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他同生共死后,她终于明白,每一段爱情都会有委屈。她能察觉到他的改变,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改变。她似乎比原来更能理解他,理解他的身不由己,理解他的冷酷无情。她永远不会认同他做的事,可是尽管心有不甘,尽管那些过往,就像一个丑陋的伤口,镶在她心头,又狰狞又痛苦,她只能听之任之——她还是想跟他在一起。
可是现在,难道爱情是为了他,放弃自己的人生?那样的她,能够狠得下心抛弃父母、抛弃理想、抛弃姓名的她,不忠不孝没有人性的她,还是慕善吗?
她找不到答案。只能听随自己的本能。本能让她在每个夜晚辗转难眠;本能让她痛苦的沿着陈北尧设计好的路线,一步步跟着他走下去。
六月初的一天,慕善去婚纱店试婚纱。
陈北尧这天安排了一天的会议,没有陪同。一则是忙,二则是明知这次婚礼是假,他心头终究有愧疚,所以不让自己去看她穿婚纱的样子。他要留到出国之后,也许是在陌生的海岛,也许是在偏僻的教堂,哪怕只有两个人,他再去看她穿婚纱的样子。
慕善也不想让他陪同,这些天,她只想一个人呆着。
到了婚纱店,随行助理很快跟店经理挑了几套漂亮的婚纱,满心期待的送到慕善面前。慕善看着雪白无瑕的精美婚纱,心情好了些,索性暂时不去想,走进了试衣间。
店经理把婚纱放下,一拍脑袋:“您稍坐会儿,刚才竟然忘了给您倒水。”
慕善摆手说不用,店经理却坚持,走了出去,带上了门。
慕善站在原地,摸着挂在架子上崭新的婚纱,心头怅然。
试衣间是间三十多平米的屋子,周围挂满婚纱,摆了几面大大的穿衣镜,灯光亮堂堂舒适明亮。慕善正沉思着,身后的门响了。
她以为店经理回来了,头也不回的道:“先试哪套?”
那人脚步停住,清朗的声音传来:“嫂子。”
慕善身子一僵,立刻转身,便看到李诚静静站在身后,俊朗的容颜沉沉静静,没有笑意,看不出端倪。
慕善心头电光火石——看来是他提前查知自己在这里试婚纱,所以早就安排。也许店经理不是真的店经理,而是他的人。
慕善不动声色,淡道:“有事?对不起,我要试婚纱,请你出去。”
李诚微微一笑,在旁边的淡蓝色小茶几前坐下:“嫂子,我来找你。”
慕善道:“你知道我从来不插手陈北尧的事,有什么事你跟他谈。”虽然不知道李诚今天为何而来,她心头却略有些鄙视——难道他想对女人下手?
李诚似乎没听到她的拒绝,不急不缓道:“嫂子,就是因为知道你很关心老板,所以我才来找你。前些天,我找了老板,我跟他说……”
“那些我已经知道了。”慕善冷冷道,“你让我的丈夫坐牢十年,过了这个婚礼,我的老公就是罪犯,你还有什么想对我说?李诚,没错,你做得没错。他坐牢我其实更安心,以后我再也不用担心受怕了。可是你自己难道对得起他?你应该知道,他不贩毒、不害人,他比其他人都要好!你扳倒一个陈北尧,很快会有人代替他的位置,下一个只会更糟!”
话一出口,慕善自己心头一惊。尽管这些话只是为了对李诚做戏,可她发现,说出这些话竟然令她心头畅快——她模模糊糊的想,原来她也会有自私的念头,他坐了牢,她就能安心;原来,她已经开始理解他,她觉得他比其他任何人都好!
