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格尔和玛丽亚与松明分开后，把自己锁在系办公室。他坐在计算机前，决心要找出乔纳神父被残酷地莫名谋害前，用自己的血留下的秘密。他开始在网络上寻找各种教派、共济会、秘密结社、邪教团体的信息。他对符号和象征并不太了解，但圆规是建筑师、建筑工人和工程人员的工具之一，所以它也与共济会有关，它是共济会最重要的代表象征之一。
他找到了关于圆规的很多不同说法，不过大部分都强调圆规象征着“完美”和“手艺的启蒙之光”。他还找到了所罗门王圣殿和它的建造者伊兰11 Hiram，根据《圣经旧约》记载，他协助建造所罗门王圣殿。由于共济会传说其创始人海勒姆（Hiram Abiff）才是建筑所罗门王圣殿的工匠，因此作者在此影射网络上的信息常常混淆不清、张冠李戴。的名字，伊兰把从圆规之明光中出现的秘密——也就是人类的完美——带走了。网络就是这样，基本上一团混乱，从一个地方出发，如果一直搜寻下去，不加注意的话，就会在其中迷失，而且还有可能什么重要的东西、可以用来佐证的数据都没找到。
米格尔也没忘掉在圆规的正上方，神父还画了一个希腊字母鈪…“这个字母是什么意思？”他有些不耐烦地自问。米格尔对共济会所知的，和大部分人差不了多少，因为到目前为止，这件事与他的生活和兴趣爱好依旧距离遥远。他仔细地阅读着从网络所找到的定义，其中这一则还比较可信：
共济会，也称为石匠行会，是一种自我定义为社会启蒙和公共慈善的兄弟会组织，它的目的是为了在物质及道德方面改善人类社会。其基层组织机构为“*所”，以各个支部为基础又组成高一级的“总会所”。
他继续看下去，一边记下大纲，一边总结。
共济会成员的标志与建筑和工具的关系密切，除了圆规以外，还有
铅锤、曲尺、凿子、槌子、石匠的围裙和九阶矮梯（它的九个阶梯正象征了晋级所需的九个阶段）。共济会里有无尽的会规和仪式，所以每个共济会都与众不同。不过它们共享着同一个慈善性的目的，也就是更加完善的个人和社会。虽然共济会喜欢把他们的起源，回溯到过去由哥特式教堂的水泥工与建筑工人组成的工会组织，但我们现在所知的共济会，它的理念却衍生自法国大革命时“平等、博爱、自由”三大原则。每个共济会的入会启蒙仪式也都十分相近，分成学徒、兄弟、导师。所有共济会的会章上都有一个圆规，总与曲尺交叉，摆放成大卫星形11 ，可是圆规绝不会单独出现……“这是为什么？”他自问。在一团混乱中找寻答案的米格尔也惊讶地发现，所有共济会的教规都提到了“宇宙的伟大建筑者” （Gran Arquitecto del Universo），会员们在崇拜的仪式中提到他时，就用首字母GADU来称呼……GADU……高迪的名字是Gaudí……多么令人好奇的巧合啊，米格尔想。两个名字看起来太像了，不过这也许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吧。
过了一阵之后，米格尔沮丧又疲惫。太多网站了，他在每个网页进进出出，却找不出任何头绪。他觉得自己就像个随波逐流的航海家，毫无方向，又被纷繁的信息扰得格外烦躁。疲惫、无聊、不知所措，有时也会有几个小小的惊喜，或是令人好奇的消息。这个题目太广泛了，几个小时根本研究不透。数以千计的流派、教派、种类、阶级、规则、仪式……米格尔觉得自己如同面对一个复杂、未知、被层层机密包覆住的宇宙，普通人完全难以入门，一窥究竟。虽然表面看来很清楚，共济会的起源似乎都能回溯到各种古老的神话：所罗门王圣殿、大教堂的建筑工人、更早之前的金字塔的建筑工人、圣殿骑士团、玫瑰十字会……但一堆不可思议的资料只能让人更加混乱，更加模棱两可。米格尔看了一堆网页，却毫无所获。乔纳神父画的圆规显然与共济会有关，可以米格尔查到的资料来看，杀手不可能是共济会的成员。一个致力于世界大同的组织怎么可能犯下像那样残酷的罪行？不对，这个人一定疯了，就算是共济会的成员，也一定是个邪恶支派，和传统的共济会无关。不过这些人也有可能使用共济会的象征符号，来让人误以为是共济会涉入凶案，或是还有其他的涵义。这个组织会是玛丽亚的外公提到的那个与高迪接洽的组织吗？
第四部 乌龟（24）
