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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是宋史

_115 高天流云(现代)
(2537)
术赤死了,他的死在历史中是个谜。有记载说,在成吉思汗征召他时,他真的正在生病,而不是心生怨怼,自外于蒙古。成吉思汗已经命察合台去拘捕他,大军正要成行时,他的死讯传来。这让成吉思汗的心灵大受打击,回望一生,他的长子从来没有真正的快乐过。成吉思汗的病由此变得更重。还有另一种说法,成吉思汗的征召令到达钦察时,术赤正在举行一场声势浩大的围猎。当夜色降临,篝火燃起时,所有人都到了金顶大帐,唯独宴会的主人缺席。人们在一片长草间发现了他,术赤死了,他的腰骨折断,躺在草丛间,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凝望着黑色的天空。他死于暗杀。是谁的主指,谁能做到,每个人的心中都有答案,简直呼之欲出。可没有证据,而所有的蒙古人也拒绝那么想。术赤死时年仅40岁,继承钦察草原汗位的是他的嫡次子孛儿只斤拔都。这个刚刚进入少年期的孩子骑着他父亲的战马驻立在高坡上,像他爷爷当年那样,向蒙古战士们许诺,他将率领他们越过高山、沼泽、一切的阻碍,去征服怯懦的种族,直到瀚海边缘!这个孩子说到做到,他是所有蒙古黄金血统这一代中长子的长子,他的征战欲望会挑起举世沸腾的空前浩大、空前辉煌的征服者史诗。成吉思汗知道了这些,心情激越而复杂,他祝福这个孙子,并派去了蒙古军中硕果仅存的老将速不台去钦察草原,帮助年幼的拔都站稳脚跟。成吉思汗到了最后的时刻,他真的走到了自己的终点。这一时刻,陪着他的有自己心爱的妃子,有自己最痛爱的儿子拖雷,还等到了最想听到的战报。西夏最后一座城市,都城中兴府终于撑不下去了。党项人像是被上天遗弃了一样,噩运接连而至。外面围着如狼似虎的蒙古军,城里居然发生了强烈的地震……
(2538)
地震过后,中兴府内瘟疫横行,人畜倒毙,成了一间巨大无比的病房。再也撑不下去了,西夏末帝李睍主动请降。投降有一个附加条件,李睍请求蒙古给予一个月的宽限时间。如果同意,介时他将亲自去六盘山谒见成吉思汗。成吉思汗冷笑,准降。但是投降之日,即是西夏亡国灭种之时。他恨透了这个反复无常无胆无勇两面三刀的无赖种族,像牛皮糖一样斩不断扯不烂。他深信,哪怕这时吓破了党项人的胆,可是危机过后,这个种族仍旧会在背后搞小动作。天性如此。成吉思汗死于当年的七月,蒙古军封锁死讯,秘不发丧,直至党项人开城投降。蒙古军冲进城去,杀光了所有人,烧光了一切东西,把大地上所有关于党项的一切印迹都抹平。立国190年,历十位皇帝的西夏至此灭亡,千年以降,能证明西夏曾经存在过的证据,只剩下了几座孤零零耸立于戈壁荒漠上的西夏皇陵。对于这个结果,笔者只有两个字的评价。活该。至此,蒙古军才为成吉思汗治丧。他的灵柩要千里迢迢运回蒙古故土,在他生前自己选定的地点下葬。那个地点是神秘、神圣、不许外界知道的。为了保证这一点,路上所遇到的所有生物全都杀掉,到了墓地,以整棵树挖空作棺材,外面以三道金箍扎紧,挖出巨大的深坑,挖出的土层严格区分,怎样挖出来的,再怎样添进去。落葬之后,纵万马在上奔驰踩踏,与周围浑然一体。留500名士兵守护一冬,至第二年春天青草长成时才离开。离开时选一封母骆驼与它的幼崽,杀幼崽,留母驼,再过一年来时,只见茫茫草原四野无涯,纵目所见毫无区别,而母驼走到一处悲嘶长鸣踟蹰不动,那里就是当初杀幼崽的地方,也就是成吉思汗的丧地。这时再杀掉母驼。从此之后,再没有任何线索能找到这片墓地,那里就是蒙古人所称的“起辇谷”。
(2539)
成吉思汗驾崩,世界暂时停转。这是一个定律,每当蒙古铁骑纵横大地四处肆虐彻底失控时,只有一个事情能让他们立刻消停。时任蒙古大汗去世。这意味着巨大的权力出现真空,所有人必须马上回家去投票。政治无处不在,利益每多纷争,没有谁能置身事外。成吉思汗生前有过遗嘱,蒙古大汗的继任者是他的嫡三子窝阔台,可是说到底这是个无可奈何的打折决定,窝阔台本人是嫡系四子里能力最小的那个,连脾气都温和得不像个蒙古男人。至于说什么唯其温和才能团结,那只是宣传口号。成吉思汗自己都不当一回事,他把汗位传给了三儿子,所有的精兵却都留给了四儿子拖雷。孛儿只斤拖雷在蒙古享有盛誉,称其“仁侠”。他几乎集蒙古男人的美德于一身,他强悍得百战百胜,动辄屠城;他仁爱,为了父兄儿女可以做任何事;他公允,在他的统治范围内,没有谁敢仗势欺人。这么说吧,蒙古史里曾有记载,如果不是因为限于蒙古习俗,幼子必须守灶,继承父亲的帐篷、领地、财富,那么蒙古汗位天然是他的。于是公元1227年8月——1229年8月之间长达两年的时光里,蒙古军政界出现了畸形,人人都知道谁才是大汗,可拖雷说了算。他是名副其实的摄政王,时称“监国”。在这段时间里,蒙古权力金字塔的顶峰处于一片真空,没有谁能做什么决定,窝阔台是不敢,而拖雷,他没法放弃手中的军队,因为英雄不可以自翦羽翼,那样的后果不堪设想。可他的天性也不允许自己鹊巢鸠占,真的把三哥架空,乃至于赶下台。于是整个世界也因此而受益,蒙古铁骑安静地收起了刀枪,等待着下命令的那个人出现。而这个人的出场注定很难。公元1229年8月,全体蒙古高层,包括术赤的儿子们,远在中亚忽牙思的察合台在内,从四面八方赶往位于斡难河、怯绿连河一带的成吉思汗的斡耳朵(王帐),他们要在那里举行蒙古习俗上最神圣的选择举大汗的聚会。库里台。
(2540)
这次聚会在蒙古历史上的意义无比重大,它奠定了一个帝国的真正根基——制度。在成吉思汗生前,他是无可质疑的唯一领袖,可那是由于他本人崇高权威、个人魅力所导致。说白了,他做出了神一样的事迹,于是他的子民们就给予他神一样的待遇。可他的继任者们呢,怎样保证之后的蒙古大汗们继承他的权力?都去PK成吉思汗的在天之灵吗,根本不现实。所幸蒙古人拥有耶律楚材。聚会在蒙古黄金氏族高层们的主持下进行,而耶律楚材则站在相对低调的位置上提醒他们怎么做。聚会中,他们一再宣读成吉思汗的遗诏,一再重复当年术赤、察合台、拖雷在成吉思汗、所有贵族面前立下的拥立窝阔台为大汗的誓言。很多遍之后,保证所有人都听到,而窝阔台始终推让。这由于习俗,他必须谦逊,也因为实力,蒙古全军近九成的实力握于拖雷手中!可拖雷的心里有层层的枷锁,他是完美的蒙古男人,集所有美德于一身,当然不会去破坏传统。他没用谁暗示,主动拥立三哥。窝阔台终于成为蒙古大汗。那一天,蒙古黄金氏族成员脱掉帽子,把皮带扔向肩后,察合台引着窝阔台的右手,斡赤斤引着左手,象征着全体宗亲,把窝阔台拥上了至高无上的宝座。拖雷举杯奉觞,宣示忠忱,大会尊奉新汗为“合罕”,意指大汗。史书里全称其为窝阔台合罕。之后是最重要的一幕。由耶律楚材提意,以察合台为首,率皇族及臣僚向窝阔台合罕跪拜。“国朝尊属有拜礼自此始。”蒙古的内部问题解决了,开始向外部顺延。在这两年里,外部还是发生了几件“小事”的。尤其是公元1228年,也就是成吉思汗去世的第二年,金蒙边境上出了件事,涌现了一位跨越时代,搜遍东亚、中亚都难找的猛将兄。
(2541)
那一年蒙古军驻西夏边境部队闲极无聊,决定做点什么。他们在蒙古大将赤老温的率领下向大昌原(今甘肃宁县西南)运动,逼近金国国界。从兵力、战械配备上看,这次无论如何不是要灭亡金国的顶级战争,但一来领军的是赤老温,这人与木华黎、博尔术、博尔忽齐名,为蒙古“四杰”,世任怯薛军之首,十大功臣之一,世袭“答刺罕”称号,享有九罪不罚特权。这样的人领军,谁敢小觑?二来蒙古刚刚灭亡西夏,东亚格局为之改变,这样动辄灭国的妖孽部队让人绝望到产生错觉,似乎只要100多个蒙古军人集结在一起,就能随心所欲破坏一切了,而这次来的接近一万。这些加在一起,女真人空前地重视这次被入侵,他们调来了金国总帅平章政事完颜合达。头衔很显赫,资历出身更加不用说,但是对面的赤老温一定会嗤之以鼻,甚至会轻蔑地吐口唾沫。什么将门之子,女真英雄,这个完颜合达曾经在战争中被蒙古军俘虏过,狼狈不堪想尽办法才免当奴隶,回归金国,这样的人,让赤老温拿什么眼睛看他?当两军对峙战斗爆发时,赤老温面对冲过来接战的女真人,再一次抑郁了。他是堂堂的蒙古名将,怎么会遇到这种垃圾?冲出来的人五花八门,如果保留原种族服装的话,会鲜艳夺目非常漂亮,像时装展览会一样。统共才400个人,居然是回纥、乃蛮、羌、浑以及中原被俘虏过来的、犯罪避罪过来的汉人。这么个杂牌部队,取的名字叫“忠孝军”。怎么看都是官方提醒这些痞子们忠点、孝点、乖一点……再看一下领队的人,赤老温会更加的不屑一顾,为自己高贵的战场身份不值。忠孝军为首的人叫完颜彝,字良佐,小名陈和尚。沿袭宋人对异族的称呼习惯,比如辽国最伟大的皇帝辽圣宗叫耶律文殊奴,所以没人叫他完颜彝,而是完颜陈和尚。
(2542)
完颜陈和尚出身军人世家,父亲完颜乞哥死于金、宋战争,他和他的哥哥完颜斜烈参与蒙、金战争,全被蒙古军俘虏,连同他们的母亲一起供役于蒙古大帅帐下。很惨,成了战俘加奴隶。时年完颜陈和尚20岁刚出头,他生性刚烈自视极高,尤其在乎名声,这个特点贯穿了他的一生,真正地做到了宁教身死不教名灭。这样的人绝不会忍受被俘为奴的耻辱,他要逃。一年多之后,他和哥哥完颜斜烈杀了看守,带着老母亲一起逃亡。逃亡之路充满艰辛困苦,蒙古军沿途追捕,他们被迫弃马走小道,兄弟二人以鹿角车载着年迈的老母亲,一路共挽逃回黄河南岸。这件事让人肃然起敬,自古非孝子不忠臣,这是衡量一个人本质的唯一准则。完颜兄弟宁死不弃老母亲,不仅为他们赢得了巨大的声誉,更是他们一生忠勇事迹的源头。高傲的人是不能激怒,更加不能侮辱的,完颜陈和尚重回军队,对蒙古人的怒火再也不可抑制,哪怕金国分派给他的是杂牌部队,仍然被他训练成了一支硬到难以想象程度的铁军。这时他率领着400骑冲向了蒙古人,对面的赤老温肯定想不到,完颜陈和尚抱着怎样的信念。战前,完颜陈和尚沐浴易衣,像对待一场宗才教盛典一样对待这场战争。这世上永远都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身份高到没有海拔指数的赤老温,声名显赫到位居人类历史之巅的蒙古军队,都倒在了这支由前战俘率领下的充满了复仇欲望的杂牌军脚下。赤老温坐拥8000蒙古战士,败给了400名金国忠孝军!消息传出金国上下空前振奋,这是自蒙、金交战以来女真人取得的第一场大胜仗,别说什么参战部队不是女真嫡系,也别强调蒙古军大意轻敌准备不足,胜利是硬道理,胜利是奢侈品急需用品!一时间完颜陈和尚的大名蜚声中外。而蒙古人漠然视之,算你小子幸运吧,真正怎么样,等俺们大选出结果了再看。
(2543)
大漠深处库里台大选结束,蒙古灭金战争正式提到日程,可怎么具体行动,内部存在着两个截然不同的声间。一个来自于去世两年之久的成吉思汗,他曾经在死前秘密地告诉了两到三个人,他个人制订的灭金计划。他们是窝阔台、拖雷,或者还要加上耶律楚材。成吉思汗的计划是——“金精兵在潼关,南据连山,北限大河,难以遽破。若假道于宋,宋、金世仇,必能许我,则下兵唐、邓,直捣大梁。金急,必征兵潼关。然以数万之众,千里赴援,人马疲弊,虽至弗能战,破之必矣。”这个战略不像是蒙古人制订的,印象中蒙古铁骑以纯粹的战力碾压一切,不必用什么阴谋诡计,就让全世界臣服。这不是真的。相比于战力,蒙古人的智慧更加出色,后世人们只看数据的话,会找出哲别、速不台以两个万人队横扫呼罗珊、波斯、阿哲儿拜占、阿剌伯伊拉克,逾太和岭(今高加索山)向北,击败阿速、勒思格、薛儿克思、钦察合台诸部联军,再灭亡涅培儿河(今第聂伯河)流域内的斡罗思军等等匪夷所思的一长串战绩,一定以为蒙古人神勇天纵,是天然的战士。这没错,可其间哲别等人频繁使用反间、离间等计,一次次从内部瓦解了敌方联军,这才取得了上面辉煌到不可思议的胜利。所以产生自成吉思汗头脑中的灭金计划,必然是智取,绝不会只使蛮力。既然这样,人类历史长河中首屈一指的战术大师订了计划,还有必要有别的说法吗,蒙古人像神一样的崇拜他,又怎么会有反对的意见呢?但真的就有。新任大汗窝阔台。越是资历浅薄的领袖就越急着证明自己,他有新的点子。继位的第二年,他亲自出征主持灭金大计,所制订的计划与成吉思汗的借道宋境,迂回埋伏正相反,他要强攻卫州(今河南汲县),进而强渡黄河,之后就会直面开封。那时再强攻开封,就可以灭亡金国,这多省事。
(2544)
窝阔台合罕认为凭籍着蒙古战士无与伦比的肱二头股可以搞定一切,那么战争机器就要以这个思路开动。这位蒙古大汗二世命令蒙古汉族系统里的史家,史开泽进攻卫州。金国在上一场大胜里沉醉,好多年没有舒展过的心灵变得强健,蒙军来犯是吗,打回去!金国皇帝给完颜合达增兵至10万,完颜合达给完颜陈和尚增兵至3000,渡黄河支援北岸的卫州。战争变得简单粗暴,像是回到了蒙古初期、金国初期的时代,两个少数民族拔出刀子来聚堆互砍,看谁先扑街……既然是这样,那么人数翻倍的忠孝军成了战场上的太阳,完颜陈和尚复制了不久前在大昌府的奇迹,他再一次击败数倍于己的蒙古军。之后,世界突然间安静了。蒙古军居然一败之后全军退走,没有再纠缠卫州。这是为什么,女真人想不通,难道成吉思汗死了,蒙古人武功全失?武功全失的是窝阔台合罕,他被迫回到了他老爸的思路上去。铁一样的事实让他清醒,他真的不是他老爹,而他老爹也真的没把蒙古帝国完善。成吉思汗拥有至高无上的管辖力度,在本族内部予取予夺随心所欲。他则不行,他对于蒙古帝国,尤其是军队,基本上只有征调权,而没有领属权。这个折扣非常大,打得蒙古大汗很是自哀自伤,他算是主人吗,行动只要一不顺,下属们立即强迫他回到老路上来。成吉思汗灭金计划执行。当年五月,窝阔台合罕下令分蒙古军为三队,他自领中路军攻河中府,下洛阳;斡陈那颜率左路军攻济南;拖雷率右路军由宝鸡南下,借道宋境,沿汉水出唐、邓诸州,从侧面迂回至金国后方。三路军相约明年春季会师开封城下。左路军、中路军没有什么好说的,无论是济南府所在山东道,还是位于山西永济县附近的河中府,都是蒙古人常去的地方,木华黎早就一遍一遍又一遍地杀人放火了,以蒙古大汗之威亲征,一点难度都没有。所注重的,是拖雷率领的右路军。
(2545)
难度点首先在于“借道”。成吉思汗觉得行,是因为“宋、金世仇,必能许我。”可惜的是,他不清楚关于仇恨,各个民族各个时代的沸点不同。他可以因为一位祖先被女真人钉死在木驴上,就跟金国不共戴天。女真人能够因为几斤东珠,几条人命,几位姑娘的名声,就跟辽国死磕到底,可他不清楚世上还有赵构、秦桧之类的“人”,对全体家眷被虏为奴都不在乎。那么还何所谓仇恨呢?所以拖雷想借道宋境,去抄金国的后路,本身就有先天缺陷性难度。果然,拖雷率军南下,先攻下了天水军(今甘肃天水南)、成州(今甘肃成县)、西和州(今甘肃西和西),再向前就接近了南宋的军事要塞沔州,拖雷决定展开政治攻势。他派使者去沔州陈明利害,无非是给俺闪条道俺替你砍仇人决不动你家一草一木之类,得到的回应是……南宋沔州统制官张宣把该使者砍了。理由很充分,你带这么多人想进我家之前还抢劫了俺家好几座城池还保证一草一木都不动,当南宋人这么好骗吗?!金国你们想打,南宋也不放过,才是你们的真心事吧。之前的“丁亥之变”早就印证了这一点,贪得无厌的东西,别想从俺这儿占便宜!平心而论,张宣的决定没错,这么想更没错,蒙古人从始自终打的就是这种主意,之前是打西夏不忘南宋,这次是打金国不忘南宋,总之只要蒙古帝国存在一天,那么吞噬就永不停止。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实,但凡有点理智的人都能想明白。拖雷火了,以抢劫起家的寒带种族本性发作,不让道是吧,那就武力借道。蒙古军全力攻陷沔州,之后兵分两路,一路迅速向东攻击兴元府(今陕西汉中),夺取饶风关,这是原定的行军路线;另一路南下,一路抄掠蜀川腹地,直到果州(今四川南充北)。看样子拖雷很像是被激怒到头晕程度了,他扔下战前策略专心和南宋较劲,其实这正是他精明的地方。如果不想一路和南宋死磕,在每一座城池前都陷入苦战,那就只有在最开始进攻时就凶猛无比,让南宋不敢拒绝他的任何要求。
(2546)
他得逞了,南宋四川制置司被迫供应粮草,提供向导,送瘟神一样沿途详细指点,保证这帮蒙古大爷不走错路,不砍错人。拖雷有吃有喝沿汉水东下,出邓州,遥遥间对开封城形成了战略包围。金廷慌了,新上任没几天的金哀宗完颜守绪面无人色,大后方告急,所依峙的天险成了摆设……他骤然觉得末日临头。紧接着蒙古大汗窝阔台亲自近距离给了他迎头一棒,窝阔台合罕的中路军攻陷郑州,前锋游骑已经出现在开封城下!十万火急。再也顾不得许多了,必须调精兵回防。而精兵在哪里……潼关,完颜合达、完颜陈和尚都在那里,集结有重兵15万之众。金国就是这样陷入了成吉思汗给他们挖好的泥潭,就是这么的无可奈何,哪怕知道这时从潼关调兵回防是百里争利,必厥上将军的事,也没法不这么做。难道还有别的办法吗?能眼睁睁地看着都城被攻占,自己保存实力吗?那还有什么意义!金国15万精兵,其中骑兵2万,步兵13万,在公元1232年正月的严寒大雪中千里狂奔回救开封,他们不顾一切了,第一倾巢出动,没留下什么人,连潼关都不要了;第二为了速度,只带了几天的粮食,彻底轻装上阵。至于饿倒了怎么办,这个简单,只有尽快冲回都城才有饭吃。金国版破釜沉舟。这样的速度,真的似乎迎回了转机,他们在邓州境内的禹山(今河南邓县西南)处就堵住了蒙古右路军。拖雷也变得被动,他被迫兵分两路,使本就居于劣势的兵力更加分散。一部分甩开金军,继续向既定目标挺进,去与窝阔台合罕、斡阵那颜会师围攻开封。另一部分与金军纠缠,但是效果不好,金军没有被截断,连方向都没被扰乱,仍然在向开封城尽全力运动。今天断网直到现在,终于能上来了。还是今天,今日事、今日毕
(2547)
这是那个时代里最艰苦的一次行军,金军行动仓促,衣衫单薄粮食缺少,恨不得一步迈到都城,哪怕立即接战,也能喘口气。可实际情况是,他们连眨眼都是奢侈的。蒙古骑兵仗着马快弓劲,时刻与他们保持着距离,他们行军时随时偷袭,他们每当要安帐休息时,都会有蒙古骑兵突然间蹿出来,黑暗中一阵箭雨,射得金军帐篷千疮百孔,等他们操家伙冲出来时,人早跑没影了,现场连根蒙古马毛都没剩下。金军没法休息。形势很快变得更加令人发指,蒙古兵不止在晚上骚扰,连金军白天埋锅造饭时都要来打断。这群寒带草原战士在冰天雪地里玩得很开心,时间久了,女真人发觉出不对劲。这到底是谁在堵截谁?之前15万金国精锐从潼关不顾一切急行军回救都城,拼死拼活在禹山把拖雷堵住,之后两军纠缠在一起,怎么看都是蒙古人假宋灭金的意图落空了,可现在看来,味道怎么品怎么不对。金军真的堵住房了拖雷吗?拖雷分出一部分兵力仍然向开封进军;金军敢就地歼灭拖雷大部队,不受这种疲劳战术的损耗吗?当然不敢,威胁到开封城的不止是拖雷这部分,蒙古大汗窝阔台亲征,游骑已到开封城下,那边十万火急,哪怕再大的损耗也得受着。这就造成了金军咬紧牙关不吃不喝不睡觉,时刻承受着巨大的折磨,在冰天雪地里迅速筋疲力尽。而蒙古军像狼群一样环峙周围时隐时现,控制着行军的速度、疲劳的程度,精确地掌握着那个临界点的到来。当时的金军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等他们走到了钧州(今河南禹县)以南的三峰山时,才猛然发现不对。他们竟然已经陷入绝境。拖雷近三分之二的兵力一直和他们纠缠,近三分之一急趋开封,窝阔台临近开封……所有的情报都直指开封,可在三峰山,金军猛然发现不仅拖雷那三分之一的兵力突然出现,连蒙古大汗窝阔台都挡在了他们的前头!
