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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人有疾

_11 苗炜(现代)
   苏昀垂眸不语。
   我心中一动,又道:“除此之外,你们还有什么心愿,寡人定会帮你们实现。”
   苏昀睫毛轻颤,稽首道:“请陛下准许微臣辞官还乡。”
   我笑容登时僵住,冷然道:“苏卿家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在威胁寡人吗?”
   “微臣不敢。只是经此一役,纵然百官不敢再提,但苏家背叛陛下在前,出卖同僚在后,在朝中难以立足。结党营私、以权谋利、欺上瞒下……窃之罪,苏家虽九死难恕其罪,不敢再居高位,微臣不愿陛下难做,请陛下准许微臣辞官还乡。能保苏氏一族安然,微臣长感皇恩浩荡。”
   我紧紧盯着他,他深深低下了头,让我看不见他脸,他眼,他神情。
   易道临眉心微蹙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不以为然和惋惜。
   我看着易道临问道:“易卿家,以为如何?”
   易道临回道:“苏御史言之有理,只是失栋梁,着实可惜。”
   苏昀道:“我大陈地域辽阔,不可知者数矣,苏昀愿游历四方,游学著书,弘扬威于四海。”
   他竟是去意已决了……
   我忽地觉得悲哀,心头仿佛被蜜蜂蜇了一下,又疼又麻。
   “你们苏家门生遍天下,但树敌也不少,一朝落败,保全容易,要安生怕是难了。寡人应承你,天子脚下,不会有欺压苏姓之人。”
   苏昀撩起下巴,跪倒在地,弯下腰,额头轻触地面,说:“谢陛下成全。吾皇万岁。”
   我拂袖转身,不忍再看。
   “你们退下吧。”
   门缓缓地开合,我忽地想起易道临之前欲说还休眼神,心中一动,吹响了暗哨。
   一个身影像是凭空出现一样落在我前方。
   “去听听,易道临和苏昀都说了些什么。”
   有个声音告诉我,我可能错过了什么……
45|四五
  “小路子,你在看什么?”出门前,我看到小路子扒在门边探头探脑。
   小路子僵了一下,随即转过身面对我,吞**吐道:“没、没什么……”
   我挑了下眉,哼哼两声冷然道:“你这是打算欺君吗?”
   小路子被吓得跪倒在地,眼眶一红,委委屈屈地说:“小路子不敢,只是小路子真没看到什么……”
   我看向他之前地方,不出意料话,应该是苏昀和易道临离去方向。
   “你在看苏御史和易大夫?”我疑惑地看着他,“看什么?看到什么?”
   小路子扭扭捏捏样子看得我忍俊不禁,在他肩上轻踹了一脚,笑道:“莫不是你喜欢上了哪个?”
   倒像被我说中似,小路子脸顿时涨得通红,口中却道:“陛下莫要拿小路子开玩笑了,小路子又不是女人……”
   “喜欢又哪分性别、身份……”说到此处,我也忍不住摇头轻叹。说得容易,如何能不分……一年以前,或者更近,我也想不到自己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我原以为,站在我身边,会是苏昀……
   终究是烟花易冷,世事难料……
   我刚要离开,小路子忽地抢地磕头,拉住我衣摆,眼泪啪啪落在地上。
   我低头看他,疑惑地皱紧了眉头。
   “小路子,你这是做什么?”
   小路子却摇头不说话,脸涨得通红,眼泪溢了出来,憋着不肯哭出声。
   “起来说话!”我厉声喝道。
   他吓得脖子一缩,却也不肯站起来,我对左右宫人道:“扶他起来!”
   他仿佛站不稳似,哆哆嗦嗦。我狐疑地瞪着他,“小路子,你是不是做了对不起寡人事?”
   他摇头。
   “那你为什么哭?”
   他抽噎着,说:“小路子舍不得陛下……”
   我笑了,“寡人还是皇帝,你还是总管,以后也还是这样。你舍不得什么?”
   小路子仍是抽抽噎噎。“以后,陛下就是凤君了。”
   我抱臂笑道:“寡人以前也不是你!”摇头轻笑,打趣他道:“真是个狗奴才……”却是忠心耿耿,也不枉寡人信他。
   我见他哭成那样,便让他留在寝宫布置安排,另外带了几个宫人出行。
   正是掌灯时分,这一夜琉璃火比过去每一夜都更夺目炫丽。火红宫灯迤逦而去,明月当头,清辉红光交相辉映,最后一缕霞光消逝在天际,如流火落地,点燃了帝都万家灯火。
   夜幕都被这灯火映成了一片火红,这黑红缠绵之色,却与我和裴铮服色相似。
   御花园中矮桌错落有致排列两侧,只有四品以上高官或皇亲戚才能赴宴。歌舞起,琴乐大作。美人风情万种,霓裳羽衣翩翩起舞,开场便是一曲凤求凰。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我听得面上发热,余光向裴铮瞟去,却见他好似心不在焉,便问道:“你也累了吗?”
   裴铮回过神来,低头看向我,轻笑摇头:“不累。”
   我犹豫了片刻,又问道:“你是不是怪寡人搅乱了这场婚事。”好好喜事,偏弄得满城腥风血雨。
   裴铮淡然道:“我不会在意这种小事。”
   我松了口气,笑道:“那你怎么一直神不守舍?”
   桌底下,裴铮握住了我手,指腹摩挲着我掌心,我能感觉到他用力地握着,却又怕捏疼了我,始终保持着一点距离。裴铮微垂着眼睑,淡淡笑道:“等了那么多年,突然之间握住了,又患得患失,大概就是这样心情。”
   他说:“好像一松手就会飞走,一转眼就会消失。”
   群臣盯着,我也不敢与他太过亲昵,便只是笑道:“你这也是婚前恐惧症吗?”
