出战,选定的决战对手更加刁钻。大宋西军的环庆军。环庆军在西军里的地位不大高,对比一下履历可以查出,最重要最关键的几次超级战役里,环庆军的表现非常掉链子。比如神宗年间五路伐西夏,泾原军都冲到灵州城门边了,硬是让时任环庆军主将的高遵裕大衙内给挡住了。这时环庆军的主将是赵哲。赵哲,司法系统出身,曾经当过地方政府的刑狱文官。建炎南渡之后,东南方向匪患横生,张浚剿匪时他配合得不错,于是同样是文官的张相公西入川陕时就把他带上了。说实话,这没什么不对的,西军中很多的名将大帅都起身自文官,如范仲淹、韩琦、张亢、章楶等等,都威名赫赫,战功卓著。可惜赵哲跟这些没关系,他在西军最重要的关口前,在环庆军与完颜娄室接战之后,居然不见了。有资料说他逃跑了,另有说法是他没逃,一直都在富平的战阵中,可就是没露面。与金军的常胜战将完颜娄室对决中,主将居然玩起了消失!当天上午是泾原军与金军右翼单挑,下午换成环庆军与金军右翼对决,这次战斗打得糊涂。上午是没办法,被金军偷袭到弱点,才导致刘锜和金兀术捉对拼命,可下午呢,从日中厮杀至日暮,两军交战共6个回合,这是多么漫长的时间,有无数个机会可以让西军挽回种种失误。可恨的是,环庆主将赵哲将失踪玩到彻底,说不露面就决不露面;本阵中央的主帅刘锡更神奇,他似乎是一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从头至尾没下达任何命令,更别提临时派个将军过来指挥了。……或许他真的等着曲端来替他当主帅!
(1950)
夜幕降临,环庆军终于支撑不住,注定会出现的崩溃到来了。他们被金军压向自己的本阵,冲动后方各路友军,造成了整个西军的大动荡!富平战场上瞬间失衡,金军只是推动了一个边角,之后整个西军人马踩踏,一片混乱,开始向西南方向败退。超级庞大的战阵露出了它的弊端,当它向某个方向形成整体运动时,无论谁用什么办法,都别想阻挡住它。公元1130年,宋建炎四年九月二十四的夜晚,是大宋西军的黄昏。宋朝百年期间最强大最辉煌一支传奇部队失败了。它败得有种种的借口,因为那的确不是正常的战力表现!可是也无可辩驳,将帅无能,等于同军队的低劣素质,让人无话可说。但是又必须得说,像刘锡、赵哲这样的所谓将帅,都是临战前才选出来的,政治因素远远大于军事需要,这都是在给自己挖坑,在表演自杀。看一下结果,这一战给人的传统印象是西军惨败,一蹶不振,从此退出了历史舞台。这是错的,富平之战,只能算是一次击溃战,有两个标准证明了这一点。第一,金军没敢追击。在这一整天的激战中,两军的战损率是相当的,甚至金军还要更惨重一些。夜幕降临,西军撤退,金军也成强弩之末,不敢再追;第二,金军发现了财产,不愿再追。他们在西军的营地里发现了堆积如山的各种物资,金帛粮草,战械衣甲,无其不有,那是四川全境百姓的5年税赋。如此巨大的财产让抢掠成性,洗白了宋辽两国的金军都走不动道了,都争先恐后地跳进钱堆里幸福地打滚。富平之战就这样结束了。金军抢到了钱,占据了富平,而西军保住了实力,向西南退守。看形势,陕西很危险,但还有一线生机。西军还有陕西境内的北山山系、六盘山山系,如果能集中兵力扼守关隘,发挥山地运动战的特长,至少可以保住陕南和川北。可这要有个前提,即节制川陕军政钱粮的张宣抚还能保持冷静。
(1952)
为了健康,主要是心理的健康,张浚还得再杀一个人。他这么想时,很远的地方,有一个人心有灵犀一样地说出了三个字。——“我死矣。”曲端,真是不知是什么原因,搞得他终于清醒了一次。张浚的确是必杀他的,原因很多,不仅仅是两人打的那个所谓的赌,也不仅仅是富平之战后,曲端的一些老部下叛国投敌,更重要的是曲端的号召力,这人如果登高一呼,很可能川陕变色。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太招人烦了,把人往死里得罪。像王庶、张浚、吴玠等人把他恨到了骨子里,为什么不杀他呢?给个理由为什么不杀他!之后的事情经过是,由曲端的原部下吴玠等人提供证据,张浚定案,曲端以谋反罪被处以死刑。死之前曲端先凝视了自己的爱马“铁象”一会儿,据说这只象很厉害,能“日驰四百里”,他仰天长叹说:“我死不足惜,铁象可惜。”奇怪,难道张浚连他的马也杀了?还是说他再没机会骑这只象了,觉得自己可惜?无论哪一点,都暴露了他的混蛋心理。一匹马可惜,他妈的李彦仙可惜不?整个陕州城可惜不?!叹息完这只象,曲端又凝视了一会儿自己,导致了又一次的仰天长吁,说:“天不让我恢复中原乎?惜哉!”真是了不起,他是一位早已觉醒了的,明白自己历史重任的大人物。可是等他去恢复中原的话,是10年之后,还是20年之后呢?富平之战明明检验出西军的战斗力绝不在金军王牌部队之下,缺的只是一个靠谱的指挥者,至于说什么10年、20年才可以成功……这是一句更加混账的话,吴玠、岳飞、韩世忠很快就将证明,击败金军几年足矣、眼下就足矣!曲端的死法有好几个版本,著名的有毒酒、酷刑两种,这两种都离不开一个被火拷红的铁笼子。曲端被赶进笼子里,热得受不了,要求来点喝的,于是毒酒出现,他死了;酷刑版是曲端被关进铁笼子里,用蜡封住口鼻,锁上手脚,灌入烧酒,用烈火烤炙,导致五脏俱焚而死。的确是很惨,这种惨法让他广受同情,说他死得冤,张浚杀他,就像秦桧杀岳飞一样的冤。这实在是太混乱了,得有多么强大的逻辑才能把曲端和岳飞摆到一块呢?曲端从不服从命令,而岳飞面对召令,哪怕要放弃眼前千载一时的复国机遇,都会听从命令,两者有一毛钱的相似吗?关于曲端,最后归纳一句话——他早该死,这样的东西哪怕再能打,也不能留。可以推衍,全民族都听他的,由他建立了不世功业,到后来也只会发展到他一人独大,那绝对是一个噩梦。
(1953)
泄愤结束,神清气爽,张浚终于有心情看一下战报了,应该没什么事吧,金军的损失也很大,大家都需要喘口气,休息一下……突然间他跳了起来,什么,金军再次进攻,眼看就打到邠州了?!不会吧,西军都哪儿去了?直到这时,他才想起来,在撸刘锡、虐赵哲、杀曲端之前,他曾经下过一个命令。令参战的5路西军各归本路。这明显是个坑爹的昏招,把刚刚战败的西军分散开,正好被金军去一个个分别击破,还有比这更销魂的蠢事吗。恶果随之出现,迫于压力,环庆军的统制慕容渝投降了西夏,泾源军的张中彦、张中孚等投降了金军,陕西大地上局面已经不可收拾。张浚当机立断,马上逃跑。他先是跑到了秦州,再跑到兴州(今陕西略阳),眼看就要逃进四川了,他还是不停,终于一个幕僚看不过去了,把他拦住,告诉他,再跑的话川陕宣抚就只剩川没有陕了!张浚终于停下,在兴州设立宣抚司大本营,派出大批的斥候,去招集被打散了的各种西军。这一次情况居然出人意料的乐观,人马逐渐汇集,他清点了一下,乐得合不拢嘴,太棒了,竟然有十多万人找到了兴州,回到他的部下。……这消息更坑爹,富平之战时西军才十余万的兵力,各路本身几乎没有留守,这时从哪儿能再变出来十几万人呢?这个不去管他,反正张相公是神奇的,他说十几万,那就一定是这个数儿。看重要的,这“十几万”西军中各路都有,唯独缺少永兴军。不仅没有兵,连永兴军主将吴玠也不见人影。限于条件,这时没人知道吴玠在哪儿,如果知道了的话,他们会吓掉一地的下巴,并且稍有点廉耻的话,都会无地自容,找个没人的地方反省去。这时吴玠率领几千名永兴军士卒,冲破了金军占领的凤翔,沿陇山向南直奔关中西南方向唯一的险关要塞大散关。
(1954)
大散关,位于陕西宝鸡南郊秦岭北麓,因置关于大散岭而得名。这里北加渭河支流,南通嘉陵江上源,当山川之会,扼西南、西北要道枢纽,亦称崤谷。查史书,共有70余次战役发生在这里,如楚汉相争时韩信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就从这里经过,三国时曹操西征张鲁也从这里入川。可以说,这才是川陕之间的必争之地,张浚放弃了这里,去兴州建川陕宣抚司,纯粹是跑昏了头,外行到无可救药。当宣平大败,西军蹉跎时,吴玠仅率领几千人的孤军深入险地,抢占这块最重要的关隘,尽显其战略眼光、名将风范。当然,也有人不理解他。他的部下们就劝他直接入川,退守汉中,顶在蜀川的咽喉之地,那样不是更利于防守吗?吴玠反对,那样太被动了。坚守大散关,会变成金军西进的一根刺——“我保此,敌决不敢越我而进。坚壁临之,彼惧吾蹑其后,是所以保蜀也。”而怎样防守,更是个大学问,吴玠没去大散关的隘口硬顶着,他发现了一个绝妙的点。这个点在大散关的东边,也就是背川面陕时的右前方。那里四周陡峭,山顶宽平,是古兵家所称的“隘地”,即最理想的设寨防守的地势。这块隘地,名叫和尚原。地点选好,问题出现。防守的三大要素,地势、士气、粮食,吴玠只有第一个,剩下的两个一点着落也没有。比如士气,还没等金军打过来,有些人就私下里串联要发动兵变,把吴氏兄弟绑了送给金军当见面礼。兵变前夜,有人报告了吴玠。吴玠非常冷静,根本没追究到底是谁,而是在第二天时与所有部将歃血为盟,以民族大义感化,把危机变成了动力。至于粮食,就很简单了,吴玠派爱将杨从义下秦岭重回凤翔,在金军的粮库里抢了整整30万斛,运回到和尚原。做完了这些,金军的攻势终于发动了。
(1955)
来的人叫完颜没立、乌鲁折合,分别是凤翔,阶州、成州的将领。他们是很有计划的,打算各自出兵,在大散关前集合,一起进攻。问题是凤翔的距离近,完颜没立也心急了些,他赶到时乌鲁折合还在路上。这也简单,先到先打,谁得手算谁的。这么想时,完颜没立有点小激动,军功在女真世界是顶级荣耀,这次集三州兵力去攻打几千败兵的吴玠,还不是手到擒来吗?于是第一时间强攻,可是上山之后才发现像是老虎咬刺猥,根本没处下嘴。和尚原附近的山路崎岖蜿蜒乱石成堆,骑兵只能下马步行,一步步地爬上去,筋疲力尽之后迎面是一阵阵暴雨似的箭头,这仗根本没法打。完颜没立中场休息,乌鲁折合到了,这人聪明想搞个反牵制,没理会和尚原,而是直扑大散关,就不信吴玠敢不去救。去救,和尚原天险就失去意义,再不是主场。想得很好,可惜大散关本身也是天险,并且关隘雄峻,是早就建好的堡垒。乌鲁折合打来打去不得要领,派人去约完颜没立。按原计划两方面同时动手,和尚原、大散关全面攻击。这是最好的办法了,却成了金军的噩梦。吴玠准确地掌握了两支金军的行动,其精确程度让人难以置信,完颜没立、乌鲁折合两军始终没法形成合力,被吴玠阻南打北,再阻北打南,一直没能汇合。最后乌鲁折合火了,不顾一切地冲击大散关。他在找死,吴玠迅速集中优势兵力,出大散关与乌鲁折合决战。山地是西军的主场,在这里几乎每一样都是为西军量身定做的。乌鲁折合打,打不胜,逃,在山地没速度,被永兴军追上,当场阵斩。
(1956)