李诚目光一敛,沉默片刻道:“嫂子,我今天来,的确是想做你的工作。陈北尧答应我考虑几天,但始终没有跟我正面答复。我知道你是个是非观很强的人,是个正直的人。我希望你能从长远角度劝劝他,按照我的建议,他也能为国家立功,这样对你们夫妻、你们的孩子,其实是最好的。千万不要只顾眼前利益……想别的路子,跟政府作对,那是很不明智的。”
他这么说,慕善心头微惊。她吃不准李诚是已经察知陈北尧准备出国的动作,还是真的只是来做做她的思想工作?她能理解陈北尧为什么还没答应——答应得太快,才显得假。他一定是想再拖几天,临近婚礼的时候,才郑重的告诉李诚同意合作。然而在李诚放松警惕的时候,金蝉脱壳。
而她刚才的反应,应该也是恰当的。一个女人,不管她再正直,如果能冷静的看老公坐牢,也就不正常了。
想到这里,她叹了口气道:“李诚,你别说了。你走吧。”
李诚见她神色难过,也不好再劝。他站起来,往门口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住。他转身对慕善道:“嫂子,有件事你大概还不知道。”
慕善心头一震,看着他意有所指的眼神,忽然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李诚静了片刻,才继续道:“去年夏天,你被几个警察带到警局,逼问榕泰案的凶手,被虐待、差点被轮/暴。你知道是谁安排的吗?”
慕善一凛,脱口问道:“是谁?”她以前一直以为是温敝珍,所以这位老人被陈北尧整得家破人亡、黯然收场,她虽然觉得陈北尧不应该,但当时隐隐也觉得自己出了口气。可听李诚的语气,似乎还另有隐情。
李诚直视着她,目光略有些不忍,却很快坚定。
“是老板。”他淡淡道。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结束~~明天12点准时更新,我爱你们,记得撒花哦~~
☆、v章 虔诚
慕善脑子里“嗡”的一下,足足愣了有半分钟,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老板”就是陈北尧。她的脑子里还是懵懵的,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他呢?
那是她最耻辱的记忆、最痛苦的经历。她再也不想再想起、再提及。可李诚此刻却告诉她这个匪夷所思的事实——是陈北尧安排的?
不,不可能!她猛然抬眸望着李诚,李诚看着她震惊的样子,脸色略有些不忍,可还是继续道:“嫂子,我跟你说这个,只是希望你好好规劝老板,配合政府。不要有别的想法,也不要为了他,搭上你的一辈子。”
说完这些,李诚转身走了。慕善几乎想大笑——不可能的,这是李诚的计谋,想要让自己对陈北尧心生怨恨,想让自己不跟陈北尧走。李诚知道她对陈北尧多重要,如果她不肯走,陈北尧也一定不会走。
想到这里,慕善心头稍定。这时门一响,店经理走了进来,端着杯茶水,若无其事的对慕善道:“陈太太,咱们开始试吧!”
慕善呆呆看着她手里的婚纱,忍不住想,这些婚纱真好看,只可惜是假的。他那么爱她,不是假的,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
慕善站起来,在店经理诧异的目光中,笔直的向门外走去。她一直走一直走,视线里到处白花花亮堂堂的,在她眼里却都变成了苍茫的背景。她走了一会儿,外间的助理和保镖沉默的跟上来。慕善根本当他们不存在,脑子里反反复复浮现当日的情况。
她想起胖子警察的下流眼神,想起几个男人的坏笑;想起自己被人卡住下巴灌进药水,想起自己万念俱灰恨不得一死,却依然不想供出陈北尧这个名字。
怎么可能是陈北尧?他明明在救出她后,一脸隐痛和痴迷。怎么会在她受苦的时候,就站在警察局的暗处,沉默不动?
恍惚间,她已经走出了大厦。外头的太阳很亮,亮得刺眼。她却骤然觉得冷。她抱住自己的双臂,跟着保镖们走到车前。她的十指紧扣自己的胳膊,冰凉的触感,却忽的想起一种感觉。
那是陈北尧抚摸拥抱她的感觉。冰凉的、略有薄茧的手,坚定的、饱含压抑的□,抚摸她的身体。那种感觉很熟悉,熟悉到她闭着眼,就能够分辨。
她坐到车里,面沉如水,心若悬谷。车子开动了,她觉得喉咙又干又涩。她知道李诚说的没错,真的是他,真的是陈北尧。李诚不需要说这样一个谎言来欺骗自己。
而且,其实她比谁都清楚,是他做的。因为那双手,警察局里,在黑暗里摸上自己的那双手,那种感觉,她怎么会分辨不了——这辈子,只有他一个男人,这样抚摸过她,跟梦境中一致,跟现实里一致。她当初没认出来,也许是因为潜意识里,她一直不肯面对这个事实。
也许是她的忽然变脸离开婚纱店,令随行保镖不安。很快,她接到陈北尧的电话,语气关切:“老婆?出什么事了?”