(2548)
直到这时,女真人才如梦初醒,蒙古人的攻击点到底在哪里。哪是什么开封城,根本就是潼关这支金国仅存的精锐部队。所有的调动都只为了这一个目标而服务,怎样调他们出关,怎样逼迫他们,怎样疲劳他们,怎样掌握住节奏,使包围圈形成,形成时正是他们筋疲力尽之时。这些,蒙古人都做到了,在河南境内的三峰山一带。禹县附近的三峰山,地势非常一般,只是低矮平常的三座连在一起的小山头,在全国各地都有类似的地貌。如果一定要说这座三峰山有什么特殊,那是独一无二的历史人文传说。此地是钧州,相传有钧台,是华夏第一王朝“夏”开国时,夏禹王举行祭典的地方,后来又成为夏桀囚禁商汤的地方,这些都是华夏文明的源头之处,意义重大非同小可。可在公元1232年的冬雪中,这里充满了绝望和暴力,15万饥寒交迫的女真士兵面无人色地在寒风暴雪中瑟瑟发抖,他们的手甚至没法握住比寒风还要冷,结满了冰凌的刀枪。蒙古军在外围围而不战,分批燃火烤肉。一阵阵的香气飘了进去,那比致命的毒气还要歹毒,让女真大兵们饿得发狂,却没有勇气,更没有体力冲出去决一死战。直到这时,蒙古兵仍然没有发动最后一击,他们还在算计,要怎样才能以更加稍小的代价,覆灭这支金国仅存的精锐。蒙古军放开了一条通往钧州的“生路”……很多人不明白为什么到了这一步,蒙古人还不集体冲锋,把三峰山变成屠宰场,杀光里边的金军。他们不是纵横世界无敌手,动辄毁灭数十万计的敌军吗?这么想应该没有错,过往无数次战役,世界各种族都深受其苦,可是里面有些内幕并不是谁都了解。蒙古军惯于以弱胜强,两个万人队横扫欧亚,可是东亚的对手与那些不同,女真人毕竟雄居世界之巅近百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比如这15万精兵,仍然是世间不可悔的强大力量。蒙古人对之相当重视,不仅借道南宋,还出动了……4万骑兵。
(2549)
  这个数字怎么看都有些不着调,且不说是不是过分小觑了女真人,至少也是太不把蒙古大汗本人当回画。才4万,领军的又是大汗又是监国亲王,这不是君子自处险地,没事找死吗?  可查资料能得到答案,蒙古人基本也就能派出这么多人了。  蒙古军开国时期全部兵力大约只在15—20万之间,这时家大业大地跨欧亚,哪一处都得留人,导致的后果就是大汗亲自出马砍人,也只能凑出区区4万兵力。  好在蒙古军完美地制订了计划,完美地执行了计划。  这时满山冰雪中,蒙古人闪开了一条小道,饥寒交迫的金军明知凶险,明知后果是怎样的,也不得不开始了逃亡。  教科书般的一幕出现,“道路”闪开,重围中最生猛的一小部分金军冲在最前面,他们向北面的钧州跑去。蒙古军没理会他们。  落在后面的,反应迟钝的都是精疲力竭只剩一口气苟延残喘的,这些人占绝大多数,他们被蒙古军斩成几段,分割屠杀。  血色三峰山,除几千人之外,15万金国潼关精锐都死在了这里!  逃出去的命运更加悲惨,先是完颜合达的副手移剌蒲阿,他跑得最快,目标不是钧州,而是原定的目的地金都城开封。也就是说,不管情况怎样,他一定要去拯救京城和他的皇帝,哪怕是败了,也要冲到那里才行。可惜的是,他在半路上被追上了。  移剌蒲阿被俘,遭劝降,答以“我是金国大臣,只应死在金国。”不屈被杀。  完颜合达在完颜陈和尚的保护下冲破蒙古重围,逃进钧州城。蒙古军随即杀到,城池几乎立即失陷,完颜合达在乱兵中被杀,身份确认后,首级被送至开封城下,向金国京城示众。  战斗逐渐平息,没人发现完颜陈和尚。
(2550)
这时完颜陈和尚已经杀出了蒙古军包围圈,如果要逃,他能逃走;如果要隐藏,他能静悄悄地活下去。可是他没法容忍这些。宁教身死,不教名灭。如此大战,金军最后一支精锐之师全军覆灭,他身为全军名将,怎能默默偷生!思前想后,完颜陈和尚觉得生无可恋,难道说,金军还有重新振作反攻蒙古的可能吗?没有,那么何必活着。完颜陈和尚单骑来到蒙古军前,自陈身份,要求见蒙古主将。蒙古军如临大敌,层层围住,押送他去见拖雷。完颜陈和尚见拖雷不跪,朗声说道:“我乃大金忠孝军统领完颜陈和尚,大昌原、卫州、倒回谷之胜皆我为之!我如死乱军中,人将谓我负国家,今日明白来死,天下必有知我者!”蒙古人爱的就是这样的硬汉,拖雷亲自劝降,可以想像,他被拒绝的有多么冷硬倨傲。蒙古人的另一面随即出现,只要是敌人,哪怕是札木合也要被铁木真杀掉。完颜陈和尚被先后砍断膝、胫、足,他怒骂不绝,蒙古人用刀把他的嘴划开,一直割到了耳际。他“血而呼,至死不屈。”如此忠烈,让蒙古人也收起了刀。自拖雷起,蒙古人围在完颜陈和尚的尸体周围,以酒洒地祝祷——“好男子,他日再生,当令我得之。”完颜陈和尚是女真人的英雄,他的死不应以胜负论之,不能以得失论之,更不能以聪明、愚蠢论之,甚至于英雄也不应该有国界之分,比如完颜陈和尚为什么会如此忠烈。纵观女真发迹百年间,大人物出过很多,战争狂人更是不计其数,以“女真战神”完颜宗弼,也就是金兀术为例,他再怎么样,也没法让人敬佩,更弗论赞他一声英雄。因为他无信义、不勇敢、无原则,只是一个在满足国家的大前提下满足自我杀戮享乐愿望的强盗罢了。完颜陈和尚截然不同,他不止是由于悲情而感染我们,更重要的是人生的精神内核。由女真人所修的《金史》中记载,此人每每于军中读《孝经》、《论语》、《春秋左氏传》等儒家经典,“军中无事,则窗下作牛毛细字,如寒苦之士,其视世味淡然。”这样的人,与汉人何异。不管其他种族的人怎样看他,汉人们认可、敬佩他的所作所为。
(2551)
三峰山之战结束,蒙古人得到了所有想要的,蒙古、金之间的分水岭出现,三峰山这边瓜熟了,开封那边的蒂也落了。蒙古军从四面八方堂而皇之地向开封城挺进,他们攻克了饶风关,进占没有了兵力的潼关,只在洛阳城下受到了阻力。洛阳城里只有3000余名三峰山残卒、百余名忠孝军余部,留守官撒合辇病重无法出战,绝望愤郁中自投护城河而死。金将强伸领军,率士卒于冰雪寒风中弃甲裸身死战,又命令数百名壮士在城头上奔跑呼喊,声势与数万人相似。再创制了一种叫“遏炮”的发石器,击毙数千名蒙古军。洛阳城被围困3个月,蒙古军始终无法破城。当然,这也是因为洛阳无关紧要,不足以影响大局有关。蒙古军像洪流一样南下,直扑开封,主导这一战的是蒙古名将,曾横扫中亚的速不台。为什么不是拖雷?孛儿只斤?拖雷刚刚完成三峰山之役,为蒙古帝国征服东亚奠定下了坚实基础,这时他应该乘胜前进,进一步建立不世功勋才对,怎么会突然在战场上失踪呢?他不是失踪,而是死亡。那一年的五月间,窝阔台合罕突然间病了,病得很重,眼看要死。按蒙古惯例,蒙古最高档次的巫师登场。该巫师竭尽全力终于得到了病因的真相,他说,是历年以来蒙古人杀生太多有干天和,长生天降罪,山川泽林生怨,所以蒙古大汗必死。拖雷当时侍病在侧,问怎样禳解。巫师给出答案,必须要由黄金家族的直系亲王代替,蒙古大汗才会安全。成吉思汗子孙众多,然而真正的直系只有四人。术赤早死,窝阔台本人生病,察合台远在中亚,只有拖雷近在身边。仁侠的拖雷没有半点的迟疑,直接问要怎样代替。巫师要他去野外向天地祈祷,之后喝下了一碗据巫师说从他三哥身上洗涤下罪孽的水。拖雷一一照办。孛儿只斤?窝阔台的病随即痊愈,孛儿只斤?拖雷死亡。
(2552)
哪怕再单纯的人,也会从上面的事情里嗅出阴谋的味道。甚至可以说,这根本就称不上是什么阴谋,而是赤裸裸露的谋杀。最重要的战役打完了,拥有全蒙古最强军力的拖雷还需要活着吗?作为新一代大汗,难道要永远仰四弟的鼻息,时刻战栗在四弟的威胁之下?无论谁都忍不了。那么拖雷看不穿这些吗,身处乱世,在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枭雄怎么会不懂这些。他完全有能力拒绝,甚至以此为由,与窝阔台决裂,真正就推翻之,索性就真的当一回大汗!但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安静地喝下了那碗水,让混合着阴险、龌龊、痛苦、犹疑、毒药的液体流进自己的身体,他用多年的回忆去沉淀过滤,让这些只剩下亲情。拖雷死了,年仅40岁。随着他的死亡,窝阔台安心了,合罕陛下从战场上退了下来,返回熟悉的漠北草原。在那里,有无数的各族美女、醇酒在等着他,幸福的生活开始了。金国的苦难正式到来了。大批蒙古兵在黄河北岸游弋,到处、随时制造灾难。焦点开封城下,主将速不台下令强攻,而另一方面,蒙古人保持了五惯的特色,在暴力之余,展开了诡计。以窝阔台合罕的名义,要求金国投降。条件是一份几十人的金国大臣及其家属的名单,并要绣女、海冬青等特产,一起送到漠北。金帝完颜守守绪喜出望外,还有这种好事?!他立即册封被他软禁的二哥完颜守纯的儿子完颜讹可为曹王,送出城去当首席人质换和平。可是蒙古攻城部队在同一时间内骤然加强了攻势,速不台下令驱赶抓来的开封附近的居民,不分老幼一起背负土石去填开封城的护城河。海量的百姓在刀枪的逼迫下冲向了护城河,“倾刻平十余步”。之所以能这么快,是因为动作缓慢的,和土石沙砾一起倒在了河中,当了填充物。
(2553)
情况紧急,守城的金军部队理所当然地举起了武器,比如弓箭,要去射杀威胁到开封安全的人。这很自然吧,却被人第一时间叫停。金国宰相完颜白撒。这个完颜是个妙人,他是皇族,目不识丁,手不握刀,属于文武两废那一类。可是深通宫廷生存之道,以及享受。此人上位,每天都要带着大批精美食物器具进宫,理由是宫里准备的宰相工作餐实在难以下咽。这位公子哥这时紧急叫停,据他本人理解,是非常有必要的。因为两国正在议和,尤其是蒙古大汗已经开出的条件,金国皇帝准备全盘同意,这时怎么可以反抗呢?那样诚意何在!在护城河急剧缩水之时,完颜白撒向速不台喊话,声明依据窝阔台合罕的最高指示,两国正处于谈判,不能开战。速不台冷笑一声,俺只受命攻城,没听过其它命令。攻城,攻城!城下蒙古军磨刀霍霍,只等护城河变平地。城上金军干瞪眼,连举起武器自卫的权力都没有……这么说吧,当年北宋灭亡时也没出现过这样操蛋的一幕。逼得没办法,满城的军兵百姓一起嚎叫,直到皇帝陛下听见了,跑出来看情况。那一天开封城里雨雪交加,大地泥泞,金国皇帝完颜守绪一路步行,来到州桥附近。居民跪满一地,有些人动作太猛,误磅了他的龙体龙袍。完颜守绪沉痛地说,他知道现在很危急,也尽了最大的努力去换和平,比如他舍了自己的儿子,曹王殿下(那是他儿子吗?)去蒙古当人质,还有大批的金银财宝,都不要了,希望能保佑你们平安。如果这些都不管用的话,那时你们再死战护城吧。天知道那一天女真人的动作有多快,他们冒着城门打开,蒙古军一拥而入的危险,把曹王、各色人等礼物送出城去,满足了窝阔台合罕开出的条件。和平没有来。开封保卫战才正式展开。
(2554)
这场战斗一直发生在城墙内外,所以拼的不是马刀弓箭,而是各种攻防器械。由于年代距离北宋亡国时已有百余年,所以科技也着实的先进了一些。双方都有新家伙登场。金军先动手,他们向城下扔石弹。每弹大约一两斤重,不太沉可以迅速不停地扔,算上重力加速度的话,实战效果应该挺狠。蒙古人回敬以更大的石头。他们抬出来当时世界上最可怕的抛石器——回回炮。这种巨大的抛石机在蒙古西征途中攻城略地,把中亚一带的人都砸服了。这时在开封城四角每一角都集中了几百架之多,而且炮弹充足,从周边搜罗到了足够多的石碌碡。也就是石头大磨盘。大家想一下,得用毛驴等大牲口才能拉得动的石头大磨盘从天而降是啥情景。在当时基本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遮挡,尤其是城头上的木制防守器械。几天之后,开封城头全是碎木头、碎骨头,而石碌碡们“几与里城平。”本来是没有办法的,砸得多了就有了办法。金军在城头上用麦桔、马粪裹住尚存的器械,用索网、牛皮作为悬空防护减低大磨盘的冲击力,暂时让情况好转。奈何蒙古人在破坏方面着实的有天赋,他们不用石头了,而是发射燃烧着的大木头。大块木材上浇上从西域带回来的石油,仓促间根本没法用水扑灭,开封城就此陷入一片火海。所幸开封的城墙巍然不动,由后周世宗皇帝柴荣所督建的外城墙,墙土皆取自虎牢,“紧密如铁”,巨大的石碌碡砸上去,只是稍微凹下去一点点而已,没有半点开裂崩塌的迹象。这条城墙既然这么牛,近300年了还这么无解,那么就先解决它。蒙古人想出新办法,为了防备城头上砸下来的小石头,以及一些火器,他们用大量的生牛皮围成了一条通道,直达城脚下,立即开挖,挖出一个能容三四个人的小洞穴。有了这个洞穴,里边的三四个人偈土拨鼠一样,很快就挖出了一条地道。几天之后,地道多至上千条,只等一声令下,就要挖通城墙,进入城里。
(2555)
等来的不是速不台的命令,而是金军的新办法。女真人的大脑在南方住的时间长了,智慧增长也很快,他们推出了一种新武器。震天雷。这是用大铁罐子装火药,点燃引信之后,用抛石机扔出去。“其声如雷,闻百里外,所爇围者半亩以上,火点著铁甲皆透。”这东西平时用都给蒙古军以沉重打击,这时金军把它顺绳子悬至蒙古军挖的小洞穴近傍,轰隆一声巨响之后,“人与牛皮皆破迸无迹”。挖洞至此失败。金军开始反击,他们使用了“突火枪”。这物件像近代的喷火器,“注药,以火发之,辄前烧十余步,人亦不敢近。”蒙古军实在也拿这东西没辙。攻城战整整进行了16昼夜,蒙古军使尽招数,不能攻克开封,而城里城外死伤者无数,“内外死者以百万计”。百万计应该是夸大了,可实际情况的惨烈可以想见一斑。事到这一步,速不台本人也知道短时间内再也没法奈何这座坚城,而蒙古军主力返回漠北,他不可能迅速得到补充。速不台派人进城允许金国求和。金国上下有列里逃生的感觉,立即同意。金国付出海量珍宝、犒军物资,速不台率军后撤,蒙古军散布在河洛之间,休整以待时机。开封城里陷入狂欢状态。死里逃生的感觉是那么的动人,金廷百官相率入宫庆贺,金帝完颜守绪本人也及时向上天感谢,减御膳、罢冗官、放宫女,上书不得称圣,改圣旨为制旨……一大堆的做派,让人搞不懂他是女真人的皇帝,还是汉人的皇帝。老天爷对这似乎也糊涂了,郁闷之余给了完颜守绪一个回条。你丫的既然不办实事,那就给你个最起码的结果。由于城里城外死尸太多,没有及时处理,开封周边瘟疫流行,两个月内又死了近百万人。不讲卫生,后果是严重嘀。
(2556)
公元1232年的蒙古人和公元1127年的女真人一样,在和与战之间毫无诚信。居住在开封城里的一方,一次次没完没了的受骗。早春时节以极大代价送走了瘟神速不台,才到了八月间,蒙古草原深处就传来了新的价码。窝阔台合罕又说话了,他要金国的皇帝陛下亲自去漠北草原深处,和他面对面地敲定和平条约。……完颜守绪直接“病”了,声称连床都下不了,绝对没法长途跋涉。蒙古人心实,真的病了吗?俺派人近距离看看。派来的人叫唐庆,唐使者在历史中名声不显,做起事来却非常认真。他来到金国的大殿上,发现对方的准备工作很到位,一张大床摆在殿上,完颜守绪本人躺着,等待他的检查。这真的是彻底放低了身段,想当年北宋灭亡前夕,赵佶父子也没这样迎接过金使。可惜这对唐使者无效,唐庆作为一个汉人,在成吉思汗时期就出任蒙古军职,历任万户、元帅左监军、龙虎卫上将军,主持过上一次曹王入质,怎么看都是个狠角色。狠人自然办狠事。唐庆围着金国皇帝的御榻来回转圈,边转边看,边看边问,几次三番强迫金国皇帝从床上爬起来,跟他出城去漠北。完颜守绪躺在床上说啥都不起来,装孙子装得那叫一个地道。你蒙古使者再凶,总不至于把他硬拎起来提出城去吧?唐庆当天没这么做,事情总要再观察一下。他约好明天继续观察,然后下殿回驿馆吃饭睡觉。睡到半夜出事了,一大群女真人拥了进来,把他和其余随行人员全身砍死。金国除了像完颜守绪这样的怯懦版滚刀肉之外,还是有些倔强凶狠不自侮的男人的。事情发生了,完颜守绪再害怕也没法追悔。他下令对此沉默,不追究,也不向蒙古方面解释。当然他更清楚,这事大发了。
(2557)
几年前,有个伟大的国王叫摩柯末,他杀了蒙古的使者,后果是国家被灭,家族离散,亲妈都没保住,自己更死在了无人荒岛上。完颜守绪思前想后,知道前途暗淡,危急中又有人报告,说开封城里的粮吃光了,已经把老百姓的粮食都搜刮了上来,也没有几斤。这让本就惊悸的完颜守绪再也坐不住,他的眼前闪现出了他光明伟大正确的父亲的身影。沿着老爹曾经的路走吧。……逃出京城。只不过当年他老爹金宣宗完颜珣逃出中都可以去开封,他这时逃出开封要去哪里,半点目标都没有。宰相完颜白撒提意去归德(今河南商丘),说那里久为北宋西京城防出色;元帅完颜官奴说去卫州(今河南汲县),说那里有粮,至少能吃饱。皇帝本人想去的是汝州,可是全体部下都被吓着了,提醒他那是开封的西边,那个方向300里以内连个活人都找不着!完颜守绪低下了沉重的头颅,再也没法抬起。可是总归是要走的,哪怕不知道去哪儿,也得离开开封城,鬼知道什么时候蒙古人就又冲到了城墙外面。年底时,金帝率领半个朝臣班底,带着数万军队逃出了他的京城,临行前,他与太后、皇后、公主等宗室痛哭告别。之所以不带这些家眷走,一来是要安定开封城内民心;二来是也实在带不走,巨大的后宫会把他拖成龟速。金帝的逃亡之路第一站是攻击卫州,这主意是元帅的,领军的却是宰相,多么完美的和谐之道,军政双方都照顾到了。卫州里是金国的军民,之所以造反,都是因为粮食。开封城饿疯了,官方派人来强抢,卫州城的人也要活着,当然会反抗。反抗的结果是金国皇帝亲自带人来抢。兵临城下,卫州城城门紧闭,完颜白撒大骂城里人无君无父罪该万死,正来劲,蒙古军到了。速不台知道金帝出逃之后,一边调集人马重围开封,一边火速追击,终于在卫州城下把金帝最后的一支军队堵住。
(2558)
战斗在卫州城下展开,在白公庙结束,除了完颜白撒本人身先士卒光速逃跑成功之外,数万金军全军覆灭。金帝完颜守绪在稍远处的魏楼村傻等,直到完颜白撒跑来报信,才知道死到临头。完颜守绪以前所未有的果断和速度继续逃跑。目标归德。夜幕下,金国皇帝、宰相一行六七人爬上一条小船渡过黄河,逃往归德。其实当时上战场上金军覆灭了,可还有很多零星的战斗和抵抗在进行,他们一逃,一切立即结束。好容易逃到归德,聚笼了些人马,所有军民都忍无可忍,要求处死完颜白撒。金帝也早就受够了这个皇族公子哥,痛恨之下,给他安排了一个别致的死法。把完颜白撒关进一间空屋子,不给饮食,整整7天之后,这个总嫌宰相工作餐不可口的顶级纨绔终于活活饿死。卫州之败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河朔大地,也传进了开封城里。民众们终于知道他们被抛弃了,恐惧绝望转化成了愤怒,发泄目标当然是政府,具体的倒霉对象是留守的两个宰相完颜珠颗、完颜奴申。这或许是人类情绪的自然表露,却不料带来的是真正的地狱。民心永远可用。这一次用的人叫崔立。崔立,时任金国西面元帅,他带着200名甲士杀掉京都里两个宰相,部分高级将领,自称太师、军马都均由、尚书令、郑王,他的弟弟崔倚当平章政事,崔侃当殿前都点检,一言而蔽之,他总揽金国大权。面对鲜血、暴乱,百姓们很高兴,终于出口气了,终于有强人站出来了,有希望了……崔立给出的希望是身着御衣,出城与蒙古军主将速不台协和,条件是蒙古人立他为儿皇帝。北宋的张邦昌是不得已而为之,皇冠落到头顶上时痛不欲生,崔立则欣欣然努力争取。面对送上门来的“儿子”,速不台微笑着表示赞赏。崔立精神大振,回到开封,立即着手去做他盼望已久的赏心乐事。破坏,永远是人类的原罪,永远能勾起人类灵魂深处最原始,最操蛋的快感。
(2559)
  崔立回开封,第一时间下令烧掉城墙上的各种防御器械,宣布这是蒙古人接受投降的最基本条件,而他就是蒙古人授权的受降监督人,开封城的死活,全在于他是否满意上。  怎样满意呢?  破坏。  崔立下令搜捕跟随金帝出逃的官员的家眷,抓到之后拷打玩亵无所不为,全部家财都搜刮殆尽。这种恶行迅速波及到城里的每一个角落,上至公卿贵族金国皇室,下至各级官员、平民百姓,全都被轮番胖揍,直至吐出每一格铜板。  民间的钱、皇宫的钱,都流进了崔立的私宅。  搜刮得差不多了,崔立才想起了蒙古爸爸,他把金国两宫皇太后、梁王、荆王及宗室500多人押进37辆大车里,送俘北行,交给了蒙古大军。金国皇室一锅端了之后,他又选“三教、医流、工匠、绣女”各色人等送出城。  凡此种种,除了贡品里缺了两个落难皇帝之外,公元1127年北宋灭亡时的情况宛如重现。这一幕是如此的鲜明,时空倒流的感觉之外,不禁让人浮想联翩。这是报应吗,这是报应吧!当年北宋只是没有遵守几个小条约罢了,就被女真人空前残暴的欺侮,天理何在。  就在此时。  唯一遗憾的是,不是宋人亲手还报而已。只是事情还没有完,什么样的机会都有可能出现。回到开封城,崔立的风光时刻转眼即逝,因为蒙古军还是入城了。蒙古人是很有黑色幽默天赋的,他们进城之后,没有第一时间铺开军力,扑向满城的平民百姓,而是集中人手,先去了崔立的家。  速不台从中亚打劫到东亚,是位资深型强盗,非常精通怎样用尽可能少的精力,抢到尽可多的财宝。何必费力去亲自搜刮呢,先让崔立忙,把好东西都集中在崔宅,之后一锅端,多省事。  连同崔家本来的财产,一起被蒙古军搬走。崔立欲哭无泪,想讲理没胆,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离他远去。至于他的下场,同样是碎的。  蒙古人抢完他家,对之彻底放弃,开封全城的百姓一拥而上,他、他全家全部变成碎块。
(2560)
  老窝被端时,在外的金帝完颜守绪也正忙着,他在最后仅存的几个部下中间巧妙斡旋,成功地使之互相残杀,丧失金国最后一丝元气。  事情是这样的,“金国政底”抵达归德,人员共计如下:皇帝一名,完颜守绪;元帅一个,蒲察官奴;统兵元帅一枚,马用;大臣一只,李蹊;马军总领一只,纥石阿列里合;还有一个是归德府当地的知府兼武官石盏女鲁欢。  大猫小猫三两只,矛盾仍然深深深深深几许。  先是石盏女鲁欢,作为坐地户,他深深地感到了危机。这么多的大佬驾临,置他于何地?这都什么时候了,哪有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一套,骨子里的化外野人气息发作,最先想到的就是机遇。  把皇帝老子据为己有,进而号令……另外那几个。  石盏女鲁欢以城里粮少为理由,要求这些天里陆续集结的兵力分散出去,到外围自己找食吃,只留下元帅蒲察官奴统领的450名忠孝军,马用嫡系的700名步兵。对于这事,军方倒没什么反感,这是正常反应,平时也会出现。  军队争权嘛。  可金帝陛下郁闷了,他找到元帅蒲察官奴,小声说爱卿,这个石盏女鲁欢把咱们的军队分散了,你要小心些啊。  蒲察官奴怒了,他想到自己高贵的身份,元帅!不是什么西面元帅、统兵元帅,是元帅!他早就看石盏女鲁欢不顺眼了,当然还有马用,现在皇帝有了暗示,那还等什么?他立即行动,目标是……鼓动皇帝跟他走,离开归德去海州。  金帝不明所以,反应迟钝。元帅大人不悦,行为举止开始反常。金帝再一次心理波动,莫非元帅也有了异心?他派马军统领纥石阿列里合去监视一下。不料该统领是元帅的亲信,转身就把这事挑明了。金帝既惊且愧,决定表现一下风度。
(2561)
  完颜守绪派大臣李蹊摆下一桌酒席,请蒲察官奴、马用去赴宴,希望他们以国事为重,都大度些,杯酒解恩仇,一笑了之吧。  很男人的感觉。  马用喜欢,他欣欣然赴宴。蒲察官奴也去了,他带了把刀……酒宴上血肉横飞,马用、李蹊全都被砍死,事态紧接着扩大,蒲察官奴再接再厉,把石盏女鲁欢也捆翻,搜刮其家所有财产之后,一刀砍倒,接着又屠灭其家族。  做完了这一切,蒲察官奴意气风发,觉得自己此时才真正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元帅。金帝完颜守绪吓得魂飞魄散,一顿饭居然吃出了这等后果,实在太崩溃了。好在他的元帅大人体会到了他的心情,把他关进了一座独门独院的大房子,名叫照碧堂。  让他在里边享清福。  军政大权由蒲察官奴一手掌控,他也干得着实有声有色,不出一个月,居然大败蒙古军队。事情的起因是上一次卫州大败的时候,蒲察官奴的老妈也被蒙古军俘虏了,他以此为由,暗中与蒙古军联系,要以实际行动救他妈。  蒙古军欢迎这种孝顺,多次接触中逐渐放松了警惕,在端午节这一夜,蒲察官奴突然率领忠孝军450人登船,偷袭了蒙古军的驻地。战果非常辉煌,蒙古军主将撒吉思卜华败死,3500名蒙古军掉进河里淹死,被杀的也超过3000之数。  蒲察官奴得胜归来,更加趾高气扬,完颜守绪在照碧堂里长吁短叹,以泪洗面,哭诉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难道一直要受这个奴才的挟持?左右亲信侍卫适时出现,给他出了个主意,陛下先是吓了一大跳,之后细想,似乎除了这么办之外,也真没别的法子了。  某天,金帝约元帅聊天。元帅很傲然地来了,他问心无愧,眼下虽然跋扈了些,但绝没有背金降蒙的心思,他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这一点。至于说皇帝的感受,乱世啊,再考虑那些心情了礼仪了什么的,还让不让人活了?他是强人,就要起到强人的作用。  蒲察强人被皇帝陛下亲自拔刀砍中,紧接着侍卫们乱刀齐下,变成了蒲察肉泥。
(2562)
  金帝完颜守绪终于结束了归德之旅,他重新带上人,嗯,比之前少了太多的人,去心目中更好的地方蔡州。如果说归德之旅有什么收获的话,就是他成功地所身边随行的所有大臣都玩死了。  一路无惊无险到蔡州,这一带很安全,蒙古军的兵锋过不及此。当金国皇帝策马进城时,满城的百姓都哭了。  不是感动,是可怜他。堂堂大金国的皇帝陛下,居然只带了几百个随从,50匹马,满脸菜色,衣衫褴褛,像逃难似的躲到这地界来了。  他们出于习惯,给金帝以全城最好的吃住待遇。做着这些时,他们不知道迎来的是些什么怪物,会带给他们怎样的噩运。  蔡州,今日的湖北枣阳市西南。虽说是历中名城,能追溯至隋朝,可在战略上来说,远远不如归德,至少有4处致命缺陷。  1,归德四面环水,天然护城河;蔡州没有;  2,归德粮少,水产丰富,不怕久困;蔡州粮储有限,坐吃山空;  3,蔡州是金国的南部边疆,与南宋相距不过百里。万一蒙、宋联手,瞬间就会被围攻;  4,归德如果不保,可以顺水路去蔡州;蔡州如不保,还能去哪里?没到最后时刻浪费了最后一招,相当于慢性自杀。  这些完颜守绪都不管,他受够了。在开封时受够了蒙古人的欺压,在归德受够了本国臣子的“欺压”,好容易逃到了蔡州,他才不管后面会怎样,人,总是要活在当下的~~  他安定下来之后,得到的第一个消息是洛阳陷落了。那边强伸孤军死战,面对强敌不说,还被友军出卖,败亡是注定的。  对此,完颜守绪表示完全没有压力。洛阳很重要吗,开封都丢了呢,难道他要一而再再而三的以死殉城吗?开玩笑。
(2563)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三个月过去了。不知怎么回事,自从完颜守绪进入蔡州城之后,这个世界居然风平浪静,再没有发生任何的战乱。  蔡州,真是避风塘啊。  完颜守绪的情绪一天比一天好,开始想起自己是谁了。他要求当地为他修筑宫殿,尤其是要先盖一座见山亭,以便他闲时游憩。  大臣完颜仲德脸孔抽搐,陛下啊,蔡州的装修是比皇宫差多了,可总比露天地强。现在亡国在即,还大兴土木,您不怕人心离散吗?  ……扫兴。  只天之后,完颜守绪另一个欲望升腾起来,派亲信外出,在城里为他物色美女,尤其指出,他只要处女。  大臣完颜仲德都快哭了——“百姓无知,神不可不畏!”  您可以随便折腾自己仅存的臣民,可上天会怎么看,在开封时至少还知道减御膳散宫女做些面子工程,这次居然赤裸裸上阵,什么都不顾了。  ……真扫兴。  完颜守绪被连连限制,只好在蔡州城里悠悠然混日子。三个月转眼即逝,该来的终于来了。来的不止是蒙古人,还有南宋方面的孟珙。  三个月的时间,足以让蒙古人与长江南岸取得联系。窝阔台合罕派使者过江,南宋迅速同意联手灭金。很多人,包括绝大多数的史学家们都判定南宋这个举动,和当年北宋联金灭辽一样,只顾着眼前小利,却招来了日后大祸。  其实不然,这一次南宋的决定半点错误都没有。首先蒙古约宋灭金早在十几年前就开始了,南宋一直没有同意,为的就是不想走老路。至少不想在敌方互噬胜负未分之前选合伙人。可这时不一样了,金国灭亡在即,哪怕完颜阿骨打复生也绝无转机。  开封都已经陷落,国土只剩下长江北岸一线,如此绝境,再加上百年间的不世血仇,不痛打落水狗更待何时?!