完颜没立马上后撤,再打下去他也得扔在秦岭上。此战过后,震动金国上层。由陕入川是整体战略最重要的一环,以富平决战夺取陕西,再攻进四川,才能沿长江南下,扫平江南宋室,进而统治整个汉地。环环相扣,少了哪一关都不行,百这些,现在就卡在了川陕之间的大散关前,准确地说,被吴玠那几千个人卡住了。  三州合兵失败后,还要再派谁去呢,按老传统应该是完颜娄室上阵,由常胜将军决战决胜。但是这永远都做不到了。  半年前,也就是富平之战结束后不久,完颜娄室病死。在他谢幕之际,还是总结一下他的生平吧。他留在历史里的印迹很清晰,一生抓皇帝都成了习惯,生擒耶律大石,追捕耶律延禧,神速一般击溃西夏主力,让党项人立即臣服,临死前重病缠身还主导了富平之战,击败宋朝唯一一支主战军团。  这样的人,哪怕是敌人,也得承认他的杰出。哪怕仅仅是军事才能的杰出。这一点,就像西方世界尊敬二战时德国名将隆美尔、古德里安一样。  他不为人知的一面或许更让人称道。看名字,他像是金国皇族成员,毕竟姓“完颜”。可事实上他父亲是完颜阿骨打的叔叔盈哥的下属,是纳旦水部的族长。纳旦水部与完颜部之间的关系到现在也没有一个明确的信史交待。  经考证,完颜娄室的家族很可能是完颜氏皇族的阿哈,即封建主仆关系。这一点应该是真的,不然的话,以他的军功早就位居所有完颜之上,最少也和完颜宗翰之流平起平坐了。英雄不问出身低,古今中外莫不如此。  回到现实,陕西大地上,除了已故的常胜完颜之外,剩下的完颜里最大的又是四太子殿下了。到这时为止,金兀术已经两次死里逃生“反败为胜”,这让他的心气很足。  为什么不呢,战场如棋局如人生如电视剧,总要有波折才有看头,所以大败之后咸鱼翻生才是加倍的精彩难得一见的精英。  所以他带着10万大军、各个显贵,比如完颜宗翰的女婿、侄儿们,杀向了吴玠。不过他刚刚启动,又停了,他想出了一个新奇的主意。  他把辎重向往关中平原东撤,到处宣称自己要回北方探亲。暗中却把主力向宝鸡大散关方向悄悄运动,这样,三州精兵刚败,他又撤走,吴玠肯定要趁机下秦岭收复陕西。那时正和他的主力迎头撞上,以10万压几千,必将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大胜!  从而打通川陕,扫平江南……他一边做着美梦一边放烟幕弹使劲折腾,终于让全体金军都累出了一身身的臭汗,而吴玠一直坐在和尚原那儿看热闹,从始至终一动没动。  呸,死心眼!  金兀术恨恨地骂道,不得已集结兵力拉着辎重向秦岭进发。
(1957)
金兀术证明,急性子的就不该去逗弄别人,没的把自己搞得火大。这时他一但开始动了,就雷霆火爆一般无可阻挡。从这时起,这次战役要以小时来计算,从白天到夜晚,每时每刻都精彩激烈。他发挥大兵团优势,先在渭水架浮桥,全军迅速渡过。之后抢占益门镇,毫不停留,一掠而过,几乎没下过马就闯进了秦岭山脉里。金军的素质是真过硬,从平原进深山,一路之上生活问题全解决在马背上,一点时间都没耽误,而且进山之后劲头更猛,居然强行军30多里,到了和尚原的前沿阵地神岔。这里是个分界线,从这儿开始全是乱石小道,甭管多大的兵力都得排成一列纵队上去。单从地理来说,绝对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方。守神岔的人是前些天到凤翔抢了30万斛粮食的杨从义,这人是很有故事的,悄悄地说,他后来成了神,拥有自己的庙、名号、职权,一应俱全。按说这样一个猛人守在神岔,说什么也得打个血肉横飞才像样,可是非常反常,女真人一露头,杨从义立即就闪了。神岔关口的永兴军像一群兔子似的一遛烟跑进了深山里,逃得那叫一个胆小迅速。四太子很忙,没心思翻山越岭去抓他们。在金兀术来想,杨从义跑得很理智,这是10万人的大兵团,实力决定一切,逃得很理智!于是他节约一切时间,以神岔为本阵,建立了蜿蜒40多里的连珠寨,寨尾在神岔,前方已经顶到了宝鸡。也就是说,和尚原已在攻击范围之内。这一路堪称狂飙突进,所向无敌。这让四太子激动,这种感觉他向往很久了,也曾经品尝过……嗯,就是之前追赵构那次,虽然结局很悲催,但过程很过瘾的嘛!他决心这次搞得更漂亮些,为此,金兀术只给了部队一夜零一个上午的时间休整,在第二天的中午时分,就全体开拔,到了和尚原脚下。
(1958)
到了之后金兀术才知道为什么之前三州合兵会败到那么惨,连主将都丢了脑袋。把那些什么地势险要、下马步战之类的废话都扔到一边,精简成一句话,就是——这块地比宋朝任何一座城的城墙都坚固,可没办法带任何强攻器械上来!就这么简单,只能空手单身往上爬。这仗还怎么打?四太子殿下的招数还是很多的,针对和尚原,他想出了两个。第一,马上分兵去攻打大散关。之前完颜没立、乌鲁折合没配合好,始终没能同时攻打两处。他可没这个遗憾,身边带着10万人,随便分出去点就是人山人海;第二,攻打和尚原的主阵地太低了,永兴军的大兵们居高临下向下面射箭,就算弓箭质量不高,杀伤力也惊人。反之,金军仰射强攻,纯粹是找死。为此,金兀术下令就地取材,用石头垒起来一个小山,勉强达到和和尚原差不多的高度。之后立即开打。他急,前面有无数美妙的东西等着他,像蜀川的美女、金币,江南的美女、丝绸,这些和长江以北的美女、土地一样,对他实在有太大的诱惑了!欲望蕴含激情,全体女真大兵们开始向和尚原、大散关发动进攻。迎接他们的,是吴玠训练了很久的“驻队”。驻队,也叫阵脚兵。如果平原上两军相遇的话,总是会在一个特定的距离下停住的,这个距离就取决于阵脚兵。这种兵手持弓箭,射向对方,既是威慑,也是给两军对阵时的距离定下了基调。不过吴玠明显在作弊,他配给部下的都是神臂弓。这时候弄到大批量的神臂弓可不容易,它本是北宋军中的高端制式武器,是很普及的,尤其是作为西军,这东西很平常。可是北宋这些年烂到了底,什么都敢弄虚作假,武库里的神臂弓偷工减料,比寻常弓箭都不如。吴玠孤军顶在大散关,能大批量装备这种弓箭,一定是付出了相当的代价。这时可以收到回报了,吴玠把驻队分成批次,轮流出战,神臂弓特制的箭矢一刻都没停过,暴雨一样浇在金军的身上。这种箭“洞重甲于数百步外”,想想有多少女真人变成了筛子。可这也不能阻挠金兀术的激情,他在一下午的时间里发动了3次大规模攻击,直到天晚了,才悻悻地收兵往回走,他发誓明天还来!夜幕降临,战斗才刚刚开始,和这时相比,整个白天的战斗都只是垫场而已。走在崎岖的山路上,阵容庞大的金军绝对没有想到,他们刚刚撤退,宋军就追了上来。是永兴军战将杨政,他突如其来,杀得金军措手不及,砍倒一片之后立即又返回到和尚原。金兀术怒火冲天,正犹豫着是不是返回去报仇,身后边传来了另一个噩耗。神岔方向的粮道被劫了,是躲在深山里的杨从义干的。前后都出事,金兀术变得冷静。他心里有底,不管宋军怎么折腾,实力对比放在那儿,10万兵力握在手里,无论怎么打都必胜。现在返回营寨吃饭睡觉,养好精神再说。连珠寨里,篝火点起来了,饭锅支上了,每一个女真大兵都往火堆边上挤,去寻求温暖。这是公元1131年,宋绍兴元年十月份的秦岭山脉,会冻死人的!就在这时,火堆边上人满为患了,周围的黑暗里突然射出来比白天还要密集的箭雨!吴玠精选了500名神臂弓射手,悄悄地摸到了金兀术的营寨旁边。
(1959)
全体金军卧倒,连同金兀术在内,没谁想什么回击,一直忍到西军射够了撤退后,才站了起来。环顾四周,营地一片狼籍,可再也不敢生火做饭。饿着睡吧,金兀术躺在漆黑的夜幕下数星星,盼着第二天的太阳早点升起来。这鬼地方,他白天跑山道都快累死,晚上说什么也不想动了。可惜这次战斗是以小时为单位更新变动的。二更天时,金军的营寨突然间火光冲天,箭雨再次降临,随同出现的还有大批的西军。从数量上看应该是和尚原方向全体出动了。事实上也是,这次突袭是吴玠本人亲自率领的。这时金兀术才知道上了大当,吴玠在天刚黑的时候派人偷袭,以当时的力度、金军本身的实力,让人觉得也就是这个样了,不然还想怎样,几千人吞掉10万大军吗?没想到吴玠真敢这么干,他利用这种错觉,真的带着全部家底选择了深夜突袭。这是不是太鲁莽、过于热血了呢?毕竟众寡悬殊!事实证明吴玠是对的,他太聪明了,从根本处看穿了金军的破绽。金兀术这人非常酷爱连珠寨,这种阵式他不止一次地用,以后还会用,哪怕差点死在这上面都不改。比如这次,崎岖的小山路,连珠寨一个接一个排出去40多里路,看上去真是美丽壮观。可谁也帮不了谁,一但出事,只会让灾难加倍。吴玠看似用几千人硬撼10万部队,其实只需要打击最前端的那一小撮就可以了,前端垮掉的金军会压向后边的连珠大寨,像多米诺骨牌一样越压越快,像滚雪球一样,越到后来滚动的力量越大。金兀术就是最先端的那点小雪块,他简直欲哭无泪,难道要他和吴玠死拼吗,他应该是不懦弱的,可这时比在黄天荡里时还险,他不想死;那么让后面的部下们顶住,也就是顶住他,阻止崩溃吗?那会让他死在部下们的手里!……不行,这太憋屈了。
(1960)
黑暗的秦岭山脉里,10万金军被几千名西军冲动阵营,一连后退好几里也没能止住。混乱中终于天亮了,这时金兀术下达了一个看似理智的命令。令金军迅速撤退,放弃山道的营寨,一直撤到山外边去。在他想来,天亮了,金军会恢复精气神,庞大的战力哪怕在山道上无法展开,对方几千人也不敢再追击。而只要退出山地,立即就会主客异位,吴玠再不是威胁。虽然这样做意味着攻击和尚原失败,但不失败又怎样,昨天士气正旺也没能冲破大散关,经过了一个这样的夜晚,难道还想再去强攻吗?所以,无论怎样想,撤退都是正确的。金军就倒霉在这个观念里了。金军开始后撤,吴玠继续追击,在崎岖的山道上,金军的骑兵是一个个硕大丰满的靶子,他们缓缓地移动,有时还要来个大跳,或者小碎步什么的,每一个都在射臂弓的笼罩之下。从大散关到和尚原,从和尚原到二里驿,山道上躺满了金军的尸体。好容易挨到了神岔,快要出山了,刚想喘口气,杨从义又带人从林子里跳出来打劫,未来的神仙大人把金兀术牢牢地拖住,死活不让他们走,双方一直纠缠了30多个回合,其结果就是金兀术本人也被射中了两箭。这还不算完,吴玠也赶到了,西军全力以赴地挽留四太子殿下,怎么地都不放人。整个白天过去了,金兀术在秦岭山脉里;夜晚再次降临,他还是被死死地摁在那儿没法动弹,直到四更天宝鸡方向的金军增援到了,他才被救了出去。仅仅3天……无比黑色、漫长、没完没了的3天!这成了完颜宗弼一生的噩梦,他死在秦岭里的部下至少有一万人,光这一点就把富平之战赢的都输了出去。其余的,他的亲兵营只剩下了6个人,被俘近三千,其中重甲骑兵有900多个,高级将领20多个。最让他痛苦难堪的是,大太子完颜宗翰的女婿、侄子也被他丢了,都成了吴玠的俘虏。这让回去怎么见大哥呢?粘罕有时是非常粗暴的!果不其然,回去之后他被严厉斥责,骂得狗血淋头,大太子一怒之下把他降职,成了元帅左都监。这些金兀术都接受,他记住了吴玠,发誓和这个南蛮死磕到底!和尚原之战结束,它的意义怎样评价都不过分,吴玠保住了四川就是保住了江南,给了南宋立国的根本保障。史称,这是宋金战争史上金军所遭遇的第一次惨败。李心传在《建炎以来系年要录》中也说道——“金军自入中原,其败未尝如此也。”这似乎有待商榷,毕竟前面有韩世忠的黄天荡,有岳飞的收复建康。但是黄天荡之战先赢后输,没有和尚原这样的终局大胜,而岳飞只是疾风暴雨一般地冲击,让金兀术不敢力敌,宁可走水路,这是击溃战,没有和尚原的辉煌战果。此战过后,汉地一片欢腾,赵构传令嘉奖西军,给予了吴玠军人的最高荣誉——建节。39岁的吴玠被封为镇西军节度使,他是南宋第一个因军功而建节的大将。吴玠声价满天下!可是当时最有影响的,对局势影响最大的却不是他,而是一艘从北方驶向南方的船。
(1961)
这条船的始发点据说是在“燕”,也就是燕云十六州附近,这是北;抵达点是涟水军(今江苏涟水)的宋军水寨,这是南。南、北之间,距离达2800里以上。这是个异乎寻常的长度,并且跨越了两个正在交战的国家,难度可想而知,基本上没人相信。所以当这条船到达涟水军,说出来路之后,宋军的第一反应是拔刀逼了过去。没别的,这是奸细,杀了!关键时刻,船里走出一个中年男人,他对周围的人说,他姓秦,叫秦桧,是开封沦陷时被金军抓到北方的御史中丞。他问这里有没有读书人,如果有,应该会知道他。当地还真有一个秀才,姓王,是个卖酒的。天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知道秦桧,或者他知道秦桧长什么样子,一见面就能确认。这都是谜,反正他走过来恭恭敬敬敬地给秦桧施礼,说中丞劳苦,远行不易啊。宋朝是尊重读书人的,他这样说,涟水军立即相信了,派人护送这条船到越州(今浙江绍兴)去见皇帝赵构。这时是公元1130年,宋建炎四年的十月份。秦桧在越州重新回到了宋朝皇廷,他的回归让人激动,他是传说中的英雄,当年反对割让北方三镇,反对张邦昌篡位,直至被金军抓走,这些是多么的忠贞,多么的勇敢,一直铭记在整个宋室的心中,被所有汉人所敬仰。秦桧这个名字,仅次于李若水。不过激动过后,一些疑问也浮上水面。不经意间秦桧创造了纪录,他是截止到这里为止,唯一一个从北方回归的原宋室高官,他是怎么做到的呢?