“……没事。”她听到自己声音有点冷。
陈北尧怎么会听不出来,顿了顿道:“你在哪里?我一小时后开完会,过来接你。”
慕善心头微痛,只觉得电话那头的男人有点令她心痛的陌生。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不用。我只是有点想家了。我想回家一趟。你不用过来,我想单独跟爸妈呆两天。你别担心,好好忙你的事,我过两天就回来。成吗?”
“……好。”
事实证明,回家真是个好主意。随着轿车在高速上飞驰,慕善的头脑也渐渐冷静下来。
她告诉自己,不用怪他,不该怪他。他的爱不可能是假的,那么做只是逼不得已。
不难推测,他的原因只可能有两个。一是考验。当时她顶着丁珩绯闻女友的名头,却作为唯一的目击者,被他分毫不动的放走。他对榕泰的局布了那么多年,不知牵扯了多少人性命攸关。他当时让人逼问她,只怕是为了考验她,他身为老大,也好对其他人譬如李诚周亚泽刘铭扬等等,有个交代;
二是逼迫。他对她,不是也一直心黑手黑吗?他当时能对她父母下手,也能对她下手。目的只是要让她脆弱无依,让她投入他的怀抱。只是她在经历了那样的事情后,依然拒绝了他,所以后来,他才一改温驯面目,强取豪夺。
她努力告诉自己:不管是哪种原因,他都是爱她的。他现在已经变了,他几乎是掏心掏肺的爱着她,不会再欺她瞒她强迫她。
可那一段经历对她来说太痛苦,现在想起都心有余悸。她实在不能想象,他当时竟然忍心。
慕善心烦意乱,闭上眼向后一靠。刚才说想回家,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约莫是在陈北尧这里受了委屈,她还有个家可以回去。
可如果跟他去了国外,她就连家都没有了。
车开到家楼下的时候,慕善却迟疑了。近乡情怯,想到数天后,父母就会得到自己和陈北尧双双身亡的消息,她竟然一时不敢去见他们。
呆了片刻,她先拨通了母亲的电话。电话那头传来母亲喜气洋洋的声音:“善善?怎么今天想着打电话了……嗯,婚礼筹备得怎么样?我不在家,我在你大姑家呢。我们在商量你们在辰县的婚礼怎么办。你今天下午回家?小陈不来?好,你爸现在也没在家。你几点到?我下午回去给你做好吃的。”
挂了电话,慕善抬头望了望家的窗户。这是90年代的福利分房,已经有了些年头。可这套房子,这个院子的一草一木,慕善都非常熟悉,闭着眼都能勾勒出它的形状。慕善默默的想,是该多看几眼了,以后就看不到了。
想到这里,她竟然不想上楼。怕自己站在空荡荡的房子里,看着母亲拾掇好的整洁明亮的家,会忍不住泪流满面。
“你们先走吧。”她下了车,对保镖道,“我上楼了,不会下来。小区很安全,你们明天再来。”
她走上两层楼,却见保镖和车依然停在原地。大概是陈北尧的死命令,要让他们寸步不离。慕善看了几眼,转身又下楼,楼梯后有道极窄的小门,那是通往地下室的后门。慕善从那里,一个人绕了出去。
她沿着熟悉的小城街道,走了很久。这里跟霖市完全不同,空气清新,节奏缓慢。不知不觉走了有一个多小时,她停住脚步,才发现自己又走到上次跟叶微侬来过的那间小庙。
人总是需要有点信仰的,她看着冷清的庙宇,默默的想。
庙里依然没人,只有那名和尚。他还穿着灰白的僧袍,袖子挽起,站在天井前,手叉着腰,抬头望天。看到慕善,他也没啥表情波动,又动了动胳膊,伸了伸腿。慕善这才知道这和尚在运动做操。