   他笑着点头:“未必不是。”
   南怀王坐于我右下首,诸侯王之中,以他地位最为卓然。一整个晚上他能笑容可掬,稳坐安然,一丝慌乱和异动也没有,仿佛西市那一场围杀并不曾存在。我伏兵早已在潜伏在四周,他若不动手,这个晚上我便无法主动发难将他拿下。
   我并不想破坏自己一生中最重要一天,虽然感慨于老狐狸沉稳和城府,但也不是没有松了口气。等到明日再动手,或许也不迟吧,毕竟他所有明线暗线都在我掌控之中。明日朝拜,他仍然不能离京,而明日午朝,我便能以西市弑君名义,擒拿南怀王。
   刘相思啊刘相思……
   我无奈地摇头取笑自己,果然还是太女儿心态,由着性情做事。本想除去裴铮,却动了心,不忍心。本想诛杀南怀王,又怕乱了喜事,舍不得。
   “陛下想罢手吗?”裴铮忽然开口问道,“否则,该动手了。”
   “暂缓而已。”我低声说,“且让他多活一夜。”我余光看这南怀王说,“这人果然胆大包天,城府极深,既敢明目张胆围杀我,还能气定神闲在我眼皮底下喝酒。”我皱了下眉,“难道他还有底牌?是什么?”
   “他料定了,今晚他不动,你也不会动手。”裴铮淡淡道,“不过是比谁更有耐心而已。”
   我却总觉得,好像不止如此……
   易道临和苏昀早已做了万全准备,我没有下暗号,他们也不会动手,随机应变,这一点不需要我对他们多说。
   “比耐心,寡人从来不输人。”我轻哼一声。
   裴铮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斜睨我,却道:“微臣也觉得自己不输人。”
   我清咳两声,觉得他说得也很有道理。不过是他等我十年,我等苏昀十年,但这一比我却输给他,因为他等到了,而我没等到。
   我面红耳热,掩饰着摸摸鼻子说:“其实寡人是不喜欢看烟火……总觉得太过悲伤了,曾经那么炫丽,却也不过转瞬即逝。”
   裴铮握着我手蓦地收紧了,我听到他说:“不会……”
   也不知道他这句“不会”是指不会什么……
   好不容易撑到宴会结束,登上城楼赏烟花,与民同乐。宫人抱着半人高篓子,里面装满了铜币,只等烟火燃放时候洒下城楼。百姓“吾皇万岁”四字就属这时最大声,被那铜币砸得很疼,却又很**……
   待十万门烟火放完,便是送入洞房了。
   也不知到那时我们还有没有力气咳咳……至少现下我是累得不想动了。
   我偷眼打量裴铮,却被抓了个正着,登时大窘,慌慌张张别过脸,像是做了亏心事一般。裴铮摇头失笑,脚下轻移,几乎是将我半揽在怀中。我忙暗中掐他,咬着牙说:“底下那么多人看着呢!”
   裴铮轻声说:“他们其实什么都看不到。”
   我怒道:“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也曾在底下这样仰望你。”他说。
   我沉默了片刻,回握住他手说:“以后,你就站在我身边了。”
   裴铮淡淡一笑,“好……”后面他依稀还说了什么,却被淹没在炮火声中,震耳欲聋,仿佛要掀开这黑红缠绵夜幕。
   我本拟今夜放过南怀王,却料不到,他会选在这个时候动手。
   变故一触即发。
   城楼腾挪空间狭窄,无法布置伏兵,易守难攻,当第一个黑衣人借着炮声与夜色掩护偷袭之时,我伏兵皆在城楼之下!
   那把长剑直逼划破夜幕直直刺向我面门,裴铮揽住我腰身一转,避开剑锋,袖子一挥,将长剑荡开,袖口却也被划断。这一个动作已经惊动了左右,立刻便有人大呼:“有刺客!”
   我听出来,喊人正是南怀王!
   城楼上本就挤满了几十个官员,一听到这句话登时乱作一团,慌张逃命,谢天谢地,还有人不忘喊:“救驾!救驾!”
   挤成一堆百官挡住了救兵来路,反而是几个黑衣人早有准备,杀到我和裴铮周围。裴铮左手护着我,右手抽出守城士兵长刀挡住攻来几把剑。对方长剑锋利非常,几个接触间便劈断了长刀。
   但这一拖延,暗卫已经立刻到位,将我和裴铮护在身后,我手心发汗抓着裴铮手臂问:“你没受伤吧?”
   裴铮神色凝重,摇了摇头:“没事。”随即在人群中搜索南怀王身影。
   早有暗卫盯住了他,因此不过一个眨眼,便有暗卫将南怀王押到跟前。
   裴铮低头一看,顿时脸色大变,上前一步抓起南怀王前襟,左手在南怀王面上一抓,一张人皮面具握在了手中。
   “假!”我震惊地看着裴铮手中人,“你是谁!”
   那人木然一张脸,没有回答我话,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裴铮。“王爷让我转告阁下一句,没有人能事事算透,就算你抓了我,又有什么资本和王爷交换。”
   又一轮烟火升空,炮响不断。
   裴铮身子一震,松开了手,转头望向人群。
   暗卫刀横在那人颈上,但那人眼睛一瞪,嘴角溢出鲜血,竟是服毒自尽了。
   “废物……”我浑身发抖,瞪着那名暗卫,“不是让你们盯紧了南怀王了,什么时候换了人你们竟然不知道!”