(1962)
按秦桧的说法是,他在北方时做俘虏时,被分配到完颜昌的手下为奴,受尽了虐待。后来由于才华出众,女真人也佩服,让他逐渐接触到了一些高级工作,比如写点方案什么的。由此开始,完颜昌离不开他了,连上前线打仗都随身携带。这和他逃离时的时间表吻合,公元1130年,宋建炎四年的十月份左右,完颜昌正率军攻打淮河地区。以上是前因,说到具体的逃亡手段时,秦桧表示是勇敢。他看准时机杀了看守他的金国军人,夺了一条大船,冲破重重险阻,从淮河流域进入长江,抵达宋军水寨。真是史诗一样的壮举!……听众一片沉默。这是千里划单船啊,比武圣人关云长都牛,这一路上有多少金军,尤其是完颜昌率领的庞大军团,都挡不住他,也追不上他,他的船得有多么神奇的发动机,才能跑这么快呢?并且看船上,那上面堆满了秦桧的妻子王氏,全班底的家人奴仆,外加大批的珠宝钱币,这些生活必需品一样不缺都带着,这是逃亡还是旅游?所以有人怀疑,秦桧根本不是逃回来的英雄,而是变质了投降金国回来搞事的奸细。有了这个推断,各种渠道得来的各种说法就开始陆续出现了。其中有秦桧在北国的生活历程。秦桧开始时是和孙傅、何栗等人一样在赵佶身边,一起圈禁,一起关押的。由于赵佶是永不释放的政治犯,所以他们也一样要把牢底坐穿。这实在太悲惨了,秦桧难过但也无可奈何,直到一个转机出现。赵构称帝,宋室又有了转机。赵佶得到这个消息之后,认为可以和金国谈谈条件,他表示可以替赵构做主,和金国谈关于和平的问题。为此,赵佶使出浑身解数,写了一份和议书,为保万全,又由秦桧加工润色,才送了出去。后面的事也由秦桧操纵,他用了大量的钱财去贿赂金国的首脑人物完颜宗翰,来确保这件事必成。完颜宗翰啥反应不知道,这次所谓的和谈的结果也不知道,能确定的是操作方秦桧引起了金国上层的注意,金太宗完颜吴乞买亲自下令,把秦桧从集中营调出来,分给完颜昌当私奴。
(1963)
这样就很有一个坏人的形象了,这个版本里秦桧既改变初衷,不再抗战,还大肆行贿,勾引异族高官,行为实在卑劣丑恶。但是有一点,以重金行贿完颜宗翰……重金从哪儿来,黄龙府里的宋朝君臣穷得跟要饭的一样,连身像样的青布衣服都穿不起,从哪儿会搞到能打动完颜宗翰的重金?这是搞不定的任务。所以这个版本存疑。下面是关于他的老婆王氏的。王氏出身名门望族,是北宋名相王珪的孙女,以秦桧的家世来说,实在是高攀了。这女人的故事很多,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一个民族的命运。这时她刚出场,就带来了一个无论如何都说不清的疑点。她为什么会跟秦桧在一起呢?如果秦桧是奸细,那么必须要有点重要的东西留在金国,算是押头。一般来说,这种押头或者是人质,或者是把柄。人质居多,儿子、孙子、老爹、老妈是优等人质,女儿、孙女次之,老婆是最没威慑力的。因为妻子如衣服,没人把这个当真。那也不能让她跟秦桧一起回国,蚊子再小也是肉,不能坏了规矩。但她就是回来了,那么可以当作旁证,证明秦桧不是奸细?也不对,有一个版本记叙了秦桧既是奸细、王氏又虎口脱身的桥段。那里边说王氏是先于秦桧得到金国上层人物欣赏的杰出俘虏。她既美貌又多才特别的聪明灵俐,总之魅力非凡,在所有被俘的宋朝皇室、高官的女眷中脱颖而出,迅速地让一大堆完颜流下了口水。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完颜宗弼,也就是金兀术。之后还有完颜昌也落入了情网,在她的石榴裙下浮沉。
(1964)
这实在不大可能,算时间、以及金兀术的职务爱好等客观原因,他跟王氏之间的罗曼史不大会发生。四太子殿下一天到晚忙着打仗,早期和宋朝人打,中晚期和自己人死掐,无论内外都掐出一地的人血,从始至终也没什么机会、兴致和这个宋朝女俘搞什么异国岐恋。况且就算搞了,难道就会对秦桧另眼相看吗?如果是这样,浣衣院里那么多的宋朝皇氏女人早就给她们的亲人挣到了各种各样的自由。艳情版抛开,说秦桧以奸细版回归时王氏的表现。她本来是铁定的人质,从此和秦桧天各一方,继续在北方迷惑完颜们,可是她不想,她聪明灵俐足以决定自己的命运。就在秦桧动身的前几天的一个晚上,她突然对秦桧吼道。——“家父当年把我嫁给你,曾有20万贯嫁资,要你与我同甘共苦。现在大金国信用你,你就要把我抛开吗?”吼声很远,把完颜昌的大老婆一车婆惊动了。女人的话题迅速让女人感兴趣,一车婆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不可遏制,找了过来。两个女人聊了些什么外人不得而知,反正一车婆回去找她丈夫完颜昌,一阵女真枕头风吹过去,王氏就跟着秦桧上船了。审视整个过程,如果是真的,那么真该赞美公元11世纪时中国妇女的人权地位,什么样的事情她们都能参与,什么程度的决策都能够改变。这是一个多么先进仁道的社会啊。一句话,感觉是地道的野史,当小说看还可以。那么话说回来,秦桧到底是不是奸细呢,路途的遥远、家眷的齐全,都划出一个个巨大的问号,让人没法忽略,而且怎么解释都牵强附会。秦桧就在这种疑云中走向南宋朝堂,一路上遭遇无数质疑的目光,不过他不在乎,有两位无与伦比的大佬向朝野保证,秦桧是忠臣,绝不是奸细,他的回归是英雄壮举。
(1965)
这两个大佬分别是首相范宗尹、同知枢密院李回。两者相加正好是南宋军政大权的总和。他们联袂出场,就算不能让人心尽服,至少秦桧在官场内部是可以安身立命了。很久之后,人们一直在琢磨,难道从涟水寨卖酒的吴秀才,到南宋首相范宗尹,枢密院李回,他们都是秦桧的同伙,一路把秦桧保送到赵构的面前?这个疑问是对的,参照以后,没法不让人怀疑。而答案是那么的朦胧,吴秀才史无考证,他是金人一直设在涟水寨的内线吗?没那必要。一个卖酒的,军政两界都接不上内容,功能无限接近零,没有培养价值;那么范宗尹,他是吗?更可笑了。查范首相的履历,这真是一位青年得志凌厉风发的人物,其蹿红速度之快,让刚刚打破纪录的张浚都自卑。范宗尹,字觉民,襄阳邓城(今湖北襄阳)人。进士出身,在靖康之变前,史书上说他“累迁至侍御史、右谏议大夫”。累迁,一步步按部就班地升官。看着很正规吧,事实上超级吓人。他生于公元1100年,靖康之变是公元1126年左右,算一下吧,他升到了言官首脑时只有26岁,还是御史台、知谏院双料首脑!这是个名副其实的官场妖孽。之后他赞成割让北方三镇,和当时的御史台长官秦桧唱反调;再之后金军退兵,张邦昌派人向赵构表忠心,派去的人就是他,因此他在第一时间里得到赵构的好印象;建炎南渡之后,赵构忍过了苗刘叛变、“搜山检海”之厄,陪着他受罪的朱胜非、吕颐浩也翻身落马,没啥实际罪过,都丢了相位。等事情都安定之后,范宗尹上位。而此时,张浚还在大西北和曲端较劲,和一大堆的完颜打生打死……相比之下,范宗尹的幸运简直是人神共愤,天地失语。这样的人,是能收买的吗?
(1966)
所以范宗尹作证之后,官场相信了,民间寂静了,赵构也动心了。甚至于因为范宗尹的证明,让范、秦两人的声誉都有所上升。他俩本是敌对的,这时范能为秦撇清,是很高尚、很绅士的行为,他有着纯洁的心灵!而这个,正是北宋官场的标志,是最绚烂时期才有的事。比如范仲淹与富弼之间,与吕夷简等人的交往,彼此可以不同意观点,但能协力为国分忧,这才是大臣间应有的气量。看着很崇高吧,说实话之前我也很激动的,可史书看得多了,渐渐品出了些许的异味。政治就是政治,没什么品味格调可言,像什么“我不同意你的观点,但是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力”之类的话,都是骗人的,谁要把这个当真,一定死得超级难看。就像法国大革命时期的铁血人物罗伯斯庇尔,法庭宣判他死罪时,他一次次想站起来发言,被一次次打断,到死也没获得什么说话的权力,纯属活生生憋死的。具体到秦桧与范宗尹之间,范妖孽为什么会力保秦桧呢?利益关系被排除、奸细的互相掩护也不是,那么是上面说到的高尚、绅士、纯洁、气量之类的素质吗?总觉得很虚幻,太假了。量前想后,纵观细查秦桧的一生,一个答案才悄悄地浮了起来。这时说会不会是剧透呢,会不会降低阅读快感?应该会,但不得不说,说了才会在成团成堆成山一样的乱麻里理出清晰的脉络,才知道秦桧是怎样一步步走上古往今来汉民族第一败类的神坛上的。请注意,秦桧最大的特性——欺骗。这是个很常见的技能,是凡一个想作恶,甚至想办点什么事的人都具备。但是秦桧把之升华到了一个无敌的层次。历史会证明,他让每一个大人物翻身落马身败名裂,不管对方是谁,哪怕是神勇睿智如岳飞,地位至高如赵构,号称识人第一的张浚,或者是眼前的这位蹿红速度无比妖孽的范宗尹,都被他骗得团团转,直到失去一切。直到他死亡之后,才能稍微地喘口气。但是,却仍然无法改动他生前所规定的事情。
(1967)
尤其是令人发指的是,秦桧的欺骗性是无解的,很多与他有关的事,哪怕改朝换代到今天800多年以后,仍然是充满争议,连他本人到底是好是坏,是为国的忠臣还是无耻的汉奸,都有各种不同的声音去没完没了的解析。骗到这程度,让人怎么办呢?记住他的这个特性,看眼前发生的事情。范宗尹确认他是身世清白的好人之后,把他引荐给了赵构。这是赵、秦之间的第一次见面,稍等,这两个姓氏在中国历史上是有特定意义的,把他们连在一起,到清朝了在皇宫里频繁出现。赵,秦朝的赵高;秦,宋朝的秦桧。这两个姓因为这两位人才被清朝的皇帝钦定为宫里太监的统姓,以提姓皇帝们小心身边人。唉,从何说起呢,又不是姓氏本身的错。对这次的见面,秦桧准备得非常充足。他给赵构带来了两个非常贵重的消息。第一,赵构父母亲的近期状况;这是非常重要的,历史一直说赵构很冷血,这不准确。赵构是个复杂的人,他有冷酷的一面,也有作为人的一面。他一样有对父母亲的思念,历史可以证明,当后来赵佶的死讯传到江南时,赵构心如刀割,怒不可遏,第一时间找到了自己最强的将军,发誓生父之仇,不共戴天,集结所有兵力北伐!这时他问了很多,秦桧说了很多,这都是难得的第一手资料,除了秦桧之外,没有别的人能提供给他。这让两人的距离迅速拉近,因为聊的是亲情,产生出的亲近感也与众不同;第二,秦桧提出了一个政治观点。原话是——“如欲天下无事,须是南自南,北自北。”这句话很有学问,字面上看很简单,是说南方的人归南方,北方的人在北边。只能是这个意思吧,但以什么时间段为准呢?如果以靖康之变前为准,那么秦桧就是个坚定的抗战派,决心收复故土,大家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女真人退回卢沟桥以北,宋朝人回开封。可如果是以靖康之变之后呢?
