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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无战事

_19 刘和平(现代)
原来何孝钰此时只是深深地望着方孟敖,并没有接言,也没有追问。
这才有了刚才的沉默。
方孟敖显然有些不太满意何孝钰的沉默了:“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佩服他?”
何孝钰:“你已经说了,他隐藏得很好,因此你佩服他……”
“错了!”方孟敖手一挥,露出了平时那种目空一切的神态,“我佩服他是个真实的人。还有,他不自私。”
接下来又是沉默了,因为方孟敖说完了这句话又望向了窗外。
谢培东在耳机里聆听着,又恢复了最初入定的神态,静静地等着下面的对话。
何孝钰感觉到了,这样沉默下去可不是了局,于是又轻声问道:“你怎么知道他真实,怎么知道他不自私?”
“是不是该你回答我了?”方孟敖又转过头来望向何孝钰,“你还没有回答我,见没见过共产党。”
谢培东在高度专注地听,何孝钰的声音出现了:
——“我肯定见过共产党。”
谢培东何时有过这般的片刻数惊,眼睛又倏地睁开了,手又连忙拿起了那支铅笔!
方孟敖的眼睛此刻闪着亮光,在等着她说下去。
何孝钰:“正像你说的一样,他们也不会把这三个字写在脸上,因此我不能确定我见过的人里哪一个是共产党。”
方孟敖眼中的亮光慢慢消失了,那双眼眯成了一线,平时这样的眼神是用来望那些自己憎恶或者不屑一顾的人的。现在这样看一个女孩,他还是第一次。何况眼前这个女孩是何孝钰!
何孝钰当然也感觉到了这位一到北平就毫不掩饰对自己有好感的男人,突然间流露这种万不该有的神态,她有些慌了,竭力镇定自己:“你不相信我说的话?”
“无所谓相信不相信。”方孟敖恢复了常态,那种虚己以游世的常态,“开始就说了,闲谈而已。我也不要找共产党。”说着站了起来。
何孝钰连忙跟着站了起来。
这套窃听装置确实十分先进,谢培东立刻听到了两个人站起来的声音,也立刻预感到了这番对话可能即将结束。
他反而露出了可以轻松一下的神态,在等听最后的结束语。
“耽误你很久了,再问你一句吧。”方孟敖望着何孝钰,“7月5日到北平参议会抗议,今天到华北剿总抗议,你和你的同学去了没有?”
何孝钰:“全国都在声援了,我们北平学联的学生当然该去。”
方孟敖:“你和木兰挡我的车把我叫回来,希望我干什么?”
何孝钰:“当然是希望你查贪腐,帮学生。”
“那我也当然该走了。”方孟敖此时的目光已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好感了,接这句话时特意把“当然”两个字说得很重,“北平那么多学生、教授和老百姓在挨饿,今天晚上我还得带着我的大队去监督民食调配委员会到底是不是在准备发粮。抱歉,耽误了你这么久的时间。”说完便向房门走去。
“大哥!”何孝钰在他身后脱口叫出这个称呼。
方孟敖在门边站住了。
何孝钰:“他们可是正在底下为你做晚餐。”
“自己吃着好的,高喊帮那些挨饿的人,太不真实了吧?”方孟敖并未回头,撂下这句话,开门走了。
何孝钰怔怔地站在那里,望着被他顺手关上的房门,满目茫然。