一侧的走道上,还晾着一排衣服。有僧袍、有袜子,甚至还有男人内裤。在阳光下迎风招展,光明正大。那和尚自顾自做着操,吆喝了句什么。过了一会儿,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和尚跑进大殿,盯着慕善,故意装作很老成的语气问:“你求签还是上香?求签十块,上香有十块、二十和五十的。”他毕竟是少年,看着慕善艳光容颜,神色有些窘迫,脸微微的红了。
不知怎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慕善纷乱的心就平静下来。她在蒲团前慢慢跪下来,抬头望着面前两人多高的金漆佛像,眼眶却忽然湿了。她并不信佛,可二十六年来,却从未像此刻这样感觉到眼前这样的法相庄严。那沉默而老旧的宽厚容颜,那微微拈起的圆润五指,只消看上一眼,就让人想要掉下泪来。
她双手合十,静静的伏□躯,只想就此长跪不起。
小和尚静静退开了。中年和尚做完操,看她一眼,又往院子门口看了看。那里有个男人,不知何时来的,慕善跪了多久,他就站了多久。和尚没吭声,也转身走了。
慕善只觉得周围万籁俱静,心也宁静无比。浑然不觉陈北尧在身后,已经注视了她很久很久。
陈北尧当时挂了电话,中止了会议,开车就往辰县赶。到她家楼下的时候,却只看到保镖无奈的表情。他上楼敲门,没人,手机也关机了。他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他回到车上抽了一会儿烟,挥手让保镖们先走。他一直把她这些天的隐忍看在眼里,他知道她有压力。而今天,大概是她的压力爆发,承受不了,所以才突然想回家吧?
想到这里,他也明白让她独处会对她更好一点。只是没看到她,他也心头烦闷。然而虽然是一个小县城,也有五条大街无数小道,数不清的人。他一个人在街上走了一阵,始终没看到她的倩影。
不知不觉,他竟然走到了上次找到她的寺庙。上次她陪叶微侬来过后,回头还对他抱怨说这个寺庙没意思,他以为她不会来这里。而他为什么会来,他也不知道。也许是因为她解开心结、第一次对他露出宽容的笑颜,就是在这间小庙外,所以他下意识又走到这里。
可是刚踏进大门,远远就看到大殿的金像前,一个纤细的身影,静静跪在那里。那熟悉的身形轮廓,陈北尧闭上眼都能细细勾勒。他心头涌起阵阵喜悦,正想上前,却见她双手合十,缓缓俯低身子,轻轻朝佛像磕了个头。
陈北尧愣住了。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慕善。
金黄色的阳光洒在她身后青石嶙峋的天井里,愈发显得大殿寂静幽深。她跪在漆黑的地面,却像跪在遥不可及的云端,身影朦胧而美丽。长发散落她的肩头,从他的角度,只能隐约看到她雪白无瑕的侧脸,微微扬起,有一种令人不敢触碰的圣洁坚定。
她双手合十、低头、弯腰、磕头;再抬头,沉默的注视着眼前佛像,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再合十、低头、弯腰、磕头……
这只是一间名不见经传的破败小庙;她是个从不信佛的职业女性。可就在这个几乎远离尘世的地方,在他差点看不到的角落,她中了魔一般一次又一次叩拜着,无比虔诚、无比脆弱、无比依赖。
她在拜什么?她在求佛祖什么?是什么令她心头纷乱,什么令她沉默难言?
