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善知道他的话只是安慰自己,紧咬下唇,脑子里却只有一个念头:不要跟他分开!
她心念所及,嘴上已不由自主说了出来。
陈北尧呼吸一顿,声音中顿时没了笑意,缓缓的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好,永远不分开。”
挂了电话,慕善坐在沙发上,呆呆的流着眼泪。过了一会儿,蕈从浴室出来,一头湿润的短发,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嗤笑道:“生离死别啊”
慕善冷冷瞪他一眼:“我要回国。”
“不行。我得到的任务,是在巴拿马保护你。”
“……那你回国保护陈北尧!”他身边明明更加危险。
“不行。”蕈还是漫不经心的笑,“我的任务,是保护你。”
慕善盯着他,不吭声。
巴拿马炎热难当,霖市却是刚刚降下今夏以来最大的一场暴雨。
陈北尧就在轰鸣的雷雨声中,坐在别墅的沙发里,蹙眉沉思。周亚泽坐在他身旁,终于忍不住道:“你十年,我十五年。李诚的帐算得很精啊,不过打死我也不会坐牢。”
陈北尧闻言抬眸看着他,微微一笑:“等事情差不多,我送你走。从香港去东南亚,再转巴拿马。”
“我当然要走,所以你一个人留下坐牢?”周亚泽冷哼一声。
陈北尧淡淡点头:“我已经决定,你不用再说。”
周亚泽骂了句“操”。明明湿漉漉的雨气令整间屋子透着股清爽劲儿,他却没来由觉得胸闷气躁,扯了扯衬衣领口,脸色难看。
陈北尧也没生气,反而淡道:“我有分寸。”他说了几个人名,然后道:“这些人,我已经打点好。我们的财产,百分之八十会转移到国外,李诚查不到,也追不回来。至于十年十五年,我已经让律师做好准备,再跟李诚谈。”
周亚泽没吭声,过了一会儿,点了根烟,深吸一大口道:“如果将来李诚不守承诺,我帮你做掉他。”
第二天,李诚和陈北尧二人再次见面。
依旧是郊区茶馆,依旧是天蒙蒙亮的早晨。李诚把详详细细的协议,送到两人面前。
陈北尧提出十年太长,李诚沉默了一会儿,打了个电话,然后丢出他的底线——七年,并主动表示待陈北尧入狱后,他会努力帮他减刑。陈北尧不置可否的笑笑,终于在协议上签字。周亚泽也签了字,不过他打定主意,回家后就把协议烧了丢进垃圾桶,以泄心头之恨。
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就是一个月。霖市步入初秋,凉爽的气候,令这个城市成为这个季节西南地区著名的旅游景点。
张痕天就在这个季节,再次来到了霖市。抵达的第二天,他就约了丁珩打球。照例带了白安安,只不过这一次,两名保镖小心翼翼的跟在白安安身后——她怀孕了。
张痕天前妻早逝,只留下个已经十五岁的女儿。所以这次白安安怀孕,他格外看重。原本进出都喜欢带着她,现在更是时时刻刻不让她离开自己视线。
早期他还不知道时,白安安就什么招都试过了——剧烈运动、大吃螃蟹,还偷偷找机会买打胎药——却被张痕天发现,这才知晓怀孕。她身手好,他怕她自己对肚子里的孩子下重手,头三个月,晚上甚至用手铐把她铐住,这才保住了胎。现在五个月了,白安安大概也起了恻隐之心,每天开始胎教,不再折腾了。
张痕天人逢喜事精神爽,连赢丁珩两场。末了,两人站在山坡上喝水,丁珩看一眼不远处树荫下静坐的白安安,语气颇为真诚的笑道:“恭喜。”
张痕天看着远处,难免有几分意气风发:“谢谢老弟。大女儿要搞音乐,不肯做生意。好在安安争气,我的事业,终于后继有人。”
丁珩笑笑,看着眼前苍茫的绿色,不做声。
张痕天沉默片刻道:“老弟,我这次过来,是想跟你加深合作。西南地区我不熟。吕氏原来运毒的通路,水陆空三方的关系,能不能借我一用?”