米格尔专心研究着乔纳神父留下来的数字……118……22。这会不会是个电话号码？太难了……数字前面还有一个符号，看起来像个5，但比较大，也许是个符号……一个字母……？
他一头雾水，什么也看不出来，于是下意识地在网络上搜寻“118 22*所”，但除了一堆混乱的数据以外，什么都没有。然后他又试着加入以下关键词：卡巴拉数字、神秘主义、密宗……跳出来的都是毫无意义的网页、统计数字，和一些其他语种的网页。最后，他只能回到从系上图书馆借来的书堆里，做着关于高迪生平和他建筑物的笔记。
几个小时之后，他累了。他看看表，时光飞逝。
米格尔关上计算机。他必须和玛丽亚碰面，他不想让她一个人独处。
他今天晚上要不要把乔纳神父的死告诉玛丽亚？她的情绪还很激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该死的盒子里到底有什么？“比赛已经开始了”又是什么意思？
他明天与科内萨会面前必须好好想一想。
26
“多年来我们一直守护着我们的秘密，等着那个伟大的日子到来，我们是如此热切地期望那一天。她很聪明，所以她能问出正确的问题、找到正确的答案，只是时间问题。”
“我们必须严密保护她。”
“在她身上不得发生任何意外。”
“她的外公曾是我们的一员，但他遗失了秘密。”
“他不和我们分享秘密，那是个大错。”
“他是被选上的人，没人知道多年后他把一切都忘了。”
“好了，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我觉得我们现在离那个秘密已经很近了。”
“对。但我们的敌人又多又强。”
“邪教的梁托会，我们面对的敌人一直很强大。但过了这么多世纪，我们仍然在这里。我们都活了下来。”
“没错，但是，我们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唯一的方式，也就是让我们自己适应这个时代，隐身在时光的沉默中。”
“我们现在的势力早已大不如前了。”
“但我们仍然服侍着同一个主，我们继续服侍基督，很多人都忘了这件事。我们还是有力量的，但我们不能像那些教士、黑帮、银行家或政客一样，用这力量来为自己牟利。我们的力量是用来延续我们的工作，还有最重要的，用来服侍基督。”
“我们不能忘记，这世界是善与恶之间永恒的斗争、不断的考验。善与恶之间的界线只有细细的一线，就像剃刀的刀锋。很幸运，我们未被诱惑，未跌入黑暗的一边。在很是长久的一段时间后，有些兄弟被纷纷诱惑了，但是我们没有。我们遵循主的规范，继续保卫那些在善的道路上的朝圣者。我们的守护人克里斯托瓦尔，基督的圣徒，他会保护我们，启发我们，永远协助我们……我们是强壮坚硬的岩石，我们带着孩子穿过生命之河，我们是抵御诱惑的殿堂，我们保卫那些被异教徒所羞辱非难的人民。”
“现在异教徒就住在我们的土地上。”
“是的，邪恶环绕着我们。我们几个世纪以来所忠心服侍的主人们，背叛了我们。”
“你的意思是，教宗是个无神论者？”
“我要说的是，他最多只是想要信神。”
“服侍神的人很少。”
“所以才需要重建秩序。人不仅不再信神了（这还是可原谅的罪），最糟的是人连他自己都不再相信了。这不符合神的创作，神的巨作。”
“我们是最后的骑士，我们被刻成石像，我们的后继者会接替我们的位置。对于看得懂的人来说，石头会永远保存我们的记忆。”
第四部 乌龟（25）
“现在我们要为我们乔纳兄弟的灵魂祈祷。他暴露了身份后被残酷地掏心挖肺剜目而死……一桩仪式型的谋杀案，就像古老时候的那样。是彼特鲁干的，是他典型的残酷手法。乔纳已经准备好承受这一切了，他一生都是骑士的模范，他忠于大业，甚至为此忍受了黑暗天使加诸他身上的可耻酷刑。乔纳知道他必死无疑，所以用他最后一口气写下了一个暗语，我肯定那是他这一生最后想说的……大天使去过那里，他一定看到那个暗语了，但他不知道它的涵义。我们必须帮他。”
“你是说他骗过了彼特鲁，让彼特鲁以为他死了？”
“对。他的心脏已经停止跳动，五脏六腑都被挖了出来，也没有呼吸了，但他还是拼了死前的最后一口气来告诉我们……他是最后一个和胡安·吉维尔说话的人。现在我们必须找到那个证人，我们可以解开那个谜语，我们必须在莫蒂梅尔找到他之前赶快行动。”