只有一个答案。
陈北尧胸中泛苦,盯着她如蒲柳般折弯的身躯,只觉得像有一把薄薄的刀,轻轻割在自己心尖上。
他看了一会儿,就转身离开了寺庙,开着车,沿着小城的河堤转了一圈,来到北善公园。正值夏天,绿树繁花美不胜收,公园里很多人,尤其是带着孩子来公园的一家三口,个个幸福美满。
陈北尧径直开到属于他和慕善的白色小楼前,相比于外间的喧嚣,这里非常安静。他打开门走进去,处处光明几净、温馨整洁。他走到主卧的阳台上,往躺椅上一靠,望着窗外碧绿的湖水,一坐就是整个下午。
傍晚的时候,他拨通慕善的电话。那头有些喧嚣,慕善的声音听起来很愉悦:“老公,你在哪儿呢?”
原来只是听到她的声音,都能令他无法抑制的心神沉醉。
“我到霖市了。”他柔声道。
“你到了?到哪儿了?爸妈做了好多菜。你有口福了。”慕善在那头笑,隐约还可以听到她母亲的声音似乎在问:“小陈也来了?那得加菜啊!”
“我马上就到。”他站起来,快步下楼,上车,一路疾驰。
陈北尧车开到楼下的时候,慕善已经站在楼门口等候。她穿着件宽宽大大的T恤,一看就很舒服。陈北尧下车朝她走过去。她极自然的抬手挽着他的胳膊,抬头看着他,长眉一弯:“害你丢下工作跑过来,抱歉。”
陈北尧看她神色,就知道她是真正下定决心,跟自己浪迹天涯。也许她已经把所有委屈和不甘埋在那个寺庙里,剩下的这个慕善,为了他可以放弃一切。
陈北尧心头忽的剧痛,突然站住,一把将她拉进怀里,紧紧抱着,几乎令她喘不过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手痒了,新文想开科幻,,,
☆、v章 老公
陈北尧突如其来的拥抱,令慕善浑身一僵。过了一会儿,他才拥着她往楼梯上走。慕善虽然还浅笑着,但嘴里一时竟然说不出什么话。
陈北尧心里有事,一时对她的沉默浑然未觉,只是柔声问:“白天怎么了?”
这时两人已经走到门口,慕善笑笑,抬起手,越过他高大的身躯,拍拍他的头顶:“没什么。我原谅你了。”说完她径直推门走了进去。
陈北尧望着她的背影,脚步一顿,也跟了进去。
这天母亲准备的饭菜格外丰盛,全是慕善自小喜欢吃的菜。慕善全程言笑晏晏,完全看不出下午还跟陈北尧发过脾气。吃了约莫一个小时,慕善和母亲都吃完了,陈北尧陪父亲喝酒,一半还没吃到。自家人不用拘束太多,母亲哼着歌去楼下院子乘凉,慕善心里舍不得,也跟着下去了。
屋里只剩父亲和陈北尧两个人,对酌聊天。
若是平时,陈北尧侃侃而谈,陪父亲饮得半醉,尽兴而归。可今天他话不多,父亲从来也不是话多的人,所以大半时间,两人只是酒杯一碰,各自饮了。
过了一会儿,父亲却微笑道:“酒品如人品。小陈,你是个厚道人。”
多年来还是第一次有人夸陈北尧厚道,他心下一怔,也笑了:“陪您喝酒,不敢不老实。”
父亲注视着他,叹了口气,面有得色:“我这个女儿,哪里都好。人人都羡慕我。就是性格太倔强了点。小陈,你很好,很好。本来你们已经领了证,这些话不该我说。你少年老成,以后要多让着她。”
陈北尧笑:“不敢不让。”
父亲也笑:“你看,她妈妈性格多倔,这么多年,我都让着她。男人就该这样。别看慕善自己做生意精精明明,其实性格大大咧咧,其实更像我一点。”
陈北尧点头:“是的。这性格很好。”
又喝了十来杯,父亲约莫也是喝得半醉了,眯着眼,脸上一直挂着笑容。两人也吃得差不多,父亲点点头:“以后不用像这样经常回来看我们,年轻人事业为重。”说完摇摇晃晃站起来。陈北尧连忙伸手扶他,他却摆摆手,自己走进了房间。过了一会儿,鼾声大作。
陈北尧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十指交握,抬眸望着周遭温馨而宁静的一切,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母亲和慕善回来了。慕善脸上笑容浅浅,母亲脸上明显有喜气。慕善即将出嫁,只怕邻里都羡慕得不行,母亲自然高兴了。
慕善给陈北尧放了洗澡水,自己帮母亲拾掇了碗筷。陈北尧洗了澡,在房间里坐了很久,已经临近十一点,才见慕善眼眶略红的走了进来。
陈北尧长臂一伸,将她搂进怀里:“怎么了?”