坐在这里的谢培东完全回复到了平时那个谢培东的样子,脸上毫无表情,取下耳机,拨动转钮,那个“收音机”里又传出了京剧片段。
这时播出的已是马连良的《斩马谡》,正好播到诸葛亮在念那段内心十分沉痛的道白:
我把你这大胆的马谡呀!临行之时山人如何告诫于你,叫你依山傍水安营扎寨。你却不听山人之言,你你你是何道理……
听着马连良,谢培东拿起了一部电话的话筒,拨了号。
对方很快接通了。
谢培东态度十分谦和:“何校长吗?我是谢培东啊,我想请问,我们行长到了府上没有……谢谢,请我们行长接电话。”
又等了片刻,电话那边传来了方步亭的声音。
谢培东:“行长,您听着就是。孟敖走了,两个人谈得不怎么投机,有点不欢而散。您原来准备跟何副校长谈的那些话,现在似乎不宜讲了……”
燕南园何其沧宅邸一楼客厅。
方步亭不露声色地听到这里,答道:“央行总部哪有这么多事?好吧,我这就赶回来。”放下了电话。
何其沧这时坐在餐桌前,桌上已经上了一盘江南人爱吃的玉兰片,一碟花生米,两人的碗筷显然也已经在用了。
方步亭走了过来:“好不容易想跟你聊聊,又催我回去了。”
“官身不自由嘛。”何其沧拄着拐杖站起来,“下回再来吧。”
方步亭已经拿起了礼帽拎起了公文包:“财政部和央行又在催币制改革的方案了。我告诉他们我的这份方案正在请你修改,他们也十分看重。币制再不改革,真正民不聊生了。救民于水火,还得多仰仗其沧兄你这样真正的大家呀。”
“什么大家?无非看在我有几个美国朋友,和司徒雷登大使能说上几句话而已。”何其沧脸色并不好看,“币制改革?银行有准备金吗?那些垄断了市场的财团会愿意拿出物资来坚挺市场吗?没有这两条,写什么币制改革方案?”
方步亭沉默了一下,接着深深点了下头:“一针见血。就围绕这两点,其沧兄帮我参考参考这个方案。”
何其沧:“币制无法改革的方案?”
方步亭:“说真话也只有靠其沧兄你们这些德高望重的贤达了。”
何其沧:“既无法改,还做方案,摆明了就是弄虚作假嘛。这个忙我帮不了你。”
方步亭:“那就改日再说,我先告辞。明后天再来看你。”
“李妈!”何其沧向厨房喊道。
那个李妈连忙从厨房出来了:“校长。”
“帮我送送方行长,然后你也回家吧。”何其沧又转望向方步亭,“步亭,我的腿不好,就不送你了。”
“能抽出时间还是去国外治疗治疗。”方步亭真心关切地说道,“我走了。”
方邸洋楼一层客厅。
“程姨、木兰,我回家了。”何孝钰向着厨房喊道。
谢木兰立刻出来了。
谢木兰:“饭都做好了怎么又要回家了?我大哥呢?”
何孝钰:“走了。”
“走了?”谢木兰惊诧地叫道,“什么时候走的?我们怎么不知道?说好了吃晚饭,他怎么会走?”
这时程小云也出来了,看出了何孝钰的不自然,望了谢木兰一眼,委婉地问何孝钰:“是不是突然接到什么要紧的事,他赶回去了?”
谢木兰满心的欢喜猛然被一阵风刮得干干净净,直望着何孝钰:“电话铃都没响,哪有什么突然要紧的事?要走,也不会跟我们招呼也不打一声呀?谁得罪他了?”
程小云是过来人,立刻看出了何孝钰难受的神态:“别瞎说。谁会得罪你大哥啊?”
何孝钰:“就我跟他在一起,当然是我得罪他了。程姨,我走了。”说着也不再理谢木兰,快步向门外走去。
谢木兰在后面叫道:“那么多东北同学的事你也不管了!”
