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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亲兄弟》作者:薛玉明

_3 薛玉明(当代)
  父亲哄着我:“等歇班儿,爹给你逮。吃饭吧。”
  母亲说:“刚才还有,这么一会儿咋就没了呢?”
  我看着天雷,天雷的目光看向别处,然后哼着样板戏出门去。
  母亲喊道:“吃饭了你干啥去?”
  天雷一惊,迟疑了一下,说了句他不饿,走了。
  我看着兄弟惊惶地离去,我明白了,那老铁一定是他放走的。从此,我再也没有提起过老铁的事情。
  夏日的中午,阳光毒辣。街道被绿荫包裹着。知了的尖叫、广播喇叭的喧嚣使人更加烦躁。
  我和兄弟坐在堂屋饭桌前吃午饭,母亲将一个饽饽掰开,一人一半,“就剩一个饽饽了,先将就点儿,晚上我再贴。”
  天雷看一眼我那半个饽饽明显比他的那一半儿大,神情不满地狠咬一口,埋头吃着。我看在眼里,把自己的饽饽掰下一块给天雷,天雷摇头不要,也不理我。
  玉龙进院,走进堂屋,“天雷,吃完了没?咱去游泳。”
  天雷放下碗,一抹嘴,“走!”
  母亲从屋子出来,喊住他们,“天雷!去捡煤渣。晚上没烧的了。”
  天雷还为刚才饽饽的事情生气:“咋总让我去啊?天雨咋不去啊?”
  “你咋干啥都攀比你哥哥哦?啊?”母亲生气了。
  “他不去我也不去!”
  母亲拿起扫帚,指着天雷,“你再说一遍!”
  我怕母亲打弟弟,夺下扫帚,“娘,一会儿我去。”
  母亲说:“你别跟着掺和!”又对天雷说,“我告诉你,今天不拣回一筐煤,晚上别想吃饭!”
  在母亲的目光下,天雷到了院子里,拿了背筐,气乎乎出门。母亲递给天雷草帽,天雷都没接。
  我从母亲手里拿过草帽:“娘,我给天雷送草帽去。”
  母亲叹口气,看着我跑出门。
  我知道天雷在铁道边拣煤。我拿着草帽跑到天雷面前,正要说话,天雷却不满地训斥我说:“你来干啥?”
  我说:“你去玩儿吧,我拣煤。”
  “你这不是成心让天雷挨打么?”因为母亲偏向我,玉龙经常把怨气撒在我身上。
  我坚持要拣煤。天雷在玉龙耳朵边嘀咕了几句,然后说:“咱仨划拳。谁赢了谁去玩儿,谁输了谁拣煤,中不?”
  我还犹豫着,玉龙就喊着划拳。第一轮,天雷出拳头,我和玉龙出的是剪子。
  天雷说:“我先赢了,该你们俩了。”
  我和玉龙几个回合,我出剪子,玉龙出的巴掌。我说:“玉龙你输了。”
  玉龙耍赖说:“你出得慢,这把不算。”
  我说:“重来!”
  重新划拳,我输了。我知道天雷和玉龙就是要的这个结果。本来我就是想替天雷拣煤来的,所以我并不生气。埋头拣起煤来。
  “你拣完煤,到河边去喊我们啊。”天雷说着,拉玉龙跑走了。嘴里还唱着样板戏《红灯记》:“提篮小卖拾煤渣,担水劈柴也靠她……”
  我尽可能的讨好兄弟,希望他能和我一起玩,可他总是不领情。我该咋办兄弟才会对我好呢?我一边想着,一边拣着煤,不一会儿就满脸汗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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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亲兄弟第三章(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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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雨,咋一个人拣煤哦?天雷呢?”我站起回头,见淑英三婶背着筐站在我面前。我说:“他跟玉龙在河里洗澡呢。”
  淑英三婶问我:“天雷咋不拣呢?”
  我怯怯地说:“我、我想拣煤……”
  淑英三婶给我擦了一把汗,心疼地说,“天雨,听三婶子的话,咱也不拣了!你给我回家!”
  我看着淑英向河堤走去,不知道她今天又要闹出什么事情。
  母亲见我半天没回家,很不放心,她到院门口张望。没有等来我,却等来淑英三婶。淑英三婶手里拿着天雷的裤衩,故意问母亲天雷干啥去了。
  母亲说:“不是跟玉龙一起拣煤去了么?”
  那天雨呢?淑英三婶又问。
  母亲说,给天雷送草帽去了,我正等他回来呢。
  淑英三婶认为母亲故意说瞎话欺骗她,脾气就上来了:“大嫂子,我说你瞎掰都不眨么眼儿啊。”
  母亲见淑英三婶翻脸,问道:“咋了?”
  “娘疼儿子天经地义。可也别太过分了。这么毒的日头,你让天雨去拣煤,你儿子在河里洗澡玩儿,你的心也忒狠了。”
  “不会吧?”母亲不相信。
  “还跟我装糊涂?不信你去河里看看。”淑英把天雷的裤衩扔给母亲,走了。
  母亲见到天雷的裤衩,无话可说,可平白无故遭淑英三婶一顿数落,心里的怒火一下子冲到了脑门儿。
  天雷和玉龙在河里玩儿够了,二人上了岸,天雷发现自己的裤衩不翼而飞,这下着了急。光着屁股可咋回家啊。最让天雷着急的,还是我替他拣煤的事情。直到我背着满满一筐煤来找天雷,天雷才放下心来。我和玉龙用芦苇给天雷编了个“草裙”,然后陪着天雷回家。我们没有想到,一顿痛打正等着天雷。
  天雷背煤进院,乖乖地叫着娘。母亲不露声色地问天雷,“天雷,这煤是谁拣的?”