(2564)
  蒙、宋联手的消息很快传过长江,被完颜守绪知道了。这位金国末代皇帝给宋朝写信,里边说得倒也透彻——“……蒙古灭国四十,以及西夏,夏亡必及于我,我亡必及于宋。唇亡齿寒,自然之理。若与我连合,所以为我者亦为彼也。”  这个道理很浅,相信谁都能理解并且想得到,可这时让南宋与马上灭亡的金国联合,共同对抗本来没有怨仇的蒙古,难道南宋疯了吗?  更何况,完颜守绪说着这些话,做着相反的事。他悄悄命令秦州元帅粘哥完展进攻饶风关,他本人也会随即向蜀川方向移动,双方合力攻击兴元府,进而谋取南宋的四川之地。  ……这就是金国的诚意。  哪有什么唇亡齿寒合则两利,都是些政治上的托词,都是些终生以骗人为生的强盗杀人犯!金国是这样计划的,真正的实施人是当年封建九公中的恒山公武仙。这个汉人对金国的忠诚度无与伦比,远远超过各个西面、东面、北面等元帅。为了金国,哪怕所有的完颜都往后躲,他也会往前冲。  武仙集中兵力猛攻南宋川陕重镇光化,历史证明,他真不是一般的衰,光化区域的守将是……孟珙。他非常准确地踢中了当时南宋硬度最高的那块铁板。武仙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死伤惨重往回跑,孟珙不依不饶穷追不舍。  双方在马蹬山再次大战,武仙输掉了所有筹码。孟珙击破了他九寨重兵,阵斩之外降7万金军,武仙本人只带了六七个人仓惶逃走。  金国偷袭四川,挖南宋的肉补自己疮的美梦就此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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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般无奈,完颜守绪使出了女真人传统中的最后一招。像完颜阿骨打当年面祭天一样,他率领金军跑到蔡州郊区,摆开香案,向上苍祈祷。  很显然这没用,蒙古军很快到来。主将名叫塔察儿,是蒙古黄金家族中的显赫人物,他的爷爷是成吉思汗的幼弟铁木格斡赤斤,父亲名叫只不干。这一支派的人出生就注定了啥也不用干,什么好事都会从天而降,每一次的封赏都比别人加三倍。  幼子守灶,天然优势。  塔察儿很聪明,出兵之前先与南宋官方打好了招呼,选的人也非常讲究,是襄阳知府史嵩之。史知府本身能力出众,更重要的是伯夫无比高大——史弥远。权二代之间的勾通非常顺畅,史嵩之立即派兵调粮,支持蒙古灭金。  九月,蒙古军兵临蔡州城下。十一月,南宋以孟珙为主将,领兵两万,运粮30万石,相继抵达。塔察儿热烈欢迎,孟珙满脸微笑,双方划定围城地界,主攻方向,约定互不侵犯。另有小道消息,据说俩人互相看着都觉得对方英明神武,于是结成了兄弟。  这样很好,便于互相配合攻城。  这时蔡州城里金军的实力比3个月之前要高很多,散落在江淮之间的败兵勇们向金帝身边汇集,已经达到了万人之上。  阴冷的寒风中,蔡州之战开始。数万蒙、宋联军分地段向城里猛攻,大体上蒙古军主攻西门,南宋军攻打南门,不过战场瞬息万变,总有些时刻比较特殊,让一些郁闷的事在不经意间发生。  某一天,塔察儿命令蒙古汉系大将张柔率队5000名精兵强攻。张柔工作认真,身先士卒,冒着枪林箭雨奋勇先登。结果很遗憾,当天的雨下得大了些,他身中数箭从半空中摔了下去,眼看这位“蒙古人”就要死在城下,南宋的前锋军突然出现,把他救了出去。  张柔活了,很多年之后,无数的汉人都痛心疾首地追悔,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救这个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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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公元1233年,张柔要在1238年才能生出他那个著名的儿子——张弘范。就是这个张弘范率领蒙古军进攻南宋,擒文天祥,败张世杰,在崖山逼得陆秀夫背负宋末帝蹈海自尽,灭亡了南宋。早知如此,当时在蔡州城下,会有多少把南宋的战刀,把张柔砍成肉泥!战争在继续,蒙、宋联军先后决开了柴潭、练江之水,使蔡州失去了本就不深的护城河,之后合力齐攻西门,蔡州的外城就此陷落。这时距开战仅过去了一个月。内、外城之间被金军挖出了一条深壕,是这条战壕让很多的事有发生的时间。先是金帝完颜守绪的哀叹。他深知大势已去,对内侍叹息道——“……我为金紫光禄大夫十年,太子十年,人主十年,自知无大过恶,死也无恨。所恨者神宗传祚百余年,至我而绝,与自古荒淫暴戾之君同为亡国之主,惟此让人愤愤不平!”这番话让他在历史上赢得了不少加分,元代名儒郝经就发出了“天兴不是亡国君”的感叹。哈哈,真是这样吗?逃跑家族的遗传,搞死所有高级将领的事迹,灭亡前也不忘享受的无耻,这些都是谁干的?这人发完感叹之后,仍然想突围,哪怕外面的天地再没有金国的半寸土地,他仍然要把逃跑进行到底。可想而知,他被堵回来了。蔡州内城变得比当初的开封城还要地狱,被围三个月之后,城内物价腾贵,粮食断绝,居民只能以人畜骨和芹泥充饥,最后的一次盛宴是完颜守绪杀了50匹厩马、150匹官马给守城士兵吃,老百姓眼看着没份。想当初,迎金帝入城,可曾想过有这一天?公元1234年正月,戊申夜,南宋主将孟珙下令对蔡州发动总攻,蒙古军也把蔡州西门凿开了5个通道,双方几乎同时杀进内城。同一时间,金帝完颜守绪召集百官,传位给金国东面元帅完颜承麟。完颜承麟,金皇族,前宰相完颜白撒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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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蔡州临时宫殿里,场面肃穆庄重,金国君臣并没因为灭亡在即而慌乱,他们有条不紊地举行着仪式。完颜守绪让位,完颜承麟推辞。  完颜守绪说:“朕体素肥,鞍马驰突不便。爱卿敏捷有将略,万一能免,能保我大金国祚不绝,也了却朕的心愿。”  这话让完颜承麟没法拒绝,金国最后一位皇帝就此诞生。  大礼刚毕,四面喊杀声已近在眉睫。完颜守绪立即走回后院,在幽兰轩自缢身亡,史称其为“金哀宗”。这个皇帝哪怕有万千错谬,可国君的本分已经尽到。“国君死社稷”,面对亡国之祸,他不乞求,不投降,更没有被绑缚献俘,殿庭受辱,这份硬气让他远远超出了其他的亡国之君。  比如北宋的徽、钦二帝!  金末帝完颜承麟在外殿听闻金哀宗死讯,没有急着突围,而是率群臣入内殿举哀。“哭奠未毕,城溃。”大家七手八脚忙着焚烧金哀宗的遗体,可这也是蒙、宋联军所必得的战利品,全城的焦点瞬间就凝聚到了这里。乱兵杀入,金廷权贵刹那间全成肉泥。  金末帝完颜承麟死,这是中国历史上在位时间最短的一位皇帝,大约只有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  城里的战斗仍在进行,大臣完颜仲德率领一千金军精锐与蒙、宋联军展开了激烈的巷战,直到金哀宗、金末帝的死讯传来。残兵只剩近500余人,他们在完颜仲德的率领下集体投汝水殉国。至此,金国灭亡,立国凡120年。  这个崛起自白山黑水之间的塞外种族在最后时刻保持了铁血风格,却没法改变灭国时的惨痛经历。说它的建立,起于反抗,过程神勇,让人不自禁地为之鼓掌叫好。事实上我们也这样做了,一如当时为完颜阿骨打的喝彩。  可是穷人乍富之后就迅速迷失了自己,为了利益最大化,压西夏灭北宋,惨酷荼毒无所不用其极。赵佶父子哪怕再有错,就真的值得用困饿污辱杀戳灭国来报复?还有那些皇族的无辜女子,她们又有什么不对?!说到底,女真人无非是举世无敌之后兽性发作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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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在江湖,有时是要信命的。人在做,天在看,一切都有报应。说没有?看事实。当年宋太祖赵匡胤平定天下,不杀一降王。轮到赵光义,杀李煜逼小周后毒钱俶,杀德昭、德芳、廷美,坏事做尽。开封沦陷时北宋皇族,也就是他的直系后代的命运众所周知。  金国怎么对北宋的,蒙古人就怎么还给了他们。  而元世祖平灭南宋,免去宋帝系项牵羊的俘囚之礼,授上司徒,封瀛国公,日支羊肉1600斤供养南宋皇族,可称丰厚。即使后来有宋人以宋帝旗号造反,蒙古人也没有借机加害。对世仇金国,窝阔台合罕的命令是:“除完颜氏以外,余皆赦免。”可见杀戮的对象只是金国皇室。  日后朱元璋兴起,元顺帝逃归沙漠之后,其子孙数百年绵延不绝,这难道不是证据吗?冥冥天意之中,谁敢说做了事不用买单?!  金国灭亡了,实事求是地说,除了女真族之外,没有谁怀念它。它留在史书中的印迹,除了鲜血、暴戾、破坏之外,很难找出其它的闪光点。最起码不像蒙古,蒙古人在史书中留下的印迹,除了鲜血、暴戾、破坏之外,还有广阔的胸襟、恢弘的气度、不变被征服者的衣冠、不限制宗教。而这些,也同样适用于辽。  金?  不让人愉快。  至于说文化贡献什么的,就更加可怜了。大金国百余年间雄踞东亚,是世界最强国。再四百余年后重新出现在世人面前,居然又回到白山黑水间,过着和完颜阿骨打早期一样的日子了。这说明了什么?没文化真可怕,在刀枪上输了之后,只能被打回原形。  金国无文化。  蔡州之战结束,塔察儿和孟珙重新强调了友谊,平均分配了战利品,包括金哀宗没有烧完的尸骨,各自回国交差去了。  于蒙古而言,塔察儿带回来的东西很一般,全在意料之中,只需要签名查收就可以了。对南宋则不然,南宋举国上下欢庆若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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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哀宗的尸骨被奉献于太庙徽、钦二帝的遗像前,算是为两位“落难”祖先报仇血恨。孟珙还顺手牵羊抓回来金国的参知政事张天纲,赵昀派人去羞辱之——“有何面目至此。”同时祭扫河南祖宗陵园的准备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中。  一切都预示着南宋的春天到了。  不止是灭掉了金国,更重要的是赵昀终于亲政了。十年,整整十年的时光,他一直坐在皇帝的宝座上沉默着,一语不发,作垂拱状。  这时,史弥远终于死亡。  史权臣死了,对于他的死,笔者无言,南宋也无言。他做得实在太成功了,不禁让整个国家沉默,也让任何想诅咒、想痛斥的人说不出什么。在他的任期间外部发生了那么多的事,他都很清醒地应对了,历史证明,就像直到蔡州之役时才答应蒙古联合灭金一样,他的选择总是那么的恰到好处。  不吃亏。  能指责他什么呢,无非是把南宋搞得更加文适武僖,加倍的死水一潭。可这说到底,又不是自他而始,他只有连带责任,不必论杀论剐地上纲上线。如果实在要加他罪名的话,是压制。史弥远听任外部世界千变万幻,他只冷静旁观。  现代人都知道,不能与时俱进的,只能被时代淘汰,南宋看似在紧要关头痛打落水狗,既灭了世仇,还交好了蒙古。  其实,大谬不然。  这些都是后话,南宋这时的主题是庆祝,是自豪。尤其是赵昀本人,他雌伏十年,早就有了自己全盘的打算,正好一一实施。第一,确立史弥远的历史地位。这至关重要,要知道他之所以能当上皇帝,完全是史弥远一手策划的,如果史弥远是错的,那么置他自己于何地?  所以当有人弹劾史权臣时,赵昀统统不听,反而为其歌功颂德,树立成南宋的政坛偶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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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对声很快就平息了,因为史权臣的敌人本就不多,基本上都在活着的时候被他本人处理了。至于世间所有事物的估价者道学家们,也对他没什么恶感。 史弥远一生不与道学为敌。 于是乎,史权臣比之前的韩国戚要幸运得多了,名列宋史的正臣栏,不必去与秦桧、张邦昌之流为伍。怎样,生前身后都妥妥当当。 真聪明人也。赵昀也很聪明,他保全了史弥远,却狠抓史弥远的党羽。只用了很短的时间,朝廷的中下层干部成功大换血,权柄快速回到了皇帝本人手中。  可以开始办点实事了。  一个重要的议题摆上桌面,由一个投降的金国将领提出,简称为“据关守河”。具体指的是把南宋的国境防线从淮河、大散关一线,向北推进至黄河、潼关一线。这样会把北宋的三京,东京开封、南京归德、西亦洛阳都重归版图。  如果能成功的话,会大致上恢复北宋当年的疆域。  这太诱人了,尤其在报仇血恨自信提升的当下。每一个南宋人都心痒难搔起来,这真的可行吗?朝中很快分成主战、主守两派,各自列举了一大堆的理由,支持或主动,或不动的对策。  主守的人是史嵩之,他有那么点私心,雅不愿在他伯父之后有人迅速立功,成为新一代权臣。他说,中原早已残破,军队北进无法自给自足,完全得从南方调运。眼下南宋本就国力空虚,根本无法支撑,尤其此举是与蒙古争利,无异于虎口夺食,小心为蒙古南侵制造理由。  平心而论,他说得有些道理。可千载一时的机遇出现了,真的要眼睁睁地放过吗?军方赵范、赵葵兄弟,新任宰相郑清之都提意当机立断,马上出兵抢地盘。  支持他们这一观点的,是蒙古军队近期诡异的动向,他们静悄悄地向更北的北方运动,对中原大片土地视而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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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蒙古贵为大陆有史以来版图最广袤的国家,其领导人要下的棋实在是太大了。黄河流域、长江流域诚然是大片土地,然而却不能始终只关注这一块区域。  首要的世仇大敌金国被消灭,已经完成了蒙古的宏观意图。现在,他们必须得把目光投射到其它的区域里去。  比如高丽,比如钦察。  说来高丽纯粹是无妄之灾,它好好地在朝鲜半岛上过小日子,突然间一伙金国败兵逃了进来,紧跟着蒙古人也到了。  高丽国王住得很偏,对市场行情却很了解,他第一时间向成吉思汗效忠,带人帮着蒙古人把金国逃兵给灭了,同时检查国库,决定每年给蒙古人上贡。这让成吉思汗很满意,高丽顺利渡过险关。可随后就被一个偶然事件打破。  高丽的治安差了些,蒙古使者在路上被强盗杀了。高丽方面集体冷汗,商量的结果地球人都知道,他们理直气壮地宣称啥也不知道。恰巧当时花剌子摩不顾一切向蒙古挑衅,蒙古军除少量留守之外倾巢出去西征,连木华黎都只有一万多嫡系,哪有空理会且偏又远还穷的高丽?  一连七年信使不通。  窝阔台上任,派人一连攻下高丽40多座城,嗯,高丽的城小了点,不必惊讶。高丽人又服了,蒙古留下72个官员撤军。一年后,72人全部被杀,高丽人又不服了。蒙古人再打过去,很不巧,主将居然被流矢射杀了。这下子高丽人心气大增,居然冲出朝鲜半岛,杀进了蒙古人的辖区。  这事刚好发生在公元1233年,也就是蒙、宋联手灭金时。小小的高丽人在背后舞刀弄枪,蒙古人快气疯了,他们当然得先解决这些。  同时得兼顾钦察草原。  术赤死得太早太突然,金帐汗国的压力大增,身在异域,不进则退,蒙古人为此招开全族大会,商量怎样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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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是出于怎样的心态,或许都是草原地貌的原因吧,蒙古人对中亚、钦察一带地区的兴趣明显比黄河、长江流域内的汉族聚居区浓厚。  这次举族大会定下了一个空前绝后的决策,为了西方,蒙古黄金家族的所有支脉、万户以下所有那颜的长子全部聚集出征。  引用《元朝秘史》中的有的原话是——“……其诸王内教巴秃(拔都)为长,在内出去的教古余克(贵由)为长。凡征进去的诸王、驸马、万千百户,也都教长子出征。这都教长子出征的缘故,因兄察阿歹(察合台)说将来:长子出征呵,则人马众多,威势盛大。闻说那敌人好生刚硬,我兄察阿歹谨慎的上头,所以教长子出征,其缘故是这般。”  这种语言风格很有特色,元朝百年之后,到了明朝初年,朱元璋他们说话也这个味道。限于篇幅,不然把朱元璋立在太学里的一块训诫碑原文录上来,可以互相印证。  长子西征名义上以长子中的长子拔都为主帅,实际上的前军主帅是横扫欧亚,不久前还随成吉思汗攻掠过那土地的速不台。  这场声势空前浩大的西征要在第二年,公元1235年时才展开,可准备工作要提前很多,至少兵力都在向西方集结。  远在江南的南宋不见得能迅速知道这些隐秘,但对随着蒙古兵力向西集结,整个中原地带变得空虚起来的事实,却再清晰不过地展现在他们的面前。  赵昀赞叹曰——“中原好机会!”  宋廷决意北进,以据关守河、收复三京。为此赵昀大展帝威,办了件在宋朝前所未见的狠事。他把之前的主守派,从史嵩之开始全体罢免,都放假回家,彻底杜绝这些反对派在后方搞小动作。之后任命赵葵为收复三京的主帅,赵范为两淮制置使兼沿边制置副使,节制两淮人马,策应入洛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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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间,宋军开始了北进。打头阵的是原淮西置制使全子才,他率领万余名淮西兵自庐州出发,目的地是原北宋旧都开封。  一路上,仿佛人间地狱。  再没有传说中市民如织的城镇,统计中不会少于100个的,人口1万至10万之间的城镇早已消失不见,沿途只有“茂草长林,白骨相望,虻蝇扑面,杳无人踪。”宋军在这样的环境里北进,不愉快,但也没有任何的阻碍,就收复了原南京归德府(今河南商丘)。  沿途没有敌军。  蒙古人像是消失了一样,任凭宋军进入河南。全子才没有停留,他率军直奔终极目标开封城,在他身后,主帅赵葵也尽起两淮精兵,带着众多器甲战械,向开封运动。  先收复三京,再据关守河,这是地理所决定的必然步骤。  全子才在七月上旬入开封。  开封早已是一座死城,宋军鼓嗓呐喊进城,城里一片寂静,回应他们的只是空旷的回音。经点查,偌大开封城,曾经居民百万的人间奇迹,只剩下了不到300户人口。这就是金国百年经营的结果,这就是蒙古人入侵之后的局面。  蒙古军仍然不见,按说全子才应该继续进军,直抵黄河南岸,完成既定目标。可是他就此按兵不动,直到半个月之后,主帅赵葵也抵达了开封。  赵葵大怒,既而狂怒,再而沮丧。  大怒是因为全子才,如此良机,坐怠尽失,按律当斩。可是他巡视一圈之后,发现入城的宋军早就没有粮了,半个多月只吃蒿草和面做的饼,这样怎么能去打仗?  狂怒是为了运粮。  计划中由京湖区域运送的粮草迟迟不到,经查是因为某些人的小动作。是史嵩之,这个北进的反对派哪怕被停职了,仍然搞风搅雨,教唆京湖制置司在运粮上阴奉阳伪,着实该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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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转瞬间赵葵又变得沮丧。关于运粮,也许是史嵩之暗中下绊子,可他本人一路北行,走的是什么路比谁都清楚。  那根本不是人走的道。  在蒙、金战争中,蒙古人无所不用其极,他们决开了黄河寸金堤,黄河泛滥成灾,道路水深至腰,有时甚至会淹没脖颈,健壮的士兵带着军械走都万分艰难,更何况牛马人力所拉的运粮车?!这不是谁能用鼓动教唆就能达到的阻挠,更不是谁能用鼓动命令就能克服的困难。  还能继续北进吗?  理智点,应该让军队休整了;可三京已复其二,黄河近在眼前,只差临门一脚的事,谁能舍得这千载时机?赵葵命令立即挺进洛阳,就此把黄河南岸的要塞都占领,之后再休整也不迟。宋军旋即以徐敏子为监军,率领一万三千人进取洛阳,杨义领兵一万五千为后援,搜尽开封城,为他们各自携带了5天的口粮。  粮食,再一次成为了最重要的战略物资。  七月末,徐敏子进入洛阳城。至此,宋军拼尽全力,终于达到了原定目标,所差的只剩下一座潼关了。可他们再也没法前进一步,连在原地生存都是件高难度的事。洛阳城里一粒米都没有,有的,只是蒙古军刚刚撤走的各种迹象。  一阵寒风在宋军心头掠过,洛阳城里的蒙古军去了哪里?  很快,消息传来。作为后援部队的杨义被蒙古军在洛阳城外偷袭,一万五千人死伤殆尽,近一半落入滚滚洛水之中,杨义本人仅以身免。蒙古军终于出现了,直接把入洛宋军分成两段,入城的画地为牢,野外的尽数歼灭,至此进退两难。  每一个宋朝大兵都清楚了眼前的局势。蒙古人之所以大量撤军,让出整个河南区域任凭南宋北进,完全是挖了个大坑。千载一时的机会要不要,不要,那是两百余年的盼望,谁舍得;要,就会像眼前这样,战线漫长,无法供给,主动送上门去让蒙古军个个击破。  而蒙古军只需要一支编制很小的部队,就足以实施这个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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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一日,洛阳城里的宋军终于绝粮。绝粮的意思是所有能吃的都已经吃光,包括战马。第二天,宋军决定撤退。  洛阳距开封不远,距南宋边境很远,可徐敏之根本不敢向开封撤,那会把火引向己方大部队,而所谓的大部队也早就筋疲力尽。  徐敏之率部向南突围,蒙古军追击百余里,宋军死伤惨重,很多与其说是战死的,不如说是疲劳饥饿而死。主将徐敏之身中箭伤,由300余名残兵护拥下苦战7天,终于逃回南宋边郡光州。  消息很快传到开封,赵主将最初决定立即增援,可部下们劝他正视现实,别说开封城里的宋军到底有多少战力,光是洛阳城的条件,就会让它变成个添不满的坑。趁现在没饿到徐敏之的程度,马上后撤吧。马上的意思是,第二天一早立即启程。  消息很慢才传进临安。  南宋的皇帝陛下忙着把先前颁发的各种嘉奖令,甚至派去河南祭奠祖陵的指令都收回来。之前一直是进展、喜报,谁知道形势急转直下,宋军已经一溃千里。更加郁闷的是,后方的粮食此时终于已经运进了河南境内,于是再也运不出来了……  这件事发生在南宋端平元年,进军的终点站是洛阳,史书称之为“端平入洛”。行动持续了近两个月,以轻率出师始,以仓皇败退终,留下的是一片荒唐可笑的印象。临安城里刚刚开始亲政的皇帝啊,您还真是天真、纯洁、可爱。  事后盘点一下,端平入洛有三个直接后果。第一,物质伤害。南宋国防力量被疾剧削弱,军民死伤十余万人,近百万石粮草遗留在敌境,战械辎重损失无数;第二,心理伤害。南宋由刚刚的联蒙灭金提升的士气瞬间全没了,从此彻底丧失了与蒙古主动争胜的心气,变得被动消积起来;第三,给了蒙古南侵的合理借口,连起码的道义之争都彻底输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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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端平入洛既然失败,亲政的皇帝自然要做出新的举措来证明自己,那就是“端平更化”。更化,就是振兴图治。端平更化,就是端平年间一直在振兴图治。  端平一共有三年。  很多史学家认为这不准确,说赵昀的振兴要持续了很多年,从端平开始,历经嘉熙,直到淳祐年间才结束,一共有19年,所以应该是“端平——淳祐更化”。  不管怎么说吧,他在入洛行动失败之后立即选择了振兴,就像蒙古人在入洛行动之后立即选择了报复。公元1235年,蒙古军从漠北老家起兵,向整个世界四面八方同时发动进攻。  向西,浩大的长子西征开始了。以拔都为首的蒙古第三代战士从这一年起,至1241年,他们连续攻灭了不里阿耳、钦察、斡罗思、也烈赞等区域,进而破莫斯科、罗斯托克、阿速国、乞瓦、伽里赤,兵锋直入马札儿(现匈牙利)。  公元1241年春季开始,长子西征进入爆发期,第三代蒙古战士彻底熟悉了沙场,他们攻入西里西亚境内,与捏迷思(德国)军激战于里格尼茨,获压倒性大胜,在冬季,他们把战线推进到了维也纳多瑙河一带。这时漠北传来了必须撤军的命令。  长子西征结束,拔都率军北还,在伏尔加河下游的营地立国,建萨莱城(今阿斯特拉罕附近)为国都,统有东起也儿的石河,西至斡国思的辽阔地域,史称其为钦察汗国。  向东,蒙古东征高丽,狂妄的棒子们这次惹了大麻烦,不仅被赶回老家,还被一连攻破大半个国土面积,最后只好把太子送了出来当人质,表示永久性真诚臣服。  向南,蒙古人非常重视南宋,派出了窝阔台合罕的二皇子阔端率西路军攻打四川,三皇子阔出率中路军南下荆襄,大将阿术鲁率东路军进攻两淮。  战斗在南宋的三个国防区域,四川、京湖、两淮同时打响。
(2577)
  先说四川战场。蒙古人是有备而来的,他们似乎认真了解过中原历史,知道欲取江南,必先取四川,之后顺流而下,无所阻挡。  窝阔台合罕的二皇子阔端负责这一战区。攻川必先取蜀口,两军都直奔要害,在蜀口、沔州一带展开激战,四川战区最高长官制置使赵彦呐被击败,兵困青野原。危急关头,宋军都统官曹友闻率部死战,冲破重围,终解青野原之围,把蒙古军挡在阳平关、鸡冠隘一线。  这只是开始。  第二年的秋季,阔端再次出击,他已经探明了四川的虚实,知道了决胜点在哪里——曹友闻。曹友闻全军覆没于大安军,赵彦呐本人带头逃跑,蜀口守军立即一哄而散。四川门户大开,蒙古军长驱直入。川北重镇剑州、利州、潼州、阆中、顺庆相继陷落。  十月,成都的受难日到了。  蒙古军化妆成宋军混进了成都,成都失陷。残忍的阔端下令血洗锦官城,城池被烧毁了,民众被屠杀,有记载一共死亡了140万人。  南宋的上游重镇尽失,国都安全顿时下降,可以说蒙古人掌握了灭亡南宋的钥匙。  中路京湖战区同样惨淡,蒙古军自河南南下,唐州、邓州、均州相继投降。枣阳、光化、德安先后被攻陷,这些州县除了道士、儒生等极少数人之外,全被屠杀。次年二月,蒙古兵临京湖区域最重要的据点襄阳,这里由宋军统帅赵范亲自坐镇。  大敌当前,赵氏兄弟的本质暴露。号称一时名将的双子兄弟连内部问题也处理不好。“北军”出事了。北军,是金国灭亡之后投降南宋的女真军队,他们与蒙古人有灭国之恨,会真心为南宋出力。可赵范居然在各种小问题上一错再错,搞得北军叛变。  襄阳丢了。  襄阳城非同小可,城里有着自岳飞开始就一直积攒的战械、粮草,这些数十年如一日的积累,都毁在了这时。
(2578)
  南宋京湖防线崩溃,曲出率领的蒙古军直线突破,随州、荆门、郢州等城相继失陷,江陵(今湖北沙市)近在眉睫,最后一道防线长江已触手可及。  当此时,四川陷落,京湖崩溃,三大战区只有两淮一线由于长年备战,防御体系完善,能与蒙古军抗衡。国家形势之危急,是南宋开国以来之最险。宋廷上下真的慌了,他们找不出任何可以挽救危机的办法,最后只能选在理论上最靠谱的一个试试。  孟珙。  毕竟是联蒙灭金的现场实施者,他应该有些能力。可是之前由于种种原因,比如他是史嵩之的部下,一直被冷藏在战场之外。  事有轻重缓急,当务之最急迫,在于京湖。它离临安太近了,渡过长江,南宋将立即灭亡。孟珙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去,到位之后心里一片冰凉。没有兵,没有船,而对面全是兵,全是船!战争说到底是力量的对抗,这种局面会让任何一名战将绝望。  只剩下一个办法了——事急用奇,兵危使诈。  孟珙下令封锁江面,用疑兵之计,列烛照江达数十里。煌煌烛火下,宋军军队来往频繁调度,旌旗服色各自不同,像是有巨大的兵力在疾速集结。对岸的蒙古军迷惑了,他们变得小心翼翼,放慢了进攻的速度。可孟珙却突然间不顾一切地提升了速度!  他派兵到对岸把蒙古军的战船一把火都烧了,彻底断绝了蒙古人渡江的可能。  京湖危机暂时解除,换作其它宋人,或许会得过且过,只要还活着就很享受。孟珙不然,他得到补充之后迅速渡江,夺回了襄阳等城镇。战略要地回来了,可里边的物资战械全部损毁,面对超级大烂摊子,孟珙要做的事实在是太多了。  南宋朝廷变得理智,他们发现了孟珙的才能,那么很好,就尽量使用。京湖一带完全交给了他,总原则是,在这一块区域没有安定之前,孟珙不派他用。
(2579)
  京湖安危在三年之后,公元1238年左右彻底得到了解决。孟珙找到了一个人,他叫杜杲。杜杲,字子昕,邵武人。出身刑狱世家,走上战场,纯粹是一个偶然。  宋、蒙战争初期,杜杲所在的位置在两淮区域。  公元1236年,杜杲知安丰军(今安徽寿县)。蒙古人在年底寒冬时围城,各种蒙古传统战术统统出笼,比围攻蔡州时更上一层楼。没人期盼杜杲能有惊艳表现,一介文官有什么用为。可整整三个月里,安丰军的城头战械毁了一批又一批,杜杲能保证城上的防御始终不懈;安丰军的城墙被摧破一块又一块,杜杲能让它们迅速修补,保证强度。  蒙古军蛮性发作,派出敢死队,头戴金属面具,身穿牛皮厚甲爬墙仰攻。杜杲命善射之人专以小箭射其目,使之无法得逞。  三个月之后,援军终于到了。这时连蒙古人都没有预料到,杜杲居然还能保持住出城野战的实力、士气,派人里外夹攻,大败来犯之敌。  蒙古军在安丰军城下损兵折将达17000余人。  到公元1238年,杜杲因战功升任淮西安抚使兼知庐州(今安徽合肥)。城大了,敌势更大。蒙古军在城外堆起了一座高于城墙的土坝,在上面安装火炮、投石机,日夜不停攻击城内。仗打到了这地步,传统的弓箭刀枪等人力能使用的武器已经失效了,难道杜杲能派人出城,一手拿刀,一手拿铁锹,把土坝拆了吗?  杜杲在城里同样筑起一座更高的土坝,在上面同样安装火炮、投石机,两军隔着城墙互相对射,南宋大胜,蒙古军的战械都被焚烧砸碎。  安丰军城外的一幕重现,杜杲乘蒙古军势竭,出城追杀数十里,毙敌26000余人。这是宋、蒙开战以来南宋军方取得的最大胜利,同时也开创了城市保卫战的成功先例。  他的战术,非常像南宋初年镇守蜀川的名将吴玠。