(1968)
秦桧当然不会这样模糊地对皇帝说话,在定义南北问题之前,他先和赵构谈了一下对当前局势的看法。中心议题是女真人到底想干什么。这在“搜山检海”时没必要探讨,完颜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即灭绝赵氏,吞并整个江南,把金帝国的疆域一直推进至海岸线最南端。可是在黄天荡、建康两战之后,这事儿就要两说了。最年青最活跃的完颜,即金兀术被痛打之后,女真人推出了一个傀儡王朝,刘豫的“齐”国,由它在宋金两国之间缓冲。这说明了什么呢,女真人并不是什么战神的后裔,并没有什么不战胜毋宁死的信念,这些因为反抗而起兵的穷苦人,在连续挖倒了两座空前巨大的烂掉地基的庞然大物之后,遭遇了空前强烈的抵抗,终于变得理智,不想硬拼了。秦桧提醒赵构,这是千载难逢的机遇,正好向金国请和。“南自南,北自北。”维持现状的话,金人一定满意、同意。赵构犹豫,他是想求和的,这几年的惨痛遭遇实在是让他受够了,他可以拍着良心说,他从来就没想什么收复开封之类的事!可是要怎样操作呢,他之前是给金国写过国书级的求和信的,信里连皇帝封号都放弃了,改称自己是康王,但求来的是金兀术满世界的追杀……这时再求和,信写给谁,怎么写?秦桧指出了一条明路。他说据他在北方的长期的近距离观察,金国元帅左都监完颜昌是位爱好和平的人,曾多次表示过对赵构的友好,如果写信给完颜昌的话,事情会进入正轨。赵构再次犹豫。他倒不是不相信,而是这里有个面子问题。政治交流的前提是身份的对等,他可以给完颜吴乞买写信,别管多么的谦卑,是皇帝写给皇帝的,可完颜昌连金国军方的最高首脑都不是,他突然间写信过去,是不是太丢份呢?这是个问题。秦桧再次给出了建议。他说信还是要以皇帝的身份写,毕竟是两国间的大事,除了皇帝本人之外没谁能做主。至于送信的可以在南宋军方里找一个与完颜昌身份对等的人,这样如果事成,可以诏告天下,皇帝带来了和平;如果不成,只不过是下边的一个军人的个人行为,与宋室无关,与时局无关,与声望名誉无关,与什么都无关。赵构的眼睛亮了,这的确可行,而且他的军队里还真有一个能干这件事的人。——终于搞定,心情大好。多说一句,咖啡不可连喝三杯以上,不然真会晕的
(1969)
大衙内刘光世。看身份,刘光世是建炎南渡之后第一个建节的人,比吴玠还早。所以在和尚原大胜,吴玠建节时,得加个“以军功”建节第一人的前赘。时光流逝,很多事情在迅速发生着,它们在乱世里像爆炸一样的四处乱飞,谁也没法一一道来,除非要看流水账。所以只能需要什么,筛选什么,比如刘光世在这段时间里做的事。刘光世本性大暴露。印象里这人很乖很聪明,非常懂得做个听话的、享受型的下属。如果要起个外号的话,应该叫“乖乖虎”才贴切。真的吗,恰恰相反。在南宋朝廷里,皇帝宰相们最头痛的就是他。这可以在一副传世名画《南宋?中兴四大将图卷》中形象地看出来。在那副画里,张俊身着红袍面目舒朗,再没有早年窘迫压抑的神色;岳飞、韩世忠两人身着黑袍端疑沉郁,两位战绩最飞扬的人,反而最低调。看大衙内刘光世,他身着青褐袍轩目扬眉趾高气扬,其余三人都微微俯低着身姿,双手交叉握于胸前,态度恭谨,唯独他双手插在腰带里,挺胸抬头不可一世。这太传神了,这几年里他就是这么生活的。赵构命令去当杜充的下属,他列出个清单来,说杜充有6个问题让他很烦,不去;苗、刘叛变,张浚命令他发兵,他嗤之以鼻,你算老几,凭什么听你的?直到老牌大臣吕颐浩出面,他才启程;金兀术追杀赵构,孟太后带着整个后宫逃亡南昌,赵构派他在江州挡住金军,他老兄一路狂奔到达江州之后立即开始喝酒。金军渡江,他不知觉;金军杀到,他马上逃跑。孟太后自己想办法才侥幸逃脱;楚州被围攻百日,赵构亲手写了5份圣旨要他救援,他不去;张俊调他去剿匪,他说自己身边还有匪呢,剿完了再去帮你……凡此种种,不一而足,奇妙的是,每次不听话换来的都是——加官进爵。没别的原因,他有兵!
(1970)
这时赵构想了又想,觉得让刘光世写封信还是能命令动的,于是把任务交待了过去。这次大衙内很给面子,把赵构的信放进信封里,外面写上自己的名字,派5个人,人手一份出发,保证信能冲破交战区,顺利送到完颜昌的手里。信送出去了,南宋开始等待。因为这封信,还有之前秦桧在北方受的苦、在靖康时的坚贞,宋朝加封他为礼部尚书,4个月后,也就是宋绍兴元年,公元1131年的二月,秦桧升任参知政事。他成了南宋的副宰相。闪电一样的晋升,秦桧并没有满意,他谨慎地压抑着自己,每时每刻让皇帝喜欢,让首相满意。同时小心地寻觅着更进一步的机会,因为他要做的事,是一个副宰相所触摸不到的。可是谈何容易,范宗尹是地道的官场妖孽,见识、运气、胆量无一或缺,为了显示完美,他甚至还有良知与义愤。这是多么的奢侈啊。这些素质让范宗尹做了3件事。第一,他撤销了行营司,恢复了枢密院领兵的祖制;这一点让秩序迅速回归,相比之下,即便枢密院军制有各种各样的缺陷,它也比临时架构的行营司完善得多。并且这显示出范宗尹的气度过人,他没有乘机把军权揽在宰相名下,让自己实权大增,而是主动分离。这是难能可贵的为国精神。第二,他设置了镇抚使。这个编制没有固定的成员,成员的资历也没有硬性标准,只要你有力量,去金、齐之间,宋、齐之间扎根立足,到那儿去平盗抗金,给异族人添乱,那么你就是镇抚使。这在当时是极需的,南宋的军力有限,始终无法做到全境御敌,那么就必须得放权,让民间也罢,让部分军人也罢,去犬牙交错时刻变幻的交战区各自组兵力、自筹粮饷、各自为战,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当然这么做有很大的风险。一个是良莠不齐,有的真能与金军血战,保境安民,成为国家的屏藩。有的却乘机为害一方,变成有身份的强盗;另一个更危险,“自组兵力、自筹粮饷、各自为战”看着很方便,搞不好会出现割据现象,发展下去会有唐末时藩镇一样的实权人物登场。但那是后话,将来想办法制止,也比现在异族人随意过江的好。前面这两件事让范宗尹的声誉不断加高,要命的是他做了第三件。
(1971)
第三件事的涉及面太广,意义重大到主宰整个南宋的精神内核——“清算”。北宋灭亡了,绝大多数的宋朝人一直在琢磨一个问题。如此庞大辉煌的国度,是怎样突然坍塌的?简单地归结为女真人的侵略,是很片面的,宋朝人想了很多,一直在分析问题出在了哪里。这种追溯式的反思,不断地开展着,渐渐地形成了南宋的主流意识。在这时,范宗尹不仅提出了自己的答案,还给出了解决的办法。他是行政官员,把问题归结为政府的错误决定。是宋徽宗赵佶不按牌理出牌,不断滥赏造成的。用现代话来说,就是政府公开的腐败。官衔、俸禄、奖金都随意发放,把所有的游戏规律都打乱了。想改正这一切,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彻底清查之前的所有滥赏,一个个都追回来。以上是关于北宋怎样亡国、南宋如何重生的范宗尹版看法。这应该是南宋立国之后首次关于这个问题的探讨和实际改正。在这之后,一整套的理论不断涌现、完善、集成,最后形成了中华民族自南宋开始,直至明亡清兴,民国初立都一以贯之的学术流派。以及一位指天斥地,给万世人类当行为、精神警察的圣人出现。话说得有点远了,回头说范宗尹。他的第三件事一出炉,立即把官场炸毁了,何所谓“滥赏”?蔡京、童贯、梁师成等六贼肯定是了,那么像何栗、李纲、秦桧甚至他范宗尹本人呢,一样是突然提拔上来的,骤然间高居大位!难道都要一一打回原形吗?!范宗尹为自己的理想主义式的清算付出了代价,他得罪的人太多了,没有谁敢跟他站在一起,在这样的世道里,几乎每个人都有些或多或少的不干净。并且最让人难堪的是,他把宋徽宗押到了被告席上,“滥赏”都是赵佶赏的,接受的人有罪,发放的人没关系?这是逼着赵构给他在北国受苦受难的老爹判刑……赵构烦了,整个官场怒了,范宗尹被赶下了台。
(1972)
范宗尹被整个官场抛弃,他先被贬到温州,再贬到临海,郁郁寡欢得病而死,卒年仅37岁。回想起来,他就是升得太快了,视官场如玩物,视官员如草芥,最后也被官场当作草芥一样扔到荒郊野外了。秦桧在这件事里得到巨大利益。他先是紧跟着大领导走,为范宗尹摇旗呐喊,之后眼见风头不对,迅速躲到一边,划清界线,再之后他随从民意反戈一击,成了打压范宗尹最出力的人。事后最出力的人自然得到了最大的彩头,空出来的首相位置,怎么看都可能由秦副宰相顺位递补。秦桧热切地盼望着,官场也见怪不怪。这几年里赵构的宰相像走马灯一样的换,很多不被看好的人突然就升了上去,那么为什么秦桧就不行呢。秦桧的资历、声望比前面的一点都不差。可是赵构却仿佛嗅出了点什么,这个年青人不像从前了,经历过生死危机之后,他的生存能力进化了,再没有谁能从他这儿轻易得到信任。他清醒地记得,当初为什么让秦桧当的副宰相,是因为这人说能带来和平,而写出去的信一直还没回音。光是这一点,就让他握紧了相印,不能交出去。渐渐地官场传出了小道消息,说前首相吕颐浩要回来官复原职了。秦桧一听就急了,他脑子里瞬间反应出问题所在,他的价值,他的价值不足以让皇帝动心。也是,求和信发出去了,完颜昌居然一点回音都没有,这让谁都受不了。秦桧一不做二不休,许下了更大的一个愿。他公开声称,他有二策,能“耸动天下”。官场中的八卦之火顿时熊熊燃烧,大家聚成堆问他,你想出什么招来了。秦桧摇头,说了也没用,现在没有首相,政府机构的功能被冻结,什么事也做不了。说了也是白说。众人心领神会,各自散开,秦副相这是待价而沽,以这两条计策换首相位置呢……好主意,好算盘。不久之后吕颐浩上任,重当首相,秦桧还是下属。
(1973)
首相梦碎了,秦桧表现得却很兴奋,他似乎由衷地为吕颐浩高兴。吕前辈是平叛功臣,是定鼎南宋,陪着皇帝上山下海的人,得到什么样的荣誉都应该。他甚至提议,给吕颐浩更高的荣誉。荣誉来自职务,他要让吕颐浩成为宋朝有史以来最强势的宰相,去前线独揽军事大权,全权负责宋朝的安危。也就是说,吕首相兼并了枢密院。而他自己呢,窝在后方小朝廷里,每天处理数不胜数、烦不胜烦、没完没了的小事务,为吕首相当好后勤。此论一出,朝野欢悦。秦桧真是太贤惠、太善良、太体贴了。这样的分工明明是男主外女主内一样,把自己降低到这种程度,着实难能可贵!赵构也很欣慰,他的宰相换了十多个了,哪怕关系最好的黄潜善、汪伯彦都没处到这份儿上。秦桧,真是为公记私,多么实诚的办事人!赵构下令批准,原话是——“……颐浩整治军旅,桧处理庶物,如文种、范蠡故事。”这个比喻很恰当,文、范两人辅佐越王勾践复仇夺地称霸中原,正和这时宋朝的处境、理想契合。最高兴的人还是吕颐浩,这位首相大人是敢和暴怒状态下的御营卫士对峙,差不多就拔刀子互砍,陪着赵构坐船逃亡只当旅游的牛人,哪耐烦天天坐在屋子里处理杂务。去前线和军人呆在一起,保家卫国定策安邦这才是他该做的事。于是吕首相热血沸腾地出发了。秦副相目送他走远之后,宣布成立一个叫“修政局”的小衙门。从此之后,不论大事小情都交送新单位,由局子里的人做决定。而进这个局,唯一的条件是,听局长秦桧的。久经战乱,正处于清算思维状态中的南宋官场瞬间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秦桧搞的这个修政局,和蔡京当年的讲议司一样,换汤不换药,都是要独揽大权。
(1974)
揽权很正常,可秦桧的吃相太难看了。这才哪儿到哪儿,就想跟蔡相公比较了。蔡京当年经历了20多年磨难,和皇帝天生的志趣相投,才一步步爬了上去,搞讲议司操控全局。你秦桧才回来不过一年,凭什么一人独大?官场集体愤怒,一边抵制,说“宰相事无不统,何以局为?”一边派人去长江边通知吕颐浩,你被秦桧骗了。吕颐浩一听,非常兴奋,这人不拒绝任何挑战,抽个时间回临安,就把事办成了。不就是一个小小的秦桧吗,他才没心情因为这个就回来陷进文山会海里,他推荐了一个非常善于内战的大人物出场,由这个人去搞掂秦桧。朱胜非。这位前前宰相在极其危险的环境里,把苗傅、刘正彦玩死,政治斗争技巧堪称炉火纯青游刃有余,由他同样担任副宰相,同等权力下,秦桧注定被摁得死死的。事实也是这样,秦桧慌了,他决定实施那两条“耸动天下”的奇策,由它来挽回一切。这两条奇策的原文很罗嗦,简单归纳其实是一条,也就是“南人自南,北人自北”的延伸。秦桧主张,原本是长江以南的人,就一直住在江南算了,别再想着什么回归中原,没你们什么事;原来是北方的人,比如原河东、河北、河南、江淮地区,逃到江南的,都要回到北方去……也就是回到金国人的治理下,当一个标准、合格的奴才。这样金国就会满意,战争才会平息,宋朝才能稳定。这些公布之后,的确是耸动天下了,秦桧的名声比之前的范宗尹还要响亮。范宗尹只是搞官场清算,去掉某些人的特权福利而已,秦桧是要把已经逃出来的人再送回异族人的虎口里去!群情激愤,恨不得活吞了他。只有赵构还保持着沉默,不是他没神经,而是他在等消息。秦桧为了加大政治筹码,再一次派人送去了给完颜昌的信,赵构要等到回音,看是什么结果才做决定。等了很久,石沉大海,啥回复也没有。直到这时,赵构才真的怒了,公开斥责道——“桧言南人归南,北人归北,朕北人,将安归!”难道让本皇帝也回北方去当战俘奴才吗?!