  天雷说“我拣的。”
  母亲又问:“你裤衩呢?”
  “我拣完煤渣,哪都是黑,我跟玉龙去河里洗了个澡,裤衩就、就没了……”天雷编着瞎话。说的竟然很合理。
  “来,我给你找条裤子。”母亲说着,拉着天雷进屋去。
  我想跟进屋,母亲随手插上门,把我关在了门外。我知道,这下坏事儿了。
  屋子里,母亲把裤衩扔给天雷。天雷明白了,低下头,哆嗦着穿上裤衩。
  母亲抄起扫帚指着天雷说:“跟我说实话,我不打你!说!谁拣的煤?”天雷不语。母亲挥手一扫帚打在炕边,天雷吓一跳,“我哥……”
  母亲拿扫帚指着天雷说:“那为啥瞎掰?”
  天雷吓坏了,“怕你打我……”
  母亲一扫帚打在天雷屁股上,“打的就是你!”
  我在门外听到天雷的叫喊,拍门央求母亲,“娘!别打了。别打了……”
  “再欺负你哥哥,我扒了你的皮!”母亲真的气坏了,她挥动扫帚,劈头盖脸打着天雷,天雷上窜下跳,最后竟然跳窗户逃了出去。母亲岂肯罢休,开门追出来,我抱住母亲,母亲将扫帚砸向天雷,“你跑!有本事你就别回来!”
  我紧紧抱着母亲,央求着,“娘,你别生气了。”
  母亲突然坐在地上,抽泣起来。
  整个下午,我都默默地陪着母亲。直到父亲下班回家。
  父亲推自行车进院,手里拿俩冰棍儿,吆喝着:“冰棍儿败火——”
  我接过父亲的冰棍儿,告诉父亲,娘又打兄弟了。
  父亲问母亲:“我说你又跟孩子生啥气哦?”母亲把下午的事告诉了父亲,父亲埋怨道:“就为这点儿事儿,你就打天雷?”
  母亲气道:“淑英还不知怎么编排我呢。”
  父亲说:“编排就编排呗,对得起自己良心就中了。”
  母亲咬着牙说:“我就是要做出个样儿给她看看!”
  父亲说:“你这样时候长喽,天雷怎么看你?怎么看天雨?”
  母亲说:“谁让你抱来呢,就是这命。”
  父亲把冰棍儿放母亲身边,“你吃喽吧,我去找孩子!”
  “你歇着,我去!”母亲说着出门,我追出去,拉着母亲的手,惟恐母亲那双手再打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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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亲兄弟第三章(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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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再打孩子了!”我们走出了院子,身后传来父亲的喊声。
  天色渐渐暗了,夕阳给河水铺上一层金黄。天雷正百无聊赖地扔石子,石子扔到河里,河面上泛起阵阵涟漪,打碎了晚霞余晖,也打碎了天雷的身影。
  远处传来母亲的喊声,“天雷!吃饭了!”
  天雷听到喊声,赶紧藏在树后。母亲走到河边,看到了河面的水波,拉着我转身离开了。天雷悄悄从树后出来,向远处张望。
  “咋着?不想回家了?”母亲和我已经站在天雷身后。
  兄弟不敢回头,也不说话。
  母亲说:“有本事你就走,我倒省心了。”
  天雷低着头就走。母亲愤愤地看着天雷,“你要再走一步,我就扎河死给你看!”
  天雷猛地停住脚。
  母亲问他,“说,还让娘生气不?还欺负你哥不?”
  天雷不语,也不回头。
  母亲突然走下河,我吓哭了,叫着兄弟。
  天雷回头。我见母亲继续向河里走,水渐渐没了双腿。我哭喊着求兄弟。
  天雷突然跑下河,紧紧抱住母亲的双腿,跪在水里,哭了,“娘!我再也不了……”
  我也扑到水里,抱着母亲和兄弟。
  天雷的屁股被母亲打肿了。晚上只能趴在炕上睡觉。看着兄弟呲牙咧嘴疼痛的样子,我伸出手,轻轻地给他揉着屁股。天雷挪了一下身子,不让我揉。我去拉天雷的手,天雷挪开了。显然,天雷还在生我的气。
  不知过了多久,我有点迷糊了。天雷却爬起来下炕,开门就走。
  我听见门响,突然惊醒,紧追出去,抱住天雷,“天雷,你干啥去?”
  天雷不说话,挣脱开我,还往外走。我向东屋里大喊:“爹!娘!天雷要跑……”
  父亲和母亲听到我喊声跑出来。父亲一把抱住天雷,“你想上哪儿?”
  天雷眼睛发直,不说话。
  母亲戳着天雷的脑门儿,“大半夜,你跟谁闹哦?啊?”
  父亲拦住母亲,看着天雷,“天雷,天雷……”
  突然,天雷一翻白眼,眼睛闭上了。
  母亲看这情形,明白了,“孩子撒癔症呢!”