丁珩干脆的点了点头——这是两人合作之初就说好的条件。而现在,丁珩在全国其他区域的生意,也已经得到了张痕天的照顾。而且张痕天人脉极广,丁珩已经获益良多。
见他毫不迟疑,张痕天露出满意的笑,拿起手中矿泉水瓶,跟他轻轻一碰,是个意思。
过了一会儿,丁珩有些随意的问道:“大哥用通路运什么?走私?”
张痕天淡道:“差不多。运些军火。”
其实张痕天要用他的通路,即使丁珩不问,回头也能查到。现在说开了,两人反而都觉得自然而然。丁珩点头笑道:“回头给我弄点好枪。”
张痕天将矿泉水瓶往边上一丢,不远处的球童连忙捡起来。两人并肩往山坡下走,张痕天拍拍他的肩膀:“应有尽有,随你挑。你要好枪,不会是打算对陈北尧下手吧?”
丁珩不答反问:“不行?”
张痕天哈哈大笑道:“我这次来,还有另一件事:陈北尧是个人物,上次轻轻巧巧害我们哥俩亏了不少。西南大部分通路还是在他手上,我志在必得。”
“你想怎么做?”
张痕天露出几分轻蔑的表情道:“陈北尧的运气,最近可不太好啊。年轻人想玩政治,胆子太大了。”
丁珩一怔,隐隐面露喜色。
三人到会所的贵宾区坐下休息。丁珩独坐,张痕天一手揽着白安安肩膀,另一只手抚着她的肚子,将她拥在怀里。白安安面无表情,张痕天却毫不在意,低头在她唇上轻轻一啄,这才不急不缓向丁珩透露了他最新获得消息。
原来自金三角回来后,陈北尧在君穆凌手上吃了哑巴亏,一直伺机报复。最近更是联络台湾方面官员,想要整垮君穆凌背后的政治力量,借以打击君穆凌。可在这场黑道与政治的利益纠葛中,陈北尧却输了,不仅没能撼动君穆凌,还又赔了一大笔钱进去。
“他还真是有仇报仇,虽然输了,我倒是越来越欣赏他了。”张痕天倒了杯红酒,轻啜了一口道,像叹息又像不屑,“黑道和政治的关系,要近,也要远。把握不好度,就会被人拉去当垫背。陈北尧还是太自大。”
丁珩神色略冷:“我还以为陈北尧真为慕善洗白。看来他之前拒绝你,只不过是防备心太重。”
张痕天微笑道:“台湾我也有些关系,这次他在台湾败北,不好意思,我在中间也插了手。他要是机灵,把通路地盘交给我,我倒是能替他摆平君穆凌。否则,我们现在不痛打落水狗,更待何时?”
两人相视一笑,就在这时,张痕天手机却响了。
他接起,神色微变,浓眉一扬:“你好,陈老板。”
丁珩和白安安闻言都抬头看过来,张痕天却站起来,拿着电话走到隔壁雅间。
过了一会儿,张痕天走回来,给自己和丁珩都倒上杯酒,示意丁珩干了。然后他微眯着眼,硬朗的脸上笑容平和有力:“陈北尧是聪明人,主动要跟我合作。老弟,你要给老哥一个面子,暂时跟他化干戈为玉帛。”
丁珩神色一怔,沉默片刻,一口将酒饮尽。然后把杯子一丢,淡道:“张老板,你明知道陈北尧是我的仇人,你选择跟我合作在先,现在他一回头,怎么就成了好朋友?”
张痕天哈哈大笑道:“老弟啊,你和他不同。你对我掏心掏肺,所有通路毫无保留的借给我,哥哥我都看在眼里。陈北尧现在是走投无路,谁知道有没有半点诚意?不过赚钱才是最重要的。先赚够钱,你再跟他算账也不迟?”