(1975)
至此秦桧终于绝望。皇帝这样对他,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也飘走了。在随后的处理决定上,他见识到了赵构在政治上的残暴性。年青的赵构真的进化了,他是个敢于对官场下手的人,这几年里宰相们像走马灯一样的换,是一个体现,谁也别想在他的朝廷里掌握实权。这时对秦桧的处理决定更是旗帜鲜明,他把秦桧的官职一撸到底,并且在朝堂的显眼地段上挂出了一纸告示。——秦桧,永不复用。这等于彻底的、终身制的剥夺了秦桧的政治权力。秦桧失败了,不管他负担着多么沉重的历史重担,以什么样的神奇姿态穿越重重关隘闪亮回归,在这一刻,他都被画上了休止符。这是怎么搞的呢?传说中,秦相和高宗是一对不离不弃,任何时刻都保持着伟大友谊同进同退的好同志嘛,怎么会这样绝情?这个原因我考虑了很久,终于某天灵机发作,感悟到了一点发现。这两人的关系,乃至于他们各自的心灵转变,都可以用“婚姻”来比喻。经历过婚姻的人都会知道,一对男女之间的关系总是会变化的,比如一个男人,他在婚前事业有成面貌英俊,追求他的女士很多,于是他高高在上,在与他的妻子的关系里占据着主导地位。但是,如果他婚后还想这样,就不大可能了。如女方的事业也成功了,哪怕是在他的帮助下成功的,她在婚姻中的地位,也会随之改变;退一步说话,她没有事业,只是个家庭妇女,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不由自主地把自己摆到与丈夫平视的地位。总之一切都在变化中,秦桧这时在赵构的面前只是一条呼来唤去的狗,觉得可用,扔块骨头;觉得讨厌,一脚踢开。这是开始,可别想着永远这样。
(1976)
回头说一下这次秦桧倒台的具体原因,仔细分析有两点。一个是他本身素质决定的,这时他的骗术还很初级,属于集中精力,只骗一时的阶段。无论是面对赵构,还是对吕颐浩,他都是摆出了一副可爱的模样,一边做着大公无私的事,一边搞小动作。不幸的是,官场是个菜市场,有什么交易,谁和谁干了什么,大家一目了然。于是之,秦桧悲剧了。当大家都知道他的面目,他的手段之后,他还怎么玩呢?所以,这时的他只是个初级骗子,让人一时上当,之后被人一脚踢倒。初级的、没根基、没力量的小骗子。后来就不同了,秦相也会进化,他东山再起之后进化到了一个可怕的程度,他会摆明了骗,雍容大度的骗,带着强大理念,让世人受骗之后还在琢磨是不是要回报以欢呼地去骗!一切都在变化中。这也是秦桧第一次失败的另一个主因。相比这下,这个比上一人还要致命。他回归之后迅速和宋朝上层达成一致,写信给完颜昌寻求和平。可是一连两封,啥回音也没有,这和原计划大不相同,甚至是之前不可想象的!秦桧最乐观的估计,是一个因为特殊政治需要被金国放回来的对女真人、汉人的利益同等看重的囚徒;最恶劣的分析,他是一个出卖了人格,甚至因为在北方受到严重摧残,导致心理变态,回归了汉人区域之后,仍旧无法克制地为施暴者忠心服务的受虐狂。他绝对没有办法杀看守、夺船只、千里冲关夺隘回归宋朝。所以他和金国必有前约,他写信给完颜昌,绝对不应该收获沉默。而偏偏是金国方面出了问题,让他在宋朝方面搞得像空手套白狼一样,没品没信誉,换谁都开除他。可以想象,当秦桧灰溜溜地走出南宋朝廷时,他的心里羞耻难堪的感觉远远没有纳闷多,他实在是想不通,金国到底出什么事了,还是信使全死在了半路上,让亲爱的、充满了人道主义精神的完颜昌没有收到和平的橄榄枝?他的确是想不到,这时金国的上层乱到了什么程度。
(1977)
金国的派系斗争变得杂乱,之前是以完颜宗翰为首的老资格军阀一派,对抗金国皇帝完颜吴乞买、完颜昌为首的另一派。两派争的基本是国内的话语权,显得派系清晰,目标简单。但是一个人异军突起,把这一切都搅乱了。完颜宗弼,这个小弟弟不知怎么搞的,之前显得非常乖,躲在哥哥们的背影里规行步矩,这几年里单独领兵打了几仗之后,突然间不服管教了。他鄙视这些躺在功劳薄上睡大觉,只知道窝里横的前辈们,认为他们失去了尚武的女真精神。而他,就是要重振女真军威的人,他要用纯粹的武力征讨四方,再现他父亲完颜阿骨打的神威!他一生都为这个目标奋斗,不管是谁挡在他的面前,哪怕是女真族内比他还要显赫的贵族,也要白刃相向,不死不休。他真的这么干了,完颜昌的和平提议就是被他压制的,导致秦桧在南宋唱独角戏,尴尬落幕。而时局也在为他帮忙,短时间之内接连发生了两件事,让他在金国内部迅速抢班夺权。第一件,公元1132年,宋绍兴二年十二月,宋军突然主动进攻伪齐。这次的进攻在历史上没有留下显赫的声名,但是它的攻击力度,取得的辉煌战绩,丝毫不逊色于南宋总结出的那十三次军功。它甚至只差一点点就完成了宋朝人梦寐以求的宿愿。伪齐当时已经把国都从大名府迁到了开封城,刘豫鹊巢鸠占,窃取了北宋的皇宫。他征集了10余万乡兵编为12军,沿黄河、淮河两岸,及陕西、山东等地驻扎,进窥南宋。看上去声势浩大,实际上破绽百出,在每一条战线上都兵力薄弱。南宋只要发兵,肯定能打破壁垒,攻入淮河区域。当时很多人看清了这一点,可出兵的居然是襄阳镇抚使李横,和河南府、孟、汝、唐州镇抚使翟琮。
(1978)
这两人都不是宋朝正规军出身,他们是北方沦陷时自发形成的义军。哪怕这时有了宋朝的官衔,也仍然被排挤在主流之外。历史证明,在哪个时代里,抗战最积极,行动最迅速的,都是非主流的人员。这是巧合吗,里面应该隐藏着巨大的问题!李横、翟琮率兵北伐,这是南宋历史上第一次北伐。他们的部下有彭圮、赵起、董先、张圮、董震等,还有一个人叫牛皋。李横军渡江之后横扫两淮,直扑河南,连克汝州、颖昌、信阳军等地;翟琮军进攻东至郑州西到京兆之间的广阔区域,与李横军形成从西、南两面合围开封的态势。攻势迅速,转过年后二月间,两军已经攻至开封城外围。这是出乎敌我双方的战绩,不仅刘豫没有料到,南宋方面也没有准备,其它的友军,像长江防线上的刘光世、韩世忠两军,都相距过远,哪怕是急行军赶过去支援,都来不及。可金国来得及出兵。刘豫慌了,他明知道求援意味着在女真人心里失去砝码,也顾不得了。这正中金兀术下怀,真是盼什么来什么,想打仗就来了对手。他带着嫡系精兵出征,会和伪齐大将李成,组成近10万的强大联军,与李横、翟琮军在开封城郊的羊驰岗决战。战线过长、补给不足、长期作战,让宋朝北伐军实力下降,羊驰岗之战是他们的终点。李横、翟琮被击败,事实证明他们真的是尽了全力,因为之后他们再没法支撑了。北伐军一路败退,之所夺得的疆域全部失去,金、齐联军趁势反击,衔尾疾追,相继攻占了邓州(今属河南)、随州(今属湖北)、襄阳及郢州(今湖北钟祥)。也就是说,北伐军连自己的根据地都丢了。李横等人一直退到了洪州(今江西南昌)才稳住局势。这时形势危急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伪齐不仅在长江防线上打开了缺口,让江南大片腹地暴露在威胁之下,还切断了宋廷与川陕之间的通道。他们可以溯江而上进攻蜀川,可以顺流直下攻取吴越,为了必胜,刘豫还派人去联络洞庭湖里的起义军首领杨么,预先埋下了一颗钉子。总之南宋防线突然间千疮百孔,哪儿都是窟窿,金、齐联军怎么打都是机会。可等了很久,金兀术却没有出现,他没有趁热打铁,反而带着兵跑到大西南的深山老林里练爬坡去了。
(1979)
因为那边的机会更好,和尚原大败之后留守在陕西境内的撒离喝居然突发神勇,正面击败了吴玠!打通了由陕入川的另一条通道。这消息让整个金国震动,简直是飞来横财,还突破什么长江防线啊,先蜀后江南,这是最划算的打击路线。不用犹豫了,马上调重兵支援撒离喝,把吴玠彻底捻碎。为了必胜,为了胜利进入蜀川,在蜀川安家落户,金兀术这次出兵,除了带着所有能调集的重兵之外,还有重兵们的家属也一起随军上路。开战之前,先回顾一下刚结束的撒离喝、吴玠之战。这一次他们争的不是和尚原,而是饶风关。我们看一下地图。众所周知,陕西在蜀川的上方,是后者天然的屏幕。以西安为参照点,可以清晰地看到宋、金两军这一段时间里的争斗路线。西安平行向西,也就是宝鸡方向,一路上有诸多名胜,汉武帝的茂陵、唐太宗的昭陵、蜀汉武侯逝世的五丈塬、杨贵妃墓、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陈仓古道等都在这条线上。到宝鸡之后,就是大散关、和尚原,吴玠大破金兵的地方。这是一条线,是金兀术撞得头破血流的地方。撒离喝很聪明,他清楚自己的兵力不如四太子,勇气更差得多,所以他把这条线放弃了。他主攻的方向是西安的正下方,也就是南方,现今重庆市的方向。蜀川广阔,它与陕西的关界线绵延漫长,从这里一样突破。这样战争的重心一下子偏移,脱离了吴玠的兵力中心。所幸的是,吴玠是主帅之才,他对战争早有全盘估算,在这个方位也有准备。和尚原之战结束后,吴玠向宝鸡的后方稍微后撒,到达现在甘肃境内的徽县附近的河池,在这里设立大本营。和尚原交给了他的二弟吴璘,派原八字军主将王彦驻守金州(今陕西安康),这样就形成了一个三角形,可以各方呼应。金州,就是这次撒离喝出兵的攻击点。
(1980)
时隔数年,王彦再一次成为战争的焦点。金州的位置实在是太刁钻了,看地图,它的正下方是重庆市,谁都知道从重庆入四川全是水道,是逆流而上的湍急险滩。从这儿打,除了要付出极大的伤亡之外,还必须得有一支强大的水军。这些都不是撒离喝能承受的。可是绕过金州吗,在它背后的兴元府(今陕西汉中)才是入蜀的正路,甚至再向前一点到阳平关,那里是当年三国时入蜀的官道。这都是常识,撒离喝不可能不知道。但他就是不敢去直接攻打汉中,那样河池方向的吴玠快速顶上来,后边的王彦关门打狗,他就得扔在汉中附近。吴玠选中了金州,就逼着金军强攻、王彦死守。这一战打响,王彦虽然威名早著,是南宋将领中成名极早、立身极正的名将,但是实力已经不是当年渡江征战时了。那时的八字军精锐他都交给了御营,从御营离开时他除了愈加高大的形象之外,等于两手空空。在西军中,在吴玠的手下,他只是一个普通将领,给你多少兵,你就带多少人。想一想吴玠本人此时的兵力也不过万,他的战力能高到哪儿去?撒离喝集结陕西境内的全部金军杀到,王彦率部死守,仍然无济于事。金州城破,但他给吴玠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时间是这时最值钱的,撒离喝的目标是兴元府,兴元府与金州之间有座关隘名叫饶风关。它设在崇山峻岭之间,险要之处与和尚原不相上下,是兴元府以东最后一座屏幕。金军如果抢先牛领它,顿时主客易位,宋军得去扮演金兀术,拿人命去堆,才有可能抢回来。兴元府主将刘子羽第一时间派兵去抢饶风关,同时急报吴玠请求支援。吴玠尽起精锐,本人亲自率军一日疾驰300余里,抢在撒离喝之前赶到饶风关。
(1981)