   暗卫齐齐跪下,一言不发。
   裴铮声音突然变得沙哑,“别怪他们……因为从一开始,在你下令之前,这个南怀王就是假。”
   我倏地抬头看裴铮:“什么意思?难道他根本没有入京?从头到尾都是这个假冒?”
   “不,南怀王入京了。但是从一开始以南怀王身份出现,都是这个人。真正南怀王,一直在潜伏在暗处。”
   我笑了。“寡人真是小看他了。”
   裴铮垂下眸子,苦笑:“我又何尝不是……”
   “可是那又如何?他所有人马都在我控制下,就算逃了他一个,又能做什么?”我转头对暗卫下令,“按原计划行动,一个不留!”
   城楼底下百姓尽皆俯首抢铜币,在炮火和夜幕掩护下,并不知道城楼上发生了什么事。我沉声道:“封锁所有城门宫门,全城戒严!”
   这就是南怀王底牌?那他也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陛下,是否现在回宫?”左右请示。
   我捏了捏眉心,心想反正下面百姓也看不出城楼上站是什么人,留在这里也没什么必要,便道:“你们两个代寡人和凤君陪他们看烟火,寡人先回宫等消息。活捉南怀王父女,寡人定有重赏!”
   我说完回手拉住裴铮手,他手掌微凉,紧紧握住我。
   我咬牙道:“亏寡人还想放他一马,该死南怀王,寡人要灭他九族!”
   裴铮始终沉默不语。
   一名暗卫落在我身前拦住了去路。
   “属下有事禀报!”
   “何事!”我皱着眉看他。
   “苏御史和易大夫。”
   我愣了一下,松开了裴铮手,回头对他说:“你先回宫,寡人还有事要处理。”
   裴铮深深看了我一眼,幽深凤眸好像失去了往日光彩,眼底闪过一丝意味不明情绪,终是化为了然淡淡一笑:“微臣先行告退。”
   我看着他远去背影,那种复杂感觉又浮上心头。
   暗卫开口道:“从两人对话中得知,苏御史并未按陛下吩咐把自己归顺陛下消息放给南怀王,相反,苏御史彻底投向南怀王……”
   “什么!”我倒抽一口凉气,“苏昀投向南怀王?”
   “不是。”暗卫说道,“苏御史以扳倒裴相,废黜女帝,扶持幼帝为理由,假意联合南怀王,里应外合,孤注一掷。”
   我心头狂跳,沉声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给我说详细了。”
   ——————————————————————————————
   易道临:“你这么做,和陛下所吩咐不一样。”
   苏昀:“只要能达到目,怎么做有什么差别?和逼反相比,诱反不是更容易掌控?至少这样一来,南怀王行动会在我们掌控之中。”
   易道临:“他凭什么相信你?我又凭什么相信你?”
   苏昀:“前者你不需要知道,后者亦然。因为你相信了,而他也相信了。”
   易道临沉默了片刻,又说:“你始终知道陛下想兴王党,灭裴苏,也明知道我是陛下人,为什么还举荐我?”
   苏昀一笑:“就算我不举荐你,陛下早晚也会想办法提拔你。”
   “是你亲自把鸿胪寺纵火案线索透露给我,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要自废一臂。”
   “你也不需要明白。”苏昀笑着说,“有些事情,做了就好,想不明白,又何必想。明白了,也未必是件好事。易大人没有在陛下面前说出实话,苏某感激。只是还望易大人以后不要再欺瞒她……她不喜欢有人骗她。”
   易道临嗤笑一声:“你自己骗她那么深,又有何立场说我?我不说,不过也是因为没有必要。”
   “是啊……”苏昀苦笑,“没有必要说了。”
   是什么没有必要说?
   是什么还瞒着我?
   为什么明知道我想利用易道临废了苏家还举荐他?
   为什么亲自把自己罪证交给易道临?
   为什么诱反南怀王?
   苏昀,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
   “他在哪里?”
   “城郊十里地。”
46|四六
  
   夜幕被映红一角,是帝都天。
   清冷月斜挂在梧桐枝头,流淌月光苍凉如水。
   易道临折了一段桂枝,随手挥了几下,发出刷刷声音。枝头在沙地上划过,勾勒出帝都地形图。
   “你有把握他会从这里出?”易道临口中他,毫无疑问是指南怀王。
   苏昀背对着他,望着帝都方向,夜风撩起他衣袂,在风中轻晃。
   “会。”他没有回头,只回了简洁一个字。
   “今天晚上,全城戒严,只有你把守这个关口是唯一突破点,如果南怀王今夜要出京,确实只能从这里出了。”易道临握着树枝,在地上比划了一阵。不远处潜伏着兵马,偶尔可以听到一两声嘶鸣,不过很快被淹没在风中。
   “还有一刻钟,第一轮烟火就开始了。”易道临扔了树枝,走到他身边,有些好奇地打量他侧脸。清癯俊秀,帝都中人称他一声“苏卿”,君子端方,温润如玉,不过,往往表里不如一。“你喜欢陛下。”易道临用是陈述语气。
   苏昀睫毛微颤了一下,仍是望着帝都方向,沉默不语。
   易道临皱了下眉头,“可是你为什么那么做?绝了自己后路,亲手拔除了苏氏在帝都根。”
   “早已经腐朽了。”苏昀声音轻若一声沉重叹息,“所有权力,终将导致**,然后腐朽。我们苏家,背负着高祖所给予荣誉,放不下名声,但一块匾额并不足以支撑着整个家族立于陈朝堂。祖父选择,是无可奈何,我能理解,却无法做到。”
   易道临冷笑一声:“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苏家已经名利双收,师一身罪恶却能寿正终寝,你又何必说得如此委曲求全?”
   苏昀摇了摇头,勾起一抹苦笑。“易大人可知苏家有多少人?”