  父亲说:“都是让你吓唬的!”说着,抱起天雷进屋。
  又是一场虚惊,我松了口气。这一夜,我紧紧攥着兄弟的手,一直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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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亲兄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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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草垛里窜出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姑娘,惊慌失措的样子,她就是马大海和刘云双的女儿马薇薇。玉龙把红缨枪一横:“马薇薇,你老实交代,在草垛里干啥?”  马薇薇一惊,手里的黄瓜掉在地上。玉龙见了,“好啊马薇薇,你偷人民公社的黄瓜,我报告红卫兵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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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亲兄弟第四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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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娘教育了天雷,他对我好了许多,渐渐的也和我一起玩了。我是真的心疼我这兄弟,他总是因为我挨打,让我觉得我这个哥哥很不称职。我们在玩着闹着快乐着中长大,和所有的孩子一样,只是在我们兄弟的童年藏有一份难以言述的沉重……
  这天,我和兄弟玩儿捉迷藏。一个意外的事儿发生了。
  当时,我和玉凤藏在草垛里,玉龙拿着红缨枪围着草垛寻找,还不时往草垛里扎。天雷拿着木头刀诈唬着,“我看见你了,快出来!我看见你了……”
  突然,草垛里窜出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姑娘,惊慌失措的样子,她就是马大海和刘云双的女儿马薇薇。玉龙把红缨枪一横:“马薇薇,你老实交代,在草垛里干啥?”
  马薇薇一惊,手里的黄瓜掉在地上。玉龙见了,“好啊马薇薇,你偷人民公社的黄瓜,我报告红卫兵去……”
  马薇薇吓坏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别哭,玉龙逗你玩儿呢。”天雷问她,“你拿黄瓜干啥?”
  马薇薇怯怯地说:“我、我饿……”
  天雷问:“你爹你娘呢?”
  “红卫兵给带走了。”薇薇说着,抹了把眼泪。
  我和天雷都听父亲说过,马大海和刘云双右派的帽子还没摘,又被打成了现行反革命,经常被红卫兵拉走批斗。天雷看了看马薇薇可怜的样子,扭头走了。我在草垛里看到玉龙也走了,拉玉凤出了草垛。草垛里又窜出两个大活人,马薇薇吓得跑走了。
  天雷一口气跑回家,悄悄走进院子,先到东、西屋看一遍,见母亲没在家。迅速关上堂屋前后门,搬来凳子到屋梁下,踩着凳子伸手拿出柳条篮里的饽饽,把饽饽揣进怀里,又将凳子放回原处。天雷迅速地完成这一连串的动作,轻轻松了口气。然后开了门,母亲提着一篮子菜刚好进来,天雷吓得一抖。母亲问他,“大白天关门干啥?”
  天雷慌张起来,“没、没干啥?”说完,就要出门。
  母亲看了一眼屋梁上晃动的篮子,“站住!”她打量着天雷,“怀里是啥?”
  天雷下意识地捂紧衣服,“没、没啥。”
  母亲打下天雷的手,怀里的饽饽掉在地上。母亲拣起饽饽,“拿饽饽干啥?”
  “我饿……”天雷低头说。
  “饿你跟我要啊。”
  天雷支支吾吾的,“我、我怕你不给……”
  母亲气道:“不给你就偷?啊?你是越来越不学好啊!”说着,母亲抄起扫帚。我正从外面进来,一把抓住扫帚。我最怕娘打天雷了,不知道这次又是为什么。天雷趁机逃跑了。母亲不依不饶地大喊:“你跑了和尚跑不了庙!”
  天雷没有拿到饽饽,跑到菜地摘了两棵黄瓜,然后来到马薇薇家。马家的房墙上、门上贴满了大字报和标语。马家的住房据说是一位孤寡老人去世后留下的。多年没有人住过。马大海当年下放来到矿上,矿上就把这套房子安排给了他们夫妇。本来破败的房子如今更荒凉。天雷悄悄进了院子,小声叫着:“薇薇,我给你送黄瓜来了。薇薇……”
  院子静极了,没有人应。天雷有些失望,回头想走,马薇薇已经站在他的面前。天雷把黄瓜给马薇薇,“要不我就给你拿饽饽了,没、没拿来。先吃棵黄瓜吧!”
  我就知道兄弟一定来马薇薇家了,径直来到马家。天雷看见我出现在门口,警惕地问:“你来干啥?”
  我看着马薇薇吃着黄瓜没有说话。天雷把我拉到一边,“马薇薇的事儿谁也不许说,听见没?告诉你,你要敢告诉别人,我以后不跟你玩儿了。”
  我点点头。兄弟还不放心:“你起誓!”
  “谁说谁是这个!”我比划着小狗的样子。
  三梆子突然笑着出现在门口,只见他头顶绿军帽,臂戴红袖标,腰里还别着一把链子枪,耀武扬威地闯进马家院子。我有点紧张起来。马薇薇赶紧背手把黄瓜藏身后。
  三梆子结结巴巴地问马薇薇:“那是啥?拿、拿出来!”马薇薇向后退缩着。三梆子从腰里抽出链子枪,“再不拿、拿出来,我开、开枪了!”
  我和天雷看着三梆子的链子枪,一时不敢上前。三梆子一把抢过薇薇手里的黄瓜,斜着小眼,“你知道刘、刘文学不?你知道地主偷、偷辣椒不?你竟敢偷社会主义黄、黄瓜……”看马薇薇吓得流泪,三梆子更得意,拉她向门外走,“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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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亲兄弟第四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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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雷上前拦住三梆子,“你干啥?”
  “她偷社、社会主义的黄瓜,让我逮……着了!”
  天雷拉过马薇薇,“那不是偷的,是我给的。”
  三梆子问:“你啥时候给的?”
  天雷说:“刚才给的。”
  三梆子挥动着链子枪,“再敢给狗、狗崽子,我毙了你!”
  天雷眼睛盯着链子枪,嘀咕说:“假枪,你毙谁耶?”