“证人？”
“对，玛丽亚的男朋友。他的名字叫米格尔，是个数学家。我们必须保护他。也许现在还不是我们表明身份的时候。阿斯摩提欧会不计代价地想从那个数学家身上拿到他要的信息……梁托会的人会开始行动，我们必须要谨慎，小心地表明我们的身份。我不知道他会不会相信我们，他是个理性的人，对一切都持怀疑态度。但我们还是得这样做。他自己还不知道，但守护的大天使正在透过他行动。”
“这么说来……”
“必须放牛吃草。如果他是我们所期待的那个人，他会继续向前，自己调查，直到查清一切，到那时……我们就可以出手了。”
“对。他是上天派来给我们的。那一天即将到来了。”
“一点也没错，那一天就快到了。但时间不多了。”
“那一天究竟会属于邪兽，还是穷人呢……高迪是为了这个才建造赎罪堂……穷苦人的教堂，圣家堂。”
“预言就要实现了……‘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封印即将开启，我们要非常警觉地注意。邪教教徒会在那里等候，我们要面对阿斯摩提欧和他的杀手们了。如果他们胜利，黑暗之国将临于世界，虽说一切还不确定，但是人类可能就会陷入黑暗中，当世上不再有慈善之人，当世上不再有无罪之人，当世上不再有能放弃世俗之人，当世上不再有拥抱物质的贫穷以得到心灵富裕之人，那时一切都完了……而毁灭的天使则会用大火灭绝这个新巴比伦城……也就是巴塞罗那。”
“我们等了这么久……我觉得一切都很奇怪。这是应许之地，仙女的花园。我们的大导师拉蒙·尤依已经指示我们开始建造巨作的确切时间。一切都准备好了，甚至在瓦格纳的歌剧中，异教神话都已被渲染上基督教的光芒……11 指瓦格纳的歌剧《尼伯龙根的指环》。”
“都没错，这里是祭司王约翰之国……巨作由文化的苏醒，也就是文艺复兴开始……可是他们从黑暗中出现，阻止了这一切……”
“对，阿斯摩提欧……巨作无法完成，所以巴塞罗那——仙女的花园——应许之地，变成了地狱，邪恶的轴心……来自阿韦尔诺的力量占了上风。战争、死亡、灾难……圣物已经隐藏了八十年，它一直藏在一个人的记忆和幻想中……我们要协助新的背负预言使命者；她的时间不多了。”
“我们要全体聚集起来才行。你去保护米格尔，如果必要的话，告诉他下一步该怎么走。”
第四部 乌龟（26）
计划已经写在预言中了，所有的与会者都很清楚计划的内容。社会力量与哲灵的思想会合，背负耶稣的人越过了历史之河。圣物原来被教宗、回教伊玛目22 伊玛目是*教教职称谓。和东正教教士所鄙弃，藏在大山下由黑圣母保护了这么多年，之后在某个荣耀的一天里，被交付给穷苦人民的新建筑师……然后开始了最崇高艺术的秘密启蒙……他一生中侍奉过地上及地狱中所有的主人，但是最后还是像克里斯托瓦尔一样，越过了穷人之河。只有他知道巨作正确的位置……一切都像春日般澄明清晰……
27
翌日下午，拉蒙·科内萨在他位于马约卡街与保卡拉里斯街的办公室里接待了这群访客。他的办公室天花板很高，是城市“扩建区”的典型建筑。科内萨和他建筑工作室的合伙人保存了原来的房屋结构。
科内萨年约五十，但看起来却不过三十五岁。他穿着一套很有格调的Gonzalo Comella牌男装，看起来像个退役了的网球选手。他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动作沉稳，看得出来他生活得很不错。他专注于他所喜欢的工作，只要一提及，他的热情便显而易见。他是高迪学院最出名的成员之一，也是雷乌斯天才建筑师的崇拜者。他对高迪的生平和著作了如指掌，如数家珍。
他热情地与三位访客打过招呼，请他们坐下来，问他们是否想喝些什么饮料。三个人都婉谢了。
“松明告诉我说，您从分形几何的观点来看高迪的建筑，这很有趣……这个切入点很有趣，也很新颖。我想是一个波兰裔的法国数学家……”
“对，曼德布洛特11 Benoit Mandelbrot。，就是他在1975年定义了一种从自然中可研究发现的不规则形状的几何学，譬如云啊、风景啊、叶子啊……他也研究在物品或者图案中可见的，不断重复、比例不一的相同的形状。”