   易道临沉默不语。
   “包括奴仆,共计两千三百六十二人。所有人存亡,都系在祖父一人身上。朝廷俸禄如何养得起这两千多人?这世界本就没有纯白与纯黑之处,更多是灰。要立于朝堂,要撑起苏家,只能放弃一些原则,同流合污,以权谋私……裴铮是一把太锋利刀,他要改变规则,除去他眼中钉,新势力与旧公卿两不相容,必有一亡。有时候想想,或许他做法也没有错,但朝廷里事,本也不能简单分清对与错。”苏昀自嘲一笑,“当初在贺敬别院看到那些卷宗时候,震惊悲愤之余,我选择了烧掉大部分罪证,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该明白,自己和祖父是同一种人,根本没有立场去指责他。他为我染上了所有血腥与昂脏,让我去做一个纯臣,保全苏家世代忠良名声,这样寄望,我不能辜负,却也只能辜负了。”
   “在陛下计划中,从来没有你。”易道临顿了顿,换了个说法,“我是说,她想除去对象里,从来没有你。”
   苏昀笑容里浮起一丝暖意。“所以,我辜负了太多,只能成全。”
   “这些话你却不能对她说。”易道临哼笑一声,半是嘲讽半是不以为然,“身为人臣,本就不该有这样妄想。从你知道她计划开始,就处处顺着她意思,推波助澜,把自己所有把柄都交到她手中。明明喜欢,却又故意让她怀疑你,疏远你,不知该赞你认清了本分,还是笑你自作自受。”
   “她早就已经疏远了。”苏昀看着夜空中炸响第一朵烟花,唇畔笑意苦涩,“否则怎么会开始怀疑。是我自己迟了一步,再也追不上了。”
   对有些人来说,那个人无论迟了多久,她都愿意等。
   对有些人来说,那个人即便错过一步,她也不愿意回头了。
   关键不是他迟了,而是他不再是她愿意等那个人。
   烟花易冷,人事易分。
   他们之间隔了一个皇城,他没有裴铮勇气,能排除万难,牵起她手。
   既然无法成为她幸福,不如彻底放手,让她不再心存留恋,心存愧疚,不再想起那个苏姓男子,其实也曾在她遗忘某些时候,等了她那么久。
   “开始准备‘擒王’了。”易道临瞥了一眼烟火,转身离开。
   他很少做没把握事,苏昀瞒了他一些事,但他不知道为何愿意相信他。可能是因为他背影太过悲伤,眼神太过凄凉。
   果然,最不易还是情债。
   幸亏,他没有。
   ——————————————————————————————
   多年没有骑马,裙摆太窄,我一咬牙拿剑一划,撕开了翻身上马,直奔城郊。
   无论苏昀瞒着我什么事,至少可以肯定一点,易道临不会出卖我。我脑海中模模糊糊地浮现出了什么,却无法静下心来仔细思考,理清思路。
   苏昀那么自信南怀王会信他,又放开了关口,那么南怀王一定会从关口逃走。
   他应该不会放走他……
   应该不会……
   当我赶到城郊时,战斗已经接近尾声。遍地残肢,夜风夹着刺鼻血腥味扑面而来,我一眼看到了苏昀,远远站在高坡之上,背着手冷眼看着一切。
   我调转马头奔到他身前停下,勒住了马居高临下看着他:“南怀王呢?”
   他似有些诧异我会赶来,眼神微动,却没有多问其他,只是答道:“请陛下恕罪……”
   我猛提了口气,皱紧了眉头:“让他跑了?”
   “在这里。”易道临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回头看去,见他缓缓踏着月光而来,身后几个士兵压着一身着玄衣之人,到了眼前才看清楚他脸,和城楼上那货一模一样,只是眼神却不相同。
   我翻身下马,走到跟前,狠狠盯着他,上前一步在他脸上一抓。
   又是一张人皮面具!
   那人仰着脸看我,笑颜如花。“陛下,多日不见。”
   刘绫不惊不惧地笑着,我捏紧了面具,冷笑道:“你父王还真下得去手,他不但不信苏昀,连你这个亲生女儿,都舍得用来试探。如今你落到寡人手中,你猜他会不会救你?”
   刘绫无所谓地怂了下肩,笑着说:“父王连我都不信,又怎么会信苏昀?”她抬眼看向我身侧苏昀,笑道:“苏大人看到刘绫,是不是很失落?父王说,有些聪明人喜欢做蠢事,不可不防,果然让他说中了。”
   我回头看了苏昀一眼,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刘绫,抬了下眼,迎向我目光,稽首道:“陛下,微臣已经封城,南怀王插翅难飞。”
   都说狡兔三窟。
   南怀王这只狡猾老狐狸,却有三个分。身。
   我望了刘绫一眼,下令:“将她打入天牢严加看守,如有闪失,全部陪葬!易道临负责搜查南怀王下落。”又看向苏昀,沉声说:“你随我入宫,我有话问你。”
   回到宫里,夜已经深了。
   我沉默着在回廊上疾走,苏昀紧紧跟在我身后,直到我倏地停下转身,他几乎收不住来势撞到我。
   他忙退了两步,稽首道:“微臣该死!”
   “你是该死!”我逼上前两步,微眯起眼盯着他,想把他看透,“你为什么没有按照我吩咐去做?”
   “陛下所指为何?”
   “我让你逼反,你却诱反?你说南怀王信你,会依你计策行事,结果呢?”我气恼地看着他,“你抬起头看我!”
   他肩膀微微一颤,终于还是抬起头来,好像是看着我,目光却始终无法交接。
   “你要怎么解释?”