这种速度差点让完颜撒离喝哭出来,这个完颜其实是很善战并且超级耐战的,他几乎是第一代完颜中活得最长的一个。就是泪腺过于发达了些……可这也实在是吴玠太过分了。河驰远在甘肃,与饶风关之间的距离足足比金州远了一半以上,并且还是先由兴元府求援,吴玠才带人赶过来,里外相加,撒离喝想不通为什么是自己迟到了,难道女真战马退化了吗?!而迟到之后的代价实在是太昂贵了,由不得他不悲愤,他得像强攻和尚原那样,用人命去添饶风关前面的深沟险涧。想想之前四太子是啥结果,他实在是恨得牙疼。说什么都没用了,撒离喝下令金军强攻,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把这道关卡突破。为了达到目的,撒离喝想了个超笨的绝招。他命令金军士兵下马,身披重甲,全副武装仰攻。重甲,据考证,宋代制式重甲一般是58斤,而宋代一斤折合现代一斤二两,也就是说,女真士兵要负重69斤以上翻越秦岭山脉。同时面对宋军的弓箭、滚木擂石。回顾历史,这种活儿连完颜阿骨打时代的女真军都没干过,这时女真建国快20年了,起码换了三茬以上的新兵,这么搞,实在是太生硬太强求了。可撒离喝有理由必须这么做。饶风关之后,陕西境内再没有任何险阻,除非去闯汉末时三国的入蜀古道阳平关,不然一马平川,蜀中在望。而这也是吴玠必须拼命的理由,他失败等于丧送整个蜀川,甚至江南河山!双方都拼命了,整整6天,昼夜相加等于12个白天,战斗从来没有停息过,饶风关前躺满了金军的尸体,可后面的女真人踩着尸体继续强攻。他们真的是用人命在堆战绩,拼消耗压垮吴玠。
(1982)
这个想法在第7天的清晨时分被撒离喝放弃了,他已经比金兀术做得更狠更硬,可惜对吴玠无效。6个昼夜的强攻什么都没得到,他不知道吴玠的承受极限在哪里。不过他不再烦恼这件事,现实让他喜极而泣,这绝对是欢乐的泪水,他爱死汉人了,从此理解了四太子殿下为什么总是那么的好运。汉人会主动上门帮忙!一个当地汉人,另有说法是吴玠军中的叛徒,来告诉他有一条非常隐蔽的小道能绕到饶风关的背后,从那里居高临下,吴玠会变成防御方。这是饶风关与和尚原的最大区别,和尚原是大散关附近的制高点,饶风关修筑在半山腰。这个不知名的汉奸决定了这次战役的走向,当金军突然出现在背后时,吴玠真的是措手不及!上下夹击,吴玠败了,饶风关失陷。可是撒离喝没法高兴,在这种情况下他居然没能杀死、活捉吴玠本人,甚至连吴玠的部队都没能击溃,战后清点,搞得像吴玠从饶风关撤军了一样!赢得窝囊……不过当年阿骨打太祖打败辽国皇帝的亲征大军时也是因为意外嘛,胜利就是胜利!撒离喝收拾心情冲向了兴元府,陕西眼见得全境陷落,蜀川的大门在他打开,他相信蜀川、江南的财富美女一定会让他高兴起来。不过,兴元府等待他的是一场全城性的大火,刘子羽把能烧的全烧了,没住处没粮草没援军,关键时刻后方的金州又突然丢掉,被王彦收复,撒离喝总结了一下,似乎攻下饶风关之后,他被关门打狗了。现实要求他要么凭着眼下手里的军队自筹粮饷,打进蜀川,站稳脚跟,要么就得马上后退,回到凤翔周边,自己的老巢去才安全。那样……他拿人命推开的这条路还有意义吗,难道他就是要让自己的士兵穿着重甲倒在秦岭山下,搞一片露天墓场吗?!
(1983)
越想越憋屈,他恨自己为什么没在开战之前料到这一点,这种情况并不是没解的,只要后续部队及时到位,那么王彦、吴玠、刘子羽都只是丧家之犬。……可但是,根本没什么后续部队了,陕西境内的人都在他手边,再找就只好向本部大本营叫人。于是,他向四太子发去了紧急求援信。金兀术立即放下了长江防线,第一时间赶了过来。只不过他再快,也是两个月之后了,他和撒离喝只能在凤翔府汇合,重新讨论从哪条线破陕入蜀。这个问题在别人来说是个技术问题,比如讨论一下哪条线的关隘更多,宋军的兵力更足等等,可在金兀术那儿,这就是个性格问题。他直接选了和尚原一线。这是他心口里永远的疼,要是不在这条老路上把死对头吴玠干翻,他就没法确认自己女真战神的身份。那是他第一次彻头彻尾失败的地方!那么没说的,他再次率领了10万大军逼近秦岭大散关,重爬和尚原。实战证明,勇气是冷兵器时代的战争第一要素,完颜宗弼真是有种,他带人强攻和尚原,当年没打下来的,这次一战成功。他登上大散关绝顶之后披襟临风,心怀大畅,他真的是金国之兀术,注定了纵横天下,为女真开疆拓土!不过稍后就吃了个苍蝇,有人告诉他这次守和尚原的并不是吴玠本人,而是吴玠的弟弟吴璘……呸,扫兴。好在吴玠就在前面不远的仙人关等着他,在那儿他俩必将会有一次郑重、隆重的重逢。仙人关,西临嘉陵江,南接略阳北界,北边虞关紧邻铁山栈道,是块枢纽要地。更直观一点,它在吴玠的大本营河驰的东南方,这样它从地理从兵力,都是陕西宋军当时最强的据点。
(1984)
金兀术携破长江、克和尚原余威逼近仙人关,显赫声威中他加倍的小心翼翼。吴玠是他的生平大敌,是正面硬碰硬击败他的唯一一个宋朝人。他决定这次无论如何都不出错,要谨慎完美地拿下仙人关,毕其功于一役。可惜的是,他这样想着,刚刚安营扎寨,就被一个人打破了。彀英,他的一员心爱的汉人将官,连招呼都没跟他打一个,就率领人马冲向了仙人关,看架势是要单挑吴玠,凭他自己就把战争结束了。金兀术大怒,临战唱反调,这是成心坏他的大事!急怒攻心之下,他也不派人去追了,自己跳上马亲自赶了上去。要说彀英真是位优秀的国际战士,为了女真人的利益,他什么都不顾了,一门心思地杀向了吴玠。这一刻他忘记了血缘忘记了祖宗忘记了他主人的怒火,哪怕看着金兀术满脑袋火花四射地追了上来,仍然无动于衷,继续冲锋。金兀术狂怒,快马加鞭追了上来,抽出刀来,用刀背狠狠地抽向了彀英的头盔。一边抽一边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听号令?!彀英像是没痛感没炫晕没神经一样继续冲,根本不理他。金兀术被气疯了,这次把刀顺过来,仍然是刀背,可是捅向了彀英的后心,你再不停你再不停你还不停?!彀英停了,金兀术牛大的劲,虽说是刀背,也很可能捅进后心的。他停下来说了一番道理,解释自己为什么抢时间进攻。他认为以吴玠的防守实力+仙人关险要地势+河驰宋军大本营的兵力,本就很难啃动了,如果再给时间让陕西境内的宋军迅速集结赴援,那样仙人关会牢不可破。彀英总结,这次战役最关键的不是地形怎样,而是时间的把握……没等他说完,脑袋和后心等要害部位又被金兀术连续击打N次,像赶鸭子似的被轰回了营里。金兀术都纳闷,狗没有狗的觉悟,什么时候轮到狗来决策了?!就这样,金兀术充分休息兵力,认真考察地形,在仙人关的东北方向约40里处的青泥岭、铁山一线抢占了一个制高点。这里的地势比仙人关还要高一些,如果把战马牵上去,从那儿发起冲锋,宋军得仰射才能构成打击。他觉得这才是决定战争胜负的因素。至于别的,比如一连6天以来吴玠的那个弟弟天天和金军死磕,一步步地向哥哥靠拢,终于汇合什么的,都不值一提。
(1985)
公元1134年,宋绍兴四年二月二十七日,完颜宗弼率10余万金军进攻仙人关。从这一刻起,老规矩,他和吴玠会按天按时辰来分胜负生死。战斗打响,这一次金军比和尚原野外徒手负重攀登要强得多,他们可以骑着马从40里开外以俯冲式冲锋……难度是不是太大了点呢,20公里开外冲,现代最快速的跑车也得要3分钟才能抵达,金兀术当年是咋想的呢?不得而知,反正他向着仙人关冲锋,结果在关的东北方被一条狭长型的山岭阻挡,这条岭像一条天然的城墙一样,把他们挡得一个结实。后来完颜宗弼知道,吴玠给这条岭取了个名字,叫“杀金坪”。战斗在杀金坪的前沿展开,在那儿有一片宋军的营寨,由统制官郭震驻守。这是一位英勇坚定超出常识范围之外的将军,他背靠险地与金军白刃血战,顽强到经受了30多个回合的冲击。这个数字是惊人的,里面隐含着女真军队之所以破辽灭宋所向无敌的秘密。之前宋军和西夏人争斗,西夏人一样骑马冲锋,但最多三次不胜的话,就会结束当天的战斗。女真人不同,他们会不断冲击,一次不胜有两次,两次之后会三次、四次直到天黑。这种强度在后来被蒙古人打破,在那之前,没有任何人做到。这时郭震连续激战30多个回合之后支撑不住了,他率部撤回到杀金坪内。他错了,在以往他堪称虽败尤荣,但这时有进无退,他不该退的。吴玠传令就地杀了他,首级号令全军——只能守住,不许后退。有后退者,就算我亲弟弟也杀了他!金军攻到了杀金坪下。守杀金坪的,正是吴玠的弟弟吴璘。
(1986)
吴璘,字唐卿,生于1102年。他一直在哥哥的手下征战,印象中像是哥哥的一个影子。实际上两人功勋是叠加的,谁也离不开谁。  比如这一次,吴璘血战6天,几乎每一步都踩着金军的尸体来到了哥哥的身边。除了带来难得的生力军之外,还有另一个更加重要的建议。  这条建议决定了这次战役的走向。  严格地说,饶风关、仙人关、杀金坪都有这样那样的致命弱点,都达不到和尚原的险峻程度。具体到杀金坪,它是一条狭长型的天然山岭,险则险矣,要命在防线过于漫长,远不及和尚原、饶风关只在一点受力。金军的庞大军队能在这儿展开进攻,让兵力处于绝对劣势的吴玠穷于应付。  这也是为什么要派郭震出坪迎战的根本原因。  金军在当天黄昏时分攻到了杀金坪下,看时间很绝望,金兀术忘不了上次在晚上被宋军射得饭都没得吃,黑灯瞎火地往山下边逃命。可这时他眼睛立即亮了,冒出了绿油油的光。这是一条多么理想的防线啊,简直是女真骑兵的最爱。  他和韩常东西各负责一端,组织骑兵轮翻冲击,一会儿重点放在东端,一会儿在西段集中兵力,这样变幻不定,逼着坪上的宋军也得跟着他们换。  漫长的杀金坪,宋军在跟女真人的马腿拼速度。这么搞谁也承受不住,没多久防线出现了缺口。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前,金军骑兵冲进了杀金坪,吴璘被迫后撤。  仙人关近在眼前……金兀术狂喜中保持住了冷静,他下令全军戒备,四面严防死守,要比白天进攻时还要加倍小心。  吴玠在晚上时什么都干得出来。  不过出乎他意料之外,这一夜很平静,什么都没有发生。第二天,二十八日,宋军仍然没有动静。金兀术大喜,他抓紧时间从山下边往上运各种拆装后的零件,在杀金坪上组装成了当时的大炮(大型投石器)。这是当时最强的攻城器械了,他不信这样也打不垮山上边的吴玠!  二十九日上午,金兀术带着30多门“大炮”向仙人关前进了,他信心满满,情绪高昂,直到发现前方有路障。
(1987)