丁珩长眉紧蹙:“多久?”
张痕天想了想:“三年。等我西南的通路成熟,你想让陈北尧怎么死,我就让他怎么死。他约了我明天晚上吃饭,一起去?”
丁珩沉默片刻,点头。
次日晚上十点。
陈北尧一身酒气下了车,周亚泽今天开车送他,跟着他走进客厅。
陈北尧在沙发坐下,往后一仰,闭目休息。周亚泽给他倒了杯热水,大刺刺在对面坐下,道:“跟恐怖分子谈得怎么样?”
陈北尧睁开眼,喉咙有点干,却不想喝水,他淡淡道:“顺利。”他说顺利就是非常好了,应该已经迈出了跟张痕天合作的第一步。不过要想取得他的信任,继而探明他在整个亚洲的军火通路,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周亚泽看他高大身躯窝在沙发里,似乎有些疲惫;而清冷的容颜,愈发显得冷漠难以接近。似乎自慕善被他送走后,他就鲜少露出笑容。
周亚泽看在眼里,脸上却笑:“咱们现在从良了,革命事业一向任重道远,必须及时行乐,晚上跟我出去转转?”
陈北尧无声的摇摇头。
周亚泽无奈的站起来,正要离开,目光落在陈北尧沙发背后的楼梯上,忽然顿住。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手却伸过去,拍拍陈北尧肩膀。
陈北尧抬头,看到周亚泽脸上有些古怪的神色——好像很吃惊,又好像有些激动,还有些愤怒。
陈北尧转头,浑身一僵。
柔和的灯光下,幽暗的楼梯上,俏生生站着的,不正是慕善!
她也呆呆的望着他,双眸格外明亮,仿佛含了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开口。
陈北尧一下子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
“抱歉,陈老板。”懒洋洋的声音传来,是站在慕善身后几步的蕈,“陈太太闹绝食,还每天打我,我实在搞不定,送回来给你。”
他话音刚落,陈北尧长臂一伸,隔着两三阶楼梯,把慕善拉进怀里。
与此同时,陈北尧身后的周亚泽背着手,慢吞吞走过去,看着蕈:“找你保护嫂子,果然靠不住。”
蕈嘿嘿一笑,正要说话,周亚泽一拳狠狠挥过去。蕈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他的拳头,将他胳膊反手一扭,就把他压在墙上。
楼梯下方,陈北尧二人哪里还顾得上身后厮打成一团的两人?沉默的抱了很久,陈北尧才将她松开,细长的黑眸盯着她晕红的双颊,声音有点哑:“看来找蕈保护你,的确是个错误。”
作者有话要说:隔日更我果然很滋润,电影美剧ing……灭哈哈哈哈
orz,好堕落,今天开始振作!
下一更7月25日周三中午12点
☆、v章 反间
慕善既然回国,就抱定了不再离开的打算。此时听到陈北尧半真半假的话,反而正色道:“是你错了,不该送我走。”
陈北尧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被人说“错了”,也不生气,反而与她执手在沙发坐下。
原本先斩后奏送她出去,一是未来几个月不知该怎样腥风血雨,把她送出去,他才能安心做事;二是他既然已经决定和李诚合作,将来就有锒铛入狱的一天——不想让她亲眼看到。虽然七年也好、十年也好,他不需要问,都知道她会等着自己。但他也有私心,至少不让她亲眼看到他入狱。
可现在她回来了,不知怎么的与蕈沆瀣一气,而蕈这么个冷酷成名的杀手,居然会听她的。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明天一早,我另派人送你走。”陈北尧盯着她道。
慕善神色不变沉声道:“派谁去都是一样的。他们敢硬拦我吗?老公,夫妻就该同甘共苦,你要是再自作主张,我、我就……”
陈北尧黑眸微沉,语气低柔,隐有些好笑:“你就怎样?”