   “是微臣闪失,微臣任凭陛下惩罚。”
   “你这是在解释吗?”我又逼上前一步,他退了一步,“你说南怀王会信你,到底是什么让你这么自信?”
   苏昀眼神闪烁,我厉声道:“不许骗我!”
   他却沉默了。
   我与他沉默对峙,只有夜风在彼此之间流动,撩起鬓角发。
   我轻叹了口气,放柔了声音,问他:“你明知,易道临是我除去苏家刀,为什么还把他交到我手中。你也知道我在搜罗苏家罪证,为什么……把那些交给我?就不怕我彻底端了师府?”
   “陛下早晚会查到,微臣这么做,也只是希望陛下从轻发落而已。”苏昀淡淡道。
   我愣了一下,喃喃自问:“是这样吗……”
   “是。”他轻声回答,“裴相……凤君志在铲除旧公卿势力,与宗室公卿水火不容。祖父为求自保和南怀王联手,多年交情,微臣本以为他会信我,不料他疑心太重……微臣诱他今夜夜宴起事,与他里应外合,怎知他临时改变主意,微臣负责在城郊接应,他却还是留了一手。”
   我恍惚地点头,“原来……是这样……”
   “微臣自作主张,请陛下降罪。”
   “算了……”我疲倦地捏了捏眉心,“事从便宜,寡人不会怪你,只要你将南怀王捉拿归案就是。”
   苏昀稽首道:“微臣领旨。”说着,又抬起头看我,轻声道,“陛下累了,早些歇息吧。”
   我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嗯,你也回去吧。”
   在他恭送姿态中,我转身离开,心下仍是隐约觉得有些不妥,却也说不清是哪里不妥……
   寝宫外宫人已经昏昏欲睡了,小路子正在给被风吹灭蜡烛续上火,听到我脚步声赶紧上前迎驾。我抬手拦住他,轻声问:“凤君呢?”
   小路子低声答道:“凤君歇下了。”
   我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挥挥手让他退下,他犹豫了一下,说:“陛下,仪式还没完结呢。”
   我说:“去,谁还管那么多!把酒留下就行了。”
   小路子哦了一声,讷讷退了下去。
   寝宫中红色纱帐一层又一层,拨开了三层才看到伏在床沿上裴铮。
   我原也是见他疲倦样子才让他先回来休息,他好像病了,不似平常精神。
   我蹲在床边,睁大了眼睛打量他。
   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凤眸微闭,掩去了眼底常现许多算计和意味深长笑意。我忍不住上前了稍许,低下头,轻贴住那两瓣薄唇,微凉而柔软,总是会说一些让我心跳加速话——有时是气,有时是爱。
   我贴着他唇瓣轻轻摩挲,他忽地开口说:“还没喝过交杯酒,就想洞房了吗?”
   我像做坏事被人抓到了一样,猛地弹了起来,刚想退开,就被他伸手揽住了,右手在我后脑勺上一按,继续方才那个吻。
   我跪在床前,双手抵在他胸口,不自觉地收拢了五指,抓住他前襟,微微喘息着,闭上眼睛。
   他轻咬了一下我下唇,声音暗哑:“累了吧。”
   我睁开眼看他,轻轻点头:“嗯。”
   他从床上坐起,宫人端着酒盏上前,裴铮说:“放下就好。”
   宫人探询着看我,我点头道:“全都退下。”
47|四七
  (我抬头看他,奇道:“你怎么不举杯?”
   他笑吟吟看着我说:“交杯酒不是这么喝。”
   “那怎么喝?”我面上一热,有些窘迫道,“我也是第一次成亲……”
   “我知道。”他轻笑一声,忽地低下头来,咬住杯沿,下巴一仰,就着我手饮下杯中酒,我瞪圆了眼睛惊呼一声,后腰被他勾住一揽,扑倒在他怀里,他一个翻身将我压在床上,俯身覆在我身上,我方要挣扎着起身,他唇又压了下来,舌尖撬开我双唇,酒香扑鼻,哺入我口中。香醇佳酿在舌尖化开了滋味,酒不醉人人自醉。
   最初慌乱过后,我呼吸渐渐凌乱,轻哼着与他唇舌缠绵,那杯酒如火焰一般,从胃部燃烧到四肢,让我口干舌燥,想要更多。
   他却又抽身而去。
   我伸长了脖子,睁开眼睛幽怨地瞪他。
   他稍稍平复了呼吸,目光瞥向床边另外一杯酒,暗哑着声音笑道:“是不是该轮到你喂我了。”
   我轻咳一声,深呼吸一口气,在他笑意盈盈目光中,含下那杯酒,然后双手攀上他宽阔肩背,贴上他唇瓣。
   琼浆自唇畔溢出,滑过下巴,湿了前襟。我追逐着滑下液体,舌尖自他下巴滑过,吻上他锁骨。
   他闷笑一声,也不反抗,抬起双手为我解下头上发冠,三千青丝自肩头滑落,他手插入发中,按在我后脑上,一个吻落在发心。
   我抱着他腰,说:“我不会脱这身衣服。”
   裴铮说:“我帮你。”
   这身繁复礼服,里三层外三层,用是最复杂衣扣,他将我放倒在床上,我紧紧闭着眼睛,感觉到他手拂过我鬓角,然后落在前襟衣扣上。
   我能感觉到自己胸口因为急促呼吸而剧烈起伏。他半伏在我身上,灼热呼吸喷洒在我颈间,不疾不徐地解着一个个衣扣,就像在拆一件精心包装过礼物。
   我终于忍不住这漫长折磨,颤抖着声音说:“你……快点……”
   他笑了一声,仰头亲吻着我颈侧,舌尖在耳下打着圈。“不急。”
   这样说,好像我比他急色似。我满腹怨愤地咬着下唇,他低头含住我唇瓣,轻轻**舔咬,半是调笑半是**说:“明日又不须早朝……”
   说话间,外衫衣扣尽解,他右手在我后颈上扶了一下,拉下我整件外套扔到床下。
   感觉到他动作顿了一下,我睁开眼睛,看到他目光落在我小腿处,顺着他目光看去,我也看到了,那被长剑劈开痕迹。
   我刚想解释一下,他就掩住了我嘴,抬眼看我,勾了勾唇角说:“不说,只做。”说罢膝盖盯紧我双腿之间,就着已经撕开缺口用力一拉,“刺啦”一声,中衣登时变成碎布,被他两下一扯,彻底从身上滑落,只剩几近透明内衣和内衣下若隐若现金红色肚兜。
   “咚、咚咚咚……”
   一个小瓷瓶随着他动作滚落出来,停在我左手边,我低头一看,顿时尴尬起来。
   那是五爹给助兴之药,以我对五爹多年了解,这不是“春风一度花开早”,便是“花开二度须尽欢”。只听名字也知道是什么药了。
   这药母亲也说过,用了话,第一次不会那么疼,只是她不知道,我早已疼过一回。好似不疼上一次,总觉得犹有未满。
   我不敢抬眼看裴铮神情,垂着眸盯着他胸前水渍说:“那个……要用吗……”
   他袖子一挥,把瓶子扫到角落里,淡淡笑道:“用不上了。”
   他语气听得我微愣了一下,不经细想,有些话便问出了口:“你是不是受伤,还是病了?”
