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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士比亚诗选

_9 莎士比亚(英)
  俄尔甫斯一奏琴,愠怒的普路同就闭眼。(23)
  像夜出猎食的恶猫,将猎物狎侮戏弄,
  在它攥紧的脚爪里,那弱鼠喘息不定;
  这淑女惨痛的神情,更使他急于一逞,
  邪欲似无底深潭,贪求没个止境;
  尽管塔昆的耳朵听见了她的恳请,
  他的心房却不肯为她的哀告开门;
  雨水能软化顽石,泪水却硬化了淫心。
  她那求怜的两眼,悲悲切切地紧盯
  塔昆脸上那一副颦眉蹙额的神情;
  她的恭谨的谈吐,与声声叹息糅混,
  使她温雅的辞令更显得委婉动人。
  她的话时断时续,不该停顿也停顿,
  有时才说了半句,就悄然不再出声,
  可怜她两次开口,一次也没有说成。
  她凭着崇高而万能的乔武向他吁请,
  凭着友谊的誓言,贵族和骑士的名分,
  凭她不应流的眼泪,凭丈夫对她的爱情,
  凭神圣的伦常准则,公认的忠良品性,
  还凭着皇天后土,和天上地下的神灵,
  吁请他快快离开,返回原处去安寝,
  屈从于高洁的荣誉,莫屈从秽亵的淫心。
  “对我给你的款待,”她说,“你千万不能
  偿付你意欲偿付的那种污黑的酬金;
  供你饮用的清泉,不要把泥沙抛进;
  无法修复的器物,不要轻易去毁损;
  趁你还不曾发射,停止你齿恶的瞄准
  谁要是弯弓搭箭,谋害驯鹿的性命,
  他就决不能算是一个合格的猎人。
  “我丈夫是你的朋友,为了他,请将我宽免;
  你是个尊贵的人物,为了你,请离开我身边;
  我是个无力的弱者,请不要将我坑陷;
  你看去不像个骗子,请不要将我哄骗;
  我的叹息像旋风,要把你吹得老远。
  只要男子也会为女子的哀告而垂怜,
  那就垂怜吧,为我的眼泪、呜咽和悲叹。
  “眼泪、呜咽和悲叹,有如翻滚的海浪,
  猛扑你威慑航船的礁石一般的心肠;
  通过这持续的冲击,想叫它变得温良:
  顽石一朝溶解了,也会涣化为水浆。
  只要你这副心肠不比顽石更顽强,
  就溶于我的泪水吧,显示出恻隐慈祥;
  温婉的怜恤来叩门,坚厚的铁门也开放。
  “看你像塔昆的模样,我将你款待、安置;
  莫非你是个假扮的,特来贻他以羞耻?
  对天上的日月星辰,我控告你的举止:
  你毁了他的荣名,败坏了帝王的姓氏。
  尽管像,你并不是他;而倘若当真竟是,
  尽管是,你却不但他——一位神灵和王子;
  帝王与神灵相仿,能够将一切辖制。
  “你的盛年还未到,罪孽就已经萌芽,
  等你年龄增长了,耻辱也成熟长大!
  如今你还是储君,就胆敢肆意欺压,
  一旦你登了王位,干坏事更加不怕!
  请务必牢记在心:臣民的不公不法
  从没有一宗一件,可妄图一笔抹杀;
  那么君王的恶行,更休想埋藏于地下。
  “这暴行使你的臣民,只因怕你才爱你;
  臣民因爱他才怕他的,才是有福的皇帝。
  你只好格外宽容作奸犯科的臣吏,
  因为他们能证实:你犯有同样的罪戾。
  只为了顾虑这一条,你也该回心转意;
  尊贵的君王好比明镜、学校和书籍,
  臣民的眼睛要来照看、研读与学习。
  “你可愿当一所学校,让‘淫欲’来当学生,
  让他在你的课堂里,研习这可耻的课程?
  你可愿当一面明镜,让‘淫欲’前来照影,
  照见施暴的理由,照见犯罪的权柄,
  让他用你的名义,来批准丑事秽行?