何孝钰没有停步更没有接言,已经走到院门了。
程小云:“你别吭声了,她家那么远,我去安排车送。”立刻跟了出去。
谢木兰蒙在那里,好久才跺了一下脚,突然又怔住了。
东边楼梯的二楼上,她看见爸爸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了。
“爸。”她轻叫了一声,转身向西边楼梯走去。
“站住。”谢培东叫住了她,“从今天起再掺和你大哥的事就不要出这道门。”
谢木兰也没回嘴,又气又恼,加上自己给自己的委屈,忍着哭,快步跑上了楼。
方家这顿晚餐看样子谁也吃不下了。
北平的太阳已经衔着西山了。
方家还有一个心事沉重不回家吃饭的人,便是方孟韦。
一个人开着北平市警察局那辆巡视的吉普,把车开到东中胡同的街口停下了。
在车里一眼就看到,胡同口站着两个北平警察局的内勤警察,在那里来回地走着。
胡同里,也有两个警察局的内勤警察,在崔中石家门外东边一个、西边一个,来回溜达。
方孟韦知道这是徐铁英直接派来的,跟自己打过招呼,说是应付五人小组,名为配合稽查大队查账,实为保护崔中石,免得让自己的大哥方孟敖为难。其实为了什么方孟韦知道,一个字:钱!
两个胡同口的警察已经发现了方副局长的车,这时赶紧走过来了,在车外行了个礼:“方副局长好!”
方孟韦下了车:“徐局长安排你们来的?”
两个警察同时答道:“是。”
方孟韦面无表情:“那就好好地执勤。”
两个警察:“是。”
方孟韦向胡同走去。
两个警察多了个任务,还得帮方副局长看车。于是一人站在车边,一人站在街口,不能再溜达了。
“你们到底是警察局哪个部门的?找麻烦有本事到中央银行北平分行去,你们方副局长的爹就在那里!”叶碧玉在紧闭的院门内声调很高,却掩饰不住还是有些紧张,又带着一些不耐烦。
“崔婶,是我。”门外的方孟韦知道她的牢骚是冲着门外那些警察来的,连忙自报家门。
院门立刻打开了。
叶碧玉看见方孟韦,立刻换了一副委屈的嗓子:“是方副局长来了,侬来得正好。老崔到底犯什么事了?门口还派着警察看着我们?别人不知道侬知道,我们家老崔可是行长的人,替央行卖命卖到被警察管起来了,这算什么事?北平这地方没法过了,侬来了正好帮帮我们,跟行长讲讲,明天就帮我们老崔调到上海去……”
“烦不烦哪?”崔中石在她身后出现了,“还不让方副局长进来。”
“我早就烦了!”叶碧玉一听见崔中石的声音立刻换了腔调,身子倒是让开了,转头冲着崔中石又嚷道,“趁着方副局长来了,请他帮忙跟行长去说,侬再不离开这个鬼地方,我就带着伯禽和平阳去上海!”嚷着自顾自向西屋走去。
门口就剩下崔中石和方孟韦了。
崔中石还是那个“崔叔”的样子,目光也还是那副亲和的目光:“这么忙还来看我?”
“进去说吧,崔叔。”方孟韦本能地像往常一样回了这句,叫了这一声,进了院门。
崔中石关院门时目光闪了一下,他已经察觉了方孟韦不自在的神情。
“有吃的吗?崔叔,我还没吃晚饭呢。”方孟韦来到北屋坐下时已经看见桌上的纱罩罩着一个大碗和一个碟子。
崔中石连忙拿开了纱罩,露出一丝难为情的神色:“就半碗白粥,几块棒子面饼了……”
方孟韦:“够了。我就吃这个。”
崔中石:“好在都是干净的,我去给你拿筷子。”
“用不着那么麻烦。”方孟韦一手端起了那半碗粥喝了一大口,另一只手直接拿起一块棒子面饼嚼了起来。
第20章 非常时期
崔中石在一旁坐了下来。
方孟韦吃着,没有看崔中石,却问道:“崔叔,家里真这么困难?伯禽和平阳可正在长身体。”