(2580)
  杜杲的及时涌现,让孟珙腾出了手脚,可以去重铸蜀川防线了。这时的蜀川已经支离破碎,曾经超级稳固的蜀口防线完全失效。  蜀口,在与金国对战时,指的是以秦岭弧圈上的大散关、黄牛堡、皂郊堡,这是第一道防线;其中大散关、黄牛堡控制着陈仓道,皂郊堡控制着仙人关。这一关二堡,就是史书中经常提到的“蜀口外三关”。  外三关以南的阶、成、西和、凤等州,以及天水军,是蜀口的第二道防线;  第三道防线是武休关、仙人关、七方关。其中武休关控扼陈仓道入以中的道路,仙人关控制着从仙人关入汉中的道路,七方关控制从阶州入汉中的道路。  这是史书中所说的“蜀口内三关”。  第二道防线中的四关一军是内三关的前沿阵地,称为关外五州。  蜀口外三关分布在秦岭的南北弧圈上,很难被敌军迂回。在历次战争中损伤较小;内三关的小道和斜径很多,很容易被敌军迂回偷袭,吴玠就吃过大亏。宋、金当年在这片区域内一共爆发过四次重大战役,导致内三关严重损毁,不可修复。  在吴玠时期,蜀口兵力在10万左右。到宋、蒙交战时,兵力最多时为七万上下,几乎全是步兵,战马只有几千匹。  如此兵力如此残关,当蒙古纵横天下百战之师,结局可想而知。至公元1139年前后,蜀口关隘全部被拔除,四川成为不设防之地,东、西两川任由蒙古军出入。而蒙古军在这一年的秋天,更是调集重兵,对外号称80万,攻重庆、破开州,抵万州,直达夔峡。  下一步很显然,是占据长江上游,顺流而下,直破江南。  南宋彻底慌了,赵昀不再只调孟珙入川,而是命令孟珙以最快的速度,率领本部军马入川。哪怕让京湖一带空虚,也要先挡住蜀川敌军。
(2581)
  孟珙火速沿长江逆流而上,在归州、巴东一带与蒙古军交锋。他是那个时代最神奇的万金油,不论是在陆地,还是在水面,是川中,还是平原,都百分之百地起效。  孟珙顶住了蒙古军!  他一路顶着号称80万的蒙古大军,使其一路沿原线返回,沿途连想停下来攻克重庆都做不到。这一战持续到了第二年的初夏时节,蒙古史书里宣称是因为天气的原因,仅仅是天气,马上就要炎热了,所以蒙古战士才回家度假。  战争告一段落,工作才刚刚开始,孟珙要把蜀川修复一新才行。  原来的蜀口关隘不合时宜了,孟珙提出了新的三关概念。他要在夔州设置制置司副使,调关外都统司驻防,负责涪州、万州以下江面孩提,要成第一道防线;以常德府、澧州一带作为第二道防线;以辰州、沅州、靖州、桂阳军、郴州为第三道防线。  这套方案能防御蒙古军从川东东下,又可以抵御蒙古从云南、广西方向迂回穿插。历史会证明孟珙的眼光有多么独到老辣,不久之后这两个方向都给南宋带来了巨大的威胁。  破坏如果只需要一秒,那么建设或许要经历十年。孟珙入川百业俱废,要一点一滴做起,这实在是在难了。而这时他身膺南宋三分之二战线上的国防事务,也真的没法全身心投入到一时一地的建设上。  得另找人。  非常幸运,余玠适时出现了。余玠,字义夫。衢州开化(今属浙江)人,侨居蕲州(今湖北蕲春东北)。自幼家贫,不务正业。史称“落魄无行,喜功名,好大言。”曾先后在沧浪书院、白鹿书院就读,成绩……中途辍学。  一般资料里找不到余玠辍学的原因,仿佛讳莫如深有多少内幕似的,其实很简单的一点小事。子曾经曰过:少年戒斗、中年戒色、老年戒得。余玠少年求学,犯了头一条。
(2582)
  某一天,余同学去喝茶,很可能是当天风和日丽让他精神愉悦,一不留神和茶博士吵了起来。双方都是死催的,火越烧越旺,双方决定动手。  余同学年少力薄,初战失利。余同学狠辣彪悍,决定再来。他操起了一根木棍……对方死了。余玠只有辍学逃亡。  去当职业匪徒呢还是选个类似的?余玠选择了后者,他投身到淮东制置使赵范门下,当了一名幕僚。时也命也,正赶上宋、蒙交战,余玠立即脱颖而出。  前面提到的杜杲成名之战,安丰军之战,杜杲固守三个月之后得到外援,里应外合大败蒙古军。那位外援,就是余玠。事后在余玠的功劳薄上静静地躺着一个显赫的名字,蒙古军主帅叶国大王,这人被当场击毙。  次年,公元1138的寒冬,余玠守招信军,与蒙古军血战三日,身负重伤,保住城池不失。再一年,余玠的伤好了,越想越生气,决定报复。  蒙古人家大业大手笔大,入驻开封之后,把早就淤塞的河道都疏通开了,开始大造战船,预谋水陆并进攻打江南。每一个宋朝人都知道这有多危险,当年宋太祖赵匡胤就是这么干的,强极一时的北宋水军就从这里开始起步。  余玠突然间率兵启动,出两淮入河南,在敌占区穿插自如,奇袭开封城,一把火把蒙古军的造船厂烧成一片白地。做完了这些他仍然觉得自己委屈,顺势又威逼归德府,等蒙古军终于反应过来,向归德府集结时,他突然转向,猛攻宿州。  ……宿州被他攻破了。  这之后,余玠才全军南归,安然回到南宋境内。这番壮举是南宋几十以来所未见的,一时间余玠声价倍起,广为传诵。  赵昀亲自接见他,据说仔细看了他很长时间,决定把蜀川交给他。
(2583)
  余玠是个划时代的人物,他对蜀川的理解,超出了当时所有人,包括孟珙。因为他发现了宏观方面的大差异。在整个东亚,甚至欧洲,蜀川都是极特殊的一块区域。  它是山地。  蒙古军横扫世界,不外乎战马、弓箭、投石器这三样武器。它们足以毁灭军队与城市,却没法征服高山与大河。  高山、大河,正是南宋所拥有的。具体到蜀川,就是高山。此前蒙古军攻破蜀口,肆虐两川,记录显示的全是成都被攻破,开州被攻破,重庆被威胁等等等等,这就是问题所在,都是城池受损,那么山呢?  和平岁月中,没人愿放弃平原,去山上居住,导致蜀川的山地,还处在原始状态,余玠要把它们利用起来。为此,余玠把治蜀的任务分成了两步走。  第一,聚统人才。  蜀川多杰士,只要用心,自古不缺。余玠精心搜寻,得到了王坚、张钰、张实、冉琎、冉璞等人。前三者在日后大放光彩,成为南宋战将群落里的璀璨明星,支撑着汉民族与蒙古军死战到底。后面的冉氏兄弟更具有决定性。  没有他们,就没有蜀川。  冉氏兄弟帮助余玠完成了蜀川中独特的山城防御体系,其中的代表作是处于重庆合州附近的钓鱼城。钓鱼城石壁陡峭,山势耸立,相对高度达300余米,山下嘉陵江、涪江、渠江三水环绕,南、北、西三个方位临水,只有东面可以登临。  山水之利,足以固险;山水之便,可以通达蜀川各地。如此雄关,地处如此要害,正是上天赐予蜀川的天然要塞。  可是当时却没几个人赞同,传统思维是人类的共性,千古以来只有极少数的人杰才能破除之。余玠想在原有的钓鱼寨上扩建钓鱼城,上下一片哗然,觉得新来的长官真是不着调。眼放着现成的城池不加固,跑山顶上去喝冷风?  余玠力排众意:“城成则蜀赖以安,如果不成,我一个人独自上钓鱼城就是,不用你们跟着。”
(2584)
  钓鱼城城墙高数丈,用石块垒成,全城开8个城门,分别有外廓、皇城、内城三道防线。南北各构筑一条一字城与嘉陵江相连,以便补给,同时能阻挡敌军城外运动,还可以与外城形成立体攻防。  钓鱼城的成功带起了周边一系列山城的兴建。成都、篷、阆、洋、夔、合、顺庆、隆庆八州府共建有云顶(今金堂县)、运山(今篷安县)、大获(今苍溪县)、得汉(今通江县)、白帝(今奉节县)、青居(今南充市)、苦竹(今剑阁县),与钓鱼城八座山城。  这些山城因山形而筑,“棋布星分,为诸郡治所,屯兵积粮,为必守计”,同时金州都统司迁至大获城,以守护蜀口;沔州都统司移至青居城,兴戎都统司移至钓鱼城,共同防御蒙古军沿嘉陵江南下;利戎都统司移至云顶城,阻挡蒙古军进扰川西。  以上八城与嘉陵江、涪江、渠江合称“三江八柱”。  三江八柱是蜀川的防御核心,以此为基础,南宋先后在岷江、沱江、长江、通江、南江、巴河等流域建数十百座山城。今可考地址的共44处,绝大部分是余玠治蜀时所建。这些山城一般选择不是很高的山崖上,但崖势一定要陡峭,这可以大大减弱蒙古骑兵的冲锋力量。同时依江傍水,既能借水利增山势,更能发挥南宋水军的优势与外界取得联系。  山顶一般有几十亩,或几百亩的土地,可以种田、伐木、捕猎,还必须要有泉眼。以上足备之后,山城可以自成体系,不必外界给养,就能长期生存。  余玠还总结了一整套与蒙古军作战的经验。一,以逸待劳,不可轻战;二,聚保山险,不居平地;三,多用夜劫,不可昼战;四,收聚粮食,毋以资敌。这些让蜀川形势空前大好,“军得守而战,民得业而耕,士有处而学。”  做完了这些,余玠再一次觉得蒙古人面目可憎,他决定继续报复。
(2585)
  余玠选择的时机非常好,在他而言,肯定不会有消息网遍布整个东亚大陆,从而知道何时该防,何时该攻,可是好人好命,他打算反攻蒙古时,正赶上蒙古的衰弱期。  余玠在公元1243年左右入蜀,修筑山城需要时间,都准备好之后,大约过去了两三年,这期间蒙古的乱事很多。  首先,公元1241年时蒙古合罕窝阔台死了,据说是饮酒过量。这人的一生在功绩上看很不错,灭掉了世仇金国,对南宋完成了压制,可在大历史的角度上看,只是个过度角色。他一生最大的业绩,与其说是拓地灭国,不如说是完善了一些制度。  比如在全境内设置驿站。  相反,他的死对整个世界意义重大。分布在半个地球上杀人放火的蒙古人立即停战,从四面八方赶回蒙古老家,号称世界中心的和林。这需要时间,而蒙古内部兵力空虚,尤其是窝阔台一系,他的儿子们参加了长子西征,还在赶回来的途中。  事实上全蒙古贵族们的长子都在赶回来的路上,这就给叛乱造成了极好的机会。成吉思汗的幼弟斡赤斤率领精兵突然杀向了窝阔台的大斡耳朵(蒙古大汗的驻地)。他是第一代的守灶幼子,有着巨大的实力,如果得逞,蒙古大汗立即产生。  关键时刻,窝阔台系的长子贵由及时赶到,斡赤斤悻悻退兵。大会如期举行,盛况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宏大的,汉地、中亚、西亚地区都有蒙古贵族到会,连罗马教廷都派来了著名的教士加宾尼等高层。“广阔的原野变得狭窄,斡耳朵内无容身之地,更没有地方可以下马。”  如此盛大,折腾了好几个月,除了经窝阔台定下了庙号“太宗”之外,什么事也办不成。因为库里台大会选择窝阔台的长子贵由当大汗,可长子中的长子拔都不同意。
(2586)
  术赤系一惯被排挤,连带着拔都在同代兄弟间也没地位。贵由在西征中公开叫板,说他是“带弓箭的妇人,胸前教柴打他”。拔都当时忍住了,把情况说给三叔听。三叔大怒,痛责贵由——“这下等的,听谁的言语,敢将哥哥毁詈?舍了你,如弃一鸟卵。如今教去边远处做探马赤,攻取坚城,受辛苦者。”  有这样的旧怨,拔都当然不希望贵由上位。  库里台终于落幕,贵由不仅当上了大汗,还让全体蒙古人立誓,从此以后,蒙古大汗只在他的家族里产生。这相当于断了其他所有蒙古人的升天之路,破坏了蒙古人最古老神圣的习俗。贵由不管这些,再接再厉,在他二叔察合台死后,把手伸向了中亚。  察合台原本把察合台汗国的汗位留给了长孙哈剌旭烈兀,贵由说“儿子还在世上,孙子怎么能当继承人。”把汗位硬生生地夺走,给了与他交厚的察合台的儿子也速蒙哥。这种事,除了他的爷爷成吉思汗之外,他的爸爸,他叔叔,谁都没有做过,它会引起蒙古的内乱。  贵由很干脆地死了,只当了一年多的大汗。  这一次库里台大会没有再召开,窝阔台的老婆乃马真和贵由的老婆斡兀立海迷失自己决定做当家人。这两个女人倒行逆行,很多蒙古人被活活气死,其中包括蒙古的开国宰相耶律楚材。这样的局面一直延续到公元1251年。  这之间,南宋方面发生了很多的事,除了余玠的报复之外,太多的人和事都改变了。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蒙古人内乱,影响了前线的战局。  余玠先是防守,公元1246年,蒙古军四路攻蜀,受阻于运山城(今四川蓬安县东地附近山地)下,蒙古四川都元帅汪德臣部惨败,汪德臣的弟弟汪直臣被击毙。两年之后,蒙古军企图从藏区南下,迂回攻宋,余玠派俞兴西征,大败蒙古军于大渡河畔。  随后余玠主动进攻,收复了蒙古军在四川最重要的据点兴元(今陕西汉中),将战线推进至接近原蜀川外围的防区。
(2587)
  局面大好,突然就倒。余玠的好运终止于首相郑清之的病逝。郑清之欣赏他,信任他,他可以在蜀川大展拳脚,郑清之死了,一条锁链从临安横越千里套到了他的脖子上。  新上任的首相谢方叔早就看他不顺眼,天天在赵昀的面前碎碎念,说余玠专制一方,有不臣之心。时间长了,加上之前蜀川吴曦的叛变,哪怕没有证据,赵昀也对余玠起了疑心。  赵昀召余玠到临安自辩,余玠惊怒交集,在动身之前病倒,最终忧愤而死,也有另一种说法,他是服毒自尽。  余玠死了,“蜀人莫不悲之”,临安却无动于衷。接任的余晦快马加鞭来上任,大力清除余玠亲信,以达到首都对四川的管制。州西路安抚使王惟忠,被诬以通敌罪杀害。不久,宋廷又追削余玠官秩,使这位忠臣的身后也被算帐。  然则,余玠手创的山城守蜀之法无可动摇,尤其是钓鱼城,它被扩建了,变得更加完善,尤其是城内的九井达到了92口,绝对不会有水源问题。  这些,都会在不久的将来为南宋的生存带来巨大的依托。与之相比,孟珙的成绩仍然要更高一筹。蒙古军奉行的先蜀川后江南的战略,以及余玠在蜀川的成功,让京湖地区的压力骤然减弱,孟珙不再防守,而是主动出击。  孟珙收复了襄阳、郢州、荆门军、光化军等重镇,把原岳家军防区的前沿阵地复原。时机大好,孟珙希望临安能支持他,派重兵驻扎襄阳,巩固赵宋的根本重地。可惜,赵昀在临安城里考虑了一下,还是蜀川、两淮更重要吧,毕竟京湖在胜利,那边在防守。  于是不派兵。  孟珙无奈,只能再一次专注于防守。公元1240年左右,河南境内的蒙古军调动频繁,在边境线耕种屯粮,积木造船,目标直指荆襄。
(2588)
  孟珙有吴玠的遗风,防守时更注重突如其来的攻击。他悄悄派兵入河南境,数道并进,有的去毁掉蒙古军的粮库,有的去烧蒙古军的造船厂,几路人马同时发动,每一面都大获成功。  烧完了敌人的物资,孟珙叹息了一声,觉得前途暗淡。  赵宋一向以财力雄强示人,与辽战、与金战,都在物资与人数上添补实际战力的差距。可是近三百年过去,一切都变了。蒙古人是这个世界上最有钱的种族,南宋偏安半壁江山,什么事都得精打细算,才能勉强支撑。限于时局,孟珙决定屯田。  京湖驻军在长江沿岸耕种大面积的军田,不仅粮食自给,每年还能补还临安。  时光在这种稳定中流逝,孟珙走到了公元1246年。这一年里他很不开心,他计划了很久,也实施了很久的一件事终于有了回报,一些在宋、蒙之间摇摆不定的汉族武装选择了南宋。这对没钱更没人的南宋来说是及时雨、强心剂。  可是理宗陛下赵昀不喜欢。他觉得这是自找麻烦,像从前的李全一样,今天归宋,明天附蒙,于国何益?他们从来不去想,本是汉人,为什么会去附蒙。  孟珙在巨大的失望中病倒,重病中他深深地叹息——“三十年收拾中原人心,今志不克伸矣。”九月三日,理宗时代最杰出的统帅在江陵府逝世,时年52岁。  孟珙的离世,使江南近一半的防区出现真空。他是真正意义上的统帅,其稳定性无人可以替代。然而赵昀是个好命的人,他在享受幸福生活之余,还得到了额外的奖励。  话说赵昀日后的庙号是理宗,顾名思义,乃理学大成之宗。该宗恨不能与朱熹活在一个时代,在他的统治下,理学家的春天到了。  理宗陛下非常醉心于为儒家清理门户。
(2589)
  赵昀先是来个大扫除,像杨雄,因为附会王莽篡夺汉室,那么毁掉他在孔庙中的塑像,撤去从祀的位置等等。  再增加些席位,让儒家神像变壮观。如追封孔门弟子闵子以下九人;如程颢、程颐、张载三先生“得孔孟以来不传之秘”,自然要与孔夫子、孟夫子近一些,站到孔庙,得从祀之位。  这些还只是理宗陛下早些年的创举。到了宋、蒙交战,国家危殆时,他的脑筋更加灵活,向往更加深远,为理学的建设更加的来劲了。  大体上他做了三件事。  第一,追封已故著名理学家的爵位。除圣人朱早就封信国公外,周敦颐追封为汝南伯,程颢为河南伯,程颐为伊阳伯,张载为郿伯;  第二,取消王安石从祀孔庙的席位。南宋以官方诏书的形式确认王安石是“万世罪人”,赵宋之所以落到今天的地步,全是王安石的责任;  第三,“新学”代表王安石,“蜀学”代表苏轼,文学泰斗欧阳修,以及孙复、胡瑗等非理学人士全部迁出孔庙,各派学术被压制,理学正式独尊于华夏。  面对这样伟大慷慨的陛下,理学界感激涕零,集体思考,只能把世间最光辉的名词回报之,于是百年之后,赵昀被称为“理宗”。  而理宗陛下也坚持着理学式的生活,对外,他道貌岸然,满口仁义道德君臣大义。时值蒙古不停进攻,他调兵遣将四处被锅很忙活。另一面,他的生活中时刻不能缺少美人。其实对一个帝王来说,这似乎不是什么毛病,但看得详细具体一点的话,就会发现那实在是……太理学了。  赵昀登基之初,两位女士走进了他的生活。一个是先朝宰相谢深甫的孙女谢道清,一位姓贾。谢道清端重有福相(估计很胖)相貌平常,贾氏非常漂亮。
(2590)
  作为一个男人,谁都知道怎么选。问题是老妈不同意,宁宗的杨皇后看中了有福相的谢道清,贾氏只好去当贵妃。  这位贵妃带给他,带给赵宋帝国最后一位大人物,贾似道。  贾似道,字师宪,号悦生、秋壑,天台人,进士出身。他的故事很长,这时他还没有上路,只是有了些许的苗头。  他的姐姐,准确地说是异母姐姐对他非常好。活着时最重要的事,是给他以国家小舅子的头衔;死时,非常遗憾,贾贵妃去世非常早,但时间卡得极其精确,是公元1147年。也就是孟珙去世后的一年,这时贾似道已经真的上路了,得到了京湖制置使的职务,可以主政一方。  要是死在了孟珙的前面,事情还真就不好说了,因为赵昀一日不可无美人,小舅子会频繁更新换代。  贾贵妃之后是阎贵妃。阎美人爱的不是弟弟,而是名誉。理宗陛下为她打开了国库,造了一座功德寺,规模居然比赵家列祖列宗的功德寺还要大,比临安当地的千年名寺灵隐寺还要堂皇,一时人称之为“赛灵隐寺”。  赵昀的后宫.超级庞大,有夫人名号的至少有1000多个,慷慨的陛下对她们的赏赐力度完全达到了力与意合的至高境界,也就是说,心情多么好,力度就有多么大。结果他的意志力实在太浑厚了,1000多个女人仍然没法满足他。  他走上了社会,在烟花柳巷内寻找快乐。当时临安城内色艺双绝的官妓唐安安在元宵佳节之夜入深宫,与陛下共渡良宵。陛下非常愉悦,意志力爆棚,花费巨资捧紫了这位本来就很红的角儿。这件风流韵事广为流传,有大臣实在看不过去了,上书说——“坏了陛下三十年的自修之课。”  陛下立即传旨,爱卿闭嘴,不要扩散。  ……蒙古国都知道了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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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外部辐射影响力是每个人类的本能,无论男女,都会这样办。区别只在于辐射的远近罢了。阎贵妃得宠之后,开始干预朝政,于是一个太监也应运而生,毕竟她本人没法亲自去外界指手画脚。  该太监名叫董宋臣。  多好的名字,这人揽权纳贿,无恶不作,人称“董阎罗”。官场对他无可奈何,史称“庙堂不敢言,台谏长其恶,或饵其利,或畏其威,一时声焰,真足动摇山岳,回天而驻日。”  很准确,回天之力就是董太监的独门武功。往往赵昀下的命令,他都有能耐改回来。当然,有时他也需要帮手,比如朝臣丁大全。  丁大全,字子万,镇江(今江苏)人。他长得“蓝脸鬼貌”,所谓相由心生指的就是这种人。在私人方面,他给儿子聘妇,发觉女孩儿很漂亮,就夺媳为妻,收入房中。公事方面,丁大全做到了御史,觉得宰执近在咫尺,可以盼望一下。  于是他去巴结当时的宰相董槐。董槐自认清流,早就看他不顺眼了,直接赶走。丁大全大怒,当天夜里私用御史台牒,调动100余名禁军,手执利刃闯进董府,抓出董宰相,呼啸出城,到了野外,扔下就走。董宰相只好半夜三更一个人慢慢往城里走。  天亮了,终于熬回了临安城里,罢相制也颁布了。董槐下课,连职务加名誉,被双重打击。之后丁大全堂而皇之地上位,如愿当上了宰执。  这就是理学盛行时期的南宋,试问理学家都在干什么,理学的正确性纯洁性监管性都在哪儿?!理学,好一个笑话。  阎贵妃、马天骥、丁大全、董宋臣,这四个坏人在赵昀的中后期祸乱南宋,朝堂上的公务员对他们无可奈何,民间更伤不了他们半根毫毛,只能用些小手段发泄怒气。有人半夜在朝门上大书了八个字——“阎马丁当,国势将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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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手段起了大作用,赵昀被这八个字震动了。事实上这也正常,很多位高权重可以俯视众生如蚂蚁一样的大人物,之所以总是那么的淡漠、无动于衷,都是因为蚂蚁们的淡漠、无动于衷。  你不去触动他,他怎么会知道你?  这时赵昀知道了,开始注意起身边。马天骥被罢免,丁大全被罢免流放,在押解去海南岛的途中,他被押解武官故意拥落水里淹死。阎贵妃病死,唯有董宋臣这个死太监一直好运,赵昀非常地疼爱他,一直活到了赵昀死的几个月,这奴才才完蛋。  赵昀还追赠了一份节度使头衔的临别礼物。  以上是赵昀个人原因导致的南宋朝政紊乱,所谓理学名家与理学皇帝会给一个国家带来什么样的局面。回到最为重要的战场上,他的好运倒是没有衰竭。小舅子非常给力。  贾似道是个早就被定义了的人物,他坏,他笨,他贪,他懒散,他爱斗蟋蟀……等等等等,但是历史记载了他最初走上战场时的风采。  他比绝大多数的宋朝官员强太多了。  贾似道上任京湖置制司之后,继续推行孟珙的屯田政策,每年的产量比孟珙时期更高,可以向临安反补粮食30万石。战场上的表现也很出色,姐夫陛下很高兴,决定让他进步。  进一步,从京湖区域上提一步,过长江到两淮区域去管理。京湖置制司交给了原广西经略安抚使李曾伯。李曾伯,字长孺,号可斋,祖籍覃怀(今河南沁阳附近)。在宋史中人们一般把他定义为词人,因为他的词写得的确卓然大家。  实际上是位出色的建筑师。  李曾伯上任,开始大力修整工事。经3万将士历时数月,原本战毁多处的襄阳、樊城各自成为周长9里、405里的军事要塞,尽复岳飞以来的宏伟旧观。  来日国难,襄阳篱藩,曾为赵宋抵挡了多少年的蒙古兵火。这份功劳,自李曾伯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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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进入公元1251年前后,宋朝人在忙于建筑之余,忽然间发现边境那一边,蒙古人似乎也在忙着砌墙,很多的城池要塞拔地而起。  西起四川,东至淮东,在南宋的全部边境线上,遍布蒙古人的军城。  蒙古军修筑的著名要塞,在蜀川有沔州城、利州城、成都城,在京襄有光化城、毗阳城、枣阳城,在两淮有亳州城、海州城。  屯田的力度更大,地广人稀的河南大地上重新出现了庄稼。这远远大于南宋京湖一地的屯田面积。对此南宋并没有很好的办法,只能是尽量添乱。比如利州城,南宋四川守将全力以赴不停骚扰,让蒙古人建了整整5年才把这座城盖起来。  可毕竟它还是盖起来了。  宋、蒙新一轮的战争随即爆发,蒙古军在所有盖了军城的地方展开攻击,也就是四川、京湖、两淮全被波及到,结果灰头土脸,半点好处也没捞着。尤其是在嘉定、扬州、襄阳三大要塞时,堪称损兵折将。蒙古人痛定思痛,觉得住了几千年的帐篷,突然学着汉人盖城,实在是颠三倒四。  蒙古人集体思考,准确地说,是蒙古新汗大汗用心思考,怎样征服南宋呢。是的,这时蒙古已经有了新的主人,他就是孛儿只斤蒙哥。蒙哥是拖雷系的长子,参加过长子西征,功勋卓著。贵由死了之后,窝阔台的老婆、贵由的老婆,加上窝阔台指定的继承人,年幼的失烈门的妈妈,三个女人争先恐后地添乱,终于把全体蒙古人都惹火了。  长子中的长子拔都提议,重新召开库里台,这次不在和林老家,而是到钦察草原来,在他的监督之下,由他保证公正。  三个女人都怒了,蒙古人要重视誓言,上次发誓说蒙古大汗永远产生于窝阔台一系,什么时候轮到术赤系的人说三道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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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孛儿只斤拔都用事实教会她们什么才是蒙古人。他在中亚地位设帐,窝阔台系、察合台系很多人没来,他照样选出了新一任蒙古大汗,与他交厚的蒙哥。  女人们在和林反对。  拔都冷笑,他派重兵送蒙哥回和林,同时集结大军在中亚边缘,随时会进入窝阔台一系的领地。在这种压力下,蒙哥终于成功登顶。  出来混,终于要还债了。察合台从小敌视欺侮长兄,窝阔台害死幼弟,这两人祸及子孙,从此蒙古帝国的君主之位再没有他们的份。  在历史的综合评价里,蒙哥得到的四个字是“刚明雄毅”。仔细想,好像都不是什么好词。刚,此人上位之后杀尽所有祸根,比如窝阔台系的三女人;明,相对而言吧,比贵由之流要强一些;雄,指他迅速恢复了向外扩张,很有蒙古人作风;毅,这个可真不好说,根据后边的事态发展,很可能是赞美他做事一根筋,头脑不是一般的硬。  这一点的证据还有一个,就是他认真地思考怎样征服南宋,费了很大的劲,想出的办法毫无新意。看名词,叫“斡腹”,是迂回穿插腹地的意思,搞得像很尖端的新战术,其实和成吉思汗灭金的计划如出一辙。当年正面进攻金国没办法,只好借道南宋抄金国后路。现在正面进攻南宋没办法,蒙古人把主意打到了云南大理国的头上。  终于要说一下大理国了。  之所一直都不提它,是因为它对南宋无害,对吐蕃无害,对西夏无害,对金国无害,对蒙古无害,它最大的努力就是消除自己的存在感,不让任何人觉得不舒服。  纷乱如此的大世,或者百和和平的盛世,谁去理会它啊。  大理国区域的政体说起来要从南诏论起。南诏,是乌蛮为主体建立的西南民族政权,立国165年。在唐天复二年,公元902年被权臣郑买嗣取代,改国号叫“大长和”。传了三代之后,被东川节度使杨干贞推翻。当时天下大乱,进入五代十国,杨干贞觉得自己出头不保险,于是把白蛮(白族的祖先)大姓赵善政推到前台,建立“大天兴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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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蒙古人的“斡腹”,就是绕道云南灭亡大理,从背后包抄南宋。实施这个计划的是蒙古大汗蒙哥的弟弟忽必烈。  孛儿只斤忽必烈是拖雷系的四王子。以蒙哥为首,忽必烈、旭烈兀、阿里不哥都是拖雷所生的同母兄弟。必须承认这个世界或许真的有所谓的气运存在,别的国度里民生凋蔽,政治昏暗,出产的人物一个比一个操蛋,就连蒙古内部,也接连出现贵由这样的废物。  可拖雷系实在太可怕了,这几个兄弟个个雄霸一方,蒙哥不用说,是蒙古共主,此前功勋炫目;忽必烈是谁,全世界都知道;旭烈兀征服西南亚,建立伊儿汗国;阿里不哥的故事也很颠覆,后面到时再说。一个雄踞世界之巅的种族,突然间有这样一群人出生于同一父母,让人没法不感叹造化的奇妙。  以及无情。  这样的组合,必须要让周边一切受到威胁。  公元1252年的九月,蒙哥命忽必烈由金莲川大本营出发南征。当年年底,抵达黄河上游,次年夏天从甘肃深入藏区,再九月,整整一年之后,蒙古南征军到达了四川若尔盖县边境的忒刺。由此兵分三路进攻大理。抛开正义与否,这是人类历史上史诗般的一次远征。  难度才刚刚开始。  蒙古南征军渡过大渡河,辗转山谷两千余里,面临了天气险金沙江。没有船,没有桥,蒙古军含泪杀了自己的战马,以马皮充气做成皮筏渡过了这最后一道障碍。天险既破,大理必亡,它的战士面临蒙古军时几乎没有抵抗就投降了。  大理国主段兴智逃往善阐(今云南昆明)。公元1254年的春天,忽必烈留兀良哈台经略云南,他自己北归蒙古。  兀良哈台在一年左右的时间里平定大理,俘获段兴智。至此大理灭亡,共317年,历22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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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蒙哥的主力军团终于出动,七月入大散关,十月,攻破剑门西边的苦竹隘,再破潼川府治所长宁山城,迫降阆州大获城守将杨大渊,十一月青居城,运山城,大良山城相继献城投降,蜀川安危所系的三江八柱中的四柱已经沦陷。  转年二月,蒙古军兵锋直抵合州钓鱼城。  下瞰重庆,上控三江的钓鱼城,这里再被攻破,全蜀皆平。  此时蜀川方面南宋所能控制的实际上已经只剩下川东,为了确保一战定蜀川,蒙哥下令前锋纽磷在涪州蔺市造浮桥,“夹江为营长数十里,阻舟师不能进至浮桥”,以阻止川外宋军从水路援助蜀川。  决定世界历史的钓鱼城之战爆发。  在当时,于蒙古人而言,他们根本不相信这块弹丸之地会给他们带来什么麻烦。山水之险也要人员之固,之前的那些山城难道很差吗,不还是一样的投降。有这个思维存在,在开战这初,蒙古军没派军队,而是派来了一个劝降的。  南宋降将晋国宝施施然上山,自我感觉非常良好,对钓鱼城守将王坚、张钰说蒙军托我给您带个话……王坚、张钰告诉他,他们托他给蒙军带个话。  晋国宝被拉到校场当众斩首。  蒙哥大怒,纵横世界的无敌霸主被赤裸裸地打脸,是可忍孰不可忍,进攻!蒙古军从鸡爪滩渡过渠江,进至石子山扎营与钓鱼城的东新门相对,这时相信蒙古人都会有些头晕。钓鱼城与地面的角度接近垂直,90度,300多米高,走遍全世界这样的堡垒也没几个。  蒙哥的“毅”字诀神功发作,他坚信蒙古人的蛮力会决定一切,下令强攻。先主攻钓鱼城的一字城墙(横城墙),再转攻东新门、奇胜门、镇西门小堡等等。这样子非常像是蒙古军在山地也发挥了传统上的骑兵优势,动作大,范围广,飘忽得很。  其实很郁闷,每个地方他们都啃不动,于是找下一站,下一站依然没处下嘴。钓鱼城“地势险峻,炮矢不可及也,梯冲不可接也”。  300多米高,90度仰角,蒙古大兵们得有什么样的长梯,得有怎样先进的火炮,能打得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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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如此,蒙哥的“毅”字诀仍然威猛绝伦,蒙古军在他的驱策下连续强攻了近两个月,毫无进展的成绩煎熬着每个蒙古大兵的身心,最终还是天气救了他们。  四月到,雨季来了。  就算有全套的现代户外顶级装备,在雨季里顶着大石头、箭雨去爬300多米的陡坡也不是人干的活儿。蒙哥下令乘机修整。  四月末,雨季走了,蒙古军再次发起进攻。这一次他们显示有了经验,一度冲上了外城,杀伤很多宋军,可终究还是被赶了下去。王坚随即还以颜色,趁夜色突然出击,把蒙古军营给劫了。这让蒙古人恨得牙根痒痒,这时他们才想起来,孟珙烧粮毁船时派出去具体实施的人就是这位王坚。  四月至五月,蒙古军轮番强攻,士气逐渐低落,一个消息适时出现,把他们的警惕性再次提了起来。南宋增援了。  南宋两湖、京西、四川宣抚使贾似道奏请宋理宗赵昀下诏表彰钓鱼城将士,同时命令四川制置司副使吕文德率领千余艘战船沿江溯流而上增援钓鱼城。  吕文德是一个要详细介绍的人物,他的出身和他的成就非常奇异。说出身,他貌似没法再低了,一个樵夫。这个职业他[干了很久,乃至于他从国显赫之后,还有人取笑他,叫他“黑灰团”。发迹之始,源自于名将赵葵的某次闲逛。  赵名将一眼看中了这个又黑又壮,长着一双超级大脚的樵夫,把他带回府中。一般来说,这种人只配当个合格的亲兵,可吕文德到了赵府之后,立即呆呆地盯着墙上一幅孔夫子的画像发愣。赵名府发笑,逗他说这是圣人,为何不拜?  吕樵夫直楞楞地回答,他又没教过俺,俺拜他个啥?  憨直讨喜,吕文德起步,看起来遥遥无期,但他竟然在一段相对来说不算长的时间里建起了一个吕氏军事集团。这个集团在南宋晚期举足轻重,因为……它最大。