   他抬手在自己领口处左右一扯,拉开前襟,低头看着我笑道:“我有没有受伤,不如你亲手检查一下?”
   我不禁要怀疑那酒里早已被人下了药,否则他怎么会这样,眉梢眼角,尽是倾倒众生风情与魅惑。
   凤君衣服,为何脱起来比寡人快呢……
   他赤、裸着精壮上身,身上无一丝伤痕,我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吹把蜡烛吹灭了!”说着转身想逃避。
   他一把抓住我手臂,将我按倒在床上。我背对着他,感觉到背上传来重量和热度,僵硬得无法呼吸。
   “洞房之夜,不能吹灭蜡烛。”他手撩起长发,低哑着声音说,“而且,我想看清你……每一个地方。”
   刹那间,万千烟火在脑海中绽放。
   他牙齿在我后颈肚兜绳结上一咬一扯,右手从腰侧摩挲着,贴着我小腹向上,握住我胸口揉捏。灼热气息喷洒在我后颈,随着湿热吻一路向下。敏感背脊承受不住他唇舌所带来酥麻感觉,我咬紧了被单,呜咽一声拱起身,绷直了后背。
   他扯开碍事内衣,唇舌在我尾椎处游移,我双手紧紧抓着被单,情不自禁地颤栗着,双膝发软,聚不起一丝力气。
   “别……别碰那里……”我大口喘息着,摆动腰肢,努力想挣脱他,却终是徒劳。
   我夹紧了双腿,被他轻而易举地侵入,右手在大腿内侧抚弄,却又故意绕开敏感那点。
   泪水从眼角溢出,我终于寻了个机会翻过身面对他,抬脚蹬向他,喘着气说:“不是这样……”
   裴铮躲开我一脚,顺势抓住我脚踝,欺身上前,挤入我两腿之间,右脚被他抬高至肩头。他俯身望着我,幽深双眸中情、欲翻涌。
   “哦……”他缓缓笑道,“那你想怎样……”
   不是这样无力地被他抱在亵、玩,我咬着唇,说:“我要在上面。”
   他别过脸低笑一声,算是给我面子不忍嘲笑,抬手揉了揉我脑袋,不怀好意地说:“下半夜,如果你还有力气,让你在上面。”
   “什么下半夜……”我茫然地看着他。
   不是一回合就终了?
   “你不会以为,这一夜,我也只会要你一次吧?嗯?”他唇角一勾,握着我腰肢手一紧,**向前一挺,抵在私、处坚硬破开了柔软,我咬紧下唇,轻轻发抖。
   他喘着气,抱住我,与我唇舌交缠,“豆豆……”他低声呢喃,直抵到最深处,“喊我名字……”他蛊惑着在我耳边说。
   我紧紧抱着他脖子,无意识地喊着:“铮……铮……铮……”
   “对……记住,你第一个,最后一个男人,都是我……”他用力抱着我,仿佛要将我揉进骨血之中,每一次撞击都直达灵魂深处。
   “就算死,也一样。”他咬着我耳垂,用缠绵语调说着决绝话。
   铮……
   我别过脸,迷迷蒙蒙看着他俊美容颜,微微上前,吻在他唇畔。“不会,寡人万岁……也不会让你死……”
   我下、身一阵痉挛抽搐,紧紧绞着他不放,他喉中溢出一声闷哼,加快了冲刺,终于搂紧了我腰,深埋在我体内,洒下灼热种子。
   我抱着他脖子,昏昏沉沉地想:我要给他生孩子……
   我还要在上面……
   可是好累啊……
   好像片刻后便听到他在我耳边低语:“还想在上面吗?”
   我无力地摇摇头。
   他低笑一声,说:“那就让微臣继续服侍陛下吧。”
   我拍了下他肩膀,呢喃道:“不……要……”
   他违抗君令,再挑战火。
   裴铮:“要不要?”
   寡人:“不要……不要……停……”
   裴铮:“要不要?”