“高迪认为自己主要是个几何学家，这在他的创作中可以看出来。也许在那种分形几何与高迪的有机建筑里可以找出某些对比相同之处，我不知道……”
“嗯，有两种分形几何：一种是数学分形，另一种是自然分形……我相信高迪在很多创作中两种都曾使用过，例如树状的柱子、抛物线形的……我是说螺旋形。”
“这很有趣，这是一个新的研究领域……”
“的确。不过在我们切入主题之前，我想先对大师有些简单扼要、全面性的了解。”
“好啊，我不知道是否能帮上忙，但我会回答您的所有问题。您想知道什么？”
米格尔不知从何开始。他本来想回答：“所有的事。”但这个回答，对于一个理论上应该有一些具体想法和问题列表的拜访者来说，太模糊不清了。
科内萨似乎了解他的处境，就算是数学家自己要求来拜访，但这么仓促安排的会面让这个数学家有些来不及准备。科内萨没让他们多等，就开始讲起高迪的生平：他的出身、求学过程、最早的建筑案例等等。
米格尔专心地听着。
科内萨对这第一部分做了个总结：
“高迪是个单纯的人，他热爱他的土地和语言。他不遵循理论。他直接观察事物的本质，而不是透过一般俗成的观念和扭曲的专业。”
“我想请您和我谈谈他最早的建筑。”
“高迪的风格演变不但非常有趣，而且宏伟又创新。在早期的一些作品之后，他开始受到东方的影响。那时高迪三十三岁，读了英国作家瓦尔特·佩特11 Walter Pater，散文家、批评家。现代主义文学的理论先声之一，有英国散文大师之称。远离社会尘嚣，追求美的境界，主张为艺术而艺术。与约翰·罗斯金22 John Ruskin，英国文艺批评家。极力抨击当时虚妄的文艺作品。的作品。虽然当时的建筑师，如多明尼克33 Domènech i Montaner，与高迪同时期的加泰罗尼亚现代主义建筑大师，代表作加泰罗尼亚音乐堂，堪称欧洲音乐演奏厅经典作品之一。，都从普法战争后盛行的德国建筑中汲取灵感，而高迪却从印度、波斯及日本建筑中寻求驱逐这种影响的可能性……”
第四部 乌龟（27）
“您是指，例如，科米亚随性屋？”
“还有古埃尔庄园和古埃尔宫。”
“别忘了文森之家。”松明提醒。
“当然，当然，”科内萨回答，“他把彩色玻璃瓷砖运用在那栋房子上，设计出各种东方式的图案，平添了几分摩尔式的风格44 摩尔式建筑极为成功地创出混和*教与基督教艺术风格的艺术制品——马蹄形的拱门，又或是拱形的圆顶。摩尔人精于木工、象牙工、金属工、纺织及陶瓷，对釉的掌握，所制成的光瓷，仅次于中国人。 摩尔式建筑特色包含不加装饰的拱顶、简单的圆拱马蹄型，或是拥有繁复装饰的拱型、有亮丽釉彩的青花瓷砖，以及*文或者几何图形的装饰。开放空间中，水是重点，通常花园中会有喷泉或水道，而建筑物前的水池则有创造倒影并结合光线运用的作用。。而且还有花园里瀑布上方的拱门……”
“他也有室内装潢作品。”松明说。
“没错。高迪设计过家具，他用纸黏土做内部装潢。在古埃尔宫的设计案中，他和很多优秀者进行合作，比如画家亚历杭德罗·里克尔、阿莱霍·克拉佩斯，及建筑师卡密罗·奥利瓦雷斯。”
“胡安·马尔托雷尔·蒙太尔斯11 Juan Martorell Montells， 1882年巴塞罗那为了要建造一座中世纪风格的大教堂而举办了一场设计大赛。高迪站在了以马尔托雷尔为首的现代主义一边（高迪本人也是在马尔托雷尔的指点下绘制了大教堂的正门设计图），并竭力反对复古派的设计。然而大赛评委却选择了后者，这座教堂就是后来的圣家堂。有人提议让马尔托雷尔担任现场指挥，但他谢绝了，反倒推荐了年仅31岁的高迪。是在这时出现的吗？”松明问。
“对。建筑师马尔托雷尔那时五十岁，他极其虔诚，也是高迪的好朋友，最后还成了他的赞助者。是他把高迪介绍给古埃尔和科米亚两大家族的，也是他推荐高迪接手圣家堂的设计工作。马尔托雷尔专门建造教堂和修道院，他很景仰建筑师及论文家维奥莱·勒·杜克，以及杜克对哥特式风格的想法。高迪和马尔托雷尔合作过几次，也从他那里学到了当时盛行的新哥特式风格。高迪对文艺复兴时代的建筑师没有任何好感，他觉得他们不过只能被称为‘装饰家’而已。相对而言，他却肯定哥特式风格是最具有结构性的建筑风格，但也并不是完美的艺术，完成度只有一半。也正是高迪宣称哥特式建筑是种有缺陷的造型艺术，因为它们只有在倾塌坍陷、覆满常春藤、沐浴在月光中时，才能给人最大的感动……我不说他那时负责的建筑案例了，以免你们无聊，因为你们一定都知道……”