  三梆子举手一枪,随着一声枪响,吓得天雷后退一步。三梆子炫耀道:“这是假、假的?”说着走出院门,看左右没人,咬了一口黄瓜。
  天雷见马薇薇吓哭了,安慰道,“别哭了,晚上我一定给你拿好东西吃。”
  我问:“晚上有电影儿,去看不?”
  马薇薇点点头。
  那时候,对农村孩子来说,最隆重的娱乐活动莫过于看电影了。当然也是最快乐的事情。无论是什么电影,无论这部电影放过多少遍,我们总是那么充满激情,百看不厌。甚至今天刚在本村看过,明晚还要到邻村去看。直到现在我还记得,我跟兄弟淌河沟,走野地,徒步三十里,去边远的一个村庄看朝鲜影片《卖花姑娘》的情景。
  黄昏的时候,打谷场上竖起两根粗粗的竹竿,扯起白色的银幕,银幕下熙熙攘攘,一帮孩子在占位喧闹着。天雷玉龙划地占位,我和玉凤摆放好板凳蒲墩儿。天雷在不远处放了两块砖头,不知给谁占的。
  天渐渐黑了,放映机亮起来了,人群安静下来,父亲和徐三叔走进场地,天雷给两家人安排座位,徐三叔掏出糖,发给我们每人一块。今天放映的电影是《地道战》。银幕下,无数双眼睛盯着银幕,随着情节或高兴或紧张。天雷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看向不远处,那块砖头依然静静躺在黑暗中。马薇薇还是没有来!
  我见天雷悄悄站起来,问他去干什么,他说去撒尿,然后走出人群。
  天雷没有撒尿,他是来找马薇薇了。
  院子因为没有一点灯光,月光就特别亮,仿佛人影晃动都带着细微的声响。天雷在院子里摸索着,轻声呼喊着薇薇。寻了半天,也不见马薇薇,他失望地正要走,马薇薇从角落瑟缩地站起来,抹着眼泪。天雷走到墙角,“你咋没去找我看电影儿哦?”
  马薇薇怯懦地说:“我害怕。”
  天雷说:“那上我们家吧。”马薇薇摇头。天雷又问:“没吃饭呢吧?”马薇薇点头。天雷笑着握着小拳头,在马薇薇眼前晃着,“你看着,我给你变啊……”边说边晃,突然拳头一张,手心里就有了一块糖,“给!”
  马薇薇看着糖果,没接。天雷剥开糖纸,塞进马薇薇嘴里。马薇薇吃也不是,吐也不是。
  天雷问:“甜不甜?”马薇薇低着头,眼里转着泪花。天雷看她哭了,“咋又哭哦?有我,你以后就饿不着了!”马薇薇点点头,伸手向天雷。天雷不明白她要什么,问:“你要啥?”
  马薇薇轻声说:“糖纸……”天雷把糖纸给了马薇薇,她拿着糖纸看着。这是张玻璃糖纸,上面有五颜六色的图案,因为粘满了糖渍,还很皱巴。
  天雷问:“你要这个干啥?”
  马薇薇露出难得的笑容,“不告诉你。”
  自从那天起,薇薇的心里就藏下了一张糖纸,无人知晓,无人洞悉。隐隐的,那么美丽。经过清水洗净的糖纸贴在玻璃上,阳光透过它折射进来,满屋子的彩色霞光。拿着它看世界,世界不一样了,变得漫天斑斓,从此薇薇的心里不再灰暗……
  终于,天雷给马薇薇送吃的事被母亲发现了。那天,我和天雷围着饭桌吃饭,母亲分给我们一人一个饽饽,天雷见母亲进屋,拿着自己的饽饽出门了。母亲扭身从屋出来,找不到天雷,便解了围裙追出去。我看那架势,赶忙把扫帚藏起来。弄不好兄弟的屁股又要遭殃了!
  母亲追到天雷,天雷已经把饽饽给了马薇薇。母亲问饽饽呢,天雷说吃了,母亲自然不相信。她抓着天雷回家,一直把他拉进堂屋,“还反儿你了呢!我就不信治不了你!”母亲一边骂,一边找扫帚。她找不到扫帚,看一眼我,“好啊,你俩合伙气我!”随手拿起擀面杖,指着天雷,“说,饽饽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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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亲兄弟第四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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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雷紧紧抓着擀面杖。与娘挣扎着。我上前紧紧抱住母亲,“娘,我说!”
  我看看天雷,天雷喊着阻拦我。我又看母亲。母亲气得脸色铁青。看来,我今天不说,天雷肯定挨打了,“娘……天雷把饽饽给马薇薇了。”
  母亲问:“马薇薇?为啥给她?”
  我说:“她爹娘挨斗关进学习班,好多天没吃的了。”
  母亲听完,松开天雷,心疼地看向天雷。天雷看了看着被擀面杖弄破的手,扭头向外走,走到门口,回头冲我甩下两个字,“叛徒!”
  我的心一紧,接过母亲找来的红药瓶追了出去。
  晚上,父亲知道了这件事,嘉许地说:“天雷做的对。当年你们生下来,娘没奶,多亏了马薇薇她娘,给你们吃奶。所以说,不管马薇薇是狼崽子狗崽子,只要对咱有恩,咱就得对人家好。”边说边给兄弟夹菜。
  天雷的手上已经上了红药水,听到父亲的肯定,大口吃饭。父亲又说:“但是,以后有啥事要告诉爹和娘,听见没?”
  我看兄弟天雷不说话,就替他说:“听见了。”
  母亲打点了一篮饭菜,拿布蒙上,递给我,“一会儿你给马薇薇送去。”
  我答应着,天雷不满地看我一眼,抹了把嘴站起来,提着篮子出门去了。我紧随其后。身后传来母亲嘱咐的声音,“偷着点儿,别让人看见啊!”