一大片漫山遍野丛林似的鹿角、木栅拦在前方,把路全堵死了。这些还不算什么,金兀术没抓狂,他盯着的是路障后面的东西。那不是仙人关,而是另一道临时修筑起来的工事!这时他开始后悔,为什么要耽误一整天的功夫,看看宋军都干了些什么,相比之下,他自己造的那30多门“大炮”实在不够瞧。这么想,他又犯了一个错误。吴玠虽然总能搞得他灰头土脸,可这次的事没这么简单。这条横亘在杀金坪、仙人关之间的第二条关隘,是早就修好的,时间就在他战前修整的那6天里。当时吴璘与金军血战向哥哥靠拢,先期派人传过去了一句话。——“杀金坪之地,去原尚远,前阵散漫,宜益治第二隘,示必死战,则可取胜。”这句话是此次战役胜负的核心,吴玠立即被点醒了,杀金坪的先天条件决定了它不可靠,而这条临时修筑的第二条防线,才是生存的根本。他命令弟弟,杀金坪可以放弃,这条第二隘,无论如何要守住!绝不能让战火漫延到仙人关城头之下,那时什么都晚了。一切为这个作战思路服务,现在金兀术想攻击第二隘,就先得把路障清除,不然他的骑兵,他的“大炮”都不够射程。清除路障让金军流尽了血,他们得下马,去搬。就是这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动作,让他们暴露在宋军的弓箭之下,成了一个个缓慢移动没有遮拦的靶子。等他们终于把“大炮”推到射程之内,能发射时,这些女真人都快疯了。玩命地发射,砸烂该死的宋朝人……之后他们真的疯了。从第二隘的阵地里发射出了更多的石块,像下冰雹一样砸了过来!他们忘了,大型投石器这种东西本就是宋朝人的发明,他们之所以有,都是汉人工匠帮他们造的。吴玠既然下定了决心守住仙人关,这种器械怎么会不准备?这时秦岭上满山遍野的大石头,第二隘居高临下的位置,哪一点都注定了女真大兵们的悲剧。
(1988)
限于木质投石器的使用寿命,流星雨终于停了。金兀术欲哭无泪,血贯瞳仁,下令骑兵出击,踏平第二隘!当然,在这之前还得再清理一下场地。地面上全是大石头……二十九日的黄昏时分,女真骑兵终于排成阵式,向宋军阵地发起进攻。这时残阳似血,士气正旺,凭着女真人20年的征战惯例,这种情况下无可阻挡,眼前这条临时工事必将一击可破。金骑冲锋,冲到半路时变得很愕然,突然发生了一件小事,是他们很久很久都没有遇到的了。宋军居然离开工事,出来和他们平地野战了!这些宋军人数不少,足有几千。毕竟杀金坪一带地势狭长散阔,多少人都摆得下。看脚下,女真骑兵们很轻松,宋朝人没马,都是用脚在跑路,这一点足以决定此战结局。不过看了一下这帮人手里拿的家伙,女真大兵们忍不住集体哆嗦了一下。宋军手里的武器不大常见,在唐朝之前它叫斩马剑,唐朝之后叫陌刀。《唐六典》记载,刀之制有四。一曰仪刀,二曰障刀,三曰横刀,四曰陌刀。这种刀长一丈,施两刃,唐时一丈为十尺或九尺,每尺合现代30厘米,也就是至少2米以上。这种武器在战场上有8个字的特定形容词来描述它的作用。——“一刀下去,人马俱碎!”这种武器是女真人的另一个噩梦。陌刀与神臂弓是工艺、智慧的体现,是科技领先的汉民族对付野蛮侵略民族的两大利器。它们一个远攻,一个近战,是没法用蛮力,以及所谓的勇气能抵敌的。这天傍晚宋军由将军杨政率领,举刀冲向了金军的骑兵阵容,之后血肉横飞,一片混乱。女真人怎么也想不到,他们最引以为傲的骑兵,在怨愤了大半天,积攒下足够的怒火动力之后,居然被砍成了一块块的碎肉,被他们认定的软弱民族砍的!天黑了,金兀术的心凉了,他传令收兵。二十九日这一天以金军惨败收场。
(1990)
面对金军的强攻,吴璘的一些部下动摇了,他们建议后撤,毕竟工事的险要程度决定战损率,躲在第二隘里和金军斗,和挺在仙人关里完全是两个概念,在这儿会多死人的。吴璘的回答是拔出了刀,他在地上划了一条线——“死则死矣,过此线者斩!”这句话不是白说的,里边有吴氏兄弟的尊严。吴玠杀郭震时说过,杀金坪不许放弃,丢掉者必斩,哪怕是亲弟弟也不放过。可杀金坪这时真的丢了,第二隘也放弃的话,吴玠会变成笑话,吴璘会生不如死!局势险恶,吴璘没有一味的弹压,他给部下们交了个底,说金军是进攻方,消耗对比更大,只要再挺一天,也就是现在的三十一日,过后金军必将撤退。三十一日,仙人关之战的第5天,实际战斗的第4天,在吴璘的预判中开始。这一天金军攻势的凶悍是前所未有的,撒离喝亲临战场,指定了一个突破口。第二隘西北角的一座角楼。终于知道定点突破了,不知道这是进步还是屈辱,当年攻破开封城时金军都是方位式攻击。不过这很管用,不多一会儿,他们居然把这座敌楼给打歪了。金军欢呼,不管是歪了还是倒了还是占领,反正缺口是打开了……却见一条布帛结成了临时长绳甩了出来,把楼给拉正了。金军郁闷,这样也行?他们来个更彻底的,放火!不管是砖砌的木制的,就不信火烧不塌它……却见大片的水从楼上浇了下来,火被扑灭了。后来史料记载,楼上面本来没有水,是宋军统制官姚仲带上去喝的酒。酒能灭火吗,宋代已经喝蒸馏酒了,是有燃点的东西,遇到火会越烧越旺的。那么为什么会灭掉火呢?我说这是真事,不是编、违造的。一切都是因为战地的物资简陋,姚将军想喝点纯度高点的酒都不成,就这么简单!不管你信没,反正我信了。
(1991)
再次入夜,战士们看着吴璘,等待午夜的更鼓。过了今天金军就走路,这是将军说的,会成真吗?吴璘沉默,这事儿他做不了主。其实撒离喝、金兀术一样说了不算,大家都得看吴玠的。仗打到了这份儿上,主动权已经不在进攻方一端了。打到筋疲力尽,是不是可以躺下来觉一小睡,喝点水什么的精神一下再继续呢?这并不是恶搞,如果防守方始终躲在掩体里做永恒不动状的话,完全成立。事实上,历史上绝大多数的防守方都是这么做的,他们熬,直到让敌方打得意兴阑珊之后安全撤走。这还算是合格的、成功了的防守呢。“山地之王”、“防守之王”吴玠不这样,他防守时会让敌人血流成河遍体鳞伤,侥幸逃走之后头都不敢回。之所以这样,靠的是他的进攻。进攻在三十日的午夜时开始,这时的金军脱掉穿了两天的双层重甲躺在地上像死鱼一样喘气,宋军习惯性地午夜摸营,带来的是比陌刀还狠的大斧!这玩意儿是震撼性的,黑灯瞎火里只管砍,只有砍碎砍裂砍崩刃的,绝对没有砍不动的。当天夜里金兀术像第一次到和尚原露营时一样彻夜未眠,第二天早晨,三月初一时,他很怔忪地看着不远处的仙人关表情深沉,是进攻呢是进攻呢还是撤退……当天夜里吴玠替他下了决心,仙人关、第二隘里的宋军倾巢出击,各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金军被推向山下。一夜乱跑,当黎明再次来临时,他们发现地形很熟啊。到杀金坪的下边了。拼死拼活6天半,一夜回到上山前。按说如此悲摧,加上之前对吴玠的了解,金兀术应该继续下山,带人回家才对。不,四太子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突然间灵机四射,想到了一个反败为胜的好办法。
(1992)
仙人关一线是绝望了,但可以围魏救赵,攻击吴氏兄弟的另一个要害,逼他们分兵。那样等仙人关的兵力被分散之后,金军仍然有机会。另一个要害指的是吴璘的驻地七方关。说实话那边真的是空虚了,吴璘竭尽所有驰援兄长,把什么都带出来了。这时金兀术分兵过去,从理论上绝对是乘虚而入。问题是操作起来难度太大。首先他得把偷袭搞得明目张胆大张旗鼓,好让吴氏兄弟知道。光这一点他就死定了。宋朝的西军在陕西大地上百年经营,关系网细腻杂乱到无法想象。据可靠史料称,吴玠知道撒离喝在凤翔府的私人住宅平面图,连卧室的摆设都清楚!情报做到这样,基本上免偷袭了。吴玠根本没去理会七方关怎样,他加大兵力在三月初二的夜里发起了总攻。稍加一句,在杀金坪的下方,金军的大营那片,金兀术的安排是永恒不变的。他爱连珠寨,在和尚原被砍得七零八落,从头推到尾都没接受教训,这时仍然一样。换花样的是吴玠,这一次他分段包干,把手下派出去拦路打劫。统制官张彦负责横川店一带,统制官王俊,稍提一下,这是吴玠的女婿,负责河池一带,先期出发选地点埋伏。他自己带着大部分主力从杀金坪出击,负责把金军大队迎头击溃,跳进挖好的坑里。这天夜里全体金军上演午夜狂奔,简直没有一刻能停下来。他们在杀金坪前被袭击,开始跑路,临走时金兀术只来得及下令烧物资。他带来的东西太多了,包括大量给家属用的日用品,都烧了,一来不留给吴玠,二来在夜里照个亮。往山下边跑,跑到横川店被截住,被抓了120个,死了500以上;到河驰时快累死了,被王俊活捉了150个,死的惨了点,达到1200人以上。好容易天又亮了,金兀术看清了所在的地形,一瞬间他悲愤填膺泪流满面……居然是和尚原。
(1993)
当金军们全看清了之后,他们瞬间精力回归,像打了鸡血一样,再次暴跳起来冲向山路,跑得那叫一个欢实!这帮人继两夜一天的连续狂奔之后,再次创造了奇迹,居然一口气跑过和尚原,跑下了秦岭,跑回了凤翔城。没法不玩命,鬼知道吴玠在这地方又埋伏了些什么。实际上他们多虑了,吴玠兵力太少,都押在了仙人关一线上,导致其它地方全都空虚,这时想扩大战果,也鞭长莫及。战争在三月初三日结束。总结一下,从近处看,可以从金兀术战后的一个小举动上看出战果。在凤翔,他紧紧地握住了彀英的手,真挚地说:“既往不咎。”这四个字里有歉意,毕竟他用佩刀在彀英的头上身上招呼了那么多下,很痛很危险的;还有懊悔,事实证明彀英是对的,决定此战胜负的就是开战前的那6天,如果听彀英的迅速进攻,不给吴氏兄弟汇合、准备的时间,此战完全会是另一个结果。更多的是警告。自尊心、好胜心超级强烈的四太子殿下在暗示,以后别再跟我提仙人关、杀金坪、和尚原、见鬼的西北、西南、四川!这些地方是禁忌,永远不许提起。之后终完颜宗弼一生,再也没有靠近过这片土地,也再也没与吴氏兄弟们对敌。他的本质再一次大暴露,哪有什么女真战神一说,就是个欺软怕硬,打疼了就跑,不敢回头的抢劫犯。往长远里看,仙人关一战是西北方面宋金势力此消彼涨的转折点。此战过后吴玠军威大振,不仅令金兀术“终身不敢窥蜀地”,更一鼓作气收复了陕西大部分土地,这一成就仍然是建炎南渡、中兴诸将中拓建先河的壮举。而在这之前,也就是金兀术仙人关大败、陕西失地之间,还发生了另一件事,那件事、那个人给金国造成的恐慌比仙人关、吴玠更重。
(1994)
事情发生在长江防线区域。前面说过,由于准备不充分,李横的北伐失败了,他不仅丢失了北伐中恢复的国土,还把自己的防区襄阳一带也失陷。南宋门户大开。金兀术在顺势南下和先取四川之间幸福的烦恼着,最终选择去和吴玠死磕,这让南宋集团非常高兴。从理论上讲,不管吴玠胜负如何,至少都为重建长江防线争取了时间。他们抓紧时间,组织兵力,在各大将军间挑选由谁出征。精挑细选,优中选优,最终的人选居然是……岳飞。不是刘光世,不是张俊,不是韩世忠,不是伟大的军事家、政治家、思想家张浚大人,居然是仅仅闻名才见头角的“小将”岳飞。这时距离黄天荡、收复建康两战已经过去整整4年了,这期间风云变幻人事纷纭,一切都在动荡浮沉之中。今日之岳飞,再不是从前的岳飞了。岳飞的一生是一首壮怀激烈的歌,每一段音符的跌宕都是整个中华民族的回音,它应该被铭记,被怀念,被传唱。现在,就把他这4年里的人生历程一一述说。必须要从收复建康之后的一件小事说起,岳飞在当年的五月中旬收复了建康城。城里满目疮痍,遍地瓦砾,已是一座废墟。岳飞满腔愤恨,可惜力有不逮,只好他战俘送交南宋行在之后,回宜兴县张渚镇的驻地去。在张渚,有一位乡绅名叫张大年,他在太湖之滨修了一座别墅,取名“桃溪园”。张大年请岳飞去桃溪园做客,在那里,岳飞留下了一篇《题记》。那是与后来的《满江红》并称的文字,是岳飞一生愿望的誓辞。我们必须重温它,牢记它。现恭录如下:
(1995)