松明，这几个人当中的专家，为他们快速概述了这些案例，比如高迪为塔拉哥纳和帕洛马圣安德鲁22 两者均为西班牙东部城市。的女子教会学校的所做的工程；为阿雷亚33 西班牙东南部城市。圣费利克斯的教堂所建造的礼拜堂；以及在特蕾莎教会学校、阿斯托加大主教堂和波提内之家进行的修建工作……
“…… 我倒是想提一下，”科内萨继续说，“在考利塞罗拉山44 Collserola，巴赛罗那就位于考利塞罗拉山脉微倾的平原上。的贝莱加尔大街上，中世纪‘人道的马尔丁王’曾在这里为自己建造过一幢别墅。他的秘书，伟大的诗人博尔纳·梅其把它称为‘美景屋55 Bell Esguard，即把“贝莱加尔”的西班牙单词Bellesguard拆分而出。’。高迪为了纪念这一位加泰罗尼亚王朝的末代皇帝，便以15世纪加泰罗尼亚
第四部 乌龟（28）
哥特式风格为灵感，来设计他的贝莱加尔楼66 高迪于1900—1905年在巴塞罗那附近的贝莱加尔大街建造了一处乡间住宅。。他提出了崭新大胆的结构方案，如果你们读过建筑师巴赛戈达博士77 Juan Bassegoda Nonell， 西班牙皇家高迪馆馆长。的书，就会看到高迪如何把一个别人随便委任的简单住宅，变成对这位国王的纪念之作。高迪重新打造了原来已成废墟的外墙；之前那条通往圣赫瓦西奥墓园的路把农庄一分为二，后来也被高迪改道；他还在伯利恒镇的急流旁建了一座天桥。他打造贝莱加尔楼的灵感取之于一栋平民哥特风格的城堡，用上了圆顶拱门、双孔窗，和一座上面有四臂十字架及一排射孔的针状塔。现在我们要进入那个您最有兴趣的时期了。”
“他的有机建筑……”米格尔说。
“分形建筑，也是您喜欢称呼的名词。”
“这是高迪最有创意的时期。”松明提醒大家。
“但也有一连串的失败计划。我的意思是说，它们没有快乐的结局。”
“真是很遗憾。我想您一定是指丹吉尔教区的设计方案，和那个纽约旅馆的计划。”
“丹吉尔教区？”米格尔对这个很感兴趣，另一个则不然。
“那是科米亚侯爵委托的设计。”松明强调。
“我要提醒各位我们跳过了一个时期。”科内萨说。
“没关系，一会我们再回头来看。”兴致勃勃的米格尔回答。
科内萨决定先满足米格尔的好奇心。
“1892年，科米亚侯爵委托高迪负责一个丹吉尔方济会教区的建筑方案。那个教区总共有一家教堂、一家医院和一家学校。高迪一年内就画好了蓝图，但方济会的神父们却认为他的方案太过浮华不实了。他们也不喜欢中间的塔能达到六十米高。”
“他们不喜欢那座塔？”
“我想不只是这样。也许方济会的神父们根本就不喜欢他的建筑方式。”
“到底是怎样的建筑方式？”
“天才极了的建筑方式！倾斜的外墙、双曲面形的窗户和旋转的抛物线形的塔。不过这些就像我说的，都不一定能实际建造出来。未能依他的设计实地改造教区，高迪觉得很心痛。”
“太可惜了，白白浪费了一个计划。”米格尔说。
“并没有。”
“哦？”他饶有兴致地问。
“从1903年起，高迪就把他想到的那些形状，应用在圣家堂‘诞生门’的尖塔上。”
“这很正常啊。”松明说。
“嗯，至少是很令人好奇的小知识。”米格尔补充道，“那么另外一个计划，在纽约的那个呢？”他又问。
“没错。1908年两个美国企业家来找高迪，委托他建造一栋旅馆。那个建筑物几乎有三百米高，侧面是悬锤线形，以维持整个结构的完美平衡。”
“这第二个计划怎么了，为什么没能实现？”
“详情无人得知，似乎是1909年高迪生病了。不管如何，这两个计划都对圣家堂的最终外形设计有很大的影响。优雅的丹吉尔尖塔，和雄伟的纽约建筑物，都给高迪制作圣家堂的最终结构模型时带来了很多灵感。这些计划加深了他对于双曲面和双曲线抛物形表面的研究，也让他可以好好琢磨外形匀称的柱子和教堂的中殿。”
“您刚刚说我们跳过了一些环节。”
“对。高迪在设计这些之前，认为在大自然中，重要的不是美学，而是功能论。那时的高迪进入了一个我们称为‘自然主义’的时期。他的灵感来源便是对于植物、动物和山脉的观察。他发现在大自然中，直线及平面是不存在的，只有各式各样种类繁多的曲线。”
第四部 乌龟（29）
“您是说，如此看来，他并非是先在蓝图上筹划建筑方案的？”