  得知了马薇薇的处境,那一夜,父亲母亲失眠了。蚊帐里,父亲翻来覆去折腾,母亲以为是进来蚊子了,打开电灯捉拿蚊子。
  “你说那马薇薇这晚上可咋过啊?”整个晚上,父亲一直担心呢。
  母亲叹口气,说:“孩子遭罪了。”
  父亲:“你不是一直稀罕闺女么,要不咱再要一个……”
  母亲一直都想再要个女儿,只是父亲不同意,今天父亲主动提出,母亲的眼睛里充满柔情:“咋?你想要了?”
  父亲知道母亲误会了,说:“我是说……把薇薇接过来。”
  母亲好失落,扭过头去:“你不怕打成反革命啊?”
  “谁反革命?我爹当年跟过节振国。我父亲根儿红苗儿正。”
  “你明天到矿上打听打听,马大海两口子究竟咋样了,然后再说。”
  “也中。”父亲躺下招呼母亲睡觉。母亲寻觅着蚊帐说:“我这儿找蚊子呢!”
  父亲:“算了,那是无产阶级的蚊子。”
  母亲真的发现了一只吸了一肚子血的蚊子爬在蚊帐的角落,她使劲一拍巴掌:“啥无产阶级?你看看,这是吸了多少工人阶级的血哦?这蚊子是现行反革命!”
  父亲举拳作高呼口号状:“打倒反革命蚊子!”
  母亲娇嗔地给父亲一巴掌:“睡觉!”
  如果你是四十岁到五十岁的男人,你一定熟悉链子枪这种玩具。他曾经是我们少年时代快乐生活最具代表性的见证。我想,最快乐的不是拥有它以后,而在于它的制作过程。至今我都非常敬佩那位最初发明链子枪的人,那么个自制玩具,不到一年,通过手手相传,竟然能遍布全国城镇乡村的每一个角落。真是一个奇迹。
  天雷自从看到三梆子的链子枪,他做梦都想拥有一把自己的链子枪。链子枪是一种自制的玩具。由车条帽儿、十二节车链子、八号铅丝和橡皮筋儿四种主要部件组成。十二节车链子组成枪管儿,车条帽做枪膛,铅丝做顶针。橡皮筋儿做弹簧。枪身有木头的也有铅丝的。链子枪的子弹是火柴。当把火柴插进“枪膛”,一扣扳机,顶针冲撞枪膛内的火柴头。随着一声清脆的声音,火柴飞出去。这种枪虽然不会致命,但对皮肤、眼睛还是有足够杀伤力的。
  就在父亲和母亲惦记着马薇薇那个夜晚。天雷正蹲在角落里,偷偷地卸着父亲的自行车车链子。我半夜醒来不见了兄弟,来到院子寻找,看到兄弟像小狗一样蹲在角落,我悄悄走过去,小声叫道:“天雷!”
  天雷显然吓了一跳,慌忙站起来。
  看到天雷手里拿着钳子,我不免好奇:“你干啥呢?”
  “没干啥!”
  我看了看自行车,马上猜到了:“是不是想做链子枪?”
  “谁说的?我帮爹修车呢!”天雷看一眼我只穿着裤衩,催促道,“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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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亲兄弟第四章(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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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迟疑地回到屋里。心想,兄弟你会修车吗?
  早晨,父亲吃过早饭,推起自行车走出院子,上了自行车使劲一蹬,竟然差点摔倒。他低头一看,发现自行车竟然没了车链子。那时候的自行车是家庭重要的交通工具。也是最主要的财产。如果损坏是非常令人心痛的事情。父亲想了想,把自行车放在墙边,返回家门。母亲看父亲回来了,问怎么了。父亲也没有说话,径直走进西屋。父亲上班走的早,那时我们还没有起床。但父亲一进来我就醒了。只见父亲走到天雷面前,叫着“天雷,天雷……”
  天雷蒙着被单子装睡。
  父亲拿出天雷一只手,小手都是黑机油。父亲凑到天雷耳边儿,轻声说:“把车链子给我,我不告诉你娘……”
  天雷的声音从被单里传出来:“……在茅房砖缝儿呢。”
  “这坏蛋!”父亲拍了天雷屁股一巴掌,出门去。
  天雷这才掀开被单,用沾满油污的小脸对我做了个鬼脸。
  天雷没有做成链子枪,就打起了三梆子那把链子枪的主意。这天,我跟兄弟天雷、玉龙正在玩“抓特务”,三梆子走过来。链子枪是当时我们这个年纪身份和地位的象征,三梆子当然要拿出来炫耀,他先冲天打了一枪,然后说:“哎,你们要叫我司令,我让你、你们一人打一枪。”
  “破枪有啥好的?”天雷不屑一顾地说:“想当司令,咱到河里比扎猛子。”
  “中!谁扎的远谁、谁当司令!”三梆子不假思索地说,他知道他的水性比我们都好。
  “走!”天雷拉着玉龙向大清河跑去。然后回头对我挤了挤眼,“哥你回家吧。”
  我猜到天雷在打三梆子链子枪的主意了,不禁为他捏着一把汗。
  天雷玉龙和三梆子来到河堤上比谁潜水潜的远。他们脱光了衣服站成一排。随着天雷一声喊,三人同时扎进水里。不一会儿,天雷突然从岸边冒出来,跑上岸,拿了三梆子的链子枪,扔到远处草丛。然后又跳下河,扎进水里。
  过了一会儿,三梆子、玉龙分别从河对岸冒出水面。宽阔的水面静静的,除了几只野鸭子,竟然没有天雷的影子,玉龙不免有些发慌,他喊着:“天雷!”