  你袒护遗臭的污辱,抵制流芳的赞颂,
  要把清白的美誉变成淫贱的恶名。
  “你有权下令么?凭着那授权于你的权威,(24)
  命令你狂悖的意图,从纯洁的心灵引退!
  不要拔出你的剑,来卫护淫邪之罪;
  这剑授予你正为了诛灭罪恶的族类。
  以你的妄行为先例,龌龊的罪人会推诿,
  说他是学来犯罪的,方法是由你教会,
  那样,你怎能履行王子的职责而无愧?
  “若是另外一个人,做出你此刻的暴行,
  你大概不难看出:那形象多么可憎。
  对于自身的过失,人们却看不分明;
  自身若为非作歹,就只想掩盖、撇清;
  若是别人干的呢,那就是该死的罪名。
  那些犯下了罪孽,却不肯认帐的人们
  终归逃不脱责辱,被恶名紧紧缠身!
  “向你,我举起双手;向你,我恳切进言;
  (那诱人为恶的欲魔,我绝不向他请愿;)
  我求你重新迎回那遭受贬逐的尊严,
  我求你断然斥退那巧言煽惑的恶念;
  你让尊严复了位,就能将邪欲拘管,
  拭净障目的阴翳,揉醒痴迷的两眼,
  好看清你的境遇,对我的境遇垂怜。”
  “别说下去了,”他说,“我这奔涌的怒潮
  未因阻滞而消退,相反,却涨得更高。
  爝火顷刻便熄灭,烈焰不息地燃烧,
  随着风力的吹煽,火势越来越狂暴。
  一道道细小的溪流,载运着淡水迅跑,
  每天送一份贡礼给万顷咸涩的海涛,
  只增加大海的容量,变不了它的味道。”
  “你是大海,”她说,“你是尊贵的君王;
  看呵:玷辱,侮蔑,妄行,黑心的欲望,
  一齐注入了你那无边无际的汪洋,
  要把你血液之海污染得又臭又脏。
  你若让这些秽德偷换了你的天良,
  你的大海就会在混浊的泥潭里埋葬,
  而不是泥潭消散在你的大海中央。
  “那就是贱奴当主子,你当他们的贱奴;
  他们卑下却尊荣,你虽尊贵却卑污;
  你是他们的活路,他们是你的死路;
  他们为你而招怨,你为他们而受辱;
  蕞尔小物又岂能遮挡住庞然大物;
  挺拔的青杉不会俯首于卑微的灌木,
  而是低矮的灌木在青杉脚下凋枯。
  “把你的贱奴斥退——把你的邪念驱遣……”
  “住口吧,”他说,“我发誓,决不再听你一言;
  顺从我的情欲吧;否则,激起的仇怨
  会取代温存的爱抚,把你撕裂成碎片;
  这桩事干完以后,我还要满怀恶念,
  把你拖到某一个下贱侍仆的床边,
  在这可耻的结局里,让他当你的伙伴。”
  塔昆说完了这些,伸脚把炬火踩熄,
  因为光明与邪欲是势不两立的仇敌;
  丑事藏在黑夜里,黑夜将万物隐蔽,
  愈是黑得看不见,愈有人肆行暴戾。
  恶狼将猎物攫捕,不幸的羔羊悲泣,
  直到自己的绒毛窒碍了自己的声息,
  在它柔嫩的双唇里,埋葬了惨痛的哀啼。
  塔昆用鲁克丽丝夜间穿着的衣裳
  紧紧堵住她的嘴,阻遏了凄惨的叫嚷;
  世上最纯洁的泪水,冲出最贞淑的眼眶,
  把塔昆灼热的面孔,一下子冲得冰凉。
  刁顽的邪欲竟污染了如此洁净的卧床!