慕善想了半天,竟没想出一个自己能狠下心贯彻,还对他有威慑力的威胁。硬的不行只能来软的,她蚊子般的声音闷闷道:“我就不理你!”
这话着实孩子气,近乎撒娇了。除了在床上外,陈北尧很少看到她这样小儿女娇态。虽然知道她故意让自己心软,可他还是无法避免的心头一软。
身后却有人噗嗤一笑。两人都回头望过去,却只见蕈神色冰冷的站着,乌青着左眼圈,单手将周亚泽扣在沙发背上。周亚泽一脸戾气,鼻青脸肿。
蕈却嘿嘿一笑道:“陈老板,我的耐性有限。这个废物再不住手,我就要杀人了。”
周亚泽受制于人却丝毫不慌,反而冷笑道:“世界第一?我看也就这样!”
陈北尧站起来,拍拍蕈的肩膀。蕈这才松手,周亚泽得到自由,像一把紧绷的弓,一下子弹起来。陈北尧拉他一把,示意两人都坐下。
之前蕈掳走慕善,令陈北尧心生杀意;君穆凌利用周亚泽勒索,更是让他吃了闷亏。但君穆凌也是个言而有信的人,之后陈北尧有要求,君穆凌无不言听计从。君穆凌虽然受台湾支持,却是坚定的反对恐怖分子和分裂主义。这次陈北尧要对付张痕天,虽然没跟他明说,他在得到国际刑警方面的一些暗示后,却愿意全力支持陈北尧。
陈北尧虽然有仇必报绝不吃亏,但什么事一旦跟慕善扯上关系,轻重缓急就是另一套逻辑。他既然可以为了慕善坐牢,自然不再把跟君穆凌和蕈的恩怨放在心上。他会放心让蕈保护慕善,就是最大的信任。
周亚泽何尝不知道蕈现在是友非敌?只是他生性不羁,就算要大局为重,心中也打定主意找机会在蕈背后插上一刀。今天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实在把持不住,先打了再说。
“慕,我渴了。”蕈却忽然道,神色自然的看着慕善。慕善站起来,走到客厅一侧酒柜前,打开一瓶,倒了一大杯。把酒瓶和酒杯都拿过来,放在他面前。他端起抿了一小口,神色舒展,又喝了一口。
慕善回陈北尧身边坐定,却见他目光微沉;而一旁的周亚泽明显一脸不赞同。她脸上微热,低声对陈北尧道:“学你,软硬兼施。不然他怎么肯送我回来。”
这话令陈北尧失笑,心头原本些许不悦,烟消云散。
蕈却自己走到酒柜前,又拿出三个杯子,回到桌前一一满上。
一杯放到陈北尧面前:“陈老板。”
一杯重重放到周亚泽跟前:“……你的。”
再递一杯给慕善。然后他举起自己那杯先干了。
这已经是赔罪的意思了。陈北尧微微一笑,先干了,又拿起慕善那杯喝了。周亚泽冷笑一声。陈北尧低喝一声:“亚泽。”周亚泽看他一眼,端起杯子,却只喝一半又放下。
陈北尧也不勉强,吩咐厨子准备饭菜。慕善之前注意力一直在陈北尧身上,这才忍不住看向蕈,目露恰到好处的惊讶和钦佩。蕈端着酒,没看她,嘴角却微微一弯。
其实跟蕈在巴拿马相处的这一个多月,慕善已经很清楚,什么时候该对蕈硬,什么时候该对他软。
人的气场是种很奇妙的东西,从慕善遇到蕈的第一天起,就对这位世界顶级杀手毫不畏惧,反而充满鄙视和愤怒。
奇妙的是,蕈竟然丝毫不因她的这种情绪而生气,似乎招惹慕善这种正直干净的青年,就是他的乐趣所在。慕善越不知好歹的不把他放在眼里,他越对慕善退让。不过慕善次次也适可而止,不敢真的惹毛他。
这次她坚持要回国,蕈原本没当回事。她不吃饭沉默抗议,他冷笑着强灌;她一顿胡乱拳脚,没伤到他半点,却被他绑了起来。
“要不是将军现在把陈北尧当兄弟,我才懒得管你死活。”他当时冷冷道。
慕善听到“陈北尧”这个名字,眼泪就往下掉。哭了一阵,身上绳子却松了。抬头却看到蕈不耐烦的容颜:“还有比你更麻烦的女人吗?”第二天,却直接带她去了机场,买好回国的机票。
“我要保护的人,就算在地狱,也不会有半点损伤。”他坐在头等舱里,声音很轻很拽。慕善却感激得不得了,低声道:“谢谢!”