  突然,天雷从更远的地方露出水面,喊道:“三梆子,你输了!”
  三梆子很生气,也很扫兴。游回对岸穿了衣服,突然发现链子枪不见了。他把天雷、玉龙叫过来:“就扎、扎个猛子,咋就没了呢?”
  天雷假装帮着三梆子寻找:“也许被人给偷走了。”
  玉龙四下看了看:“这也没人来哦。”
  天雷煞有介事地问三梆子:“是不是掉河里了?”
  “枪又不是蛤蟆,啊会、会蹦,掉、掉啥河里啊?”三梆子问天雷,“你真的没、没拿?”
  天雷双手摊开:“你都看见了,我啥时候拿了?”
  三梆子骂了一句,气乎乎地走了。天雷见三梆子走远,从草里拿起链子枪,一脸的得意。他迷起眼,冲三梆子背影瞄准着。
  父亲在矿上打听到,因为马大海顽固不化,坚决与人民为敌。已经关进了学习班。他的妻子刘云双被下放到宁夏改造去了。父亲想到好好的一个家,竟然到了家破人亡的境地,就去给马大海理发。想借此机会安慰一下马大海。
  矿上的现行反革命分子一直都是父亲给理发。父亲走到关押马大海的屋子,两个戴绿帽子的造反派并没有阻拦,只是对着马大海吼道:“马大海,现在给你剃头,你要老老实实,不许乱说乱动,你要顽固到底,只有死路一条。听见没?”
  马大海蓬头垢面,头发胡子长成了草。他独自摆棋,似乎没有听到造反派的话。
  父亲拿着理发盒走进来,后面的门关上。马大海抬头,盯着父亲手里的理发盒。父亲发觉了,下意识抱紧:“马大海,你可别害我。你唯一的出路就是老老实实,低头认罪。”
  马大海看一眼门外站岗的造反派。他默默摆棋。摆出众“兵”围“马”。父亲不解地问道:“你想干啥?”
  马大海沾口吐沫,在棋盘上一圈。父亲更加疑惑了:“马大海你说话,你到底想干啥?”
  “闺女给你,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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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亲兄弟第四章(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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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大海的这个问题太突然了。但父亲看到马大海期待的目光,使劲点点头。马大海的眼里就有了泪光。
  夕阳把最后一缕金黄留在马家院子里。马薇薇拿着一张糖果纸,对着夕阳照着。
  天雷进来,马薇薇竟没有发觉。天雷悄悄走到马薇薇背后,用枪一顶:“不许动!举起手来!”
  马薇薇吓了一跳。天雷见马薇薇吓着了,赶紧摸着马薇薇的头念叨:“摸摸毛儿,吓不着,薇薇的魂儿回来吧!回来了没?”马薇薇就不好意思地笑了。
  天雷得意拿着链子枪,冲马薇薇显摆:“看,咋样儿?谁再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就毙了他!”
  天雷说着,插上火柴,瞄准,正要射击,父亲出现在门口:“天雷,干啥呢?”
  天雷赶紧把枪别在裤腰上:“爹,你、你咋来了?”
  “哪儿来的链子枪啊?”父亲问道。
  “……玉、玉龙的。”天雷顺嘴撒谎,跟吃家常便饭一样简单。
  “哦。小心别打着人啊。”父亲嘱咐着,走到马薇薇面前:“薇薇,你想不想跟天雷玩儿?”
  马薇薇看着父亲又看看天雷,然后点头。 
  “那就上我们家去住,中不?”父亲见马薇薇迟疑,说:“我见着你爹了,是他同意的。”
  天雷听了很高兴,拉着马薇薇的手:“走吧走吧。”
  父亲和天雷领着马薇薇出门。
  父亲和兄弟把马薇薇领回家,我高兴极了。母亲特地烧了一锅水,亲自给马薇薇洗澡,然后给马薇薇扎辫子:“我做梦都想有个闺女。薇薇,以后你就管我叫大姨,这就是你的家,别认生,听见没?”母亲见我和兄弟在门帘偷看叫道:“你俩进来!”
  我和天雷腼腆地走进屋。母亲对我们兄弟说:“薇薇从今往后就是咱家人。天雨你叫妹,天雷叫姐,记住没?”
  我点点头。天雷却问:“我咋叫姐哦?”
  母亲说:“比你大不叫姐叫啥?以后,遇事要知道让着薇薇,记住了?”
  我和兄弟说记住了。
  经过母亲的一番梳洗打扮,马薇薇清秀美丽。看我们的时候,脸上露出了少有的笑容。
  从这个黄昏开始,马薇薇走进了我们家。开始了与我们兄弟俩朝夕相处的日子。从这一天起,我多了一个妹妹,兄弟天雷多了一个姐姐,我们随着母亲,去掉了马薇薇的“马”字,亲切地称呼她薇薇。
  这天晚上,东屋留给了母亲和薇薇,父亲跟我们睡在一起。我不知道因为什么,这个晚上父亲一直默默抽烟,摆着象棋。半夜,外面刮起了大风,接着,电闪雷鸣地下起了大雨,我被雷声惊醒,看到父亲仍然低着头,看着棋盘出神。
  母亲悄悄出来,轻声说:“咋还不睡哦?”
  父亲说:“睡不着。薇薇睡了?”