慕善看到他就破涕为笑:“舍不得。”她直言心中感觉,令陈北尧松了口气,却隐隐越发歉疚。柔声问:“都跟妈妈聊了什么?”
慕善一时没吭声。她竟然说不出口。刚才母亲笑嘻嘻的问他们什么时候要孩子,还说早点让他们抱孙子。说陈北尧父母早逝,到时候他们愿意越俎代庖,过来帮他们带孩子。慕善说可以请保姆,带孩子太辛苦。母亲却皱眉说,保姆怎么会有自己带放心。聊得高兴,又很是憧憬,她头一次赞陈北尧相貌也不错,两人生下的孩子一定非常漂亮可爱。到时候其他邻居该羡慕死了。
想到这里,慕善抱着一丝希望问:“北尧,我们以后不回来。孩子……可不可以送回来几年?”
陈北尧的背挺得笔直,沉默片刻,看着她问:“你舍得吗?”
慕善毕竟还没有过孩子。还不能亲身体会亲子分离的难受,只觉得心里略有些痛,忍忍也就过去了。她点头道:“……舍得。不然爸妈……”
她没说完,陈北尧已经点头:“好。”过了几秒钟又道:“过几年风头过去,我们可以接你爸妈出国,或者你回来,也是可以的。”
慕善虽然心里隐隐有不妥,但她实在太盼望两全齐美,下意识不往里面深想,只是单纯为他的话而高兴起来:“太好了。”
陈北尧没说出口的是,两人如果诈死出国,不管是送孩子回来,还是她单独回来,还是接父母出去,都会被揭穿。那时不光他们危险,父母甚至都会受到牵连。这一点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可对着慕善,他说出口却是另一番话。
慕善和他并肩躺在床上,喃喃道:“那你说我们生几个?”
“一个。”
他答得干脆,慕善忍不住侧头看他:“为什么?”
陈北尧幽深黑眸盯着她:“我怕你痛。”
怕她痛?连生孩子的痛,都不忍心让她多经受一次?
慕善一下午压抑很好的情绪,忽然仿佛泄洪般涌了出来。她瞬间只觉得全身无力,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缓缓问道:“去年,在警察局,让那些警察拷问我的人,是你?”
陈北尧的表情瞬间僵住。
慕善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是默认了。她心头剧痛,可看着他清俊容颜瞬间惨淡,居然有些心疼。她心中忍不住嘲讽自己:慕善啊慕善,你下午已经下定决心不问。可怎么还是问出了口?