他却戴上眼罩往后一靠,懒洋洋道:“我饿了,蛋糕。”慕善依言叫来空姐。于是这一路,他颐指气使,却换成她甘之若饴——只要能回陈北尧身边,给蕈端茶倒水几次算什么?
此时见饭菜端上来,蕈毫不客气的端起饭就吃——大概已经受够了飞机上的饭食。慕善心头失笑,居然觉得他十分可爱。不过就不必跟陈北尧说这感觉了。
陈北尧问了问君穆凌将军在台湾的情况,又聊了聊霖市现在的形势。谈起正事,三人倒是毫无芥蒂,颇有些心灵相通的感觉。
等到一小时后,情况已经有了变化。周亚泽约莫因为不能杀蕈,格外郁闷,狂喝一通,终于醉了。蕈是国际化人才,喝洋酒比较多,在金三角顶多也就喝将军的金门高粱,哪里料到五十年茅台后劲太足,自己喝掉两瓶,也就不省人事。
等陈北尧把他们两人都放倒,目光清亮拥着慕善上楼的时候,这两人一左一右歪在沙发上。周亚泽的腿还踩在蕈的脸上。慕善看着这一幕,不禁笑问陈北尧:“你故意的?”故意灌醉他们两个,让他们一笑泯恩仇?
陈北尧却不答,微笑着借着酒意,走到门口时就把她打横抱起。
一起沐浴缠绵后,陈北尧靠在床上,慕善趴在他怀里。小别胜新婚,加之慕善今天又刻意令他无法割舍。此时陈北尧摸着怀里娇躯,竟真的难舍。慕善圈着他的腰道:“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要死一起死。”
陈北尧听她语气格外坚定,知道再也勉强不了。沉默许久后,将她抱得更紧。
过了一个星期,张痕天约“合作伙伴”吃饭。陈北尧明白,涉及军火的生意即将展开。为显得信任,这次陈北尧打算带慕善去。有了这一次,今后的会面,他却打定主意不再带慕善。
所以,会遇到丁珩,是意料之中的事。
灯火辉煌通明、装饰精致典雅的会所门口,慕善跟陈北尧下车时,正好看到丁珩站在门口瀑布假山景观前,低头点了根烟。幽深夜色里,他的身材显得格外高大挺拔。他跟身后手下隔着几步站着,长身玉立,却有了几分落寞的意味。
张痕天的一名早已在门口等候,看到两人同时到来,也不惊讶,笑道:“陈老板、丁老板,请进!”
丁珩缓缓回头,慕善心头一紧。那沉黑明亮的眸平静如昔,淡淡道:“陈老板,陈太太。”
慕善心下惭愧,近日来波折不断,她都没想起过丁珩这个人。甚至在遭遇杀手苏隐夏时,隐隐对他心生怀疑——尽管直觉告诉他,他不会再对自己夫妻下手。
此时听他疏离的喊一句:“陈太太”,既是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她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些迷梦般恍惚的画面,耳边似乎又响起他压抑的低叹。慕善心头暮然一软,怔怔望着他。而他也恰好看过来,四目相对,看似波澜不惊,却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隐痛。
“丁少现在是张老板拜把子兄弟,也就是我的兄弟。以后叫善善嫂子,也不为过。”陈北尧淡笑的声音,打破暧昧的沉寂。
丁珩笑笑,眉宇间的抑郁一扫而光,扬眉道:“陈少不计前嫌、弃暗投明,真有意思!”