(2600)
  吕文德率领刘整、曹世雄等战将趁江水暴涨,猛攻蒙古军前锋纽磷设在涪州江中的浮桥。历史再一次证明进化是需要时间的,浮桥、城堡这些技术含量很高的事,蒙古人暂时望尘莫及。  浮桥被冲断,吕文德部溯江而上,进入重庆。  蒙哥怒了,钓鱼城必须孤立,如此坚城,攻不进去就只有困死,有了外援那还了得。他命令蒙军汉系部队的史家主将史天泽出击,务必拦住吕文德。  这招棋很高明,以汉制汉,吕文德的军队迅速被扼制住。蒙哥趁势猛攻钓鱼城。这一次他有样学样,没派蒙古军上阵,而是派出了蒙军四川主将汪德臣。久居四川的汪德臣对付山地的确有一套办法,钓鱼城的马军寨被他攻破了。  形势危急,马军寨形成了突破口,源源不断的蒙古军顺着云梯往上爬,大有趁势抢城的架势。关键时刻王坚赶到,双方拼死搏杀,王坚仅仅能遏制汪德臣的攻势,却没法把蒙古军赶下城去。局势越来越恶劣,人力不可及时,上天突然来帮忙。  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降临。  在雨中,久居南方的宋军战士如鱼得水,把汪德臣部赶下了城墙。汪德臣失望之余,以己心推断王坚,觉得这时的王坚应该识些时务了,毕竟刚刚差点就城破身死。  汪德臣给出了足够的诚意,他单人独骑到了钓鱼城下,向上喊话——“王坚,我来活汝一城军民,宜早降…?-”  回应他的是像暴雨一样猛然砸下来的大石块,汪德臣几乎被击中,注意,是几乎。他逃了回去,生命没有半点受损的迹象,可是半夜时分突然发病,不久这人就死了。根据医官鉴定,他是被吓的。  时间进入七月,江水再次涨潮,吕文德率领300艘战船突破到了合州,驻泊黑石峡东,与钓鱼城近在咫尺。蒙哥大怒,命令史天泽不惜一切代价必须击败吕文德。史天泽夹江列阵,近3万蒙古军在江南狭窄段向南宋水军攻击,吕文德再一次功败垂成。
(2601)
  种种迹象都表明,钓鱼城气数已尽,尤其是增援部队都能看见了却无法接近,这对士气的影响可想而知。作为一个合格的侵略者,蒙哥决定发动最后一击。  在七月二十一日,蒙哥亲自登上一座高坪,瞭望指挥攻城。很显然,他是个历史盲,不知道早在253年以前澶州地段有个叫萧挞凛的人是怎么死的——千万千万,别在阵地前沿露脸!  钓鱼城的某个角度里,王坚像当年澶州城头的威虎军军头张緓一样,发现了指高气昂挥斥方酋的蒙古大汗。他悄悄命令城上的炮手,用发石器瞄准这位空前巨大的猎物,发射!一块谱写史书的石头飞了出去,没有证据证明它当场准确地击中了蒙哥,那样战斗会立即结束,但是蒙哥在战场上消失了。  事后据说那块石头在蒙哥身边坠落,坚硬的石头在坚硬的山石上崩碎,巨大的动能让那些碎片像弹片一样四处横飞,有几块碎片切入了蒙哥的身体,哪怕这位蒙古大汗身穿当时最昂贵辉煌的铠甲也无济于事。  蒙哥重伤,愤怒让他丧失了一切理智,有将领劝他放弃这座城,别再跟石头们较劲了,战争不是这么打嘀,没必要死磕。  可是他本人,以及更多的蒙古将军们深信“攻城则功在顷刻”,只差临门一脚而已。于是再次强攻,接着再次失败。  来自宋军最强的反击是张钰扔下去的东西,那不再是石头,而是鲜鱼和面饼。城头上的宋军向下喊——“尔北兵可烹鲜食饼,再攻十年,亦不可得也。”  手捧鲜鱼,蒙古人灰心丧气。南方的七月天气,鱼这种东西半天就臭了,可这居然是新鲜的。这说明城里的食物、水源绝对充足。  这还怎么打呢?“功在顷刻之间”,像是个笑话一样!直到这时,他们仍然不知道钓鱼城的概念。钓鱼城城周10余里,参见平原地带的重镇襄阳,重建之后也不过才周长9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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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哥不知道这些,他在全力以赴的憋气窝火,不久之后他得病了,不得不选择退兵。他像是有所预感,下令说,他之所以得病都是因为钓鱼城,要是因此有所不讳,他日若破此城,必将屠之。蒙古退兵了,行军至金剑山温汤峡时,孛儿只斤蒙哥死亡,时年52岁。蒙古军加速后撤,沿途以屠杀泄愤,两万多南宋平民被无辜杀戮。钓鱼城之战改变了世界历史,按照惯例,蒙古大汗死亡,全世界各处征战的蒙古军必须立即停战,回来抢汗位,或者见证大汗的上位。旭烈兀的西征就停止了。这时他已经攻下了巴格达城,屠杀了该城几乎全部居民,西南亚随之近乎全部陷落。蒙哥死讯传来,旭烈兀当即停战,留下一部分军队留守之后,率领主力东返。在南宋境内,战争的时钟却没有马上停止,因为忽必烈出现了。这时要提一下忽必烈的特殊性。他与全部的蒙古人都不同,尤其是和“刚明雄毅”的大哥有着本质上的矛盾。蒙哥是传统型蒙古人,信任马刀与弓箭,他的“刚”字诀拒绝他去接受并奉行其他民族的生活理念。比如汉族的,哪怕再先进,能带来更多的财富,又有什么用呢?蒙古人击败、奴役其他全部民族,难道应该放弃自我,去向那些“劣等”民族学习?!天大的笑话。忽必烈却不这么想。蒙古人的战力,加上汉族人的思维,具体是对财富的管理,才会强强结合,达到完美配置。他在自己的漠南领地,包括汉地的河南一带,放弃了传统的蒙古管理法,转而放权给汉人,很快得到回报,财富像滚雪球一样迅速壮大。让其他的蒙古人看红了眼睛。蒙哥本人都怒了,辛苦抢劫的蒙古人还不如坐享其成的蒙古人,简直是大逆不道,尤其是四弟的财富比他都要多,这绝对不能容忍。蒙哥下令调查忽必烈的汉臣手下是否擅权、奸利,以此为由,一个庞大的纪检组织从和林出发,到忽必烈的漠南区域内积极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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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纪检列出了142条违纪事件,忽必烈的大小幕僚全部落网,几乎一个都没剩下。蒙哥趁机解除了忽必烈对漠南汉地的统军权。  忽必烈遭遇了他人生里最大的危机。黄金家族的主系成员不可能没有军权,无军权之后很快就会无生命,会迅速淹没在历史长河里,连个水花都别想溅起。  被逼无奈,忽必烈尽一切可能取信他的哥哥。  他带着全部家眷北上和林入觐,非常明显,他是要把全体家人都交给蒙哥当人质,以此证明他的忠诚。可就是这样,蒙哥仍然不相信。  蒙哥命令他把家眷都留在和林,自己单身入觐。忽必烈都答应,蒙哥才勉强放他回汉地去休息。他的军权没了,他的汉人机构没了。  忽必烈在历史上暂时消失。  以上事情发生在“斡腹”云南成功之后,蒙哥南征之前。当钓鱼城激战正酣,蒙哥汗“毅”字诀大显神威的时候,东路军主将塔察儿打得一塌糊涂,这位灭亡了金国的蒙古名将寸土未得。蒙哥大怒,扬言必将严惩,哪怕是守灶家族也别想幸免。  这时忽必烈适时出现,他请求大哥给予出征的权力。蒙哥想到了四弟的英勇善战,在这方面老四还是非常蒙古的。很好,忽必烈出征,代替塔察儿负责东路军。  蒙哥死在金剑山温汤峡时,忽必烈已经取得重大进展,他的军队渡过淮河,强攻大胜得手,进至黄陂,抵达了鄂州江北,饮马长江了。  与南宋一水之隔,蒙哥的死讯传来。  大汗死了,战争必须立即停止,尤其是忽必烈,他是有望竞争汗位的人,越快赶回蒙古本部,成功的希望越大。  可忽必烈不这样想,他需要一场浩大的胜利,尤其是蒙哥汗亲征都没有得到的胜利,有了它之后,他才能在竞争中真正获得优势。若不然,他之前还被停职,就差流放了,让他拿什么威服骄横成性的蒙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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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必烈下令渡过长江,围攻鄂州。消息传进临安,南宋朝野空前震动。这是自金兀术搜山检海捉赵构以来从所未有之危局。  蒙古军居然已经渡过了长江!  是逃是战摆上桌面。主张逃跑的人是首相吴潜,这人非常强硬,对赵昀也那么柔顺,经常自己处理完了文件,才把结果报告给赵昀。两人之间的矛盾早有激化,激化点在赵昀的继承人方面。  宋理宗没儿子,唉,好色之报啊。他打算立弟弟赵与芮的儿子忠王赵禥为太子。吴潜不同意说——“臣无弥远之才,忠王无陛下之福。”  硬生生地揭了赵昀最痛的伤疤。  这时他劝赵昀逃跑,赵昀问你怎么办,吴潜答他将死守临安。赵昀立即抢白道——“你想做张邦昌吗?”如此君臣,当面骂街,吴潜自然罢相。  逃跑的动议也被否决,南宋决定应战。先前在蜀川遥控战局的贾似道从汉中发兵,在行进中被任命为右丞相,火速赶往鄂州总领战事。比他更近的是吕文德部,从重庆起兵助战。战云密布的鄂州城,曾经是岳家军大本营的鄂州,再一次成为全世界的焦点。  贾似道是这次战役的总指挥,不管这人以后是怎样的,这时与这之前,他是个完全合格的军人,哪怕他是文官,但在战场上的表现足以配得上推荐他的那个人的名誉。  他是孟珙所选择的。  贾似道以最快的速度向鄂州进发,途中接到了一个难以置信的命令。临安方面要求他先去黄州报到,因为那里才是所谓的军事要冲。可军队还要向鄂州继续进发,也就是说,他必须独身上路。这简直是要他去送死。有记载,这是吴潜罢相前的最后一道命令。  贾似道大怒,从此把吴潜恨到了骨头里。可他没用皇帝小舅子的身份叫屈喊冤违抗命令,而是由宋将孙虎臣率领700名士兵送他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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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上猛然遭遇了蒙古军,贾似道长叹一声——“死矣!惜不光明俊伟尔。”他一点都不怕死,只是觉得死得默默无闻,死得没有价值。  孙虎臣很硬气,立即领兵冲了上去,想给贾似道争取些时间逃跑。结果杀过去才发现,对面是一大群被俘虏的江南百姓,押解的是南宋降将储再兴,手下只有几十个蒙古的老弱残兵。孙虎臣冲上去,很快把这一伙人杀散。  贾似道安全进入黄州。  显然这是在恶搞,鄂州方面危在旦夕,主事者居然置身事外。贾似道通过关系,撤销了那条混账命令,重新回到军队里,向鄂州进军。  他晚了,忽必烈的军队已经在攻城中,他得冲破重围,才能进去。他做到了,进去之后在一夜之间就把蒙古军已经打破的两处城墙被全,并用大木栅环绕城墙一周。这种效率从所未见,把城外的蒙古军吓了一跳,忽必烈不由自主地感叹,为什么他的手下没有贾似道这样的能人呢?  忽必烈的感叹是真实的,他的军队轮番强攻多日也攻不进鄂州,急切中,他命令留守云南的兀良哈台以最快速赶来支援。兀良哈台立即行动,可是在潭州(今湖南长沙)城下被向士壁拦住。至此形成僵局,蒙古无法得手,而鄂州日渐吃紧。  忽必烈非常苦恼,北方的消息不妙。往常要筹备很长时间的库里台大会不知怎么回事,这么几天居然就要召开了。他的妻子天天派人催他北归,甚至把话挑明到明说的地步——“大鱼的头没有了,在剩下的小鱼中,除了你和阿里不哥,还能有谁呢?你快回来好不好?”  他的幕僚也警告他,哪怕攻下了整个南宋,阿里不哥如果当上蒙古大汗的话,你也只是个臣子。孰轻孰重一目了然,为什么还要犹豫不决?  忽必烈再也沉不住气,正准备撤军,突然间鄂州城派出了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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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贾似道要求和谈。  很多史书很多人鄙视贾似道在这种关头抢先和谈,给蒙古人搭桥,主动丧失利益。这让人说什么好呢?白痴才会这么想!  贾似道知道蒙古内情吗?不知道;他有没有守住鄂州?守住了;坚强抵抗之后提议和平,在长江天险丧失之后,这难道不是一个很适宜的决策吗?  仿佛一直打下去,就能把忽必烈干掉一样。甚至不知所谓。  忽必烈派人进鄂州,装腔作势要巨款岁币,贾似道只答应每年20万两白银,这比当年澶渊之盟时还要少三分之一。蒙古使者当时就郁闷了,我们现在过了长江好吧,就这个价儿?可是一扭头,正看见蒙古军中竖起了帅旗,他急忙下城回去。  忽必烈告诉过他,帅旗一举,马上回营,全军要北归了。这次的和谈,只有蒙古使者匆忙间扔下的一句活动话——“他日复议。”  蒙古军急吼吼奔丧似地撤军,让贾似道闻出了些怪味,他派人追击,杀了殿后的乌兰哈达部蒙军170人。贾似道把这一战功夸大,报了上去。  不管怎样,空前的危机在他的主持下被化解了。南宋上下一片庆幸之声,进而对贾似道本人充满了感激。宋理宗赵昀本人亲笔写了一份诏书,进行官方感激——“……似道为吾股肱之臣,隐然殄敌,奋不顾身,吾民赖之而更生,王室有同于再造。”  这至高无上的赞誉给他带来了巨大美好的前程,贾似道成了南宋一颗急剧攀升的政治明星。从这时起,贾似道以及南宋有8年的时光在悠游快乐之中度过。  回望漠北。  忽必烈在北返的同时称汗,建年号“中统”。这是开蒙古之先河的创举。在这之前,蒙古的纪年一律是“成吉思汗元年”、“窝阔台汗十年”、“贵由汗二年”或者“海迷失皇后称制元年”之类,只有名称加时间,从来没有过年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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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见忽必烈是如何的向往汉学,在蒙古人的眼中,他又是多么的另类。没过多久,漠北深处的和林,阿里不可也随之称汗。  两汗对峙,各自指责,开战在所难免。  要说一下他们双方各自的实力。阿里不可作为拖雷系的灶主,继承了几乎全部的遗产,手里握有60多个蒙古千户,拥有浑都海六盘山的4万铁骑,拥有散处在川陕区域内原蒙哥的一部分军队;忽必烈的军队要少得多,但长年出征,战力强盛,个人威名远超阿里不可。  最重要的是,忽必烈的地盘。他拥有的是漠南、辽右、乐浪、朝鲜、燕云、西夏、秦陇、贵滇以及吐蕃。两相对照,他简直是当时世界上最富有的人。  阿里不哥在这方面输得一败涂地,他的地盘“地穷荒芜,阴寒少水,草薄土瘠,大抵皆沙石也。”这样的破地方,能有多少物资出产,去供养庞大的战场消耗?  最开始时阿里不哥没发愁,他觉得兵强马壮就足够了,蒙古先辈们从来没凭财富打仗,从来都是越富越胆怯,被蒙古人抢得一干二净。  他的逻辑非常错乱,他面对的是战力与之相比只高不低的蒙古本族战士,有这个基数,财富就成了双方的天王山。  4年之后,阿里不可投降。蒙古帝国重新统一,有了新的共主。忽必烈成为世间最大帝国的新主人。空前的猛兽出笼了,不知南宋为之做了些什么准备。  也就在这一年里,南宋改天换地,宋理宗赵昀死了。这个人的一生被理学家们歌功颂德,基于中国人的最大民性——崇拜权威、服从权威,所以历史评价对他也非常的高。说他这样了不起,那样不得了,站在理学家们开天辟地唯一真理的肩膀上,他也神圣无比。  其实他就是命好。  孟珙、余玠、杜杲、王坚、张钰、向士壁都在他的时期内出现,再加上前期的贾似道、吕文德、刘整、夏贵等人。  有了他们,想亡国也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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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功绩,比如说灭金。更是他的运气好到没道理,等于是蒙古人把肉包子递到了他嘴里,只要上下牙合笼就成功。  好名誉、大功绩,加上他几十年如一日的享受,那么多那么多那么多的美女啊,还有极其一般的身世,却登上了人间帝皇的宝座。这多么的古怪加在一起,让人不禁怀疑,他是个穿越人士吧,带着外挂的人生?!  赵昀死了,他选的继承人是个白痴。  一点假都没有,这白痴是胎里养成的。宋度宗赵禥的妈妈,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理,怀他的时候吃了过量的堕胎药,生生地把他搞得大脑发育迟缓,7岁时才会说话,手脚都是软的。  赵昀非常看好他,逢人就说这孩子资质内慧”,聪明着呢。  为什么要选个白痴当皇帝?也实在是迫不得已。赵禥是赵昀弟弟赵与芮的唯一儿子,也就是说,赵昀两兄弟只有这一根苗。只有这根苗当了皇帝,才不会追究当年的宫廷政变,赵昀的帝位合法性才能万古长存。  看到了吧,满口子仁义道德天地人心的理宗陛下,置万民于何地,置国家于何地,从始至终,考虑的都是他自己。  理学,呸!  赵禥的脑子很浑,他的本能委强。这人当上了皇帝,在政治上很有自知之明,彻底撒手,什么也不管,一门心思躲在后宫做他最重要的工作。  传种接代。  他创造了一个纪录。宋朝宫制,嫔妃侍寝,第二天清晨要去閤门谢恩,由宦官记录年月日以备日后怀孕有据可查。某一天早晨,人们惊愕地发现,去谢恩的女人居然有30多个……这是很辛勤的,导致他在别的方面,如政治生活上全盘推掉。  赵昀最后5年的南宋和整个赵禥的南宋都是贾似道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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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权臣已经见过很多了,从秦相公到韩相公到史相公再到贾相公,各有特色各有所长,具体到贾相公,他有点综合了韩侂胄、史弥远两人所长的味道。  韩侂胄北伐,想为国立功,也是想给自己树丰碑。贾似道以解鄂州之围,以及之前众多战功达到;史弥远对内部整合的手法居南宋权臣之冠,贾似道做得也非常到位。  他先是把死对头吴潜流放加毒死,以解当初黄州之恨。再揪住皇后谢道清娘家的骄横外戚谢堂一顿胖揍,一搞到底,扔到宫观当闲人之后,还立下了“外戚不得任监司郡守”等实管行政部门长官的规矩。这样,文官、外戚连同皇宫深处,都被他震慑住了。  转向武将。  战争越频繁,武将的地位越高,这帮大老粗们相应的就犯老病——不把文官当人。说来赵匡胤扬文抑武也是有道理的,武官们有时真的是不着调。  比如鄂州之战。  贾似道的表现堪称无可挑剔了吧,可是几乎全体武将都拿他开涮。每一次作战之先,都要在城门口大喊大叫,要贾似道出来鼓舞士气。那就来吧,贾似道不逃避,带着足够的诚意和热情扑面而来,却被武将们集体叫停。  贾相公,你带着个文官的帽子能干什么?还是闪一边儿去,别耽误事。  没这么欺负人的吧?!  这样的事发生了一次又一次,贾似道的心灵渐渐黑暗,他妈的,都找死是吧,很好。也每每就在这种时刻,总有一个人站出来为他解围。吕文德,这个樵夫策马而出,大声呵斥军卒,不得对贾宣抚无礼。  贾似道都记在了心里,这时算帐的时候到了。  并不是无缘无故地找茬,贾似道直指武将们的操蛋之处——贪污。他实行了“打算法”,也就是核对军费开支。这些将军们平时虚报开支大吃空额,把国库当提款机用,到哪儿也说不过去,岳飞复活都得砍他们脑袋。当然,贾似道要砍的脑袋只是对他非常无礼的那几颗。  那几颗都完蛋了,赵葵、高达、李曾伯、杜庶、向士壁、曹世雄、史岩之等等,除了赵葵、高达被赵昀保下来之外,其余都被扔进大牢里接受再教育。教育不成功的,如向士壁、曹世雄,直接死亡。成功的都心神恍惚,重新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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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贾似道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出事外任为国分忧的了不起的国之小舅子了,他成了一个败类。而敌人,远在漠北的蒙古人则变得更加强大。  忽必烈终于整合了内部,开始向外拓张。所谋求者,不外乎南宋。在当时的世界版图上,在蒙古人马鞭所及之地,也就只有这片土地还坚持着主权。  对此南宋倒是毫不在乎。  贾似道不仅不再把蒙古当回事,甚至早在宋理宗赵昀还没死之前,就开始调戏蒙古了。当时忽必烈与阿里不哥争斗正酣,无力南下,就先派了个使者来要岁币。使者名叫郝经,是忽必烈的重要谋士,可以说,这次的和谈蒙古人是有很大诚意的。  可是贾似道的回应是把郝经扣押,对内不宣称,不外不承认,跟没这回事一样。南宋内部对此当然不敢多说什么,何况知道的人本来就少,忽必烈不干了,他派人来问我的使者呢?作为半个世界的主人,他自己觉得无论谁都得马上回答。  贾似道置之不理。  这种状况一样持续到了公元1275年,那时南宋灭亡在即,郝经通过最原始的鸿雁传信的方式,让蒙古人知道他被关在南宋真州的忠通军营里,才被救了出来。  这简直是外交史上的一大怪事,在中国,尤其是在宋朝这个极端讲究礼仪的时代里发生,让人觉得真是既黑色又荒诞。  至于说为什么会这样,贾似道给出的答应是,不这样当年鄂州主动求和许岁币的事不就露馅了吗?那会毁掉俺伟光正的高大形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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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必烈为人谨慎周密,每次行动前都要完善的计划。这一次伐宋,他采取了全瓣的进攻方案,与之前先蜀川再江南截然不同。  这来自于南宋叛将刘整的建议。  刘整,字武仲,京兆人。曾以18骑袭破金国信阳城,军中称其为“赛存孝”。中国民间传言,王不过霸王,武不过存孝,可见其个人勇力之强。历史证明,这人最珍贵的还是他眼光。刘整投降蒙古,给忽必烈带去了一个建议。  与其千里辗转去“斡腹”,先云南再四川再江南,尤其是钓鱼城已成天堑,连上一任的蒙古大汗都饮恨城下,何如攻破荆襄,直面江南?  很多人都会很奇怪,以中国大地之广阔,长江流域之绵长,何处不可渡江,哪座城不通临安,为什么只限于这几点,好像除以它们之外,就再没有路可通临安了?  还真就是这样。  南宋三大战区,非蜀川,就剩下了京湖、两淮。两淮是南宋兵力最雄厚的地区,一度高达20多万。这里湖泊众多,水寨星罗其布,很像是蜀川的山城,蒙古人曾经竭力进攻了三次,都以惨败收场。水,对蒙古人来说,远比山还要可怕。  欲破江南,唯有荆襄,具体指的是襄樊。  襄阳、樊城是两个互为依托的城池,它们隔长江最大的支流汉江而建。这里的整体地貌是襄汉平原,非常便于骑兵运动作战。在历史上它的作用非常奇妙,要看当时是什么形势。如果是大一统时期,它非常普通,没有任何显眼的坟。  如果是南北对峙,它的重要性立即凸显,它是南船北马的分界点。北方政权拥有它,可顺势吞并东南;南方政权有了它,可以北方图谋西北。  何况,除了这里,也没有什么是忽必烈可以突破的地方了。所以忽必烈下令,给吕文德配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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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文德的吕氏集团这时已经建立起来了,贾似道打压了几乎所有的武将群落,当然还得扶植一些起来,好支配南宋的军队。  吕樵夫当时在鄂州的良好表现带来了巨额的回报,他成了贾似道的亲信。襄阳就在他的管辖下。前线重镇钱粮无数,吕文德名利双收。七八年的和平岁月里,他渐渐变得贪婪、迟钝。值此享受岁月,蒙古人给他来了封信。  建议在襄阳附近展开双边贸易。  这是巨大的商机,主管者每天都会收入巨额的税金,还能顺势产生很多的隐性财富,何乐而不为?尤其是这是和平时期。  吕文德同意了。蒙古人又很合情理地提出,为了保证蒙方商人的安全,请求修一座非常小的堡垒。吕文德想了想,也同意了。  贸易站修在樊城东面的白河口,堡垒建在了襄阳东南30里的鹿门山。这两个工程开动之后,立即有人发觉不对头。  吕文德的弟弟,大将吕文焕亲自去见他哥,提醒吕大樵夫别忘了襄阳的地形是怎样的。  当地民谣有“铁打的襄阳,纸糊的樊城”之说,指的是樊城一马平川无险可守,而襄阳两面阻江,分别是北面和东面的汉江,西面的檀溪,也就是三国时刘皇叔骑的卢马极限飞跃的那条溪水。两面环山,分别是城西方向的万山,城南边的楚山、岘山、百丈山等群山。  守襄阳,其实守的就是这些水,和这些山。一定要阻敌兵于山水之前,等敌军突破了这些,襄阳也不过就是座孤城而已。  蒙古军修堡垒的鹿门山更加重要,它是汉水折南入襄阳时的对岸,正是水路的咽喉。这里被蒙古军占据,早晚是祸害。 吕文德哈哈一笑,弟弟,你之所以是弟弟,正是因为只知忧,不识战。让蒙古人去修,如果真的开战,只等雨季,那里会变成我的致胜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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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季,汉江涨水,吕文德赖以成名的水军会骤然杀过去,不识水战的蒙古军注定悲剧。这个理论在当时被认为是千真万确的。  其实错到了吕文德的姥姥家。刘整是后来文天祥等人共认的亡宋第一贼臣,这么尊贵的称号当然不是只因为他献了个个建议就能得到。刘整还改造了蒙古水军。  蒙古这时的水军士兵达到7万以上,大型战船近5000千艘,不论在数量、质量,还是在素质、战术上都已经全面超过了南宋。  这些都在北方静悄悄地进行着,长江之南一点都不知道。  有了这样的底气,加上襄阳方面的麻痹,蒙古人一开工就没完没了,鹿门山的堡垒修成,白河口又添了两座,紧接着万山上也修起了一座,襄阳城外围的屏幕山峦几乎都落入了蒙古人之手。  兵不血刃地就丢了这些战略要地!  吕文德急红了眼,立即上书朝廷申请支援。以他和贾似道的良好关系,援兵很快到了。三月,有宋末三杰之称的张世杰率军赶到,他没去理会襄阳,心高志大的他直接去了更北端的樊城,在平原旷野中与蒙古军决战,欲一战定襄樊。  成功的话,他的确功业彪炳,自樊城北端解除隐患,那么建在襄阳周边的蒙古军寨全都失去依托,会被逐一击破。  奈何心高志大腹中空,在樊城的旷野上再次证明了一件事。在北宋之后,能与异族人野战争胜每战必胜的,只有岳飞。  张世杰败。  七月,沿江制置副使夏贵率水师驰援襄阳,在虎尾洲遭遇蒙古名将速不台的孙子阿术。刘整训练水军的提议就由阿术来具体实施,可以想见,夏贵突然遭遇比南宋水师还要强大的蒙古水军时惊愕。他败了,带着巨大的恐慌逃回江南,随即整个江南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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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文德在这一年的岁末时发病死亡。作为一个有实力的指挥官,他非常清醒地意识到襄樊间的麻烦大了,局面很快就会演变成南宋举倾国之力来挽救襄樊,而成功与否无法乐观。  甚至襄樊会变成一个超级恐怖的大包袱,让南宋不断地投入人力物资,直到把国家元气耗尽!  这一次,都是出自他的自大疏忽……吕文德在悔恨自责中死亡,临死前长叹——“误国家者,我也!”可惜这时说什么都晚了。  接任襄樊守务的是他的弟弟吕文焕。主持救援襄樊任务的是新任京湖安抚制置使李庭芝。李庭芝,字祥甫,祖籍福建清流县四堡里。早年时主动参与战争,投奔名将孟珙。孟珙全才,其中识人之明为南宋中晚之冠,多少人都在他的领导下腾飞,为国效力。  李庭芝是孟珙发现的人才中很另类的一个,他聪明,早就意识到纯粹的军人出身绝对没法主持一方,他的理想终究没法实现。  为了这个,他暂时扔下刀枪,拿起书本,顺利地考中了进士。他重新规划了自己的人生,抢在国家民族大难临头之前迅速在官场上爬升。这时他担任了京湖区域的最高长官之职,以解襄樊之危为当务之急,可是却有了点小麻烦,绊着了他的脚。  范文虎。  在上一次夏贵赴援被击败的战事里,范文虎是参战一员、逃跑一员,可以说全程参与了整件事。这时他表现得非常积极,给贾似道写了封信。  他有这个资格与贾权臣近距离交流,看职务,他是临安禁军殿前司的副都指挥使;看关系,他是吕文德的女婿,和贾相亲近着呢。  他说,只要给他数万兵马,他就能解襄樊之围。只是希望不接受制置司的命令,能自由发挥。成功之后他不要名利,全都给贾相公。他之所以这么做的全部原因,一来是对贾相公无限的崇敬热爱;二来是为了救襄阳城内的吕氏宗族。  毕竟他的夫人姓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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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文虎大败,李庭芝成孤军之势,这时进兵不叫救援,而是往虎口里钻,主动送死。他在外围稳住形势,等待机会。  襄阳城里的消耗是没法等的。这时元军围城已经有整整5年,粮食的储备还有不少,食盐、布匹都用尽了,必须马上想办法送进去。  李庭芝将帅司移至郢州(今湖北钟祥),就将招募勇士,护送物资进襄阳。这几乎是必死的事,10万正规水军都冲不破的重围,想让民兵去干,怎么看这逻辑都太混乱。可是当时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了,只好去试一试。而这也非常符合官方的行事标准。  编制外人员的死活很重要吗?  一共选了3000名敢死队员,为首的两位都姓张。张顺,外号竹园张;张贵,外号矮张。这两人心怀忠义,实在想不出别的词来归纳形容他们,只能笼统地说,他们很有家国观念。不过要强调一下,像汉民族这样基数庞大的种群,如果有半数以上的人都有家国观念的话,那么其家其国将永世强盛,绝不为外族所侮。  有几个人敢拍胸脯说,自己无愧于一个中国人呢?  两位张平民都是,临出发前,他们训话——“此行有死而已,如非本心,即可退去,别坏了大事!”对面的3000个平民伙伴哈哈大笑,大家都清楚为的是什么,说什么退,说什么坏与成。各位平民一共有近百艘战船,以三船为一舫,中间的那一条里装着盐和布匹,旁边两条是空的,各有30名平民防护。  夜漏三更时,百船挂红灯,张贵领先,张顺殿后,逆汉江而上,冲击襄樊外围的元军防线。这时战云密布,水道上不止是元军建制庞大的水师,更有很多条栏江的铁链。3000多个平民持巨斧,断铁链,一夜转战120里水面,天明时分,终于冲破重围,抵达襄阳城下。