“没事的……都过去了。”慕善转头不看他,“我知道你当时有苦衷,你要向兄弟们交代。”
陈北尧半阵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从后面将她抱住,声音有点哑:“善善,对不起。”
慕善脸埋在枕头里,泪水缓缓流下来。
陈北尧没吭声,只是将脸紧贴着她的后颈。过了一会儿,慕善感觉到后颈上隐有温热的湿意,这令她又震惊又心疼,喃喃道:“不要紧的,以后我们都别放在心上。不要紧。”
第二天天还没亮,慕善猛的惊醒,一睁眼,身旁已经没人。她和衣起身,便看到陈北尧靠在房间的阳台上,点了根烟,目光看着远方。朦胧晨色中,他的脸一如既往英俊如画,慕善沉默片刻,走过去,从身后将他抱住。
“在想什么?”她闷闷的问。
陈北尧拿过她的手,将她转了个身,抱进怀里,目光却没收回来,只是淡淡道:“没什么,想通一些事。”
慕善在他怀里抬头,双眸晶亮盯着他,仿佛想从那清冷容颜中看出端倪。他似乎被她提心吊胆的样子逗乐了,温柔的笑容徐徐在他脸上绽开。他低头吻住她:“别乱想,我爱你。”
天一亮,慕善父母就起来了。慕善只说嘴馋,让母亲带着自己去市场买了很多当地土特产,母亲觉得女儿童心未泯,忍俊不止。慕善又偷偷从家里相册中,拿了很多父母的照片,揣进包里。下午离开家霖市的时候,父母俱是喜气洋洋,目送他们的车离开。慕善从车厢望着后方日渐苍老的父母容颜,差一点就对陈北尧脱口而出说,自己不走了。
她只能在心里对自己说,我没有犯罪。过几年,我还是可以偷偷回来的。有钱能使鬼推磨,陈北尧一定可以搞定。她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因为那天陈北尧是丢下工作赶去辰县,一回到霖市,他愈发的忙。接下来几天,他都忙到半夜才回来。一转眼又过了一星期,这天是周六,陈北尧竟然没有加班,陪慕善睡到□点才起床。
慕善还有点奇怪:“你不是说要一直忙到走吗?今天怎么有空?”
这时,陈北尧正与她肌肤相贴,声音难得有些懒洋洋:“今天专门陪老婆。”慕善失笑,正要起身,却又被他拉到床上。
厮磨到中午,陈北尧才放她下床。她穿衣服,陈北尧就在一旁看得目不转睛。尽管已经是夫妻,她却忍不住脸红。陈北尧却柔声道:“善善,今天想吃你做的饭。”
虽然慕善厨艺不错,但陈北尧早出晚归,吃的次数还很少。慕善闻言也是精神大振,从冰箱里翻出材料,一头扎进厨房。
没料到过了一会儿,陈老板也跟进了厨房。他以前说自己从不进厨房,今天却饶有兴致看慕善切菜煲汤。慕善让他帮忙,他却说:“君子远庖厨。”只是抄手在边上看着,慕善只要一回头,就看到他盯着她的脸,竟是一副欣赏的姿态。慕善抵不住那灼灼目光,终于将他赶了出去。
这天吃了饭,陈北尧牵着慕善的手,只在楼下散步。下午也没出去,就抱着她,在沙发上看电视。也许是难得的假期,他晚上也愈发卖力。慕善向来沉默,今天每每被他逼到极致时,却被他擒住腰,低声哄道:“叫我,乖,老婆,叫我。”
“……老公,老公……”慕善又羞又喜,他却心满意足。后半夜,竟是伏在她身上,两人相拥而眠。
约莫是这晚太耗费体力,慕善觉得自己睡了很久才醒。她还没睁眼,手往边上一摸,却是空荡荡的。
她睡眼惺忪的坐起来,刚看清周围环境,愣住了。
陌生的房间,只有她一个人。
她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低头只见自己穿得根本不是昨晚的睡衣,而是一套整齐的便装。她连忙站起来,举目四顾。房间很大,装修摆设很是精致,床单白得像雪,一眼就能看出是酒店的房间。
可她觉得哪里不对劲。又四处看了看,恍然惊觉——窗外,窗外是一片湛蓝无边的海岛。
她拉开阳台窗户走出去,炽烈的海风吹过来。她震惊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海洋、岛屿、帆船、高耸入云的华丽建筑。
这……是哪里?
从昨天开始,那隐隐的不安,在心中逐渐开始放大。一个她难以置信的可能,逐渐变得清晰。她转身就往房间门口冲去!
一声轻响,门却从外面先推开。来人身材高大,只穿着背心短裤,麦色的皮肤、精壮的胸膛、淡淡的笑容,像一头不怀好意的猎豹。
蕈!
慕善此刻一点也不怕他,反而怒不可遏,上前一把推在他胸口:“你混蛋!”
蕈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轻轻将她一推,又推回房间。他也不生气,粲然笑道:“慕,搞清楚状况再骂人。你以为我愿意来这里?”