  要是哭泣真能够洗干净这种肮脏,
  她的泪泉一定会永远向污痕冲荡。
  这一次她所失去的,比生命更为贵重;
  这一回他所得到的,转眼便消失无踪;
  这一番强迫的结合,招致了更大的纷争;
  这一刻短暂的欢娱,孕育了悠长的苦痛;
  这一腔火热的恋慕,凝冻为冰冷的嫌憎。
  纯净贞德的宝库,被盗贼劫掠一空,
  而那个盗贼——淫欲,倒比掠夺前更穷。
  正像猎犬喂足了,嗅觉便懈怠不灵,
  或是猎鹰吃饱了,再不想快速飞腾;
  见猎物便紧追不舍,原是它们的天性,
  如今却只肯慢慢追,或干脆放它逃命。
  这一夜纵欲的塔昆,也正是这般情景:
  本来是可口的美味,咽下去,酸得不行;
  靠吞噬为生的欲念,竟也被吞噬干净。
  比幽冥无底的玄思更为深沉的罪戾!
  “邪念”像一酒鬼,已喝得烂醉如泥,
  他先要尽情呕吐,吐出他吞咽的东西,
  才能将自己的丑态,看一个明白仔细。
  当情欲大发淫威,谁呼叱它也不理,
  压不下它的热度,管不住它的脾气,
  它就像劣马逞能,自己累垮了自己。
  无精打采的“邪念”,已变得卑怯颓唐,
  一张脸枯瘦失色,一双眼迟滞无光,
  两道眉含愁深锁,两条腿疲软摇晃,
  像身无分文的乞丐,为穷途困境嗟伤。(25)
  当肉欲跋扈自雄,“邪念”与“美德”对抗,
  曾一味贪欢作乐,到如今欢乐消亡,
  这自觉有罪的逆贼,就为了免罪而祈禳。
  犯罪的罗马王子,处境正与此仿佛,
  他曾那样狂热地谋求今宵的艳福;
  如今他自己宣告,将自己论罪惩处,
  判定他从今以后,永遭世人的贬黜;
  他的灵魂的神庙,已经被摧毁拆除,
  在它残败的废墟上,有“忧虑”成群聚族,
  叩问那蒙污的神主:她目前境况何如?(26)
  她说:乱臣贼子们,胆敢倒戈叛逆,(27)
  捣毁了神庙的墙垣,把圣殿夷为平地;
  这些逆贼犯下了万恶滔天的罪戾,
  制伏她不朽的威灵,让她沦为奴婢,
  过着地狱般生活,忍受无穷的苦役;
  对这些,她早有预见,早已洞察无遗,
  但遏止他们的奸谋,她却无能为力。
  塔昆揣想着这些,趁黑夜悄然逃遁:
  战胜之际却被俘,赢利同时又亏本;
  他好比受了重伤,那难以愈合的残损
  日后纵然平复了,疮痍会永久留存;
  撇下受害的贞女,陷入更深的悲辛。
  她所承载的苦难,是他肉欲的蹂躏,
  他所承载的却是:自觉有罪的心魂。
  他像条偷食的贱狗,灰溜溜从那儿爬走;
  她像只困惫的羔羊,偃卧着气喘咻咻;
  他憎恶自己的罪咎,气冲冲皱起了眉头;
  她陷入绝望的悲愤,用指甲撕裂着皮肉;
  他失魂落魄地逃开,因畏罪而汗水直流;
  她还在房中困守,将可怖的夜晚诅咒;
  他正在路上狂奔,将已逝的欢情詈诟。
  他已高开了城堡,受着悔恨的折磨;
  她还停留在原处,尝着绝望的苦果;
  他正在匆匆赶骆,企望天边的曙色;
  她却在切切祈求:永莫见阳光照射;
  “怕的是白天,”她说,“把黑夜的隐情揭破;
  而我真诚的两眼,从来也不曾学过
  怎样用巧诈的神情,来掩饰自身的罪恶。
  “我的两眼总想着:白天,所有的眼珠
  对我的这桩丑事,都看得清清楚楚;
  因此两眼就情愿留在黑夜中久住,
  让无人窥见的罪行,不致向外间传布;
  两眼只要一哭泣,就会将罪行披露,
  奔流的泪水犹如腐蚀钢铁的药物,
  会在我颊上刻出无计消除的羞辱。”
  如今她高声斥责夜间的安息与宁静,
  还吩咐她的两眼此后再莫见光明。
  她愤然捶击胸膛,把她的心儿震醒,
  叫它从那厢跃出,赶快另外去找寻
  一个纯净的胸腔,装下这纯净的心灵。
  因怆痛而神志狂乱,她这般絮絮不停,
  向阴森诡秘的黑夜,倾吐着满腔怨恨:
  “黑夜呵,地狱的图样!你谋害安宁幸福!