   寡人:“不要……不要停……”
   他笑了。
   我不该因为他放水了一回就小瞧了他,至少就体力而言,他比较适合当天下男性楷模,而我是天下女性耻辱。
   启明星正亮时候,我正半梦半醒着,被他揽进温暖宽阔怀抱,盖上了被子。我仿佛听到他轻轻叹了口气,温柔地吻着我眉心,低声说:“今天突然在想,如果有一天,我不在话,你该怎么办……”
   “可是放不开手了……就算有那一天,我也要你念我、想我、爱我,纵然半生痛苦……相思……也只能为我相思……”他轻啄了一下唇瓣,苦笑,“是不是太自私,对你太残忍了?”
   “放心,我不会让那一天到来。”
   ————————————————————————————————
   鸳鸯懒起贪**,莫怪君王不早朝。
   寡人以历代明君为榜样,结果却也犯了淫君才会犯错。
   我说:“虽然今日没有早朝,但还是要晨昏定省,这是宫中规矩。”
   裴铮懒懒帮我描着眉,笑道:“自明德一朝起,所谓规矩,便荡然无存。”
   我沉默了,说:“你手别抖。”
   裴铮说:“是你脸在抖。”
   我怒了:“你脸抖一个给我看看。”
   裴铮嗤笑一声,收了手,仔细打量了一番,才将镜子摆到我面前。我把镜子抓到跟前,挑着眉左看右看,怎么看都觉得好像一个囧字……
   裴铮讪讪一笑:“手生,手生……”
   我心情沉重地把镜子倒扣在桌面上,一把抓起眉笔扑到他身上,张牙舞爪地说:“寡人也要给你画一样眉形!”
   裴铮哈哈大笑接住我,右手在我手腕上拂了一下,我右手一麻,眉笔落了下来,他拉下我手笑道:“别闹,否则连午朝都上不了。”
   他神情暧昧,听得我面上一热,急忙从他身上下来,背着手干咳两声,说:“嗯……事为重。”
   不成不成……为何寡人在他面前总是落了下风……
   忧伤,真忧伤……
   我和裴铮迟了半刻钟才到母亲寝宫,宫人细声道:“明德陛下尚未起身,免了今日请安。”
   我抽了抽眼角,说:“如此,告诉她寡人和凤君来过了便是。”
   宫人微笑道:“奴婢遵命。”
   走开几步,我才仰头问裴铮:“她是不是在嘲笑寡人眉毛?”
   裴铮亦笑着说:“不是。”
   我狐疑地皱眉:“真?”
   裴铮郑重地说:“陛下眉毛一点都不好笑。”
   我也觉得不好笑,只是有种淡淡忧愁与伤感罢了……
   新婚后第一天午朝,按例君与凤君应一同上朝接受贺拜。龙座右侧添置了一张凤座,原先裴铮立于群臣之首,说离我最近也不尽然,小路子还站在我座下呢,如今才真正是一臂距离了。
   因为昨天夜里行刺案,群臣寒蝉若噤,气氛颇有些压抑。只有易道临一人出列,声若金石掷地,历数南怀王罪行七十二条。
   那些头低得比平时更深,多半是受过南怀王恩惠。
   易道临上前几步,小路子从他手中接过厚厚一沓卷宗,上面所书尽是朝中官员收受南怀王贿赂记录和名单。涉案者,几近满朝。
   我向殿下扫了一眼,文武百官,两股战战着不知几何。
   “小路子,端个火炉来。”我向小路子说道。
   小路子愣了一下,点头道:“是。”不刻便有两个宫人担着大火炉置于殿下。
   我自龙座上走下,小路子手捧着卷宗,亦步亦趋跟于我身后。
   炉中火慢慢燃起,给着冰冷宫殿增了几分暖意。
   我从小路子手上抽出第一卷,撕成两半,扔入火堆之中,火舌在页脚一舔,迅速吞没了白纸黑字。
   “这些资料,寡人没看过,也不会去看。朝中大臣,或者是明德一朝老臣,或者是崇光之后,由寡人亲手提拔起来后起之秀,个个都是之栋梁。尔等为尽忠,担君之忧,寡人自然心中有数。”一册册罪证助长了火势,我抬眼看向百官,“官场虚礼往来,规则如何寡人并非不知,法不外乎人情,人情放诸四海而皆准。过去寡人年幼,内阁辅政,于朝政有所怠慢,让有心之人钻了空隙。罪人先罪己,之失者,亦是寡人之过。”
   群臣巍巍拜倒,连声道:“臣等惶恐,陛下恕罪……”
   我看着炉中大火,淡淡笑道:“过去种种,便如这炉中大火化为灰烬,寡人既往不咎,诸位还是我大陈臣子,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担君之忧,同样事,寡人希望以后不再发生。如有再犯,进这火炉,就不再是一册罪证而已了!”
   群臣三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抬起头,对上易道临目光,晦暗深沉,对峙了片刻,他终于屈膝拜倒,三呼万岁。
   我转身登上龙座,裴铮噙着笑向我看来,我顿时有种被看破窘迫感,抬手在鼻尖掩饰性地摸了摸,微低下头。
   坐上龙座,我朗声道:“即日起,裴铮卸任丞相一职,自此废丞相一职,重置三公,共理内阁。大司马一职,由易道临担任,苏御史改任大司空,诸位可有异议?”
   “臣等无异议。”
   我笑了笑,看向易道临,“南怀王一案由你和苏昀一同负责,三天之内,务必找到南怀王!”
   二人稽首道:“微臣领旨。”
   退朝之后,易道临在宣室同我说:“微臣没有想到,陛下会烧了罪证。”
   我盘腿坐在案前,无奈一笑:“不烧还能如何?法不责众呐……易卿家,此案由你全权查办,涉案人员只广,涉案金额之多,你心中有数,你自问,有能力拔起这条根之后,再在短时间内培植一个完全干净班底吗?”