“我的意思是说他直接投入三维立体空间，通过沙盘和模型来做的。”
“巴特罗之家。”玛丽亚说，她想证明她的知识并不输给科内萨，虽然到现在为止她几乎一直保持着沉默。
这天早上她都在守灵厅里，由米格尔陪着。
“还有米拉之家。”科内萨补充。
“根据您的说法，这两栋建筑是高迪自然主义时期建筑的高峰。”
“嗯，根据我和所有专家的意见。前者是玻璃瓷砖的有机形状，而后者，则可以从那种悬崖的形状中见得：它是大海和陆地的象征。我们也可以在马约卡大教堂的玻璃窗及穆塞拉山上的基督复活堂看出端倪。”
“你说的这种自然主义，古埃尔公园也是一个好例子。”米格尔说。
“没错，如果你们可以让我插一句，新多·维尔达格尔僧侣就是在那时候，写下那首献给科米亚侯爵的名诗《亚特兰蒂斯》的。你们一定知道，侯爵是古埃尔的岳父。不过说回公园上来，高迪把公园中的步道设计成可以随公园地形而改变的样子，他还设计了一座天桥，利用原地挖平的一座山洞的石料，以保留原来的地形。他把从洞穴中挖出的各种不同的石头，四处点缀在公园里。就像我说的，整个设计都出于他对大自然强烈的兴趣，并且没有直线和平面。”
“对一个习惯使用圆规和标尺的建筑师来说，这实在很难理解。”松明说。
“但高迪并非出生于建筑师家庭，他的家族是锅炉匠，是捶铜板的人。他父亲在现在雷乌斯的普林广场有一间打铁铺，旁边现在是一家银行的办公室。他的祖父弗朗西斯科也是雷乌斯的锅炉匠，那个小镇离雷乌斯大约有四公里。建筑师巴赛戈达认为高迪小时在锅炉铺里看到的蛇状管的螺旋形状，还有锅炉的曲线，为他培养了建筑的空间观念：所以他总能以三维空间的方式来想象，而不像一般建筑系学生那样用XY轴、用描写性几何学、用透视法来想象。高迪一直认为，自己有幸被神赋予了能用立体方式想象事物的才能，不过他也并不以此自满。”
“您是说他工作的方式与一般建筑师所习惯的方式完全不同？”米格尔问。
“听着，从埃及金字塔到贝聿铭的罗浮宫前庭新入口，建筑师的工作方式一直都是相同的：用圆规与标尺规画平面形状，用一般的多面体、正方体、四面体、八面体、几百面体等转换成立体形状。但高迪凭借他的观察，发现在自然中很少有（甚至几乎不存在）这些规则的形状。”
“他对柏拉图在《蒂迈欧》中把火水风地四大元素神圣化而提出质疑。”松明说。
“还有第五元素，看得出来您已经读过巴赛戈达博士的文章了。”
“我也看过加西亚·加瓦罗的文章，他是第一个在博士论文中研究高迪建筑中自然形状的西班牙建筑师。但您解释得比我更好，请继续。”
“他在自然中看到的是什么形状？”
“根据巴赛戈达博士所说，”科内萨对松明微笑着说，“高迪证明了没有比树干和人体骨骼更好的柱子了；或者说，没有一个建筑物的圆顶比得上人类完美的头颅骨；还有，要获得一栋建筑物的平衡，必须要观察山脉。”
“简单就好。”玛丽亚说。
“简单，对。所有简单的东西都很棒……但首先要看到东西的结构，然后才能把这些结构运用在建筑上。我给你们看些东西。”
第四部 乌龟（30）
科内萨从一个信封里拿出一些照片，然后把它们两张两张地放在桌上。
“你们看这个。”
这是一张圣家堂的照片，另外还有一张植物的照片。
“这种植物叫苔景天11 sedum acre ， 右图为圣家堂。，是雷乌斯附近的一种植物。”
松明及玛丽亚已经看过那些照片了，可是米格尔对它们的印象却十分深刻。“诞生门”与那棵植物的外形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科内萨继续向他们展示那一连串照片。
另一张照片里的“荣耀门”，与旁边照片里的影像一模一样：那是一个位于马拉加省内尔哈的山洞。
之后的两张照片是古埃尔公园里的教堂和白朗峰22 Mont Blanc，是阿尔卑斯山脉最高峰，也是欧洲第一高峰，海拔4810米。，根本就是一模一样。
接下来是米拉之家的一根烟囱，和海螺完全一样。而位于塔拉贡纳省的原始森林，则可以直接移植到圣家堂的柱子模型上。
科内萨继续拿出照片，展示这位来自雷乌斯的建筑师大师的作品，与大自然中各种形状令人赞叹惊异的相似性。米格尔和他的两位同伴面对着照片，听着科内萨的解释，发现科内萨已经渐渐兴奋了起来。