  你给可羞的凌辱充当证人和记录!
  你那漆黑的舞台上,专演悲剧和杀戮!
  窝藏万恶的深渊!哺育罪孽的乳母!
  蒙头瞎眼的娼寮主!丑事秽行的藏身处!
  死神的狰狞洞府!鬼祟的叛逆和淫污
  都与你窃窃密谋,都与你串通一路!
  “烟雾迷濛的夜呵,你多么惹人憎恨!
  我无可补救的罪愆,既然你难辞责任,
  你就该聚拢雾雰,去抵挡东方的黎明,
  就该去抗击‘时间’的循规照例的行程!
  倘若你容许骄阳登上他常登的高空,
  你也该趁他还不曾回到西方的寝宫,
  编织些惨毒的阴云,缠绕他金黄的头顶。
  “要趁他尚未登临午时的顶点之际,
  散布污浊的烟瘴,败坏晨间的空气;
  让这片浓雾迷氛喷吐出致病的气息,
  戕害纯洁的生命,腐蚀最美的晨曦;
  让霉臭熏天的潮雾,黑腾腾越聚越密,
  直逼得红日的光华,闷闭于烟霭迷阵里,
  在亭午时分就熄灭,带来永恒的长夕。
  “如果塔昆就是夜(他与夜本有亲缘),
  那洒泻银辉的月后,就难免被他污染;
  她那些晶莹的侍女,会同样遭他奸骗,
  再不肯从夜的胸窝,向外界眨眼窥探;
  那么,我在苦刑中,总算找到了伙伴:
  患难之中的友谊,能够使患难舒缓,
  正如朝圣者闲谈,使漫漫长途缩短。
  “这边却没有别人,陪着我,满脸羞愧,
  把臂膊凄然抱起,让头颈黯然低垂,
  藏匿她们的容颜,遮掩她们的污秽;
  只有我,孤孤单单,枯坐着,身心俱瘁,
  以银色盐浆的阵雨,给大地添些儿咸味,
  把叹息搀入伤恸,给言谈拌上泪水,
  叹息和泪水会消散,心灵却永久含悲。
  “夜呵,你这座洪炉,有浓烟臭气蒸腾;
  你莫让多疑的白昼瞥见我这张面孔:
  这面孔在你漆黑的、遮没一切的斗篷中
  忍辱含垢地藏着,熬受折磨和苦痛!
  对你昏暗的领地,你仍要继续管领,
  让那些在你辖治下孳生的丑事邪行
  得以同样隐秘地葬入你幽冥的暗影。
  “请不要让我面临那揭发阴私的白日!
  白日的明辉会朗照我额间铭记的故事——
  它述说完美的贞德怎样凋残枯死,
  述说我怎样背弃了神圣的婚姻盟誓;
  不读诗书的文盲,不晓得如何辨识
  那些堂皇典籍上那些高深的文字,
  却能在我的容颜中,看出我可憎的过失。
  “保姆要孩子安静,就会讲我的事情,
  还会用塔昆的名字,恐吓啼哭的幼童;
  能言善辩的演说家,为了使言辞生动,
  会斥责塔昆的劣迹,也指摘我的污名;
  为饮宴助兴的乐师,会弹唱我的丑闻,
  吸引满座的听众,把每句歌词细听,
  听塔昆怎样羞辱我,我怎样羞辱柯拉廷。
  “让我完美的令名——那浑噩无知的声誉,
  看在柯拉廷的份上,能免于遭受玷污;
  我的名节若成了磨牙嚼舌的题目,
  会株连另一株树干,害得它枝叶凋枯——
  柯拉廷就会蒙受他不该蒙受的羞辱;
  在我的这桩丑事里,他全然清白无辜,
  正如我在此之前,对他也无比贞淑。
  “瞧不见的奇耻大辱!看不出的名节败坏!