  “刚睡。你说我一直提心吊胆,要是连累你可咋办?”母亲担心地说。
  “这人哪,得有良心,就冲马大海两口子给咱儿子那口奶,说啥咱也得管这孩子。”父亲像是对母亲说,也像是对自己说。
  母亲摸了摸我的头,叹口气出屋去了。我闭眼装睡。
  父亲看着棋盘,突然跳下炕,拿了衣服跑出门!我一骨碌爬起来,望着窗外,父亲的身影在风雨中一闪,就不见了。父亲怎么了?他去干什么?
  马大海在棋盘上画的那个奇怪的圈,整整让父亲琢磨了半夜,当他明白了马大海在棋盘的格子上圈起的是个“井”字时,父亲马上就想起了村口那口古井,那口曾经吞噬过无数生命的古井!
  风雨中,马大海一路向古井跑来。他是经过周密的计划准备,才决定这次自杀行动的。今晚,是那个造反司令值班儿,马大海就是要选择他值班的时候去死。只要他在那个造反派眼皮底下死了,那个造反派司令就要被撤职。马大海要用自己的生命来做最后的抗争!不然,从右派到现行反革命,他作为男人,活得太没有尊严了。
  马大海跑着,听着后面追赶的一帮人呼喊,他感到很滑稽很可笑,也很解气!
  马大海跑到古井边,突然,父亲挡住他的去路。这是马大海没有想到的。他愣住了。回头看看。然后从嘴里掏出两个大棋子,对父亲说:“陈师傅,请你今天务必成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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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亲兄弟第四章(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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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摇摇头:“不中!”
  马大海:“我已经视死如归。闪开!”
  父亲的身影像一面墙挡在马大海的前面:“我不能让薇薇没有父亲!”
  听了这话,马大海的身子像电击了一样,差点摔倒。他看了看身后追上来的人,将两个棋子扔在父亲的面前。
  父亲看着一群人追上来,七手八脚将马大海绑起押走了。
  “马大海!”父亲大声喊道,看到马大海回头,父亲高声背起了“老三篇”《为人民服务》:“……人总是要死的,但死的意义有不同。中国古时候,有个文学家,叫做司马迁的说过:‘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为人民利益而死,就比泰山还重……”
  父亲不是在背诵,简直是冲马大海在呼喊。马大海回过头,看一眼父亲。
  父亲站在风雨中,声音压过了一些风雨:“替法西斯卖力,替剥削人民和压迫人民的人去死,就比鸿毛还轻。张思德同志是为人民利益而死的……”
  父亲回到家,全身湿透,瑟瑟发抖。母亲端姜汤进来:“把姜汤喝喽……”
  父亲喝完姜汤,掏出一个象棋子给母亲看:“看见没?这马大海往嘴里塞了俩棋子儿,就为了跳井后不能闭嘴。如果跳下去了,马上就会死,现捞都来不及……”
  “这有文化的人,把死都琢磨透了。”母亲叹口气,说道。
  母亲对我们有一个要求,我们不能把薇薇带出院子,只能在院子里玩儿。那时候,我们不太明白母亲的用意,但我们知道,薇薇和我们不一样。所以,对薇薇来到我们家这件事,我和天雷都没有告诉玉龙和玉凤。我们兄弟俩整天关在院子里和薇薇玩。没两天,玉龙就找上门来。当时,我和天雷摇绳,薇薇跳绳,随着绳子飞舞,薇薇像一只轻盈的小燕子飞跃着。看到薇薇脸上荡漾着笑容,我和兄弟高兴极了。
  就在这时候,门外传来拍门声,我和天雷知道是玉龙玉凤来了,赶紧让薇薇藏进屋子。我开了门,玉龙、玉凤进来。玉龙问天雷:“大白天插门干啥?”
  天雷一指我,随口说道:“他怕二大妈家大花狗。”
  “天雨哥,你跟谁玩儿跳绳呢?”玉凤看见了我手里的绳子,问我。我慌张起来,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和天雷玩儿呢。”
  我的紧张表情引起了玉龙玉凤的怀疑,不一会儿,玉凤就在屋子里发现了薇薇。
  玉龙冲我喊道:“好啊天雨,你跟反革命的闺女玩儿……”
  玉凤更生气了:“我告诉娘去!”说着,玉凤往外跑。
  “你敢告诉,以后不跟你俩玩儿了!”天雷试图拉住玉凤,玉凤挣脱了天雷,还是跑走了。气氛顿时紧张起来。不一会儿,玉凤就带着淑英三婶来了。正好碰上从街上买菜回来的母亲:“他三婶子,有事儿啊?”
  淑英三婶很生气:“咋来个野闺女,就不跟我们玉凤玩儿了?”
  “谁不跟玉凤玩儿了?”天雷说。
  淑英三婶不解地问母亲:“我说嫂子,你咋又领个闺女啊?”
  “这辈子就稀罕闺女……”母亲不想正面回答。
  “稀罕自己生啊。”淑英三婶说,
  母亲说:“废物了。不是没你有本事么?”
  淑英三婶:“那也别抱个狗崽子啊。”
  母亲生气了:“我养猫养狗跟你有啥相干呢?”