周围人听得都是一愣,丁珩淡笑着,率先走进大厅。陈北尧落后几步,扶着慕善的腰,沉默往前走。快到电梯的时候,陈北尧忽然低声道:“别那么看他。”
慕善还没答话,前方已经有人跟陈北尧寒暄客套起来。慕善带着笑意应对着,心里却想:“那么看他”?她怎么看丁珩了?
张痕天携白安安以及两名心腹,坐在包间里。几个男人见面,俱是言笑晏晏,完全看不出之前几个月的明争暗斗。慕善心想,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果然是这些男人的金科玉律。
按照陈北尧之前告知慕善的情况,今天的酒席,更像是张痕天为他和丁珩摆的和解酒。真正的秘密,当然不会在这个场合谈及。男人们觥筹交错,偶尔聊上几句生意,点到为止,心知肚明。
慕善并不想插话,索性埋头慢吃,这也是陈北尧希望的。不过她看到白安安白着一张脸,肚子已经很大,一直沉默着。吃了一点,她就坐到一边沙发上,似在沉思。慕善吃了一些,便走过去坐到她身边。
这举动落在一桌男人眼里,陈北尧视如不见,丁珩事不关己。张痕天看到白安安对慕善抬头一笑,心念一动。他看一眼一侧的保镖。保镖会意,上前一步,静静立在沙发后,听着两人说话。
“几个月了?”慕善盯着她圆滚滚的肚子。
“七个半月。”白安安脸上浮现几分柔色,目光真诚,“慕善,上次一直没来得及谢谢你。”
慕善笑笑,问:“男孩女孩?”
“男孩。”白安安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你摸摸。”
慕善的手掌轻轻放上去,屏气凝神,过了一会儿,果然感觉到胎儿在动。这感觉实在奇妙,她惊喜的看着白安安:“你……真好。”
白安安脸上早无前几次看到时的戾气,只是微笑:“你们呢?打算什么时候要?”
慕善闻言脸上一热,抬眸看一眼陈北尧。陈北尧原本在跟人交谈,目光一闪,就捕捉住她的眼神,神色一柔。
坐在他身旁的张痕天将两人神色尽收眼底,反而看向丁珩,笑道:“老弟,成家立业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堂堂榕珩董事长,连女人都没有一个?要不要老哥给你介绍?”
一旁心腹笑道:“上个月老板不是刚跟军区副司令吃过饭吗?司令的独生女儿刚研究生毕业?”
众人都笑,丁珩没笑。他长指夹着烟,深吸一口,毫不顾忌的看着两个女人那边,微眯着眼道:“谁说我缺女人?”
在座谁不知道霖市最著名的三角恋?外界传闻慕善原本是丁珩的女人,陈北尧一夕夺势后,卷走了榕泰的财产,慕善也变心跟了陈北尧。
但是此时丁珩望着慕善的目光虽然大胆直白,态度却坦荡自然,既显出一番风流傲然的公子气度,又似乎隐隐透着固执的深情。众人为他风度折服,也忍不住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白安安固然艳光四射,但穿着宽松的孕妇裙、加之脸色苍白神色恍惚,坐在浅笑低颦的慕善身旁,一时竟被比了下去。
慕善今天是以陈太太的身份到来,穿了条端庄大方的深蓝色长裙。V领之上,垂肩吊带,露出玉一般纤秀匀称的肩膀。黑色长发铺落肩头,衬得肤色愈发莹然动人。腰间一条浅粉流苏,松松系了个蝴蝶结,更显得腰身轻盈、身肢修长。而雪白的鹅蛋脸上,黑眸波光流转,红唇清雅含笑,于灯光下,静秀端凝,眉目如画。
男人们都是一怔,连张痕天都对慕善多看了两眼。