  有损门风的隐伤!不感疼痛的暗害!
  柯拉廷脸上已经打上了印记一块,
  表明他‘和平时负伤,而非作战时挂彩’;
  塔昆能看到这印记,哪怕在百里以外。
  可叹多少人遭受了这样的无妄之灾,
  自己还茫然不晓,惟有那肇祸者明白!
  “你的荣誉,柯拉廷,若寄存在我身上,
  那么,它已因遭受凶猛侵犯而沦亡。
  我这雌蜂失了蜜,变得像雄蜂一样,(28)
  夏日丰盈的贮藏,已经是空空荡荡,
  被那害人的盗贼,攘夺搜刮个精光:
  一只乱窜的胡蜂,潜入你脆弱的蜂房,
  吸尽了忠贞的雌蜂为你守护的蜜糖。
  “对你荣誉的破灭,我也负有罪责;
  我为了你的荣誉,不能不以礼待客:
  他既从你那儿来,我对他怠慢不得,
  倘若我不肯留他,就会犯失礼的过错;
  况且他还曾诉苦,说已经神疲力弱;
  他还谈论到美德——意想不到的罪过!
  这个淫秽的恶魔,居然敢妄谈美德!
  “为什么有害的蛀虫要凌犯纯贞的蓓蕾?
  为什么可憎的杜鹃孵化在麻雀的巢内?
  为什么蟾蜍用毒泥污染清洌的泉水?
  为什么温雅的胸怀要埋藏暴戾的邪罪?
  为什么帝王要违犯自己定出的法规?
  原没有任何样板百分之百地纯粹,
  不曾让半点杂质损害过它的完美。
  “那位把金银财宝装入箱柜的老汉,
  受不了阵阵抽搐、痛风、突发的痉挛;
  对他贮存的宝藏,已难再看上几眼,
  与坦塔罗斯相似,闷坐着,憔悴不堪,
  把他心血的结晶,枉费气力来积攒:
  从这些丰饶的财物,得不到半点慰安,
  只为它们治不好他的病痛而悲叹。
  “这样,他拥有财富,却无福享用一番,
  到头来只好撇下,留给小辈来接管;
  小辈们年轻气盛,不久便通通挥霍完;
  父亲由于太衰弱,儿子们由于太强健,
  都不能长期保有这亦福亦祸的财产。
  恰恰就在我们得到甜食的瞬间,
  我们盼望的甜食,变成了又苦又酸。
  “弱不禁风的嫩枝,偏遇上雨暴风狂;
  恶草与珍异的奇葩,厮缠着根须生长;
  娇鸟啼啭的地方,有毒蛇咝咝作响;
  美德哺育的一切,被罪孽大口吃光。
  想占有美好事物,那只是我们的妄想:
  ‘机缘’常带来恶果,把美好事物毁伤,
  或使它中途夭折,或使它完全改样。
  “机缘呵!你的罪过,也算得十分深重:
  奸贼的叛逆阴谋,有了你才能得逞;
  是你把豺狼引向攫获羔羊的路径;
  是你给恶人指点作恶的最佳时令;
  是你一脚踢开了公道、法度和理性;
  在你阴暗的巢穴里,‘罪恶’悄然坐定,
  隐匿着他的身影,伺捕走过的生灵。
  “你们纯洁的修女违背自己的誓言;
  只要欲念一发热,你就来吹煽火焰;
  贞德被你扼杀了,忠诚也遭你暗算;
  劣迹昭彰的下流胚!卑污龌龊的教唆犯!