(2616)
  多好的孩子啊,贾似道非常满意,全都答应了。于是救援襄樊的重大任务中,出现了两个主事者。李庭芝、范文虎,谁听谁的?  李庭芝欲快速进军,范文虎很忙,他一边打马球,一边喝酒,回复说正在取旨,如此重大军事行动,怎么也得贾师臣亲笔批示吧。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蒙古军在灌子滩等险要地段不断立栅栏,断绝了襄樊东、西两方向的水上通道,使襄樊两城的物资供给彻底断绝。  虽然此前襄樊号称积有10年之粮,可真正消耗起来谁知道有什么变数?一场大火,一场大雨,都会瞬间改变格局。  时间一天天过去,公元1271年到了,蒙古人在漠北建立了元朝。元,取自《易经》中的“大哉乾元”一句。说实话,从出处论,从字义析,中国历代中的国号,还真的少有其比。忽必烈下令改元“至元”,后世称其为元世祖。  至此,救援襄樊的命令下达了一年多了,李庭芝、范文虎两部还在停留观望中。  元军的动作一惯的快速,忽必烈命令蜀川、两淮区域内的元军分别出战,牵制阻挠宋军向襄樊靠拢。这在战略上是对的,可面对范文虎时就错了。  你老老实实地不管他,范文虎会一直打球喝酒直到天长地久。可你为什么要出战嘛,他一下子惊醒了,元军来了,我们要动起来!  这笨蛋没跟李庭芝约进兵时间,自己带着10万水师就冲过去了。这人的一生……这么说吧,他总有机会率领超级庞大的水师去攻打超级重要的地方,结果每一次都能出千古遗恨级别的大败仗来。  这一次,他在鹿门山那里近乎全军覆没。  鹿门山是蒙古人最早忽悠吕文德时建的夹江要塞,是南宋最应该注意的地方,范文虎偏偏就败在了这里,你拿他有什么办法呢?  别生气,这人率领水师出战时的白痴程度在后面才功力深厚越变越强。好多年以后,他率领空前庞大的元军水师远征日本时,居然能选在飓风期出战,可见白痴不仅是传染病,更会经常复发。
(2618)
  重围5年,密不透风,终于有支援抵达城下,这对士气的影响可想而知。面这也付出了代价,战后清点人数,殿后的张顺不见了。  数日之后,张顺的尸体溯流而上,身中四枪六箭,手中不放刀箭,怒气勃郁一如生时。  吕文焕想留下张贵守城,,在他来想,来时难出去更难,张贵与其他平民只有助他守城这一条路可走。嗯,他真是位高官,天生的不懂平民们的想法。  张贵先派了两位平民回郢州,向范文虎求援。两位平民出得去,也回得来,带回的消息是范文虎计划派5000人出战,更与张贵约好了接应地段,这些士兵将由张贵率领,再杀回襄阳。  非常幸运,那一天的晚上风雨大作,罕见的巨浪在汉江中翻滚。张贵放炮发舟,破围突进。如此风雨中,元军水师措不及防,被他一路冲杀,顺流直下,到了龙尾滩一带。在这里,严格地来已经出了元军水师的势力范围,也就是在这附近,是张贵与范文虎约好的接应地段。  暴雨如注,巨浪腾雾,纵目远观,隐约可以见到更下游的方向有一片灯火,火光中战舰的轮廓若隐或现。一定是范文虎的船队。  张贵命令靠过去。抵近了才发觉,那是元军的水师!  范文虎派来的援军因为风暴,退后30里,失约不至。元军的水师反而获得了情况,等在这里让张贵主动上钩。  突陷重围,张贵拼死力战,终于寡不敌众被俘,他宁死不屈被元军杀死,尸体被抬回襄阳城下。元军指着尸体向城上喊,认识矮张吗,这个就是。  襄阳大惧。  正规军办不成军,需要平民帮忙,再因为正规军的操蛋,累死平民。这就是当时的南宋。至此,援救襄阳行动彻底失败,城里是多了些盐,多了几匹布,可民心士气更加滑落。  元军可以从容地选择襄樊两城的突破点,怎么看,樊城都首当其冲。元军先斩断了襄阳与樊城之间江中的木柱,烧毁架在木柱上的浮桥,在第二年,即公元1273年的正月,向樊城发动了总攻。
(2619)
  之所以这时才动手,不是蒙古人武力衰退,在三代之后步了女真人的后尘,而是经过精密考虑之后,在时机之外,还在等一个人,和一种武器。  这个人叫亦思马因,回回氏,西域旭烈人,他制造了当时威力最强的抛石器,当时称为“回回炮”。抛石器中外都有,各时代都有,到他手里,发射的射程,石头的重量都有了极大的提升,更有甚者,发射的石块里还藏有能爆炸的火药。  武器需要实战的检验,襄阳、樊城是最好的实验场。  樊城的外城被直接轰破,元军像潮水一样涌了进去。樊城守将范天顺精疲力竭,无法支撑,仰天长叹“生为宋臣,死为宋鬼”,以死殉国。他的副手牛富率死士巷战,杀到以血水止渴,身负重伤,投火而死。樊城陷落,襄阳危在旦夕。  古怪的是临安始终没有作出什么重大反应。  白痴皇帝的幸福生活在继续,貌似从来没有半点的改变,只是某一天,他突然间问贾似道,听说襄阳已经被蒙古人围困好多年了啊。  贾似道毫不在意,是,围困过,好几年前的事了,陛下从何得知。  白痴回答,某宫女说的。  几天之后,该宫女死亡。  从此之后,再没人敢对前线战事说三道四。这种局面截止至樊城陷落,消息是再也瞒不过去了,危紧关头,贾似道要维护自己军政强人的形象,只有主动求战一条路可走。  贾似道申请上前线,暗地里串联百官,让他们上书挽留自己,说是朝廷不可一日无贾太师,如此柱石,只宜镇守国都。  那么只好另选能人了,按资历看实力,勇将高达是不二人选。可是贾似道另有一个账薄,里边是他在武将系统里的冤家,无论是鄂州城里要他难看的,还是他在打算法里往死里整的,高达都高居榜首。这样的人怎么担任重要领导职务呢?
(2620)
  贾似道声称,用高达,置吕文焕于何地?  吕文焕立即在襄阳城里呼应,他打了一场大胜仗,襄阳的局面已经大好,根本不需要什么援军,更不需要高达。  他的大胜仗,不过是捉了几个蒙古哨兵。  这一轮政治小心眼进行中,回回炮已经从樊城推到了襄阳城外。蒙古人没再跟吕文焕废话,直接放炮轰城。时值二月,天气阴冷,元军“一炮中其谯楼,声如轰雷,城中洶洶,诸将多有逾城降者。”元军大将阿里海牙适时单骑出现在城下,许诺不杀城中一人,投降者重赏。  吕文焕投降了。  襄阳城在坚守6年之后终于陷落,与其说敌人太强,不如说己方太弱,于国家生死存亡之要冲,没有投入全国之力防守,其间还自乱阵脚昏招不断,失败还能说些什么呢?  贾似道是有话说的。  他向白痴皇帝报怨说——“臣屡请帅兵行边,陛下不许。如早听臣出,何至今日!”昔日的边境大帅威名,半点都不因这件“小事”有损。  白痴一如既往地信以为真,更加离不开师臣了。由此及彼,既然师臣都不在意这件“小事”,那么因之而获罪的那些人,也就没必要追究了。  比如误国的吕文德、投降的吕文焕,如此重罪,按宋律吕氏家族全体都要完蛋,连妇女都要像梁红玉那样,被卖作官妓。  可是在庐州为官的吕文焕的三个哥哥,在静江府为官的侄子,全都免罪,连官职都不变。罪大恶极的误事王范文虎只是象征性地降了一级官。  做完了这些,白痴皇帝觉得世界再次美好,他继续投入到水深火热的卧室运动中,大约半年之后,运动过度死掉了。  宋度宗赵禥死了,时年35岁。和他的前任赵昀一样,他的命非常好。在山河巨变种族沦亡的前夕,居然还能一直风花雪月胭脂粉香,尤其难能可贵的是一点烦恼一点心事都没有,尽管这托了发育迟缓到死都没能长全的大脑的福,也实在是不愧为极品人生了。  享受之余,他的本职工作也完成得不错。
(2621)
  赵禥天天泡在女人堆里,总共生出了三个儿子。杨淑妃生的赵昰7岁,全皇后生的赵(字太难打不出也拆不出,音同显)4岁,俞修容生的赵昺3岁。  有嫡,自然立嫡。  4岁的小孩子登基坐殿,成了南宋的第7位皇帝,史称宋恭帝。赵昀那位有祖、端庄的皇后谢道清垂帘听政。  军国大权仍旧落在贾似道手中。  南宋的防线已经从淮河、汉江一线收缩到长江一线,按蒙古水师的力量,随时可能突破长江天险。贾似道也急了,他分兵派将固守这最后的安全底线。  命汪立信为京胡安抚制置使兼湖广总领,赵溍为沿江制置使兼淮西总领,殿前都指挥使陈奕率水师守卫鄂州至黄州的长江防线,李庭芝、夏贵分任淮东、淮西安抚制置使。  汪立信是其中比较特别的一位。  汪立信,军事诚甫,进士出身。这人难得生就一颗理智平常心,在纷乱如此的乱世中,当国家危亡于呼吸间的紧要关头,看得清理得顺天下大事。他给贾似道提出了三条建议,以应付南宋危局。  第一,将内地,包括江南,以及原两淮区域的兵力尽量抽调至长江北岸,组建起一支50万人建制抗元大军。这些军队在长江防线上划地防守,百里一屯,屯有守半,十屯一府,府有总督。这是上策;  第二,礼送郝经回国,按鄂州大战时所答应的岁币给付,哪怕算上这些年的陈欠加利息,也要干脆利落地付清,以图延续战期,赢得时间。这是中策;  第三,投降。虽然是下策,但战败而降,和不战而降的待遇还是有差别的,尽量往好里争取吧。  身在局外,每个现代人都能看出汪立信这三条建议的好坏。身在局内,作为贾似道来说,汪立信这个人就太坏了。  不识抬举,念丧经!  汪立信有一只眼睛是坏掉的,贾似道一把摔了汪立信的信,破口大骂——“瞎贼,竟敢如此胡说!”汪立信立即下课。
(2622)
江南的领导人因为口彩吉利的问题把重要干部罢免了,在遥远的漠北,元帝国的领导人任命了平灭江南的重要干部。主要负责人叫伯颜。伯颜,生于公元1236年,时年38岁。蒙古八邻部人。他的曾祖父述律哥图、祖父阿剌是成吉思汗的部下,他本人生于伊儿汗国,信奉也里可温教,也就是基督教。伯颜本来是蒙古派系中旭烈兀的人,跟随这位西南亚的征服者进行了远征,在一次旭烈兀派他回蒙古本部向四哥汇报时,忽必烈留下了他,作自己的近臣。每一位划时代人物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识人。伯颜能带给忽必烈的绝不是每一个蒙古人都能做出的贡献,可以说,伯颜在某种程度上是忽必烈的微缩版。两人都不嗜杀。公元1274年的七月,元朝灭宋的最高统帅伯颜殿辞南下,忽必烈叮嘱他要学宋初平定江南的曹棚,不许滥杀无辜。九月,伯颜分南征大军为两路。一路由他本人和大将阿术率领,由水路从汉水入长江,前稀是南宋降将吕文焕;一路由中书右丞博罗欢、参知政事董文炳率领,从陆路由京湖东攻两淮,前锋是南宋降将刘刘整。二位先锋官都是南宋的顶级将领,深知地理,通晓布防,由他们带路,实在是最好的选择了。由襄阳出发,进入汉江,伯颜把自己的大军又分成三路。一路由枣阳趋司空山;一路自老鸦山趋荆南;一路由伯颜自己、阿术水陆并进,杀奔郢州。他们的前锋是著名的蒙籍华人张弘范。张弘范这一年36岁,由他打头阵不止是看中了他的能力,更是因为对手是郢州守将,宋末三杰之一的张世杰。这两人是族兄弟,张世杰还曾经在江北,张弘范老爹张柔的手下干过几天。蒙古人这些年收复的汉人军将太多了,觉得有这层关系在,郢州有可能不战而降。张世杰拒绝。
(2623)
  张世杰决心抗战到底,郢州是襄阳的后院,堵在长江北岸,他精心备战,这里成了一个非常类似襄阳、樊城的军事要塞。  郢州在汉江之北,新郢州城在汉江之南,两城夹江而建,城墙都以江畔巨石累起,坚固无比。江水间遍立木柱,铁链密布,间杂以数量庞大的战船,两岸再广布弩炮,从各项配置上看,这里比襄阳、樊城的双子城结构还要可怕。  元军如果按原计划进军的话,会比啃襄阳、樊城时难度少点有限。那样对江南来说,弥足珍贵的时间就会再赢得不少。  可惜的是,某个被抓来的当地民夫给蒙古人出了个点子。为什么要强攻郢州呢?先打下游的黄家湾嘛,那里有条大沟,直通藤湖,从大沟拖船入湖,走三里水道就能重新绕回汉江,并且绕过了郢州,可以出汉江入长江……还有什么话好说呢?  元军顺利进入长江水道。  南宋失去了最后一道天险,从这时起,它还剩下的只是一座座人为的关隘,比如鄂州。当年岳家军的核心要塞。  当年十二月,元军水师抵近鄂州,然而在这之前,蒙古人还要先攻破号称“江鄂屏障”的阳逻堡。在这里南宋集结了宿将夏贵率领的庞大水师。夏贵,论资历堪比余玠,论战绩不下于高达,由他与元军争胜,是这时的不二人选。  伯颜选择从汉口突破,夏贵挡住了;伯颜选择从沙芜口(今湖北黄陂县东南)入江,夏贵挡住了;伯颜选择从汉阳突破,夏贵火速调沙芜口守军冲了过去……汉阳很安静,半个元军都没有,沙芜口空了,元军不战而胜。  这是必然的结果,久守必破,谁也禁不住没完没了的调动。  阳逻堡之战时值寒冬,满天习舞着鹅毛大雪,元军趁夜溯流而上40里,出阳逻堡之后,前后夹击,阳逻堡陷落。  夏贵立即逃路,败还庐州。
(2624)
  京湖段长江流域空了,元军水师挟裹俘获的大量宋军战船施施然渡江。阳城立即投降,鄂州要麻烦一些,他们先是把三千余艘宋军战船烧了,江面上“烟焰蔽天”,之后派吕文焕到城下喊话招降。  鄂州投降。  吕文焕随之成为了元军最强大的攻城武器。被贾似道信任的吕氏集团都按插在沿江所在的重要城镇里,如吕文德的儿子吕师夔宁江州,吕文德的女婿守安庆府,这些人蕲州守将吕师道等等,这些人第一时间降元。吕氏集团,汉奸集团!  这时仁德宽厚的谢太皇太后,英明神武的贾权臣才如梦初醒,传檄天下,声讨吕氏之罪。可有什么用呢,这时元军已经在吕氏集团的指引下迅速向临安进军了。  南宋拼死一搏,派出了他们的大杀器,十余年里无所不能的贾似道上战场。公元1274年十二月二十一日,贾似道奉谢道清之命,出任都督天下各路军马抗元。声势浩大,都督府却设在了临安。至于为什么,他非常忌惮刘整。  这个汉奸对南宋知根知底,知梢知叶,南宋现有人才哪个对上去都没有把握。偏偏刘整居然及时地死了。刘汉奸是这个时代某种人的代表,绝大多数投降了元朝的南宋将军们平时都很懒很滑很没用的,但只要投降过去,也不知怎么搞的,立即洗心革面勤奋工作,不让干活儿能郁闷出病来。  刘汉奸一直建议伯颜由他领军,直袭临安。伯颜不听,非要稳步前进,这时传来消息说吕文焕招降了鄂州,这让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他大叫一声:“统帅制约我,不得首功。善做者不必善成,果然也!”不一会儿就死气了。  贾似道一听喜出望外,立即调集13万大军出征。师出临安,盛况空前,“金帛辎重,舳舻相衔百余里。”一路浩浩荡荡向北,走到安吉州时,贾似道本人乘坐的超豪华指挥巨舰忽然搁浅,一千多名士兵拖纤,纹丝不动。贾似道只好悻悻然换普通船继续前进。
(2625)
  大军进至芜湖,与元军主力遥遥相望,看似大战一触即发。可惜的是,贾似道不再是从前的一方主帅了,现在他是位政府官员,提倡争端要和平解决。  他派人去找已经投降元朝的吕师夔,托吕汉奸走关系与元朝议和。再找来一个受伤被俘的元朝小兵,好吃好喝金银款待,派该兵带着荔枝、黄柑等土特产去元军大营馈赠伯颜,提出建议,只要议和,条款按当年鄂州时谈的来。  伯颜回了八个字——“宋人无信,惟当进兵。”  贾似道绝望了,他比谁都清楚彼此双方的实力差距,而汪立信的到来更加重这一认识。汪立信重新被起用为江淮招讨使,贾似道与之相见,痛悔不用其言。汪立信惨然一笑,说:“瞎贼今天再说一句,我去寻一片赵家地上死,只要死得分明!”  汪立信启程去建康(今江苏南京),他将在那一片区域里等待命运的结局。在他身后,贾似道有过短暂地清醒。  “……死矣,惜不光明俊伟耳!”十年之前的话突然响在耳边,他也曾经是汪立信这样的人,是什么让他改变,到了今天这一步的?  时间不允许他沉思,战局立即开启,元军攻破了池州继续东进,逼迫贾似道做出反应。贾似道派孙虎臣率领7万精锐进驻池州下游的丁家洲(今安徽铜陵东北),夏贵率领2500艘战船封锁江面,贾似道本人统领后军屯驻鲁港(今安徽芜湖西南)。  这个布置让宋军再次陷入混乱。  夏贵怒了。  夏贵身为南宋老牌名将,孙虎臣只是当年护送贾似道去黄州的一介中下层武官,只因为救了贾似道一命,才平步青云,这时让夏贵给孙虎臣打下手,夏贵觉得是空前羞辱,无法容忍。
(2626)
  丁家洲之战爆发,这时南宋最后一次集结兵团级战力的战斗,任何有理智的人类都会在绝境中尽一切可能奋力挣扎。  而南宋,居然平静地等待着元军来进攻。至于原因,只是一只放满了木柴火具的竹筏。元军声称要用这个去烧南宋的水军,于是南宋军队提高了全部的注意力……来关注这只竹筏什么时候点火,什么时刻启航。直到伯颜觉得元军休整已毕,可以进攻了。  元军步骑混杂沿江夹岸而进,阿术率战舰对垒孙虎臣部。压制半个世界的元军武器充足丰富,他们把回回炮都用到了水陆战场上来了。重150余斤,落地能砸出两三尺深坑的巨石从天而降,宋军的辎重营帐等中坚地带被瞬间摧毁大半。  其中受创最重的是孙虎臣。  这位步军主帅被吓傻了,不知道是有多少块巨石砸到了他的脚边,这人在慌恐中迅速失去了理智。正在这时,阿术开始了冲锋,数千艘元军小船“乘风直进,呼声动天地。”孙虎臣的前锋姜才挺枪接战,毫无惧色。他是南宋危亡期间最英勇的一个人。  可在他背后,孙虎臣奋力从恐惧中挣扎了出来,什么国家了、民族了、危亡了、职责了统统都被他抛在脑后。他的心里只剩下了最重要的两件事——生命、小妾。这两件东西离他不远,只要跳上一条装着他小妾的船。步军统帅再不迟疑,想到就做了。  主帅的一举一动都被全军看着,这时激烈交锋的战场上一片喊声,“步帅逃了!”7万大军顿时混乱,跟着统帅一起逃。  水面上的战斗宋军本来是占优势的。元军多是小船,宋军的战舰既高且重,双方数千艘战船混战,胜负绝不会在短时间内产生。  可是夏贵还在抑郁中,高职官员的情绪是很重要的,没有任何事情能让他们带着情绪工作。夏贵同样跳上一支小船开始了逃跑。
(2627)
  夏贵身边一名老水兵,船划得非常快,抢在敌我双方的前面最先到达了鲁港,途经贾似道的坐舰,夏水兵向上面高喊——“敌众我寡,势不支矣!”  贾似道非常感谢提醒,立即鸣金收兵准备后撤。现场一片忙乱,没有任何人想着迎敌,而元军的战船紧跟着就到了。  局面是灾难性的,13万宋军狼奔豕突各自逃命,军械辎重全都扔掉,当天长江的水都是红的,飘满了尸体。贾似道本人亡命逃跑,100多里之后才终于脱险。  夏贵随后赶到,贾似道连忙召上船来议事,没说几句,孙虎臣也到了,这人捶胸顿足大哭大叫——“我军无一人用命抵敌!”  王八蛋,好像他怎么玩命厮杀了。  夏贵见状哈哈大笑,心情变好:“我可是血战了一场打了好大一会儿。”  贾似道此时再没了权威感,甚至不敢责问两人的战败责任,只是连连发问,此后怎么办。夏贵哈哈一笑,军队都这样了还打什么,您召集溃兵退守扬州,保着皇上去海上避难吧,俺去死守淮西。说完扬长而去。贾、孙两人面面相觑,无可奈何,只好驾船去扬州。  第二天,上游的溃兵沿江而下。贾似道大喜,连忙派人举旗去召集。不料没一个人响应,溃兵们指着船破口大骂,要不是贾似道跑得快,很可能会被自己人干掉。  丁家洲之战结束,南宋输掉了所有,连最后一张安慰牌贾似道也失效了。神圣无比的师相成了江南笑柄,有人还特意做了首诗。  ——丁家洲上一声锣,惊走当年贾八哥。寄语满朝谀佞者,周公今变作周婆。
(2628)
  失败使人失去一些东西,比如权势、地位;失败也会让人得到一些东西,比如理智、清醒。贾似道战败,他的官途之路是断了,临安城里一片喊打喊杀声,以他的亲信,曾经对抗丁大全的太学生领袖陈宜中上书谢道清,要求杀贾似道以正其误国之罪。  谢道清拒绝,她认为一场战争的失败就杀了大臣,是宋朝所没有过的事,太血腥、太过分了,“失待大臣礼”。同时,她也拒绝了贾似道从前线费尽了周折传回来的信。  贾似道建议她立即解散临安朝廷,马上坐船出海,在海上重新建立政权。他的大脑重新恢复了些许的理智,经过亲身接战,确信南宋再也没法挺过这次劫难。  谢道清再次拒绝。  这个老妇人的心理是绝对传统的,之前没有发生过的事,她绝对不去做,更从心里往外地认定绝对不会发生。不杀贾似道如此,不迁都海上亦如此。  做出下面这个决定,还是如此——传诏天下兵马勤王。  多么的传统啊,谢道清仍然还认为这是从前的世界,甚至是北宋灭亡时的世界。很快,现实让她震惊到呆滞,拥有半壁江山的南宋,居然只有三支部队应诏。  一支是郢州张世杰;一支是湖南提刑李芾,兵很少,只有3000多;一支来自赣州,应诏者名叫文天祥,带来了近10000名士兵。  文天祥,公元1236年生人,时年38岁。初名云孙,字履善。进士出身,中状元之后,改名天祥,字宋瑞,自号文山、浮休道人。顶级履历表并没能让他仕途顺畅,这人与每个时期的权臣作对,一次次地贬官、罢免、致仕,元军渡江,临安勤王时,他任赣州知州。  回到现实,发明创造了人类有史以来最正确最伟大的理学,并贯彻执行了几十年的南宋,比起北宋末年时都可怜,太皇太后亲自下诏喊救命,全国只有3个人伸手。可悲乎,可怜乎,可笑乎?  与之对应的是,读圣贤书满口仁义道德的各级官员们纷纷降元,广德军、岳州、滁州、宁国府等州军皆降,最终连坐镇江陵府的南宋京湖宣抚使朱禩、湖北制置副使高达也投降了。方面大员、京湖重镇,不战而降,有他们带头,江南几乎像多米诺骨牌一样连锁全倒。  大江南北,只有一个地方还在坚持。李庭芝、姜才,扬州。
(2629)
  贾似道、孙虎臣早就离开了扬州,这座陷在元军汪洋中的孤城,将是宋人最后仅存的两座象征式存在的标志。  贾似道被贬去了婺州安置。婺州的百姓听说他要来,贴出了好多的大字报来驱逐。这一次民众的意愿被满足了,陈宜中借题发挥,极力要求重处贾似道,不杀也要贬得远远的。谢道清焦头烂额之余再不愿为这件事折腾,同意了。  宋廷贬贾似道为高州团练副使,循州(今广东龙川)安置,籍没家财,克日出发。这个处罚从表面上看仍然太轻了,可押送贾似道上路的人很有内幕。  会稽县尉郑虎臣。  郑县尉的父亲曾经因罪被贾似道发配充军,早就有心报复,这次心想事成,临安居然点名把这件事交给他做,真是太高兴了。  郑虎臣欣欣然赶去押运,先把贾似道的家人驱逐一空,再把贾似道坐的轿子去了上盖,南方秋天的毒太阳顿时直射贾似道的脑袋。就这样一路晒着向广东进发。一路上,轿夫杂役们“唱杭州歌谑之,每名斥似道,窘辱倍至”。  贾似道不为所动,坚持着不死。  行至南剑州(今福建南平)黯淡滩,郑虎臣说,此处水甚清,何不自投其中以死?贾似道摇头,太皇太后许我不死。  这就难办了,违圣杀命官,是犯死罪的。可是郑虎臣不管了,他下定决心一定要让贾似道死,不惜任何代价。  当走到了漳州木棉庵时,贾似道得了痢疾,一日大泄数十次,搞得奄奄一息,可仍然不死。郑虎臣火了,他闯进了茅房,抓住在虎子(坐便器)上的贾似道一顿拳打脚踢,好一番运动之后,发现贾似道还是没死……奇怪加郁闷,郑虎臣举起贾似道狠狠地往上砸了下去,这一次,他的愿望终于达到了。  贾似道死了,他是死在国家大义上,还是死在私仇报复上呢?这个有目共睹,顺便说一下,不久后郑虎臣也死了,被真正的幕后黑手陈宜中杀了灭口。  当此存亡之际,杀奸佞都暗箱操作,比北宋灭亡时杀六贼的闹剧都低劣。
(2630)
  很多人把南宋的灭亡归结于贾似道,更多的人举手赞同,认为再对也没有了。贾似道专权误国,贾似道置襄阳于不顾,贾似道……等等等等。  到底怎样,用敌人的话来验证吧。  南宋灭亡一段时间之后,元世祖忽必烈在元大都(今北京)召见原南宋的一些降元的重要将领,问一个他不解,历史也不解的大问题。  ——你们为什么这么容易就投降了?  诸将气愤填膺,集体怒骂——贾似道专国,礼优文士而轻慢我辈,臣等久积不平,故而望风降附。  忽必烈何等样人,英明神勇绝不在中原历代开国明君之下,岂难被几计常规级马屁放倒。他哈哈一笑——贾似道确实是看不起汝辈,就算这样,也只是他一人之过。宋国主可曾亏欠过汝辈?何以如此轻易辜负宋恩?依我之见,贾似道看不起汝辈,实在应该!  一语道破根底,贾似道有千百般不好,既不能掩盖抹杀他早年的功绩,更不能为其他汉奸卖国贼王八蛋们买单。各说各的事,贾似道一人怎么会导致整个民族的沦丧?!  元军继续南下,在焦山南北宽阔的江面上遇到了强大的抵抗。张世杰率领平江都统刘师勇、知寿州孙虎臣以万余艘战船横遮江面,并且约李庭芝出瓜洲,张彦出常州趋京口,三路夹击元军。  种种原因,张、李皆失约不到,张世杰以一旅孤军,与南侵元军的水师对决。张世杰久在军旅,心怀忠义,有着第一流战将的某些素质,可是致命的弱点同样让人无语。  他是陆军,水战是彻底的外行。  此战他以必死的决心出击,下令把战船以10艘为一个单位用铁链拴在一起,为了平稳,再集体下锚,非有军令严禁起锚,违令者斩。  ……他一定没读过罗贯中的小说。
(2631)
  罗贯中是明朝人,《三国演义》成书要在125年左右之后,要张世杰临战穿越取经,着实地不近人情了。可偏偏对面的纯陆地生动物蒙古人瞬间就看出了门道。  元军水师主帅阿术哈哈大笑,“彼可烧而走之也!”  当年曹操的军队是怎么死的,这时南宋的水军就是怎么完蛋的。元军善射者乘巨舰抵近,火矢雨发,宋军“篷樯俱焚,烟焰蔽江”,想战无从战起,想逃,张世杰牌铁链、铁锚稳如泰山,除了部分及时跳水,水性高强的,都被烧死在江心里。  张世杰大败逃走。  此战过后,战争的态势明朗了,南宋再没有成建制的机动力量阻止元军。元军再次分工,伯颜率主力直扑临安,阿里海涯攻湖南,宋都带攻江西,一举断绝南宋东西纽带,阿术折返向北攻扬州,阻止宋军从淮东方向援救临安。  重点永远在临安。  伯颜的主力大军风卷残云般掠过江南大地,一路上攻无不克,招无不降,见证了传说中天堂一样美丽富饶的桃花石世界,更陶醉于砍瓜切菜一样轻松愉快的进攻之中。忽必烈要他慎杀,还杀什么嘛,这回可真是我来、我见、我征服了。  直到临近常州城。  常州知州姚訔、通判陈炤、都统王安节死守常州,宁死不降。伯颜惊异之余命令元军攻城,结果大失所望,用正规手段攻了好多天,毫无进展。  战争屠夫本相暴露,还没到临安,实力不能过度损耗,伯颜下令搜捕常州周边百姓,命令他们背土到常州城墙下筑垒。常州面临选择,城上不阻止的话,土会越堆越高,直到与城等平。阻止的话,就得先杀光这些江南百姓。  这是多么的残酷。
(2362)
  却是低估了元军的残酷。他们哪有那么多的时间等着土与城平,等江南百姓把土背到城下,被他们连人带土一起埋了进去。  工程进度非常快。  同时伯颜命令元军抓捕汉人,扔进锅里熬出膏油,再把滚烫的人油扔进城去。元人之残暴,可见一斑。常州坚守两个月之后被攻陷,姚訔当场战死,陈炤与王安节收拾残兵奋力巷战。有人劝陈炤说东北门还没失守,可以逃出去。  陈炤大怒——“去此一步,非我死所!”终因众寡悬殊战死。  王安节挥舞双刀血战,因臂伤被俘。元军问他姓名,王安节大叫——“我是王坚之子王安节!”王坚,钓鱼城击毙蒙古大汗蒙哥的王坚,他的儿子怎么可能投降。  王安节被杀。  种种一切,让伯颜恼羞成怒,他下令杀光城内的成年男人,偌大常州城,只有7个人藏在一座桥的下面才躺过了这次屠杀。  常州的壮烈,没能激起南宋的同仇敌忾之心,反而把软蛋们吓得更软了。比如七天之后的独松关,守将张濡弃关逃跑。这软蛋是害死岳飞的主谋之一张俊的五世孙。这种软蛋遍地都是,临安终于绝望,他们派出了使者求和。  使者名叫柳岳。到了元营之后先道歉,从伯颜下江南开始,南宋不断求和,元军有时也会同意,派几个元使南下,可是都被途中各地州县的守军给杀了。这着实地出而反而,像诱杀使者一样,南宋怎么说都理亏,唯有道歉。  柳岳乞和,充满了诚意。他说,南宋嗣君年幼,服丧未满,自古以来礼不伐丧,元朝作为当世第一大国,不该做此等量小之事。况且之前都是贾似道专权误国,两国多有误会。  伯颜冷笑,他熟知南朝历史,说出来的话每一句都像刀子一样锋利——汝国杀我使臣,大元才兴师问罪。吴越钱氏纳国,南唐李氏出降,都是你国家以兵威逼迫所至,这时有何话说?汝国得国自后周柴氏小儿,今天亦于小儿失国,天道如此,尚何多言!