“近中原版荡,金贼长驱,如入无人之境。将帅无能,不及长城之壮。余发愤河朔,起自相台,总发从军,大小历二百余战,虽未及远涉夷荒,讨荡巢穴,亦且快国仇之万一。今又提一垒孤军,振起宜兴,建康之战,一举而复,贼拥入江,仓皇宵遁,所恨不能匹马不回耳!今且修兵养卒,蓄锐待敌。如或朝廷见念,赐予器甲,使之完备,颁降功赏,使人蒙恩,即当深入虏庭,缚贼主,蹀血马前,尽屠夷种,迎二圣复还京师,取故土再上版籍。他时过此,勒功金石,岂不快哉!此心一发,天地知之,知我者知之。建炎四年六月望日,河朔岳飞书。”英雄是这样说的,更是这样做的,岳飞的一生以此为证,没有片刻忘记自己的理想,没有任何一件事违背了这时的心声。这样一位言行如一精忠报国的将军,刚刚立过一件大功,马上又要去别的战场厮杀,他自己国人的历史里,记述的不是他的拳拳报国之心,而是这期间发生的另一件事。据很多很多头衔隆重的历史大家们的考证,那是岳飞的一大污点,甚至是岳飞残暴、血腥本性的暴露。当时宋军弱小,除了有限的几支御营亲兵之外,都是些顶着正规头衔的游击队。它们必须保持合作,才能生存下去。岳飞的友军是由一个叫刘经的人率领的小部队。在建康之战前,两人的合作很平稳,收复建康之后,岳飞突然间把对方吞并了,而且用的手法既诡谲又凶狠,他让自己的部下把刘经骗到一个指定的地点,杀刘经夺军权,吃干喝尽。仁义的、光明的、像太阳神一样的岳飞怎么能这么做呢?!这是旧时代里军阀互相吞并时才用的办法。于是众口呻吟,世上哪有什么英雄,岳飞哪是什么英雄……好了,参考有关细节。首先是环境,当时的确就是军阀互相吞并的局面。
(1996)
南宋中兴四大将,或者叫五大将之间的关系非常生硬,准确地说,是仇恨。他们在战斗中有可能精诚合作,在平时看对方时,心里闪现的是一块块的肥肉。朝廷的封赏,是肥肉,要争;战时的军功,是肥肉,要争;头衔的大小,是肥肉,要争;对方的地盘、士兵、谋士、将军,是肥肉,更要争。最后一条是重中之重,军阀的根本是什么,就是军队!他们不仅自己争,更随时吞并身边的小队伍,抓住一切机会扩充自己。比如吴玠,他熬过了和尚原、饶风关、仙人关三次生死考验之后,威名大振也实力大损,这时想壮大力量怎么办?向赵构要兵要饷要装备吗,开玩笑,赵构自己还不足呢。他只能自己去想办法。也算是天照应,他最急需兵力的时候是另一个将军最黑暗的时期。同样在西北大地上,原熙河军主将、现防御岷州至阶州一线的关师古日子穷得过不下去了,他顶在前线和金军死扛,称得上忠勇二字。可是再忠也得吃饭,他的兵饿得跟骷髅似的,眼看着挺不住了。而他每次向上级要粮,回复没有;不停地要,不停地没有,逼得没办法越级直接向长江以南的赵构要,简直杳无音信,连个回条也没有。关师古真急了,谁也不给,那就去抢金国的!他率军出击,在石要岭与金军大战,结果一败涂地。这怪不了他,既无地利,也无兵力,兵都饿得快死了,让他拿什么去赢。之后他气得指天划地咒骂一切,愤怒达到顶点之后,他变态了。他单骑出营,再出现时已经是金军的一员……关师古投敌,这消息让吴玠惊喜,他没等这事儿走出陕西大地,立即派人抢过去接收关师古的士兵。这是本钱,是他壮大自己的千载难逢之机!至于军规,比如南宋方面会另派将军接替关师古,这军队是国家财产不许私自抢夺等等等等,都是放屁。拿《亮剑》里李云龙对部下的话说就是,我不管你是怎么搞到的,你必须搞到,向老子要枪,门都没有,自己去弄。这就是那个时代的生存之道,就是敌强我弱时的壮大办法,它在每个时代里都是真理,是现实。回到岳飞,是刘经要趁他在建康作战时先杀光他的家小,再谋夺他留守的部队,壮大之后再趁岳飞与金军血战之余趁火打劫,吞掉一切。这样的人是民族败类,就算不为吞并,也必须杀掉。
(1997)
岳飞在宜兴县张渚镇的驻扎很快迁移,这是意料之中的,他于国势艰危中奇迹一样的击败金军主将,收复名城建康,这是必须要大力嘉奖的。甚至为了激励士气,转移战败的实情,还要树立起岳飞、韩世忠的英雄典型来。实际上也是这么做的,黄天荡之战后,韩世忠的地位疾剧攀升,赵构下了6道嘉奖令,升他为检校少保、武成感德军节度使、神武左军都统制。韩世忠一举奠定中兴大将的地位。反观岳飞,他也升官了,被任命为通泰镇抚使、兼知泰州,辖区在扬州以东,泰州至南通一带。这也算是有了头衔,有了地盘,怎么也应该高兴吧。没,岳飞第一时间写奏章辞官。有宋一代,官场的规矩是皇帝赏的东西,别管多喜欢,也要至少推辞两次以上。直接收下的会被人鄙视,吃相实在太难看了。岳飞的推辞却不是这一套,他是真的在辞官。这个位置在平时来看,在以后的历史里,都是很大的荣耀和实权,可唯独在这个时间段里,对他来说是个巨大的侮辱!环顾一下四周,跟他同级别的同事们,是这样一群人。如扬州镇抚使郭仲威,承州(今江苏高邮县)镇抚使薛庆,舒州(今安徽潜山县)李成,河南(今洛阳)镇抚使翟兴,楚州(今江苏淮安县)镇抚使赵立,滁州镇抚使刘位等等。这些人的身份是“游寇”。建炎南渡,宋室再续的这段时间里,赵构的敌人除了金军之外,还有“寇”。寇分为两大类,一个是游寇。说起来这真是悲剧,所谓游寇的游字,其实充满了光荣的内涵。这些人本是在江北自发形成,与金军抗争的义军。在失败之后,队伍不散,转战流落到江南。他们是为国出力的战士,是国家宝贵的财富,本应做出更大的贡献,可是以赵构为首的建炎集团把他们定为寇,因为是流动性的,所以是游寇。
(1998)
为了安置他们,就把他们固定在长江一线,说得好听些,是继续为国出力,险恶些的话,就是让他们与金军、伪齐军对耗,最好双方都死干净,让南宋省心。让人家出力,总得给些头衔。前面那位官场妖孽范宗尹曾经下令,在长江防线一带设立若干个藩镇一样的存在,自筹粮饷,伤残自负。上面提到的那些老兄,就是这一批了。……可岳飞想不通,为啥要把他跟这些人等同起来?!其实这就是岳飞一生的悲剧根源。岳飞的出身有问题,他不是张俊、刘光世、韩世忠。这三位都是正规军出身,是老牌子的西军大将。人家根红苗正,还第一时间和皇帝建立起了良好的私人关系,而他在严格意义上说,军队资历里的每一步,都是赵构最不喜欢的。他出身农民,没人引荐;他曾是王彦部下,王彦是八字军首领,八字军有自发基础,王彦与官方对立;他是宗泽部下,宗泽……还用说吗,这是赵构最不愿面对的一个人;他又曾是杜充的部下,杜充……是给赵构让人生上当实际课的人。凡此种种,一点都不招人喜欢,从始自终他也不是建炎集团的嫡系。能打又怎样,宋朝需要的不是大将、勇将,是良将!对这些,岳飞一直没能领悟,他在做着对国家民族负责的事,觉得这样就足够了。于是他在这时辞官,可是被拒绝,最后只好按期上任。在泰州防区,岳飞做了一件很著名的“蠢事”。当时是建炎四年的十月左右,金军大举进攻江淮一带,重点的攻击目标是楚州。宋廷下令楚州周边所有军镇全力赴援,结果镇抚使们不动,张俊不动,刘光世本人不动,派出了他的强力将军集团,慢慢地向楚州动。韩世忠想动,赵构下令他不许动,由于他平定苗刘事变时的神勇,江南宋室已经把他当成了护法神,任何时候都是不可轻动的最可靠力量。只有岳飞迅速向楚州靠拢。
(1999)
楚州在岳飞赶到之前陷落。这在以后成了非议岳飞的人士们的一大利器。岳飞怎么可以置楚州安危于不顾呢,他为什么就没能迅速赶到,击溃金军,解楚州之围呢?连建康都能收复,怎么可能救不下楚州?!以此来看,岳飞真的是该死呢。谁让他那么蠢,非得急吼吼地冲出去救人,像其他将军们那样围观不就很好嘛。这件事之后不久,一些镇抚使原形毕露,重新变成了游寇。其中李成做得最彻底,他大范围地游动,从山东到江南,几乎把长江沿岸搅了个遍。李成,雄州(今河北雄县)人,字伯友。弓手出身,以悍勇闻名。他的人生分为前后两部分,堪称黑白对照,无比鲜明。他先是自发组织义军抗金,哪怕转战千里也绝不投降。失败后率部越过长江,进入江南,第一时间表示要当正规军。赵构满足了他。李成叛变、抢劫。刘光世出兵剿匪,李成服了,再次当官,被派往长江边。李成又叛变了,大范围抢劫。赵构派刘光世再次出兵,大衙内回信说很忙没空;韩世忠请战,又一次不被批准;任务交给了张俊,岳飞暂时调拨给张俊剿匪。这是岳飞和李成之间很长一段故事的开始,也是岳飞和张俊之间漫长故事的开始。在这时,岳飞视张俊如兄长,张俊视岳飞为剿匪成功的第一保障,两人的关系非常融洽,彼此都不会料到,有一天岳飞会因张俊而死,而张俊因岳飞遗臭万年……回到岳飞和李成,李成最大的噩梦到了,他发现行情变了。在之前他想叛变就随时变身成土匪,想投降官军也不会剿杀到底,就像刘光世那样,万事有商量。所以在叛变和投降之间他可以从容选择,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可岳飞不一样,这人满江南的追杀他,就像有深仇大恨一样,简直是不死不休。最后他实在是怕了,连主动投降都觉得不安全。一咬牙,他开始了下半生。
(2000)
李成重回江北,投降了伪齐。从此之后,他比从前抗金还要彻底、强硬地抗宋。还记得李横组织的第一次北伐是怎么失败的吧,反攻回宋境的伪齐军就是李成率领的。这人在刘豫的手下一直抗宋,伪齐倒了,他到金国当官继续抗宋,当岳飞北伐时他竭力抗宋,岳飞去世了他还在没完没了的抗宋。这人活到70岁才死,死的前一年还重新起复当官,还是抗宋……为啥这么执着呢,很可能就是这时被岳飞逼的。岳飞努力地工作着,还没有进入他生命的辉煌阶段,可是污点却如影随行,在这段时间里又多出了一件。那是岳飞去向张俊报到的途中,某一天他和最亲近的几员将官,如王贵、张宪一起骑马赶路。队伍里还有一个人,是他的舅舅姚某。姚某前些日子因为在宜兴行为不检被岳飞处罚过,这时走着走着,突然间他加速超过了岳飞,领先到数十步左右时,猛地张弓搭箭射向岳飞。出其不意,幸亏姚某箭法不准,只射中了岳飞的马鞍。岳飞大怒,立即纵马逐舅,生擒了姚某。他命令王贵、张宪抓住姚某的双手,自己拔刀将其剖腹摘心。岳飞把这件事告诉了母亲,岳母既惊且悲,责备他:“我最钟爱这个弟弟,你怎么做出这样的事来!”岳飞回答:“他的箭再射偏上一些,我会死掉。我死后,母亲何以安身?箭只射中鞍桥,正是上天保佑我。今日我不杀舅,他日舅必杀我。无可奈何。”岳母虽悲痛,但事已至此,也只能不了了之。以上就是这件事的经过,取自《三朝北盟会编》卷一四四,绍兴元年正月十一日纪事。这件事广为流传,成为岳飞性情凶残血腥,有仇必报决无回旋余地的铁证。这一条坐实之后,很多人就理解了为什么宋朝最终会杀掉岳飞了。因为这人记仇,会报复嘛,缚虎容易放虎难,不如杀掉一了百了。我不管这些推论现不现实,甚至《三朝北盟会编》的作者徐梦莘是否别有用心,我只是质疑徐作家的创作能力。岳飞他舅应该知道岳飞是什么程度的战斗力吧,他这么搞是正面挑战呢还是突然暗算呢?他是一位穿越到宋朝的欧洲中世纪骑士吧,不会、不屑在背后射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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