“丁老板在看哪里?”平平淡淡的声音,正是陈北尧,一下子令众人恍若从梦中惊醒。他的声音中听不出任何情绪,可他的问题却直接得令人感觉到隐隐的压力。
丁珩闻言收回目光,淡笑不语。其他人也收回目光,不敢再看。室内一时沉寂,略有些僵硬尴尬。
丁珩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这才抬头看着陈北尧。陈北尧也看着他,目光清冷逼人。
丁珩声音含笑:“在看嫂子。”
众人都笑,只觉得气氛瞬间缓和。慕善是嫂子,白安安也是嫂子。丁珩的回答很是讨巧,好像只是身为老弟,欣赏两位嫂子的姿容。直言坦诚,仿佛没有半点邪念。
可陈北尧自然知道,这句“嫂子”是回赠给他的。他也不恼,淡笑道:“长嫂如母,丁老板有心了。”
张痕天哈哈大笑:“英雄美人,珠玉在侧。老弟,你两个嫂子可都是难得的美女。来,我们敬两位佳人。”
他敬酒,大家都得端起杯子,这一段小插曲就这么掩盖了过去。
离开会所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点。慕善挽着陈北尧坐回车上。她实在没料到时至今日,两人还会像在金三角一样,你来我往。虽然刚才众人目光和丁珩的话令她略有些恼怒,此时对着陈北尧,忽然觉得他刚才冷冷一句“丁老板在看哪里”又威风又可爱。她满腔柔情涌上来,靠近他怀里:“怎么办?丁珩真把张痕天当大哥了……唉!前有狼后有虎。”
陈北尧没回答,大手轻轻拂过她的长发,送到唇边轻轻吻着。
到了家,慕善上楼洗澡。过了一会儿出来,见陈北尧一人独坐在客厅,蹙眉沉思。
“怎么了?”她柔声问。
陈北尧静静看着她:“李诚一会儿到。”
慕善点头。其实李诚之前已经来过一次——城东都是陈北尧势力,一个陌生人踏入这一片,都会被周亚泽的手下察觉。张痕天也无法监视。所以李诚来家里见陈北尧,反而比在外面安全。
陈北尧又道:“他说,给我们安排了帮手。”
“谁?”
陈北尧摇摇头。
过了一会儿,周亚泽也来了。骂骂咧咧道:“帮手?李诚这小子能安排什么帮手?先讲清楚,老子不喜欢跟条子合作。”
蕈之前一直窝在偏厅打游戏,这时轻轻啧啧了两声。慕善坐得离偏厅近,听得清清楚楚。周亚泽没听到,慕善也没提,免得这两人又干架。
半小时后,保镖探头进来,朝陈北尧点点头。过了几秒钟,李诚走进来,身后跟了个高大的男人。李诚朝陈北尧点点头,把身后的人让出来。
陈北尧面无表情,周亚泽低声骂了句娘。慕善心中惊喜,蕈靠在房间门口,看了看慕善,又看看那人,转身又走了回去。
“老板,今后丁珩跟你,一个在明一个在暗。我也直说了,希望你们……放下成见,才能有双赢的结果。”李诚声音诚挚。
丁珩站在原地,目光淡淡滑过众人,最后停在陈北尧身上,道:“张痕天在北方的军火通路,我已经有了些眉目。”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更7月27日中午12点~~
☆、v章 怀孕
如果陈北尧可以与蕈冰释前嫌,是不是也能跟丁珩携手抗敌?
慕善看着丁珩神色沉静的坐下,这一帮男人全部不动声色,只觉得世事难料,莫过于此。
“你先上去。”陈北尧握了握她的手,慕善点头,若非必要,陈北尧也不让她涉入太深。她转身上楼,眼角余光只见丁珩一动不动坐在那里,似在沉思。
慕善拐过楼梯,楼下众人已经看不见。却隐约听见陈北尧淡淡的声音问:“你判多少年?”