慕善听得分明,瞪大眼看着他,等他解释。
蕈走到外间,慕善跟着他走出去。原来这是酒店套间,床上还胡乱扔着几件衣服,看来之前蕈就睡在外面。
蕈在沙发坐下,点了根雪茄,见慕善不再乱骂,这才笑道:“这是巴拿马。全世界大概只有陈老板,会想到让我这种杀手,来保护一个女人。”
慕善心头巨震。尽管之前跟蕈是敌对关系,可他此刻的话,却令慕善觉得是真的。
“……巴拿马?”她颤声问。
蕈点点头:“嗯,我竟然是你的保镖,好笑吧?陈北尧异想天开,将军居然同意!我只能当度假了。”
慕善不理他的讥讽抱怨,只觉得心重重沉下去:“陈北尧呢?他人呢?”她多盼望蕈说陈北尧只是出门了,他也来了巴拿马?
蕈看着她,淡淡道:“陈太太,陈老板打算为国捐躯了,你不知道吗?”
作者有话要说:那啥,更新频率要调整为隔日更了。
《慈悲城》较早就谈好了出版,俺跟出版社那边坚持网上不断更,要把结局放到网上。所以网文完结后,我还得再写个出版结局。最近出版社催我赶紧交稿,由于我8月份还得回老家一趟估计20天,诸多事项下,很抱歉网上要调整为隔日更,希望大家谅解。
剩下章节估计不多正文十章,番外再写些吧。然后新文筹备中,希望本文完结前,新文可以开坑。
我爱你们,下一更7月23日(周一)中午12点。
☆、v章 回来
为国捐躯?
慕善脑子里“嗡”的一下,一字一句问:“什么意思?蕈,你到底想干什么?”
蕈低笑着,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从怀里掏出一支手机丢给慕善:“别聊太久。”说完他起身去了浴室。
慕善心头纷乱难言,一时间竟然什么主意都没有。握着那手机,怔怔出神。就在这时,机身一阵震动,屏幕上一个陌生的号码,前缀是086。
她几乎是立刻接起,颤声道:“……喂?”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陈北尧清朗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善善……”
慕善视线一片模糊,定了定神,才将手机握得更紧。之前她还抱着侥幸,是蕈掳了自己来,说谎话骗自己。可现在接到陈北尧的电话,她知道蕈说的都是真的。
不等她发问,陈北尧柔声道:“别担心,蕈是我请过来的,不会冒犯你。”
慕善颤声问:“为什么?”
陈北尧沉默片刻道:“善善,现在我身边不太安全。你在巴拿马先呆几个月。”
慕善尽管气急,却不会这点推断能力都没有。如果他还打算在国内呆几个月,那么只有一个答案——怕她不肯走,他竟然先斩后奏,把她送出来。
她眼泪一下子涌出来:“你要跟李诚合作?你要去坐牢?张痕天是恐怖分子啊!你跟他作对?你……”
“善善!”陈北尧打断她的话,“别乱想。整垮张痕天,也没那么难。”又放柔了声音:“过几个月,你就能回来了。到时候跟父母解释一下。”
他的声音温柔无比,听在慕善耳中却如晴天霹雳。
“……那你呢?”她听到自己哑着嗓子问。
陈北尧顿了顿,声音竟然含了笑意:“……其实我很高兴,有机会给你想要的生活。”
慕善胸口仿佛有大锤无声落下,击得她呼吸都有些费力。她缓了缓,一字一句道:“不,我不要了。我只要你,你来巴拿马,马上来!”
陈北尧不为所动,柔声道:“善善,那个陈北尧没死。”
慕善一怔,又听他道:“你说你希望爱一个贫穷、正直、善良的男人。等我出来后,我们重新开始。不让你有半点委屈,我们干干净净,堂堂正正的在一起。”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平和温柔。慕善把电话攥得死紧,脸上泪水滚滚而下。
两人都沉默下来,慕善的低声抽泣,却清晰透过电话传了过去。那头的陈北尧忽然笑了,柔声道:“别想得那么糟糕。李诚提的条件,我还没还价。我的财产已经转移出去一大半,足够养你一辈子。而且十年也太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