  你四处传播诽谤,却不容美誉流传;
  你是个淫贼、奸徒、偷摸拐骗的恶汉,
  你的蜜会变成胆汁,欢愉会变成苦难!
  “你的隐秘的欢情,会化作袒露的羞耻;
  你的私下的飨宴,会变成公开的禁食;
  你的尊荣的称号,会沦为鄙陋的名字;
  你的甜美的巧言,会苦似艾草的浆汁;
  你的狂热的虚夸,转眼就破灭消失。
  乖戾可憎的机缘!既然你歹恶如此,
  众人却苦苦寻你,究竟是为了何事?
  “几时你才会成为卑微的央告者的良朋,
  带他到一个去处,让他的恳求被俯允?
  你选定什么时辰终止剧烈的纷争?
  在什么时辰释放被苦难束缚的灵魂?
  给患者送去药剂,让痛者得到安宁?
  穷苦人、瞎子、瘸子,匍匐着向你吁请,
  可是,他们却休想与‘机缘’迎面相逢。
  “医生还恬然酣睡,病人已一命呜呼;
  霸主吃得面团团,孤儿却饥肠辘辘;
  寡妇正嚎啕不止,法官偏宴饮无度;
  疫疠流行的时候,大人物满不在乎。(29)
  你不给慈善事项腾出一点点工夫;
  只见你每时每刻,都像恭顺的奴仆,
  伺候着暴怒、嫉恨、叛逆、凶杀和奸污。
  “若是‘真理’和‘美德’也与你有所接触,
  想求你行个方便,就会有千难万阻,
  他们要付出代价,来购买你的帮助;
  ‘罪恶’却空手而来,一文钱也不支付,
  你偏又高高兴兴,乐于听他的吩咐。
  塔昆来犯的时候,柯拉廷——我的夫主
  本可赶到我身边,全怪你把他留住。
  “对于谋杀、盗窃、发假誓、贿买证人,
  对于叛逆、欺诈、伪造文书的行径,
  对于乱伦的淫烝——那十恶不赦的丑闻:
  对于这一切恶事,你都推不掉责任。
  由于你乖谬的癖好,你自然而然变成
  自从开天辟地,直到末日来临,
  过去、现在、未来,一切罪恶的帮凶。
  “状貌狰狞的‘时间’,丑恶的‘夜’的伙计,
  策马飞驰的使者,递送凶讯的差役,
  侍奉淫乐的刁奴,蚕食青春的鬼蜮,
  灾祸的更夫,罪孽的坐骑,美德的囹圄;
  是你哺育了万物,又一一予以毁弃。
  欺人害人的时间呵!且听我一声呼吁:
  你既然害我犯了罪,就应该害我死去。
  “时间呵,究竟为什么,机缘——你的仆人
  竟敢卑鄙地盗卖你供我安息的时辰?
  为什么把我的福祉,勾销得一干二净,
  用无尽无休的灾厄,把我拴牢捆紧?
  时间呵,你的职责,是消弭仇人的仇恨,
  是检验各种主张,破除其中的谬论,
  而不是无端毁损合法合意的婚姻。
  “时间的威力在于:息止帝王的争战;
  让真理大白于天下,把谎言妄语揭穿;
  给衰颓老朽的事物,盖上时光的印鉴;
  唤醒熹微的黎明,守卫幽晦的夜晚;
  给损害者以损害,直到他弃恶从善;
  以长年累月的磨损,叫巍巍宝殿崩坍;
  以年深月久的尘垢,把煌煌金阙污染;
  “让密密麻麻的虫孔,蛀空高大的牌坊;
  让万物朽败消亡,归入永恒的遗忘;
  涂改古代的典籍,更换其中的篇章;
  从年迈乌鸦的双翅,把翎毛拔个精光;
  榨干老树的汁液,抚育幼苗成长;(30)
  把钢铸铁打的古物,糟践得七损八伤;
  转动‘命运’的飞轮,转得人晕头转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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