只听丁珩清醇的声音答道:“只会比你多。”
楼下俱是一静,慕善推门入房,下面的声音再听不见。
她望着一室温馨,自己先叹了口气。
从巴拿马回来,原定的婚期已经延误。而陈北尧决意坐牢,两人也都不想在之前再大举婚礼。对外只说慕善身体不适,婚礼延后。父母那边虽然不太高兴,但慕善想到未来几个月即将发生的事,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她坐到飘窗上,望着幽深的夜色,心头百转千回。其实她早也想过,陈北尧身边有卧底,丁珩身边难道就没有?可眼见丁珩与张痕天走到一路,她只怕丁珩一条道走到黑。没料到丁珩有朝一日成为陈北尧的“自己人”,终究算是一件好事。
只是他涉毒,又不知道会被判多少年?
“他有什么理由坐牢?”这晚其他人走后,陈北尧这么问慕善。
慕善想了想,摇头。
陈北尧便不再说话。慕善明白他的意思,又道:“但是警方也会盯着他。”
陈北尧正在脱衬衣,随手摸摸她的脸,语气淡然:“想走不难。”
不难,慕善当然知道不难。李诚是省公安厅专案组也好,哪怕是国际刑警也好,他也有自己的位置。只要有位置,就有上下级,就有关系,就能活动。在这个钱权通天的时代,陈北尧和丁珩又不是罪恶滔天,要买一条命买一辈子的自由,真心不难。
可是如果丁珩都不会坐以待毙,那么陈北尧又为什么要心肝情愿去坐牢呢?慕善心中隐痛,她当然知道答案。他执意要用七年,换她一辈子心安。
时光如梭,很快已是深秋。
霖市的秋天虽然秀美,却没有北京秋高气爽,苍茫大气。慕善没料到会在今年秋天回到北京——因为要参加张痕天儿子的满月宴席。
陈北尧、丁珩之下,所有心腹前往北京祝贺。为什么这么兴师动众?慕善看得清楚:对于张痕天这种男人来说,利益和实力固然是他与陈丁二人联合的主因。但如果不是对两人心存欣赏,张痕天肯定不会亲自出面跟他们合作。
所以陈北尧和丁珩,也极有默契的跟张痕天发展“交情”。这跟慕善在商场上学到的道理一致——感情,有时候比利益更打动人。陈丁二人虽然不至于那么快跟张痕天掏心置腹,但几个月的合作十分顺利,不拿出几分真心是不可能的。甚至某一次陈北尧对慕善谈及张痕天,说道:“他是个很有魅力的商人。”
慕善反问:“你难道不是吗?”
陈北尧只是抱着她微笑。
满月宴设在市区一家著名的御膳酒楼中。慕善虽在北京呆过好些年,却也没来过这样顶级、奢华、烧钱的饭店,看到门口一溜的太监宫女恭敬迎客,她就有点想笑。
张痕天并没请很多人,大厅里只摆了二十余桌,已经坐了七八成。陈北尧和慕善被领到首桌,便见丁珩已经早早坐在那里。陈北尧照例只是冷冷看丁珩一眼,随意点头。慕善微笑致意,丁珩对陈北尧的神情同样冷漠,看向慕善时,却明显柔和许多。
慕善把这两人神色尽收眼底,不由得想——他们的神态互动,到底是装了,还是没装?
同桌还有两个中年男子,陈北尧微笑着与他们交换名片,很快聊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大厅里人上得差不多了。悠扬愉悦的音乐声,将众人的交谈声都掩盖住。慕善望着头顶精致繁复的宫灯,一时失神。
就在这时,门口响起掌声,所有人都看过去——只见张痕天一身笔挺的中山装,既儒雅又英武,微笑着朝众人拱手致意,极为潇洒的一路穿行过来。他身旁还站着两个人,他几乎走两步,就跟转头对他们两句,三人相视而笑——不用说,那两人是最为尊贵的客人,所以张痕天亲自去迎接。他们身后隔着几步,白安安抱着个孩子,神色颇为温柔的低头看着,在一堆保镖的簇拥中,也走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