“就像我们所看到的一样，遵循欧几里得几何学的建筑师们对这些自然形状视而不见，但高迪在自然界中，发现了数以千计的形状，然后把它们应用在他的建筑里。当然大家也不能忘记高迪对于大众建筑其实也非常地敏感和尊重，不要忘记，他也出身于塔拉贡纳省的原野。大家可以想象加泰罗尼亚葡萄藤的藤架，与周遭的环境协调地多么完美啊。”
“所以综上所述，您肯定高迪建筑方案的很多灵感，除了是从其他方面汲取的之外，矿物、植物和动物的外形也是很重要的一部分。”
“这可不是秘密了，大家都公认这一点。他遵循的几何学来自于植物学、矿物学、解剖学。他看到重力法则，看到自然如何在叶子、树枝和树冠上画出抛物线及悬锤线。尤加利树和某些攀缘植物的树干是螺旋状体；百合是螺旋状体，而大腿的股骨是拉直的双曲面体……我不知道这样讲，会不会让你们听得很烦，能听懂吗？”
也许米格尔听不懂这些专业用语，但他抓到了科内萨话中的重点：高迪的天才想法，就是利用那些自然结构来让他的建筑的结构更坚固、更牢固，使他的作品更加宏伟。但这只是冰山一角，米格尔想着。他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
这个问题让科内萨有些讶异，不过他立刻了解了数学家如此单纯问题背后的深层涵义。
“为了要继续做神的工作。”科内萨毫不迟疑地说。
“高迪是共济会会员吗？”
米格尔太鲁莽了。原本专家科内萨会改变他对高迪的看法。可是迟了，他都已经开口问了。
“一个共济会会员会用一条简单的绳子来设计他的建筑吗？一个共济会会员会蔑视标尺及圆规——共济会三大明光中的两项吗？一个侍奉用圆规画出宇宙界线的神的秘密结社，如果高迪遵循他们的指令，我真不能想象。不会的，我相信他不是共济会会员。高迪是一个建筑学的神父，他遵循神的法律，他把目光转向神伟大的杰作，也就是大自然。他建造的是喷泉、鸟巢、蚂蚁窝、钟乳石、山脉、树木、岩石、植物，然后把它们变成尖塔、拱顶、圆顶、圆柱、支柱。高迪所说的原创性就是回到原点，美就是真理的光芒。对他来说，神子就是真理。”
第四部 乌龟（31）
“那他的建筑有没有可能与某种隐藏的计划相符？”
“我不知道您所谓的‘隐藏的计划’是什么？我想诗人、作家，所有创作者都在追寻某些他们认为重要超然的概念吧，而这些概念也是他们作品的骨架吧。高迪，依我看来，是在寻找灵魂的升华。他在建造的不是别的，就是神之家。”
“您是指圣家堂吗？”
“就是圣家赎罪堂。您别忘记‘赎罪’这个词。这是一栋为了寻求救赎的教堂。高迪为它献出了半辈子。不，高迪不是共济会会员，他不是什么中世纪的泥水匠。高迪相信人类可以通过基督得到救赎。他也诚信圣母玛丽亚。采石场大宅的墙角板上，还有圣母祈祷文。”
“*e gratia plena Dominus tecum（万福神恩充满主与你同在）.”松明念颂了一段圣母颂。
科内萨同意她的话。
“他甚至本来要在教堂的大门上放一尊玫瑰圣母像，两旁站着大天使圣米格尔和圣加百利。”他们的东道主继续把话说完。
“结果他没做？”
“根据真人大小比例的雕塑模型已经用石膏做好了，但在1909年反教会暴动的‘悲剧周’中所发生的事，让米拉先生不敢把整座雕刻放上去。不过这并不重要，我要说高迪是一个非常虔诚的人，他把他一生最后几年都奉献给工作。他像个僧侣一样住在教堂里。他只为圣家堂而活。”
“请您说说圣家堂的起源吧。”
“地基的第一块石头是在1882年的圣若瑟节11 每年3月19日是圣若瑟节。上放下的，第一次梵蒂冈大公会议时公布了圣若瑟为普世教会之守护圣人，整个构想就是那时成形的。一个叫约瑟·玛丽亚·波卡贝拉的书店老板，成立了一个圣若瑟信徒协会。波卡贝拉买下了一块地，相当于现在巴塞罗那普罗旺斯圣马丁重建区的一整个街区，并想要建一座赎罪堂。建筑师比利亚尔把他的建案送给教堂。然后因一连串事件，比利亚尔辞去了职务，而高迪从1883年开始接手这个建筑设计案。高迪不喜欢比利亚尔的设计，但他也无办法改变教堂的长轴。我跟你们说过，高迪在这个教堂里工作了四十三年，他大半辈子都花在这上面。他留下了教堂大致的模型，他亲眼看到诞生门完工，而且注明了所有必须要建造的元素象征。”
“他留下的这些象征，大部分不只是在圣家堂中。您不认为它们有……”