崔中石当然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真诚地望着他:“行里给我的薪水是很高,可法币再多,也赶不上物价呀。”
方孟韦已经几口喝完了粥,放下了粥碗,又拈起了剩下的两块棒子面饼:“可你是央行北平分行的金库副主任,手里没有美元外汇人家也不相信哪。”
崔中石:“我手里当然有美元外汇,可那都不是我的,是行里的。”
方孟韦望他的目光带着审视了:“现如今中央银行像崔叔这一级的职员还这么清廉,我相信你,人家可不相信你。崔叔,有时候好人做过了头未必有好结果。”
“你说得对。”崔中石也感慨起来,“你来之前,你崔婶正在跟我吵架。一口一句我把美元黄金都拿到外面养女人了。我怎么说得清?就让她猜疑吧。”
方孟韦已经嚼完了最后一口棒子面饼,崔中石心细如发,早已走到旁边的水桶舀起一勺干净水,在脸盆架子边候着了。
方孟韦连忙走了过去,将手伸到空脸盆上方,崔中石勺中的水细细地一线流了下来,方孟韦赶紧两手搓洗着。
将将一勺水便将手洗干净了,崔中石的一块干净脸帕又已经递了过来。
方孟韦接过擦手,心中蓦地涌起一股酸楚——崔叔待人之无微不至,律己之无处不严,诸般好处好像只在此一刻才真正感觉到,他心里难过。
“怎么了?是不是吃了不舒服?”崔中石关切地问道。
方孟韦强颜一笑,一边走回座位,一边说道:“崔婶做的东西怎么会吃了不舒服?我是想起前不久一个议员说那些党国将军的两句话了。对比崔叔,心中有感。”
“两句什么话,我可不能跟他们比。”崔中石也跟着坐下了。
方孟韦:“是他们不能跟崔叔比。想不想听那两句话?”
崔中石:“是笑话吧?”
“是实话。”方孟韦十分认真,“那个议员是个老夫子,总统请几个议员去征询意见,无非以示开明而已。那个议员却当了真,当着总统骂这些带兵的将军叫‘二如将军’。总统问他何为二如,他说‘挥金如土,杀人如麻,岂不是二如将军’!当时就把总统气走了。”说完这段闲篇,方孟韦沉默在那里。
崔中石望着他:“是实话,无奈人家最不愿听的就是实话。”
“我就愿意听到实话。”方孟韦抓着这个话题,深深地望向了崔中石,“崔叔,你帮我爹这么多年了,无论是行里的开支还是你家里的开支,都是精打细算。行里的人对你没少怨言,现在连崔婶这么好的女人也埋怨你了。这样做,你为的是什么?”
崔中石有些诧异:“行长是信任我,才让我管着钱,我当然应该这样做。不这样做,还能怎样做?”
方孟韦:“可在南京对好些人你也是挥金如土呀!就没有心疼过?”
崔中石似乎有些明白方孟韦今天来的原因了,回望着他,好久才答道:“当然心疼。央行的钱就是国库的钱,一分一厘都是民脂民膏啊。可你不给他们行吗?不要说我,就是行长,你今天不给,明天不给,后天就会撤了你,换上一个愿给的人。”
“我爹我知道。”方孟韦开始单刀直入了,“可对崔叔你我还是不太明白。家里的日子如此清寒,又担着这么大的干系,为什么还愿意干这个金库副主任?”
崔中石默默地坐在那里,少顷答道:“孟韦,我的身世你也知道些。父祖辈没有给我留下家当,砸锅卖铁供我读完了财会学校。遇上了贵人,就是你爹,在上海便给了我银行职员的位子。带我到北平后又让我当了这个金库副主任。你现在问我为什么愿意干,我怎么答你?我不愿意干,还能到别处干什么?”
方孟韦沉默了,但能看出他此刻心里十分复杂。崔中石这一番话十分入情入理,他也十分愿意相信,可爹为什么那么肯定地怀疑这个崔叔是共产党?
方孟韦抬起了头:“崔叔,你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吗?”
崔中石:“当然明白。”
方孟韦:“能不能说给我听听?”