  淑英三婶:“大嫂子,我这可是为你好……”
  母亲:“他三婶子,我们邻居住着,父一辈子一辈的都不错。我们家这点儿事儿你都知道。我今天嘱咐你一句,我们家的事儿你可别往外瞎说。谁说出去,我跟谁豁命!”母亲的话不单单指的是薇薇,更重要的是指我的身世。可我当时并不明白。但淑英三婶心里非常清楚。她轻轻一笑,“我不说还有别人说呢。你这娘要当的好,还怕说么?”淑英三婶甩下一句话,扭头离去。母亲气愤地看着淑英三婶的背影。
  自从收养了薇薇,父亲母亲一直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而我和兄弟的童年,却因为有了薇薇而快乐起来。我们和薇薇玩了所有我们做过的游戏。讲了所有我们熟悉的故事,但薇薇的笑容背后难掩那一双阴郁的眼睛。独自一人的时候,薇薇常常会拿出那张糖纸对着太阳照啊照,好像那张糖纸有魔法,里面装着一个神秘的世界。不然,薇薇为什么老是对着太阳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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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亲兄弟第四章(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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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薇薇手里那张神秘的糖纸也引起了玉凤的好奇。玉凤跟薇薇要。薇薇不给。这天,我们在院子里唱着《北京的金山上》薇薇随着歌声跳舞。
  我们唱完革命歌曲,玉龙领着玉凤正要出门,薇薇发现她的那张糖纸不见了。这下薇薇可着急了,到处寻找着。
  玉龙看到薇薇着急的样子,说:“一张破糖纸,有啥好的?”
  我也劝着薇薇说:“明天我给你要几张,中不?”
  天雷看到薇薇连连摇头,急得都掉眼泪了,赶紧说“我们给你找!今天找不着不吃饭!”
  我和天雷、玉龙满院子寻找着,玉凤偷偷从口袋里拿出那张糖纸,问薇薇:“是这张糖纸吗?”
  薇薇接过糖纸,喜出望外,连连点头。我问玉凤:“你哪里拣到的?”
  玉凤一指院子角落:“就在那儿。”
  天雷问薇薇:“这糖纸有啥好的?”
  薇薇没说话,舒展开糖纸,照着夕阳……
  转眼到了秋天,我们兄妹三个要上学了。上学的前一天,母亲特地烧了一大木盆热水,给我们洗脚,玉龙玉凤当然也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洗过脚,我们五个孩子围坐炕上,伸出一圈小脚丫,玩儿点油眼的游戏。
  “点点点油眼,油眼花,种芝麻,芝麻密,打狗屁,小兔羔子滚出去!”天雷点到了我,我只好拿出去一只脚。然后是薇薇开始点,点到玉凤的脚,正好是小兔羔子滚出去。
  “就不!你滚出去!”玉凤耍赖了,生气了。
  从那个时候,我就看出玉凤不仅霸道任性,还对薇薇有一种莫名的嫉妒和歧视。
  上学是令我们兴奋和激动的事情。晚上,母亲给马薇薇试着新衣裳。天雷背着绿色的新书包,穿着新球鞋。
  炕里,我和父亲正聚精会神地下象棋。我“将军”,然后得意地看着父亲。父亲看了看棋盘,低头让天雨弹脑奔儿,然后重新摆棋。母亲对父亲说:“孩子明天就上学了,你别跟他们玩儿了。”
  “中。”父亲显然很高兴,招呼我们三个孩子,“都过来!明天你们就上学了,我出道题考考你们仨,咋样?”
  我们三个立刻围到父亲身边。天雷问:“你出算术还是语文呢?”
  父亲说他出的是动脑筋的题,看我们谁答得快。然后父亲一字一句说:“一头毛驴,头冲南,屁股冲北,原地转三圈儿,问,尾巴冲哪儿?”
  我一边想一边转圈儿。马薇薇捂嘴只是笑。
  天雷举手说道:“冲下呗!哪有驴尾巴直着呆着的。”
  天雷就是聪明,父亲撸了一下天雷的后脑勺,表达着爱意。我不甘示弱地让父亲再出一道题,被母亲拦下了。母亲开始给我们分配上学的“装备”:“明天你们就上学了。跟你们说,咱家穷,没条件给你们都穿戴新的。薇薇是闺女,不能寒碜,这新书包就给薇薇了,你们哥俩就背娘做的书包。中不?”
  “中!”我和天雷异口同声。
  母亲又对天雷说:“天雷,这双新球鞋是给你哥买的,先给他穿,等有钱了娘再给你买,中不?”
  天雷没有说话,失落地低头,然后出门去了。
  新衣服,新书包,新球鞋,居然都没有兄弟的份儿。我不解地看着父亲母亲。父亲脸色凝重。他掏出烟,点燃。然后蹲下,一口一口吸烟。母亲则抱起我们的衣服,出门去了。我悄悄跟出去,跟在母亲身后,希望母亲给我一个答案,可是母亲没有,她好像没看见我一样,埋头使劲地搓洗衣服……
  那个夜晚,我怎么也睡不着,我的眼睛一直盯着眼前那双新球鞋。忽然,我看到黑暗中伸出一双小手,轻轻拿过那双新球鞋,摸着看着。那是兄弟天雷的手!我的心不由一颤,我赶紧闭上眼睛。
  早晨,我们很早就起来了。好像是过一个隆重的节日。母亲给马薇薇扎好辫子。然后,母亲蹲下给我系鞋带儿,嘱咐我们过铁道要小心。我答应着,支支吾吾地对母亲说“这鞋我穿着大……”
  母亲按着鞋尖:“这哪儿大啊?啊?”
  我看母亲不理解,只好说了实话:“娘,这鞋给天雷吧……”
  母亲站起来,内疚的摸着天雷的头:“等有钱了再给天雷买,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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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亲兄弟第四章(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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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三个出门。薇薇穿着新衣服背着新书包,我穿着新的白球鞋。只有天雷背着是母亲做的黑书包,穿着旧布鞋。我竟然不敢看兄弟可怜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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