“某种隐藏的涵义？”科内萨用有些嘲讽的口吻打断了他。
米格尔没有回答。他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另外一种人。他是个数学家，也正因为如此，他不想遗漏任何可能性，不管那听起来有多蠢。
“关于高迪，有许多种说法。就我所读过的，且不管对作者的评价如何，有人说高迪是一个寻找能将贱金属转换成黄金的贤者之石的炼金术士，而且高迪年轻时，还是个反教会的左派分子。”
“是啦，不过，回到象征的话题上……”
“在我看来，如果不是那些基督教象征的图像，都只是装饰而已。”
“它们有没有隐藏了其他信息？”
“这我并不了解。”
“疯人菇的事，是真的吗？”
“您是说那些高迪被毒品弄得神志不清的故事吗？”
“是的。”
“天啊！真是蠢话！您注意看过卡佛之家吗？”
“应该要注意些什么？”
“例如在它前门的那些蘑菇。高迪设计了那些装饰是为了让卡佛先生高兴，因为卡佛是个蘑菇学家。如您所见，事实其实简单得多，而且后来这件事和其他一些蠢话也都被澄清了。”
第四部 乌龟（32）
“那么蛇呢？”松明问道。
“什么蛇？”
“用瓦伦西亚瓷砖做的蛇头，在古埃尔公园里的那个。”
“那一定是铜蛇，摩西手杖上的铜蛇。”
“神秘的玫瑰呢？”这个年轻女子再次问道。
松明了解她问的所有象征，但是她想听听科内萨的意见，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希望让米格尔从这位专家口中听到他对这些象征的诠释。
“那是天上圣母和耶稣之母玛丽亚纯洁无瑕的处女象征。在采石场大宅里可以看到。”
“迷宫呢？”
“在中世纪的大教堂里，他们把迷宫称为‘往耶路撒冷之路’，把迷宫当成一种到圣地朝圣路径的替代品。信徒们在迷宫里跪着爬行，还一边祷告。法国沙特尔大教堂 11 La Cathédrale NotreDame de Chartres，法国四大哥特式教堂之一。的迷宫，直径十二米，从头到尾走完却要两百米。”
“火蜥蜴呢？”
“正义的朝日：我主基督。死而复生的象征。”
“乌龟呢？”
“根据圣安波罗修主教11 SantAmbrogio，米兰主教，4世纪基督教最著名的教父之一。所言，龟壳可以做一种七弦乐器，奏出让心情愉快的音乐。它代表沉稳的力量和对各种外敌的抵御。诞生门前就有那样承担所有重量的石龟，一只陆龟，一只海龟，保障着宇宙的稳定。”
“那么圣家堂里的鹈鹕呢？炼金术里有一种蒸馏瓶的外形很像鹈鹕，而且它的外形也是贤者之石的形状。贤者之石放到液态铅中后会融化消失，让铅变成黄金。”
“‘玫瑰骑士团’又被称为‘鹈鹕骑士团’。”
“听起来不错，不过我更偏向这个说法——鹈鹕的外形象征基督的牺牲。中世纪的古书《野兽志》中提到一首被遗忘的圣歌：‘Pie pelicane, Jesu Domine’，翻译过来就是‘虔诚的鹈鹕，主耶稣。’圣歌里说这种动物的特征是只取食存活下去所需的食物，不再多吃，就像一个只靠面包过活的隐士，不为吃而活，而为活而吃。这听起来不是和高迪生命中的最后一个时期，也就是关在自己工作室里工作的隐士时期很像吗？”
在场的众人都沉默下来。几分钟的时间中，大家沉思着科内萨最后那几句话。可松明再度提问：
“那彩虹呢？”
“没错，文森之家的大门上有彩虹。高迪是希望从象牙喷水池里喷出的水，落在像一张蜘蛛网般的椭圆形网上，形成很多层波浪状的薄膜，然后在太阳光下分解成彩虹的颜色。”
“好吧，这应该是技术上的解释，可是……”
“在《创世记》第九章第十一节里，我们看到彩虹是神示意之后不会再有洪水的信号。彩虹是神本性为善的象征。于末世时重现于世的世界裁决者，有时也会被画成坐在一道彩虹上。在中世纪和基督教的象征中，彩虹的三个主色有不同的涵义：蓝色是大洪水、红色是世界的大火、绿色则是新的大地。七个颜色就是七圣礼和圣灵的七恩赐，而且这七彩也是协调上天与尘世的圣母玛丽亚的象征。”
米格尔与他的两位同伴一样，非常景仰科内萨的博学。七个颜色，七个骑士，米格尔想，真是令人好奇的巧合。
“那数字6呢？”米格尔问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