(2633)
  柳岳无言以对,相信每一个宋人都无言以对。他狼狈赶回临安,临安高层集体苦思冥想,想到了另一个高招。  追封吕文德为和义郡王。  汉奸家族的已故族长升官了,郡王,不仅让人想到了前广阳郡王童贯。说来童郡王不管真假还是收复了燕云的,吕樵夫对国家什么贡献呢,他毁了襄阳、樊城?南宋当局当然没有失心疯,他们看中的汉奸家族在蒙元的地位,盼着汉奸们为南宋说点好话。  ……脑残至此,夫复何言。  这番举动无效之后,临安大臣开始了逃亡,连左宰相留梦炎也在逃跑之列。太皇太后谢道清惊怒之余,派人把他追了回来,痛加斥责。留梦炎表示自己真是混蛋,逃跑的技术含量如此低下……与其相比,西府枢密院的同志们就高明得多了。  枢密使文及翁、倪普两人暗中指使言官弹劾自己,启动罢官程序,这样走就名正言顺了。  谢道清既惊且怒,她的心灵深处那些绝对不变的真理原则崩溃了。她不解,她生气,于是她在写了份诏书,立在了大殿上。  上写——“我朝三百余年,待士大夫以礼,吾与嗣君,遭家多难,尔大小臣工,未尝有一言以救国者,内而庶僚,畔官离次,外而守令,委印弃城,耳目之司,既不能为吾纠击,二三执政,不能倡率群工,方且表里合谋,接踵宵遁,平时读圣贤书,自许谓何?乃于此时,作此举措,生何面目对人,死亦何以见先帝!天命未改,国法尚存,其在朝文武官,并转二资,其畔官而遁者,令御史台觉察以闻,量加惩谴。”  这位有福的、端庄的女士觉得话说到这份儿上了,但凡稍微有点廉耻之心的人都会幡然悔悟,进而为宋朝抛头颅晒热血,竭尽全力扭转乾坤了。  还有人这么想吗,这么想的,都该死。
(2634)
  活在梦里的人,没有资格生存。  谢道清自理宗晚年一直把持朝政,连自己身处什么样的世界都不了解,连身边的大小官员的精神内核都不了解,她不死谁死。  她领导的政府不死,谁该死?  高层该死而不死,死的自然是底层。先前与文天祥一起勤王的李芾以湖南安抚使、潭州知州的身份死守潭州,阿里海涯强攻近三个月,潭州城一直在顽强抵抗,甚至将阿里海涯本人射伤。三个月之后,城里的武将们心虚了,他们试探李芾,说城里的百姓会在城破后被屠杀,考虑到这个,是不是应该……李芾断喝道:“国家平日厚养汝辈,正为今日!汝辈只管死守,勿思其他,再有敢言降者,定杀不饶!”  时值公元1276年,南宋德祐二年正月初一,潭州城在兵火中迎来了新年。按宋礼,这时应该做很多有特殊意义的事,比如冠礼。  衡州知州尹榖全家都在潭州城内,得知元军在初一日大举攻城,城防将破,他不声色仍旧为两个儿子举行冠礼。有人劝他,都什么时候了,还做此迂阔之事。尹榖淡然一笑,正是想使儿子辈以冠带礼服见先人于地下啊。  礼毕,尹榖积薪遍户,身穿朝服,望临安方向朝拜之后,纵火自梦。全家老幼数十口,壮烈殉国。  李芾闻讯赶来,以酒祭奠,慨言道,务实(尹榖字)好男儿,先我就义。他在当晚大会宾佐幕僚,纵酒诀别,以“尽忠”为当夜号令。  潭州在第二天凌晨时分陷落,李芾唤来亲信将领沈忠。要沈忠先杀李家全口,最后杀其本人,李氏不受亡国被俘之辱!  李芾集全家于庭院,告以举家殉国之意,他以酒相劝,尽醉之后,沈忠依令杀李氏全家,最后一刀,含泪砍下了李芾的人头。
(2635)
 潭州陷落,之前常州陷落的一幕重现。宋人没有被英烈之气感染,变得群起抵抗,而是被吓着了,袁、连、衡、永、郴、全、道、桂阳、武冈等州县全部投降。  临安近在眉睫。  绝大多数的蒙古人主张全速前进,一鼓作气拿下南宋都城,一个汉人不同意。元朝汉人郎中孟祺说,如果大兵马上压境,宋帝室必将远逃闽南,那样临安城内会盗贼蜂起,临安百五十余年的积蓄将焚荡无存。为今之计,要先安抚宋室,令其不会因惧而逃,假以时日,定会全取临安。  伯颜非常赞赏,还是汉人想事情周全。  临安方面的汉人更能想事情,时局至此,仍然充满了美妙的幻想,宰相陈宜中无论如何都觉得希望还是存在的,他派宗正少卿陆秀夫出使元军大营乞和。条件低至纳币称侄,甚至称侄孙也可以。  伯颜不满意,但也没拒绝。  转年,南宋德祐二年,公元1276年正月,太皇太后谢道清发布最高指示,只要南宋可以作为政治实体继续存在,称臣也在所不惜。  伯颜同意了,双方约在长安镇缔结和平。为了正式,伯颜要求南宋派出最高级别的官员,比如宰相……陈宜中作茧自负。  终于要直面蒙古人了,这个以忠义面孔无畏反抗走上台面的前学生运动领袖最大的愿望就是安全,这让他如何自处?  不急,第一招,失约。  缔结和约时间到,陈宜中失约不至。伯颜傻等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有点小傻,转念之后心理变得平和,因为南宋才是真傻。  蒙古人所要的不过是缓和气氛,南宋却在积极准备,谁得谁失?伯颜下令进军,前锋抵达皋亭山(今浙江杭州东北郊),游骑已出现至临安城北门外。
(2636)
  大难临头,各有活法。此前一直游移在南宋中上层官场无足轻重的文天祥没有像人们想像中那样,和与他一起勤王的李芾一样致力于殊死抵抗。  文天祥是有原则的人,有至高理想的人,同时也是个现实的人。他能够平静地分析敌我实力,承认己方面临的绝境。  这时他的官职是知临安府,相当于南宋首都市长,他建议谢道清趁着临安还没有被围困,把宋恭帝的两个兄弟送往更远的南方,以保留最后的火种。  赵昰被封为益王,出判福州;赵昺被封为广王,出判泉州。驸马都尉杨镇和二王的舅舅,以及陆秀夫组成了王府班底,保护他们离京南下。  陈宜中在失约之后想到了逃跑,鉴于他的地位,他希望能组团逃。事不宜迟,他马上带着群臣去皇宫,劝谢道清迁都避祸。谢道清本不想走,架不住整个朝廷都想走,此时此刻,她毫不怀疑再拒绝的话,本就快走光的朝廷立即就会抛弃她。  谢道清命令宦官宫女立即收拾东西,当夜就走。可是一切就绪之后,陈宜中等人却没了动静。谢道清顿时大怒——“老身本不想篮子,大臣数以为请。今我欲行,众人又不至,是欺我这个老妇人吗?!”  急怒攻心,太皇太后陛下一把扯下首饰,摔在地上,把房门紧闭,谁来都不开。(“脱簪珥,投之地,遂闭阁,群臣请见,皆不纳。”)  其实陈宜中倒也不是骗她,而是家财太多,整理打包太费时间,想在第二天一早走。忙晕了头忘了通知老太太了。  而老太太在如此生死关头耍上了贵妇脾气,就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了,尤其是连文天祥都被连累。元军逼近,文天祥和张世杰觉得唯一的出路是全体朝廷成员火速登上杭州湾里的战船,把战斗引到元军相对薄弱的海面上去。  奈何谢老太太怒不可遏,把所有大臣都恨上了,再怎么说都不离开临安皇宫半步。
(2637)
  陈宜中的表现也加倍的古怪,迁都与出海在本质上是一样的,都是躲避元军,他应该是赞同派,可事实上他也反对,文天祥与张世杰成了少数派,没有人响应,谢道清更不理会他们了。  最后的机会就这样白白遛走,元军终于兵临城下,南宋朝廷想逃也逃不出去了。  宋人就是聪明,当此时再没提什么议和,而是直接出城献传国玉玺、降表,正式向元朝投降。降表云——“宋国主显谨百拜言:眇焉幼冲,遭家多难。权奸贾似道,背盟误国,至勤兴师问罪。显非不欲迁避以求敬全,奈天命有归,显将焉往。谨奉太皇太后命,削去帝号,以两浙、福建、江东、西、湖南、二广、四川、两淮见存州郡,悉上圣朝,为宗社生灵祈哀请命。伏望圣慈垂念,不忍三百馀年宗社遽至陨绝,曲则存全,则赵金工子孙世世有赖,不敢弭忘。”  文章写得很好,伯颜很满意,只是人员很不正式,只是个使者。伯颜要求南宋首相出城亲自再读一遍,以便在法律效力上达到正规。  奈何谁都找不到陈宜中了。  临安城内众目睽睽,临安城外大兵压境,这人竟然有本事突然间失踪,谁也找不到了。要到好一阵子之后,他在温州清澳一带出现,人们才知道,他是逃亡了。  逃跑宰相陈宜中,名不虚传也。  杭州湾里张世杰灰心失望,率水师离去。他的部队从此之后在南方海域洒落,等待机遇。  与元军接洽的事,落在了文天祥的头上,这时他成了宰相。文天祥一行出城,在明因寺见伯颜。他身为状元宰相,雅不愿向异族低头,甚至想以言辞辩驳迫使伯颜退军。他问,“本朝承帝王正统,衣冠礼乐之所在,北朝将以本国为属国,还是想毁我社稷宗庙?”  伯颜很放松,“社稷必不动,百姓必不杀。”  文天祥:“北朝若有意保存本朝,请退兵至平江或嘉兴,再商议岁币犒军之事。如此,北朝可全兵而返,彼此有益。如北朝欲毁我宗庙,灭我国家,则淮、浙、闽、广等地尚在宋属,成败还未可知。如此,兵祸连绵,胜负难料!”  伯颜惊异,终于开始认真对待眼前这个宋朝人。
(2638)
  亡国宰相居然这么强硬,伯颜随旭烈兀在西南亚拓地千里灭国无数,见过太多俯首胆怯之辈,这时遇到文天祥,惊讶之余,想逗逗他。  伯颜作色大怒,威吓文天祥。  刚刚还强硬的,瞬间会软掉吧,那样才好玩。可是他严重地失望了,面对压力,文天祥的强硬度随之高涨——“我乃南朝状元宰相,但欠一死报国耳,刀锯鼎镬之逼,又有何惧!”  伯颜正视文天祥。  这个汉人很特别,伯颜想了想,理智人做聪明事,他不杀文天祥,但也不放他,干脆扣起来,每天废几斤粮食而已。  文天祥开始了他的第一段囚徒生活,更是第一次远距离看着南宋的灭亡。公元1276年的二月初五日,宋恭帝率百官“诣祥曦殿望元阙上表”,举行了投降仪式。伯颜取南宋太皇太后谢氏手书的降表,“谕天下州郡降附”,南宋至此在实体上已经灭亡。  实事求是地说,元军很宽容了,没像金军那样欺压北宋君臣,也没有像北宋开国时灭亡后蜀时举行专统的牵羊受降之礼,连军队都屯驻在临安城外,只派一小部分元军进城入驻大内皇宫。  三月,伯颜入临安,元军满载着南宋的户口版籍、册宝仪仗、车辂辇乘、礼乐祭器、图书珍玩等器物,押解着宋恭帝、全太后、两宫后妃、外戚、宗室、大臣、太学生等几千人北上元大都(今北京)。  名单里没有太皇太后谢氏。  谢道清以老病为理由,在原皇宫内暂留。说来也是奇迹,自从被陈宜中气着了自闭于寝宫之后,她真的哪儿也不去,连南宋灭亡了也巍然不动。  5个月之后,谢道清抱病去大都,7年之后病死。  宋恭帝北迁元大都,被忽必烈封为瀛国公。6年之后,被元人迁往更北的元上都(今内蒙古正蓝旗)。青年之后,为避祸自愿出家为僧,去吐蕃精研佛法,修订翻译了《百法明门论》等佛经,终成一代高僧。晚年时偶有所感,作了一首小诗。  ——寄语林和靖,梅花几度开?黄金台下客,应是不归来。  有人持诗上告,元廷疑他有召贤复国之意,遂下诏赐死,时年52岁。
(2639)
  南宋已灭,元军决定班师,有人不同意。元军汉人体系里的第一大姓史家,大汉奸史天泽的长子史格坚决要求追杀南宋余党。蒙古人毫无兴致,元军汉人体系里的第二大姓张家接了这个活儿。  张弘范任主帅追杀南宋逃亡小朝廷。  当年的6月份,南宋小朝廷到达了福州,并且聚集了全部班底。他们几乎每个人都有各自不同的遭遇,都费尽了千辛万苦,才汇聚到了南宋正溯的两位亲王身边。  先说亲王的逃亡。  益、广两王被范文虎追杀,关键时刻,是杨镇独自断后,牺牲了自己,才给他们争取到了逃亡的可能。途中逃亡者们无马无轿,徒步逃跑,最狼狈时他们躲在山中7日,几乎饥渴而死。  陆秀夫是单独行动,可怜一介文官带着一家老小逃出临安,千里奔波,居然最早找到了赵昰与赵昺。茫茫人海,兵危乱世,这不是奇迹更不是偶然,而是陆秀夫对宋室的忠贞,而产生出来的竭尽全力的追寻。  并且他发现了陈宜中。  这个逃跑宰相被陆秀夫挖了出来,他居然有脸,而陆秀夫也真的原谅了他,带着他去见南宋皇室。这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更荒唐的是南宋皇室不仅不追究他之前的各种混账行为,居然还是承认,他是宋朝的首相……  之后来到的是张世杰,他带着庞大的水师到来,给小朝廷以真正的安全感、存在感。  文天祥的到来是坎坷最艰难的。他被元军押解去大都,走到镇江段时逃跑,一行六七人连夜逃到了真州(今江苏仪征)。真州守将苗再成开城迎接他,两人密谋以淮西军南下,趁元军不备反攻临安。这就要求两淮宋军通力合作,具体是李庭芝与夏贵。  可怜战时混乱,文天祥、苗再成都不知道夏贵的现状。  夏贵以淮西之地投降元朝。
(2640)
  夏贵时年已经80岁,不知贪生、贪富贵,又能有几天享受。可他就是降了,因为他的投降,他在宋史中无传,在元史中无传,他一生中近20余年与元军角逐,攻略八方,战阿术、败董文炳,斗刘整、敌伯颜,南宋能以半壁残山剩水苟且偷安,他出的力着实不小。  都化作云烟。  降元之后只多活了3年,所为何来?  时人有诗一首纪念他——享年八十三,何不七十九!呜呼夏相公,万古名不朽。  整个江淮区域里的方面大将只剩下了李庭芝还在抵抗中,他的扬州是文天祥唯一的希望。可是李庭芝的回应是遗憾的,他密令苗再成杀了文天祥。  理由很充分,文天祥曾参与议和,又有江南宋兵逃入扬州,说元军会派一个宋朝宰相来扬州招降。这些因素加在一起,与文天祥出现的时间、身份非常吻合。  苗再成左右为难,只好把文天祥送出真州,临别时出示李庭芝的命令,让其自谋生路。分开后,苗再成仍然不放心,他派了两路士兵跟上去接触文天祥,如果文天祥真的劝他们投降的话,立即杀掉。三方相遇之后,文天祥强烈的爱国之心迅速感染了这些士兵。  这些士兵没有去回付苗再成,而是直接保着文天祥去扬州。  扬州之行仍然是遗憾的,他们根本没能进城,城周四面贴满了悬赏捉拿文天祥的告示,李庭芝许诺不论死活都有重赏。  文天祥开始了漫长多难的南返之旅。他们在烧毁的荒村中躲藏,在树林中躲藏,随从被元军捉到,一行人饿得奄奄一息,被樵夫救活,由高邮稽家庄帮助,从海路到达了温州,找到南宋小朝廷。  至此文武齐备,众人拥立益王赵昰为帝,是为宋端宗,改元景炎。进封皇弟赵昺为卫王,升福州为福安府。以陈宜中为宰相兼枢密使,都督诸路兵马。张世杰为枢密副使,陆秀夫为直学士,文天祥为枢密使同都督。流亡小朝廷下诏各地,图谋复兴。
(2641)
  朝廷虽小,五脏俱全。哪怕在流亡途中,工作仍然在继续。首相陈宜中以身作则,打响了内讧第一枪。他看陆秀夫不顺眼。  临安时期,他是首相,陆秀夫是宗正,天差地远的身份。福州时期,他已隐身成功,混迹于茫茫人海,陆秀夫把他挖了出来,再次水深火热。这仇就不是一般的大了,偏偏陆秀夫天天喊抗战,看样子不到最后一人绝不罢休。  很烦啊。  陈宜中指使言官弹劾陆秀夫,务必要把他赶下台,不然有太多的事根本没法做。陈宜中在福州的陆地上做着非常熟悉的本职工作,被从海面上传来的一个声音给打断了。  唯一的军方大佬张世杰说,都什么时候了,还搞这一套,恶心不?!  陈宜中泄气,放过了陆秀夫。  紧跟着张世杰又看文天祥不顺眼,两者间几乎什么都正拧。张世杰打算向南方发展,没有最南只有更南,最初的打算是在广州落脚,成立政治新中心。文天祥主张北上,开府永嘉(今浙江温州),这样才能勉强称之为国家。  谁对谁错没有答案,问题是广州突然间投降了,张世杰必须改变计划,于是他顺带着“同意”了文天祥,可以为国家出力了,你去南剑州(今福建南平)开府,在那儿建立根据地。  文天祥启程,尽管这与他的初衷不符,也仍然坚决执行。可张世杰还是后悔了,文天祥一呼百应,影响力迅速飚升,这会置他于何地,他还会是最有力的实力派人物吗?!  文天祥你不要去南剑州了,去汀州(今福建长汀),有事直接向我汇报,没有召唤不许入朝。文天祥就此被隔离在外。  后世将张世杰、文天祥、陆秀夫评为“宋末三杰”,三者杰则杰矣,各自的软肋弱项也着实的明显,于此国家沦丧种族危亡之际,后两位能坚持本我毫不妥协,而张世杰在本职业务方面短板严重之外,那颗心也着实地不大平整。
(2642)
  流亡小朝廷忙着内讧,元军已经南下。十一月中旬左右,元朝陆军自浙入闽,逼近福州。小朝廷的反应是不去看敌我双方的战力对比,不考虑胜负可能,直接逃跑。  全体登船,目标向南。  当天雾满沧海,浓得不像话,他们在不知不觉间躲过了危险。元军的水师也已经到了,与他们擦身而过,真是险过剃头。  船队南下泉州,这里有他们的既定目标——蒲寿庚。这是个阿拉伯大商人,任提举泉州市舶,三十多年里掌管着南宋的海外贸易,是大商人、大官人,更是个大军阀。眼下小朝廷物资严重缺乏,尤其是战船,而这些正是蒲寿庚屯积无数的。  面对小朝廷的要求,蒲寿庚满口答应,不仅如此,还挽留小朝廷留在泉州,把这里当成行在。这是多么好的同志啊,如此时局,如此诚意,千载难逢。  张世杰摇头,一来这与他的计划不符。泉州还不够南,他还要继续南下;二来蒲寿庚一直在元、南之间摇摆,古人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时南宋已经亡国,此人还这么热诚,物反常必为妖!  张世杰趁蒲寿庚回泉州内城的机会,把外港的战船都浩劫了,尽管这样做很下作,可非常时非常事,也是迫不得已,更何况君父浩劫子弟……父想洗子不得不被洗是吧。  蒲寿庚大怒,大商人、大官人嘴脸收回去,大军阀面目暴露,他纠集势力扬帆出海,把小朝廷打得落荒而逃。要知道小朝廷这时的总兵力在30万之上。  蒲寿庚于次月降元,不久之后尽杀赵宋宗室子弟近数万人,崖山海战之后更远赴重洋追杀赵宋遗孤。如此狠毒,不知是为了什么?说到天大,不外乎流亡小朝廷抢了他些钱,就值得这样报复?!坏事做绝终有报应,在元朝,这条狗在几十年之后变得不听话了,蒙古人可不像宋人那么手软,直接灭了蒲氏家族,所有蒲姓人都被赶到猪圈里砍头。  蒲氏是阿拉伯人,信伊斯兰教,不食猪肉,在猪圈里杀他们,是最大的羞辱。  到了明朝,明太祖朱元璋深恨蒲氏卖国求荣,下令将蒲氏一族剩余人等充军流放,为娼为奴,不得登仕籍,永不能为官。蒲氏从富甲一方变成贱族达数百年之久,到清朝时都没能翻身,可见天网恢恢,恶有恶报。当地的回族人耻与之为伍,其称家族为“无耻的叛教者”。
(2643)
  流亡小朝廷扬帆远去,不去理会身后发生了些什么事。他们的路还要走很远,先潮州再惠州,在第二年的四月一达了官富场(今香港九龙南),才勉强停了下来。  这里足够南了吧,张世杰觉得安全了,他下令上岸盖房,在这里长期居住。  奈何7个月之后,就不得不被迫再一次上船出海。元军又追过来了,这一次张弘范亲自领军,发誓追小朝廷到天涯海角。从这时起,两支宏大的船队几乎形影不离,从广州到秀山,从秀山到香山岛(今广东中山),双方且战且行,吃亏的永远是小朝廷一方。  香山岛一役,小朝廷在战斗中减员不少,在飓风中损失更大,首相陈宜中率领的800艘战船全都翻了,据可靠记载,只有一个人活了下来,其余的都被淹死。  这人的命可真够长。  落汤鸡陈受够了,他再不想飘来荡去,死去活来。他提议大伙儿去占城(今越南中南部)过海外陆地生活吧。  没人响应。  陈宜中热情高涨,说他去给大伙儿打前站,先去占城探路,就走了。这是他在历史中出现的最后一幕,当他的船开远了,有人才想起来,这人从前就逃跑过。  陈宜中逃跑一个月后,小朝廷的船队到达了井澳(今广东中山南海中),他们再次遭遇了飓风,大约十分之四的船翻了,同等比例的人淹死。这些船里就有宋端宗赵昰的船,赵昰本人连淹带吓得了重病,在次年的四月病死。  接连翻船,连续死皇帝,让所有人心惊肉跳,“群臣多欲散去”。关键旱情,陆秀夫站了出来——“度宗皇帝有一子尚在,将置其何地。古人有以一旅以成中兴者,今百官有司皆备,士卒数万,天若未欲绝宋,此岂不可立国?!”  他的话唤醒了一直都坚定存在的南宋忠义之心,能一路追随直到现在的,都是难忘故国,绝不屈膝异族的忠勇刚烈之人,谁愿意沉沦灭亡,成亡国之人呢?  众人立赵昺为帝,是为帝昺,改元兴祥。杨太后继续垂帘听政,张世杰任枢密使主管军事,陆秀夫任首相,他每天亲自书写《大学章句》,为年仅8岁的帝昺上课。
(2644)
  且行且战,临近东亚大陆的最南端,张世杰屡败之余决定开辟基地。最初他选择的是雷州(今广东海康),大致相当于雷州半岛一带。  公元1278年五六月间,张世杰遣将与元军争雷州,这座之前一直是北宋发配重案罪官的城市成了小朝廷的噩梦,败绩再一次降临,现实逼迫他们继续向南逃跑。  下一个目标,崖山。  终于到了崖山!  崖山,古文作厓,现代多作崖。它位于今天广东省江门市新会区南约50公里处的崖门镇。银州湖水由这里出海,海面上东有崖山,西有汤瓶山,两山环抱,延伸入海,阔仅里许,故称之为“崖门”。门内是天然的避风良港,每天潮起,可乘潮出战;潮落,可据险而守。从地势上看,是绝佳的战略要地。  张世杰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这里,立即命令士兵上岸,造行营30间,建军屋3000间,做出了长期驻守的打算。  追击的元军很配合,隔了大约半年之后,在公元1279年的年初正月间,从潮阳(今属广东)由海路赶到了崖山。领军的是蒙古汉军都元帅张弘范。  几天之后,副帅、江西行省参知政事李恒也从广州率领120艘战船赶到。这样,元军整体军力水陆两军共约3万左右,战船大约400艘。  崖门内,张世杰拥有战船近千艘,兵力达20万以上。  两相对比,南宋的优势是压倒性的,没有理由再失败,何况抢先占据崖门,坐拥天险,元军的水师只能飘在海面上,种种优势都在预示,南宋如果抓住机会获得大胜,不仅不会灭亡,反而会借机在南中国站住脚跟,哪怕只是两广一偶之地,至少也是五代时南汉的根基。  可这只是表面上的数字参照,不为人知的是,南宋20万大军之中,存在着大量的宫女、内侍、官员家属、军兵家属,以及大量的文官。  除去这些非战斗人员,宋军的战力不过几万人而已。这也是为什么之前屡战屡败,不断逃亡的原因所在。
(2645)
  更重要的是,张世杰的心理变得烦躁。他不再像从前一样,开战之前做两手准备,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连续败连续逃,让他受够了。  张世杰放弃了崖山海战中独一无二的最关键地段——崖门。他把一千余艘战船背山面海围成方阵,以大索勾联,四周围起楼栅,其结构像陆地上的城廓一样。帝昺的座舰就居于这座方阵正中间。他决定以堂堂正正之师,与元军决一死战。  他的口号是——“连年航海,何日是头,成败就看今天!”  元军水师非常欢迎他这么做,非常配合地集结了全部实力与之对阵。这边战云密布,海面上几十万人动辄生死相向,而在不远处的另一端海面上,却是歌舞声平欢声笑语,当地居民正在举行每年一度的海上元夕夜竞渡。  这几天正是元宵佳节,国家兴亡,赵家兴废,不足以让所有汉人陪着去死去活,老百姓的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回到战场,元军水师发现张世杰又把战般绑在一起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对面的宋军主帅是俺们的卧底吗?!  4年前焦山水战时,张世杰只是将十船连成一舫,这回居然是一千多艘绑成一座大城,这要是不放一把空前大火的话,真是枉费了张世杰的好心。  这些烦人事是没法干扰到张世杰的,再一次绑船并不是他失忆了,忘了之前的惨痛教训,而是他早有准备。为了火,他让士兵们挖了海量的烂泥上船,都厚厚地涂在船外板上,再用长木杆作阻挡,防止敌船来撞。为了生存,他还在船上准备了足够所有人吃半年的粮食。  做完了这些,张世杰非常确信已经万无一失了,他可以直面战争,等待胜利,或者持久的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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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两样他都没等到,胜利、失败暂时还看不出来,宋军很快就发现了一个致命的新问题。  元军水师在张世杰放弃崖门背山面海时,第一时间抢占了崖门,掐断了宋军重回岸上的可能。这看似没用,海战嘛,与陆地何干?但是张世杰给船队上的20多万人准备了半年的粮食,却没办法准备哪怕一个月的淡水!他每天都得派人回崖门内取淡水,取烧水作饭的木柴,这些都在元军抢占崖门之后丢掉了。  仅仅10天过后,宋军淡水供应就出了问题,南中国海上炽烈的太阳下,口喝难耐的宋军士兵只好从海中提起一桶桶的海水勉强喝下去,结果谁都知道,那跟喝毒药一样,他们立即开始上吐下泄。宋军的战斗力锐减,并且只会越来越减。  这时元军才开始了攻击。  元军在崖山西山头上架起回回炮轰击船阵中间帝昺的御舰,几炮之后御舰上迅速作出反应,张起了巨型布帘遮挡炮石。效果相当地好,据记载巨石击中布帘,御舰岿然不动。这算是非常规攻击方式,有可能是宋军船阵的选择地点非常欠抽,居然离主动放弃的崖门不太远。不奏效之后,张弘范决定用火攻。  一艘艘满载着柴草的小船被点燃,直冲南宋的船阵。  宋军水兵用长杆抵住火船,不使靠笼。偶有漏网的,涂满了湿泥的船外板还真的顶用,火焰没法立即燃起,随即被南宋水兵用海水浇灭。  相持不下……这么说并不准确,元军根本不必担心宋军有哪怕一点点的进攻。一千余艘木制战船绑在一起,得用什么样的发动机才能推得动?  一座不动的船城,不知道有什么样的攻击力!  张弘范决定再一次劝降,他早有准备,随船带来了张世杰的外甥。该外甥三次进入船阵劝降,张世杰不为所动,回答得铁骨铮铮——我知道投降能活命,且能富贵,但忠义之志决不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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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1279年的阴历二月初六日,元军发起了总攻。那一天乌云密布,海浪汹涌,大海现出了它狂暴的一面。元军水师兵分四路,从东、南、北三面向崖山外的宋军船城进攻。张世杰率众力战,从黎明时分直到黄昏降临,历经涨潮、退潮两个时段,士兵和船阵先后崩溃了。  士兵们疲劳饥渴上吐下泄,加上一整天的剧烈战斗,早已不可支撑。看似坚固的船城只能防守无法反击,永远立于不胜之地,解体只是迟早而已。  元军摧毁了宋军外围的7艘大舰,突入船城内部,到这地步,张世杰才下令砍断大索,各船逃生。  这让当时的海面乱成了一锅粥,张世杰本人居然无法接近他最应该保护的对象——帝昺。