   易道临沉默了。
   “前腐后继,或者十年,或者二十年,水至清则无鱼,朝廷是不可能彻底干净。少时寒窗为大济苍生,进了这个泥潭,还能保有这样怀抱,少了,没了。朝中四品以上官员,查下去没有一个干净。寡人杀得完吗?”我摇头,叹了口气,“杀不完……过去千年,从未有人能肃清,寡人也自问不能。只要他们都忠于寡人,细微之处,也不必察察为明。裴党苏党,南怀王党,能从今变为王党,也就足够了。”
   易道临说道:“希望能如陛下所愿。”
   我叹气苦笑:“先将南怀王这根肉中刺拔了再说。刘绫还没没有招供吗?”
   易道临摇了摇头:“南怀王既然让自己女儿试探苏昀,怕也是没有亲情淡薄,连女儿都能舍弃,恐怕也不会让她知道自己下落。”
   “苏昀那边如何?”我想起他今日朝上沉默,心下忽地一沉。
   “昨夜搜寻一夜无果,宫里宫外都搜查过了,但南怀王狡猾之极,只怕没那么容易露面。”
   我烦恼地按了按额角,“把他亲信,全都问斩了,城外亲兵招降,派人南下抄他家,按例是应该抄他九族,但寡人新婚,大赦天下,改为流放吧……”
   “陛下……”易道临顿了顿,斟酌着问道,“可曾问过凤君,南怀王可能所在。”
   我愣了下,“没有,怎么了?”
   易道临说道:“凤君与南怀王亦曾有勾结,目为何,微臣虽不知,但双方关系匪浅。或许南怀王下落,凤君能猜到一二。”
   我知道他不喜欢在床上与我谈公事,因此也没有再去烦他,今日又削了他官。
   我幽幽叹道:“易卿家,裴铮,是把锋利刀呢……”
   易道临怔了怔,道:“诚然如此。”
   “寡人却将他挂在床头装饰,他会不会心存怨怼呢……”
   易道临低头干咳一声,尴尬道:“那是陛下家事。”
   我也觉得自己失言了,无奈笑道:“你说是,寡人自会问他,你且退下吧。”
   烦,真烦……
   我翻来覆去地看着手心手背,却始终想不到两全之法。
   “小路子,凤君呢?”我悠悠喊道。
   小路子自门外小跑进来,答道:“回陛下,凤君在寝宫。”
   我撩了下摆起身,道:“摆驾。”
   与其我一个人烦恼,不如拉他一起烦恼。
   我这好不容易收回来权啊……到底是放,还是不放呢?
   到这时我才明白师当年说话,当君,不可有心,不可动情。找一个不是很喜欢也不讨厌人过一辈子就好了,如此便不必整日里忧心着他忧心,怕委屈了他……
48|四八
  寝宫外,几个年轻宫女聚在一起轻笑着交谈什么,真是没规矩啊……
   我干咳一声,几个宫女背脊一僵,急忙转过身来拜倒,柔柔道:“参见陛下……”
   我轻叹道:“起来吧起来吧,真是越发没规矩了,凤君是在休息么,你们这样不怕吵着他吗?”
   宫女们对视一眼,一人膝行上前一步,俯首道:“陛下,凤君不在寝宫。”
   我愣了一下。“不在?”转头看小路子,“你不是说他在吗?”
   小路子抹了抹汗,干笑道:“凤君是这么跟小路子交代,可能是有什么事走开了,许是让太上皇传召过去了。”
   他这么说也不无道理,如今已过了午,我那不成器母亲也该起身了吧。
   我卷了袖子正准备往母亲寝宫方向去,那宫人却开口道:“陛下,方才裴学士来过。”
   我顿住脚步,回头问道:“她来做什么?找凤君吗?”
   为首宫人朝旁边伙伴使了个眼色,那人退下去,从屋内捧出一本名册来,小路子接来让我过目,却是后宫一些大小事宜,按理来说,裴铮正式封了凤君,日后后宫从东西两宫到六尚宫事都该由他负责了。我后宫空虚……真空虚,只得他一人,尚宫又多是女子,想他昂藏七尺男儿,以后便要统领群雌……想来真是颇为喜感。
   我挥了挥手,让小路子收起册子,又问道:“裴学士可还说了什么?”
   宫人答道:“裴学士说,近来太医院突然少了许多珍稀药材,包括两株两进贡天山雪莲,事关重大,不敢隐瞒,特请陛下明示。”
   我想了想,笑道:“怕是母亲贪嘴偷吃了吧。还丢了什么?”
   “银杏子、朱果、熊胆粉也都丢了些许。”
   我皱起眉头,这些东西,却不像我母亲会动。“只怕是有人偷了宫中药材出去倒卖了。”我冷哼一声,“让裴学士着人彻查清楚,后宫无主,那些人也真是不把寡人放在眼里了!”
   我拂袖离去,却见小路子没有跟上来,回头一看,见他脸色微白,额上布了一层细汗。“小路子,你这是怎么了,你也病了?”
   “也……”小路子微怔了一下。
   我喃喃自语道:“怎么一个两个都病了样子。”
   小路子怯怯问道:“陛下说是,谁病了?”
   “凤君他……”我刚想回答,又打住了话头,斜睨他,“这是你该问吗?是寡人在问你话!”
   小路子低头道:“奴才身上有些不爽利,许是天太热了。”
   我看他样子也不像作伪,一身虚汗脸色惨白,倒像是中暑,便大发慈悲道:“你去太医院看看吧,顺便把事情调查一下,寡人自己过去便可。”
   小路子松了口气,躬身道:“恭送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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