崔中石:“有些能,有些不能。”
方孟韦:“把能说的说给我听。”
崔中石:“为了行长,也为了你,当然也为了我和孟敖的交情,这次去南京活动我被人怀疑上了。加上北平民食调配委员会和军方物资管理委员会的账是我在经手,这里面有贪腐,我必须要接受调查。上面的人厉害,竟叫孟敖来查我。这道坎虽然难过,可我不怕。行里没有贪,我也没有贪。他们查到一定的时候也不会真查下去。我现在过不去的只有两道坎,说出来你也帮不了我。”
方孟韦:“我帮不了,还有谁能帮你?”
崔中石:“谁也帮不了。我听天由命。”
方孟韦:“崔叔,我现在说真心话,你也得真心听进去。不管你身上担着多大的事,冲着这几年你一直对我大哥好,尤其这一次你拼了命在南京活动救我大哥,我也一定会帮你。崔婶跟着你可没过过好日子,还有伯禽和平阳,为了他们,我也会帮你。把你过不去的两道坎告诉我。”
崔中石深望着他:“我说,你帮不了也得藏在心里。不然,你就会反而害了崔叔,也害了我一家。”
方孟韦的血气涌了上来:“大不了你是个共产党!还你的情我也救你!”
崔中石一惊,急忙望向门外,接着走到门口,望向西屋。
好在叶碧玉刚才跟他吵架,这时还带着一儿一女在西屋关着门怄气,方孟韦刚才的话她没有听到。
崔中石转过了身,一脸沉重地对着方孟韦:“我什么都不能说了。孟韦,就凭你刚才那一句话,吓也会把你崔婶吓死。”说完默坐下来,再不吭声。
方孟韦压低了声音:“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崔叔你能不告诉我吗?”
崔中石又想了想,望向他:“我告诉你。第一道坎就是行长。”
方孟韦:“你说下去。”
崔中石:“昨天回来行长对我的态度明显变了,我想了一晚也没想明白。今天上午去五人调查小组前,行长又找我说了好些我听不懂的话,可有一点我懂了,行长在怀疑我。孟韦,什么坎我都能过,不能过的就是行长对我不信任。你帮得了我吗?”
方孟韦:“难处既在我爹身上,我答应了,就能帮你。说第二个难处吧。”
崔中石:“第二个难处你恐怕真就帮不了啦。因为这个人是徐铁英。门口你们局里派的警察你看到了,昨天徐铁英派孙秘书到车站接我你也在。刚才你不说到那个议员骂那些将军的话吗?我现在告诉你,你的这个新任顶头上司就是个‘二如局长’!当然他不会像别人那样招摇,现在就去挥金如土。可他开的口比好些人都大。不为现在,是为将来能挥金如土。过去干中统,他杀人从来就没眨过眼,现在又兼了个北平警察局局长和警备司令部的侦缉处长,杀人就更容易了。共产党他会杀,可只要与他无关他也未必会去杀。但有一种人他必然会杀,就是挡了他财路的人。孟韦,现在好些人的财路都在崔叔手里管着,哪一天我顾不过来了,也就成了挡别人财路的人了。原来有行长罩着我,未必有人敢杀我。现在连行长也怀疑上我了,别人要杀我就是迟早的事了。真到了那一天,你崔婶还有伯禽、平阳还望你照看着点。”
戛然而止!
崔中石慢慢闭上了眼,坐在那里,一副并不寄希望于方孟韦表态的样子。
方孟韦猛地站起来,压低了声音:“崔叔,我只说一个条件,你做到了,我拼了命也保你!”
崔中石慢慢睁开了眼。
方孟韦:“我大哥是个性情中人,更是个难得的好人!我只要求你今后干任何事都不要再牵连到他!他平安,我就保你平安!崔叔,今天我们说的话到此为止,你明白我明白就行了,最好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说完就大步向门外走去。
方步亭坐在谢培东不久前坐的那个地方,戴着耳机,闭着眼在专注地听。
谢培东默默地站在门边,关注着门外。
方步亭已经听完了方孟敖和何孝钰所有的录音,慢慢睁开了眼,取下了耳机,在那里细细想着。
谢培东走了过去,望了一眼方步亭,接着走到他背后。
就在方步亭座椅背后推开的壁橱——一台窃听器,两盘磁带还在转动着!