当时黄昏降临,暮色四合,风雨大作,张世杰遥遥望见帝昺的御舰,隔于形势,他没法亲自去接,只好派人架小船过去。  操船者不顾一切地在无数激烈交战中的战船间划行,奇迹一样地接近了御舰,并且爬了上去。可是无论他说什么,御舰上都不同意。  宰相陆秀夫惟恐来人是元军假冒的,断然拒绝把帝昺交给来人带走。  这种担忧绝对是有必要的,国亡在即,无数可耻的投降者挖空心思想找进身之阶,此时帝昺无疑是最好的投降礼物,怎么能随便就交出去?!  接应者无奈,只好退走。远处停在外围的张世杰无奈,只好率领十余艘战船,保着杨太后,顺着退潮的海水扬帆远逃。  帝昺的御舰孤零零地被围在战场中央,无论怎样都没法脱离了!  当是时,或死或降,别无他路。陆秀夫在黑夜中决定以死殉国,他仗剑把自己的妻子儿女都驱入海中,他的妻子死死拉住船舷不松手,他长叹一声,喝道——“都去!还怕我不来?”  陆夫人松手,沉入了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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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秀夫转身望向年仅8岁的宋帝赵昺,流亡至此已近3年,航海逾万里,所为者何来?难道只是为了活下去吗?!  他抱起了帝昺,对这个孩子说——“国事至此,陛下应为国死。德祐皇帝受辱已甚,陛下不可再辱!”说完,他紧紧抱住他的皇帝,涌身跳进了波涛汹涌的大海。  宋帝国至此终于灭亡,不管她是否软弱,不管她是否屈辱,她的最后一位皇帝和宰相,以世间最绝决的方式为她划上了句号。  崖山之役,南宋全军覆灭。据载,第二天凌晨,“浮尸出于海十余万人”。这些人和陆秀夫一样选择了绝决,选择了尊严。  而在远处的海面上,张世杰的船队终于逃出了生天。杨太后听到帝昺的死讯,她抚膺痛哭:“我忍死到今,只为了赵氏一块肉啊,现在没希望了!”她投水自尽,为赵宋殉葬。  张世杰不久后死于一块海上飓风。  至此,流亡小朝廷全体覆灭。后人翻阅这段史书,感叹者有之,摇头者有之,愤怒鄙夷者更有之,比如有人评论说,陈宜中能逃而不能死、陆秀夫能死而不能战、张世杰能战而不能谋……说这些有什么用,他们真的有经天纬地之才,何至于远逃万里,在崖山与敌死拼?  一家一姓的天下历经319年之后,注定了元气尽丧,国家肯定无人。当是时,处上位者注定了只是些或庸碌无才,或无耻贪婪之辈,灭亡是无可避免的。  所争者,只是灭亡的方式。  在这一点上,赵宋之亡,除了陈宜中等无耻之徒外,陆秀夫、哪怕是张世杰都可以无愧于史册后世。崖山之战结束了,除了参战的元军之外,还有一个人全程的亲眼目睹了战斗的整个进程。  文天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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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天祥早已被俘。  他被张世杰排挤出小朝廷之后,选择了回自己的老家江西抗元。公元1277年,文天祥率兵于雩都(今江西于都)大败元军,收复了兴国、吉州(今江西吉安)等地。他在兴国建立大本营,江西各地抗元义军四面来投,形势一度大好。  但是他终究是个文官,对瞬息万变的战场准备不足,大胜之余忘了戒备,元朝江西宣慰使李恒,也就是率水军支援张弘范进行崖山海战的那个人,率重兵偷袭兴国,文天祥应战失利,大败至空坑(今江西永丰南)一带。  败退中,队伍零散,文天祥的妻儿、幕僚都被俘虏,他本人因为有义士替身受捕,才幸免于难。  纵遭大败,文天祥仍然百死不回。他收拾残部转战广东东北部的南岭地区。情况越来越险恶,文天祥知道事不可为了,他向小朝廷请求归队,可是张世杰再一次拒绝。  此时此刻,文天祥孤身在外,声名外显,等待他的只有两条路,一是投降另一个是败亡。除此以外,别无他途。  能战而不能谋的张世杰,有忠义却无心肝的张世杰!  公元1278年的年底十二月份,文天祥在广东海丰五岭坡被俘,自杀未成,被押往崖山战场。这一路是文天祥的炼狱之旅,身在敌营,睹物思人,如此锦绣山河,统统落入敌手,而他空怀满腔忠义报国之心,却无可奈何,连自己也成了被俘之人。  到崖山战场,张弘范要他写信去劝降张世杰。文天祥冷然相对——我不能救父母,难道还会劝人去背叛父母吗?!  他取过纸笔,录下了不久所写的那首《过零丁洋》诗。  ——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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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投降,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替死敌去劝降?张弘范笑了笑,连称“好人,好诗”,命人把文天祥带下去,绝口不提劝降的事。  文天祥随着元军水军出航,近距离亲眼目睹了崖山海战。这对他的摧残是难以想象的,他所竭尽全力,倾尽所有想保存的,就在他眼前毁灭!  崖山海战之后,元军南征大军的全部工作只剩下了一件,找到南宋传国玉玺。这在几天之后,半真半假地完成了,有人宣称,在一具男孩儿浮尸的脖子上找到了它。可这具比玉玺明显更重要的尸体,却偏偏下落不明。除此以外,就剩下了文天祥。  要怎样处置这位忘国宰相?  张弘范在各种庆祝,包括在崖山之畔的山崖陆壁上刻字——“镇国上将军张弘范灭宋于此。”之余,还是很想保全文天祥。他觉得,留一文天祥也无关改朝换代的大局,反而更能衬托出元朝开国的恢弘气度,何尔而不为?  忽必烈也这样想,他特意批了份文件下来,说“谁家无忠臣”。命专人押解文天祥去大都。文天祥的北上苦旅开始了,他名扬中华,为华夏千年民族魂的光荣之旅也就此启程。  当年五月,押解队伍进入南安军(今江西大余),文天祥的故乡临近了,他计算时日,估计8天之后会到达老家吉安。他开始绝食,相信8天之后到达时会饥饿而死,他可以饿死桑梓,尽节故里了。可天不从人愿,绝食8天他没有死,而故乡已过。  文天祥决定恢复进食,以便在虏廷从容就义,更有价值。  一路北行,元人并不禁锢文天祥的视听,很多战时讯息一个个传入,文天祥发现他真的成了一个孤单的人。除他以外,扬州、钓鱼城都已经陷落了。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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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扬州,李庭芝在误解中赶走了文天祥,随即被元军重兵围困。扬州城在10个月期间弹尽粮绝,城内达到了易子而食的程度,但仍然死战不降。  临安陷落,宋室投降。谢道清和全国州郡发岂有此理归降手诏,元军派人持诏书到城下招降。李庭芝说,我只知奉诏守城,没听说过以诏谕降的!  副将姜才发弩射退来使。  不久,得知元军押解宋恭帝一行赴大都,正途经扬州。李庭芝与姜才率兵4万夜袭瓜洲渡口,试图夺回宋室一行。激战3个时辰仍未成功,只好退回扬州城内。  元军再次拿着谢道清的亲笔诏书到城下招降。诏书云——“今吾与嗣君既以臣伏,卿尚为谁守城?”问得很符合程序,这个世界都是姓赵的,俺赵家都投降了,你还守什么城,这不是在妨碍正常的财产转移吗?  说得多么理直气壮,李庭芝一时也说不出反驳的话,他在沉默中一箭射死元军的使者,以行动拒绝投降。至此元军明白只剩下强攻一途了,之后半年之间双方苦战不休,蒙古人在扬州城下围起了一条长墙,以城外之城彻底封锁了扬州。  忽必烈适时送来了最后一次招降信,他许诺只要扬州投降,之前的抵抗、杀使者等行为全部赦免。李庭芝有些心动了,恰好姜才冲出重围,去附近州县筹粮回来,他凛然道——“相公不过忍片时痛而已!”李庭芝幡然悔悟,人生除死无大事,与那片时之痛相比,他们有更在乎的东西。  10个月之后,福州小朝廷任命李庭芝为左相,派使者来召唤。李庭芝命副副手朱焕留守,他与姜才率领7000名士兵北上泰州(今属江苏),准备从那里泛海南下。  李庭芝前脚走,朱焕立即就投降了。扬州陷落,元军全军开拔追击李庭芝部,终于把他们围堵在泰州城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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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庭芝、姜才终于力尽被俘。元军主帅阿术责问李庭芝为什么不降,姜才大叫“不降者,是我!”  阿术犹豫,蒙古人是重硬汉的,李庭芝、姜才无疑硬到了不可以思议的地步,当此天下已定的大势,实在没必要多杀。  一边的朱焕说话了,扬州积骸遍野,皆他们所为,不杀何待?  一句话勾起了之前10个月里的杀戮怒火,阿术下令将李庭芝斩首,姜才剐杀。临刑之日,原南宋江淮主将,那位应该七十九就死,非要活到八十三的夏贵特意赶来来观刑,姜才受刑中冷然发问——老贼,你看着我不感到惭愧吗?!  扬州世代忠烈,闻听李、姜被害,全城百姓无不流泪。这股忠直刚烈的气息一直留存了下去,直到数百年后明末清初时,这座硬到不可思议的城市也在与李、姜一样忠贞刚烈的史可法率领下,与清军死战,哪怕屠城十日也绝不投降!  壮哉,扬州!  茫茫神州,只剩下了独钓中原的钓鱼城。至南宋小朝廷灭亡之时,钓鱼城的主将已经换了三任,当初让蒙哥城下饮恨的王坚第二年就被召回临安,不是为了嘉奖,而是贾似道等朝臣猜忌他,把他排挤到了普通州县去当地方官。  公元1264年,崖山之战前15年,王坚在和州知州任上郁郁而终。  钓鱼城的第二任主将是张钰。张钰是王坚的部下,一个在某种程度上比王坚理加强悍坚硬。他接手钓鱼城之后,不止是固守,而是适时出击。当临安陷落时,他派部将突袭青居城,抓获元军安抚使刘才;3个月后,派兵弛援重庆,合力攻克凤顶寨,再之后收复泸州,捕杀叛将梅应春与元将熊耳,抓获熊耳夫人。听说小朝廷在福建称帝,他在钓鱼城内辟建皇城,派出百余人南下寻访,准备接来长期独立。  当然,这百余人没法横越神州,再越过百万元兵,把小朝廷接到钓鱼城里来。  公元1275年的年底十二月,涪州降元,重庆告急,张钰按捺不住,留副手王立守城,自己率军攻入重庆,接任制帅之职,旋即克复涪州。过了正月,张钰大会西南众将,联合忠、万两州军力连破元军十八砦,解大宁监之围。  一时间,西南振动,宋军在这一片区域里大有复兴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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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下大势如此,张钰注定了只是昙花一现。元军集结重兵围困重庆,用的是扬州之战同样的战术,结局却没那么严重。  张钰的身边没有姜才,他的部将出卖了他。张钰在巷战之余选择出逃,逃到涪州时被元军抓获,被押解到安西(今陕西西安),软禁在一座庙里。  回头说钓鱼城。  天下事,难说没有运气的存在。南宋灭国,神州沦陷,钓鱼城天险也变得脆弱,原来自成体系,可以永远生存的山城,居然连续两年干旱,城里农田颗粒无收,据当地县志记载,出现了易子而食的惨剧。金城汤池,非栗不守,到此地步,钓鱼城终于投降了。  这座从公元1240年由四川制置副使彭大雅始筑,至公元1279年正月最后一任守将王立出降,共抵抗蒙元整整40年,前期以击毙蒙古大汗蒙哥而光耀史册,后期独自支撑巴蜀危局被誉为独钓中原的旷世坚城终于倒了。  张钰在陕西听到消息,以弓弦自缢身亡。  钓鱼城投降的次月,流亡小朝廷在崖山全体覆灭。这两件事接踵而至,南宋最后一丝希望也彻底破灭。  文天祥在这样的局势下被押解进元大都。  忽必烈的气度横贯胡汉,远不是传统印象中异族酋长的蛮横模样,他下令以上宾之礼接待文天祥。当然,这是有目的的。  他希望文天祥投降,做他的臣子。  第一个出场的人是留梦炎。留梦炎,公元1244年的南宋状元,公元1275时做到了南宋首相,看资历他与文天祥是那么的一致,元朝觉得他们会很有共同语言。  只是他们忘了,留梦炎在临安将破时选择了逃跑。  两人相见,文天祥身着南朝衣冠,面南而坐,意示绝不向元朝屈服。留梦炎则一身元朝高官的服饰,早成了异族的鹰犬。  文天祥戟指喝骂——你好歹是一个状元宰相,有何面目去见江东父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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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留梦炎绝无羞惭,大恨而去。第二个来劝降的人让文天祥痛断肝肠,居然是被降封为瀛国公的宋恭帝。几年过去了,宋恭帝长成了一个小小少年,不知道北地生活是否让他忘记了江南,还记不记得自己小时候的那个身份。  文天祥让宋恭帝坐下,自己面北跪拜,痛哭流涕,连称“圣驾请回。”姓赵的少年人在慌乱局促中不知说什么好,只好离开。  这之后,元朝想不出还要由谁来劝文天祥,按级别,总不成把谢道清请出来吧?  第三个人是元朝的重臣平章政事阿合马。大人物出场声势不凡,加上礼遇期已过,要来硬的了,阿合马直接命令文天祥跪下。  文天祥冷笑,南朝宰相为何要跪北朝宰相?  阿合马加倍的趾高气扬,问道:“何以至此?”你一个南朝宰相,怎么到我北朝宰相的地盘来了,既然输了土地,那就等同于输了地位。  文天祥愈发傲然:“南朝若是早日用我为相,北人到不了南,南人更不会到北方。”阿合马冷笑,提醒文天祥他手握生杀大权。文天祥得其所哉,“亡国之人,要杀便杀!”这正是他所求之不得的。  阿合马悻悻然走开。  文天祥被关进了土牢里,简陋、肮脏都不足以形容这种囚室里的生活,蒙古人的用意非常明显,他们不信以软弱著称的宋人中变节最多例来最软的文人能挺住生活的折磨,尤其是文天祥从前的生活以奢侈舒适著称。  一个月之后,元朝宰相孛罗提审文天祥,地点定在了元朝军方重地枢密院,陪审的人是崖山海战的元军主帅张弘范。  困苦之后加以威临,蒙古人不信文天祥不屈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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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天祥见孛罗,长揖不拜。孛罗立即大怒,同样情形下,阿合马只是言语调侃,孛罗命令士兵强按文天祥下跪。  元朝士兵们“或抑项,或扼其背”,文天祥始终不屈。他昂首高言——“天下事有兴有废,自古帝王将相,灭亡诛戮,何代无之!我文天祥今日忠于宋我,以至于此,愿求早死!”  孛罗见硬的不行,又自峙汉学功底深厚,可以在言谈中压倒文天祥。他问——“汝谓有兴有废,且问盘古至今日,几帝几王,一一为我言之。”  文天祥不屑,这种小儿科问题不值一提——“一部十七史,从何处说起?吾今日非应博学宏词、神童科,何暇泛论。”  孛罗更加不屑,直指问题中心——“汝辈弃德祐皇帝,另立二王,这是忠臣所为吗?”  文天祥正色回应——“德祐失国,不此之时,社稷为重,君为轻。另立二王,为社稷计,当然是忠。”  孛罗一笑,满是讥讽——“汝立二王,竟成何功?”  这一句问得文天祥不由得不悲怆,数年间流离逃战艰辛苦困,真的是一无所获吗?他黯然自问,很快昂然回答——“立君以存社稷,存一日则尽一日臣子之责,何言成功!”  孛罗得意了——“既知其不可,又何必为之?”  文天祥忍不住泪下沾襟——“譬如父母有疾,虽不可疗治,但无不下药医治之理。吾已尽心尽力,国亡,乃天命也。今日我文天祥至此,有死而已,何必多言。”  孛罗再没有话说,他建议忽必烈干脆杀了文天祥,杀得宋人愈千万,多此一个难道很特别,难道会丢天下不成?可很多人反对,包括张弘范。这个亲手灭亡南宋的人上书忽必烈,加一句,张弘范病了,崖山海战之后这人很快病倒,这时快死了。  他说元朝应有新气象,应该与南宋相反,提倡节操,文天祥越是忠贞,就越要降服他。这会对新国家有极大的推动作用。  至于如何降服,优待、威吓、劝说、困苦都用过了,当是时,似乎只有继续困苦还能有效,于是文天祥被押回到土牢中。从这时起,这座土牢是文天祥两年多时间里的囚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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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天祥在这座低矮潮湿的土牢中倍受折磨,每个人都认为他会痛苦,可事实上痛苦与折磨有时并不是一回事。某些人的生存信条是,心安乐才能身安乐。文天祥用诗歌记录了这段生活,那就是名传千古,也必将传至永恒的《正气歌》。《正气歌并序》——余囚北庭,坐一土室。室广八尺,深可四寻。单扉低小,白间短窄,污下而幽暗。当此夏日,诸气萃然:雨潦四集,浮动床几,时则为水气。土泥半朝,蒸沤历澜,时则为土气。乍晴暴热,风道四塞,时则为日气。檐阴薪焚,助长炎虐,时则为火气。仓腐寄顿,陈陈逼人,时则为米气。骈肩杂沓,腥臊汗垢,时则为人气。或圊溷毁尸,或腐鼠杂出,时则为秽气。叠是数气,当之者鲜不为厉,而余以孱弱俯仰其间,于兹二年矣,无恙,是殆有养致然尔。然亦安知所养何哉?孟子曰:“吾善养吾浩然之气。”彼气有七,吾气有一,以一敌七,吾何患焉。况浩然者乃天地之正气也。作《正气歌》一首。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行。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在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或为辽东帽,清操厉冰雪;或为出师表,鬼神泣壮烈;或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或为击贼笏,逆竖头破裂,是气所磅礴,凛烈万古存。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地维赖以立,天柱赖以尊。三纲实系命,道义为之根。嗟予阳九,隶也实不力。楚囚缨其冠,传车送穷北。鼎镬甘如饴,求之不可得。阴房阗鬼火,春院天黑。牛骥同一皂,鸡栖凤凰食。一朝蒙雾露,分作沟中瘠。如此再寒暑,百渗自辟易。哀哉沮洳场,为我安乐国。岂有他缪巧,阴阳不如贼?顾此耿耿在,仰视浮云白。悠悠我心悲,苍天曷有极!哲人日以远,典刑在夙昔。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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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天祥恪守忠义,置个人生死于度外,于困顿斗室中甘之如饴,自觉除死无大事,却不料世间仍有扰乱其心神之事。  他忽然接到了长女柳娘的信。信中得知,失踪三年多的妻子儿女都承大都城中,被元人禁锢。这封信很明显是暗示他,如果投降,全家安好;不降,后果不可言。文天祥必须要在骨肉亲情与忠义名节之间做出选择,这是何等的艰难痛苦。  文天祥在回信中写道——“……人谁无妻儿骨肉之情,但今日事到这里,于义当死。可令柳女、环女好做人民,爹爹管不得。泪下哽咽,哽咽!”  于是时,文天祥彻底抛弃了一切所珍爱的,他是南宋的宰相,他治下的无数人民都在战火中失去一切,他不想在这方面例外。  文天祥的决心让元朝绝望,其间曾经有过几次转机,如张弘范临死前的遗嘱,希望保全文天祥,为新朝立节义榜样;比如以福建降元的王积翁联名十名南宋降臣保文天祥还乡,允许其余生出家作道士。这些都由于种种原因搁浅了。  需要指出的是,王各翁的揭底之所以失败,就是因为那位同样是状元宰相的留梦炎的极力反对,他非常渴望文天祥去死。  时间到达公元1282年的年底,中山府(今河北定县)有数千人起义反元,起事者自称南宋幼主,要去大都劫狱救出文丞相。这件事成了文天祥的催命符节,他是生是死必须要有个了断了。十二月八日,忽必烈在大殿召见文天祥。  文天祥仍然长揖不跪。  忽必烈亲自作最后的努力,他许诺——“汝以事宋之心事我,当以汝为宰相。”文天祥知道最后的时刻终于到了,他面容清癯,囚衣褴褛,朗声回答道——“天祥受宋恩,为宰相,安事二姓,愿赐之一死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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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绝裂如此,再无转圜,然而忽必烈还是犹豫了,他命人把文天祥押回囚室里,他还要再考虑清楚。可是元朝胡汉大臣群起上书,要求同意文天祥的请求,允其为赵宋殉国。  再留已经无意义,文天祥对元朝只有负面作用。  转天,十二月九日,公元1283年1月9日,忽必烈下令公开处斩文天祥,下令之时他犹自叹息——“好男子,惜不为我用!”  当天文天祥被押至大都柴市刑场,他身着南宋衣冠,憔悴清瘦,多年的土室囚禁让他的方向感彻底丧失,他向周围的百姓询问哪里是南方。有人指给他,他重整衣冠,向南方他的故国,他的国都,他的皇帝的原来方向跪拜。  最后一次向心中的坚持致礼之后,他索取纸笔,留下了一首诗。  ——昔年单舸走淮扬,万里逃生辅宋皇。天地不容兴社稷,邦家无主失忠良。神归嵩岳风云变,气入烟岚草木荒。南望九原何处是,关河暗淡路茫茫。  写毕,他向行刑的刽子手说——“吾事毕矣。”乃从容就义。  文丞相时年仅47岁。  他死后,有人在他的衣袖间发现了一张纸,那是他的绝笔书。上面写着非常简单的几句话,这几句简单的话,在其后数百年间,成为无数坚持本我,抵御外侮的汉家子孙的座右铭。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一个人,要活到至死无愧,是多么的不容易……文天祥的死,代表着赵宋帝国的彻底覆灭,她成了历史的一页,成了故纸堆里的传说,成了几百年间无数人的向往和叹息。人们追忆她的繁华和美丽,又痛惜、痛恨她的软弱和糊涂。  我何能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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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年之间,宋史事无巨细,全程书写,心里的问号总算是比从前少了些。时值南宋覆灭,元朝初兴,华夏第一次全境沦陷于异族之日,追根溯源,我个人只有一个观点能确认。  到底祸始于何处。  始于赵匡胤与赵普定“强杆弱枝、崇文抑武”的赵宋国策之时。  他们这么做,是因为唐灭于藩镇,五代武人横行,国人相杀无止无休,政权更迭如同儿戏。尤其是文人一点地位都没有,哪怕是宰相,都随时有被武将斩杀的可能。这样怎能治国,何谈发展?  所以赵匡胤、赵普这样做了。  从那时看,他们是对的。赵宋之繁荣,赵宋之平安,甚至赵宋国祚之绵长,都是自两汉以降所最久的。可是从长远里看,简直是愚蠢至极,无可救药!  武人亡国,民族血气不衰,国内互斩,终究能产生一代雄主;文人亡国,就如赵宋一般,民族气节丧尽,再无尚武之风,随便哪一个异族,强如蒙、金,次者契丹,更有甚者,连一介区区党项,都能让堂堂中原狼狈不堪。  终于全境沦丧,全体成了亡国奴。  这个恶果在蒙元之后仍然在发酵,取而代之的明朝在国民性格上已经失去了大国的雍容感。代表着先进知识、节义忠孝、富贵堂皇的士大夫阶层没有了,新兴的掌权者极力压抑商业,刻板掌控农民,对内血腥杀戮,功臣全部杀光,对外强硬到底,皇帝亲自守边……充满了报复感,充满了急切的证明欲望。  而整个国家内部,更谈不到从容大度。朝堂之上动辄互相漫骂,当场撕打,官员们被剥掉裤子打屁股,动辄打死一批人……这还是汉族人吗?  这还是中华礼仪之邦吗?!  这当然会导致第二次全境沦丧,再次成为亡国奴。这一次好比寡妇失贞,第一次痛苦,第二次也就随便了,甚至享受。明亡之时,再不见文天祥;满清之治,大家甘之如饴,君不见现在仍然有满口“康熙爷、乾隆爷”者吗?  这样的民族,这样的思维、气节,理所当然的会再一次蒙受耻辱,中华大地上最悲惨的近代百年出现了,她成了全世界的笑柄。  中国再也不出产世界最先进最实用最高深的思维理论了。国家的独立,甚至独立之后的振兴,都要由外国的思维方式来进行。  别有用心者,会挑剔我上面所说的话里有所谓的挑动民族问题等等。对这些人,我只有一个回答——“滚!”我在就事论事,当赵宋时,宋辽之间,宋金之间,宋蒙之间,就仿佛几十年前的中日之间。同理,满清与明朝,也是这样。谁想歪曲,趁早滚蛋。  一个民族,不能正视自己的问题,不能允许他的子民们谈论自己国家民族的问题,那么,她的前景仍然是暗淡的。  要说的话,就是这些了。宋史,别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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