谢培东按了按钮,磁带慢慢停了。
方步亭:“先不急着关。”
谢培东停下了手,壁橱仍然开着,窃听器仍然露在那里。
谢培东走到了方步亭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前坐下了。
方步亭:“对孟敖和孝钰这番交谈你怎么看?”
谢培东:“先说能肯定的吧。”
方步亭点了下头。
谢培东:“孝钰这孩子肯定还不是共产党。”
方步亭点头,脸上难得有了一丝欣慰的神情。
谢培东:“下面就只是我个人的看法了,可能跟行长的判断会有些不同。”
方步亭:“都同了还要你说干什么?”
谢培东:“那我就直陈陋见了。行长,孟敖也不可能是共产党。”
方步亭:“何以见得?”
谢培东:“他要已经是共产党,还急着找什么共产党?您也都听到了,孟敖这孩子不会装假。”
方步亭往椅背上一靠,摇了摇头。
谢培东:“那我就看不出什么了。”
方步亭:“你还是老实了点。怎么不想想孟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问共产党?”
谢培东:“为什么?”
方步亭:“曾可达的话起作用了,孟敖在怀疑崔中石,怀疑他不是共产党。”
谢培东低头沉默了。
方步亭:“下边该怎么办?”
谢培东又抬起了头:“那就不要让孟敖再跟崔中石接触。”
方步亭这才又点了头:“崔中石是不会再主动跟孟敖接触了。可挡不住孟敖会去找他。好在徐铁英以北平警察局的名义看住崔中石了。当然不是因为怀疑崔中石是共产党,而是为了盯着他要那20%股份!前方的仗不用打,后方已经败了。这个党国啊……”沉默了少顷,他又戴上了耳机。
戴上耳机后,方步亭这才又对谢培东说道:“把昨天晚上崔中石和徐铁英的谈话再放给我听一遍。”
“好。”谢培东又走向了壁橱,开始倒磁带。
燕南园何其沧宅邸一层客厅。
何其沧因常年落下风湿,夏天也经常是一床薄毯盖在膝上,现在依然坐在刚才见方步亭的沙发上,却露出爱怜的目光,移望着面前那个忙活的身影。
梁经纶在给他调热水,正把手伸进那只泡脚的木桶试水温。
水温正好。梁经纶提着木桶走到了老师面前放下,又蹲下身子帮他掀起薄毯折搭在他的腿上,慢慢帮他卷上了裤腿,轻轻帮他脱了鞋袜,捧起他的一只脚放进了木桶,又捧起另一只脚放进了木桶。
梁经纶:“水烫吗?”
梁经纶一笑,也很像一个孝顺的儿子,接着便有轻有重地给他搓按着两腿。
和往常一样,这时何其沧和梁经纶都不说话,老的目光,少的双手,都像春风。
“今天学生们没有被抓的吧?”何其沧问起了白天的事情。
梁经纶:“全国各大报纸都在报道,他们也不敢不收敛了。”
何其沧:“国已不国了。你没有去吧?”
梁经纶:“没有去。各大学去的教授不多,听说都在商量着联名上书。不只是东北的学生,北平各学校的师生也已经好些天买不到配给粮了。抗战苦了八年,抗战胜利了还在受苦。先生,听说财政部在酝酿什么币制改革,你和王云五部长是同学,能不能真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币改方案?”
何其沧目光严肃道:“这种时局,有什么切实可行的方案能够改革币制?你也是研究经济金融的,你认为改得了吗?”
梁经纶:“难。可也不能看着法币一天天变成废纸。今天的物价已经涨到两千三百万法币一石粮了。百姓活不下去,许多公教人员也都活不下去了。”
何其沧:“你回来前方行长来过了,也提起过这件事。”
梁经纶:“他也提到过币制改革?”
何其沧苦笑了一下:“他是央行的人,最清楚国民政府的家底,拿什么来搞币制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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