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没什么，你不会懂的。”
“好吧。可我要怎么处理那些黑女人？”
“照旧，直到我给你新指示。我有个点子。”
这并不是什么新点子，就是回归家族的传统罢了。他之前怎么没想到？乔梅·布鲁创立了养殖场，他在非洲有三座，在巴塞罗那马雷斯梅海岸有一座。这样就够了。在孩子们还小的时候他就把他们买来，让他们衣食无缺健康成长，甚至还给他们提供基本的教育，教导他们将来要去工作的国家的语言。把他们投入市场可能会花上五到十年，最小的那些只要五年，因为他们都可以去儿童*行业，和某些“特别”的电影。大家都称这种电影叫为snuff movie11 传说中实际拍摄虐杀真人过程的电影。，虽然乔梅·布鲁并不是很懂电影，但有人是真的愿意为这种电影付出以百万计的大钞票。幸运一点的男孩女孩则会被卖到地下妓院去。
有几对男女是专门用来“培育”的，布鲁很爱这样说。这些孩子不会被很快卖掉，以他在卡瓦酒生意上的经验，他知道耐心也能赚钱。那些有缺陷、过不了身体检验关的孩子也不至于赔钱：器官买卖市场就是个好生意。尤里是这方面专家，而且他出的价钱总是非常好。
乔梅·布鲁走到露台，他的生意正平稳地运作着。他凝视这座城市，它依旧属于他和他的四个朋友，像以往一样。正在此时，她出现了。她脱下衣服，跳进了游泳池，泳池占据了露台大部分的面积。布鲁走到旁边，她游了过来，像一尾黄色的美人鱼，冒出了水面，然后吻了布鲁。
“嗨，老板。”松明说。
“我不是你的老板。你是你自己的老板，随时都可以走人。”
“你做梦！这个基金会是我生命的一半。”
“我以为我才是你生命的一半。”
“你占另外一半。”
“我对你来说太老了。我知道你只爱我的钱。”
松明有一种猫科动物般的美感。她看起来像个二十岁的年轻女孩，而布鲁的年纪几乎是她的两倍。
“别傻了，我舅舅的钱比你还多。我爱你是因为你人好、有趣、博学多闻、英俊、有气质……”
第四部 乌龟（15）
“是啊，是啊。”
“而且你也是一个我梦寐以求的基金会老板。”
松明是现代主义之友基金会的执行长，是布鲁房产经营公司创建和赞助的。布鲁的公司在专业领域居于领导地位，它的分公司遍布捷克、匈牙利、波兰和其他东欧国家。乔梅·布鲁在布鲁克街买了栋现代主义式的房子，就在普罗旺斯街和马约卡街中间，作为基金会未来的办公室。
松明完全不知道乔梅·布鲁和她舅舅由纪夫真正是干什么的。她从小仿佛活在一个水晶泡中，她是艺术史学家，也是加泰罗尼亚现代主义建筑的专家。她十岁时第一次来到加泰罗尼亚，那时她的舅舅在卡达盖斯刚向布鲁买了一栋房子。松明觉得她舅舅和布鲁从那时起就成了朋友。她和舅舅每年夏天都会在卡达盖斯度上三个月的假，有时布鲁受邀拜访，松明就在那时爱上了他。她两年前来到巴塞罗那，负责基金会的事情。舅舅并未阻拦她，他也不知道外甥女与这个加泰罗尼亚黑帮老大之间的秘密关系。
巴塞罗那是她的第二个最爱。她热爱这座城市，她在格拉西亚大道上有间舒适美丽的公寓，那里地处闹市，也邻近她喜欢的那家咖啡厅。她喜欢那家咖啡厅，因为那里总有许多有趣的人。同时她的公寓也邻近威尔第电影院，有时她还可以看到故乡的电影。松明既自由又快乐，她有个喜欢的工作，又住在一个四处耸立着历史上最优秀的建筑的城市里。而她对布鲁的热情也与日俱增，对她来说，这个成熟、富有魅力的男人是热心于艺术事业的赞助者，也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松明是真的爱着他。布鲁同时代表了加泰罗尼亚冲劲勃勃的企业家，和热爱艺术的富有的资产阶级。他们是一群可敬的人，是一群有创业精神、有文化修养、又充满慈善情怀的王子；而且他们也让她想起日本传统对生活的态度，不过她这样的念头让布鲁觉得很有趣。
有人通知他，尤里到了。
“让他等一下。”布鲁说，“一起吃饭吧？”他问松明。
“不行。我和一个朋友约好了。”
“谁啊？”他一开口就后悔了，他知道松明痛恨被人管束的感觉。但布鲁并不想管她，他只是想知道一切。
“玛丽亚。玛丽亚·吉维尔。一个我刚认识的女生，我们马上就成为好朋友了。她帮基金会做些事，你不认识的。”
松明错了，他知道那个女人。布鲁知道所有职员的一切，或者几乎是一切。
“我有点紧张，重要的一晚很快就要来了。”现代主义之友基金会即将正式开幕。
“别紧张，一切都会顺利的。”
“我要走了。”她亲了他一下。
几分钟后，尤里走了进来。
“就像我刚才对你说的，我需要你帮忙。”
23
他害怕地走了进来。他穿着黑色长袍，来到祭坛前。阿斯摩提欧已经在那里等他了。他低下头，向主人表示服从和尊敬。
“你要干嘛？如果申请紧急与我会面，最好是有重要的事！”
“是的。”他很紧张地说，“彼特鲁做得太过了。我不喜欢他，您知道我不喜欢他，大人。他是个嗜血狂人。上面的人要我调查，养老院的事还可以处理，可教堂神父的事……他做得太过分了。”
阿斯摩提欧比了个手势，要他取下头罩。莫蒂梅尔探长照做了，可他还是不敢直视阿斯摩提欧。他的面具让他倍感压力。
“乔纳神父是他们的一员。你知道我们的一贯作法，开肠剖肚，就是把内脏挖出来……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做的。他们对我们也是如此，这你也应该知道了吧。”
第四部 乌龟（16）
“他们也会把我们开肠剖肚？”莫蒂梅尔惊恐地问道。他入教时可没想到会这样，对于他入教的那一天，他只记得那个面具，和阿斯摩提欧要他亲吻的戒指，那是一面有块黑色的五角形宝石。
“他们会杀了我们，白痴。只要他们有机可趁，他们就会毫不迟疑，下手杀了我们的人。”
“那可不一样，那可不一样。”阿斯摩提欧的属下坚持表明两者的差异。
阿斯摩提欧不想和他讨论各种死法的差异，又接着说：
“他们把我们骗得很惨，派一个人混入我们的组织，而我们也上钩了……所以我们不能心软。”
“是的。可是这可能会危及我们的任务，重要的是最终目的。而现在，我们两手空空。” 莫蒂梅尔说话时依旧不敢提高声调。
“我知道你有办法处理一切。我信任你，你现在越做越好了，很快就可以升级……”
“但那个疯子让我很难做……他尽可以玩弄乔纳，但他走的时候，神父还活着。”
“这不可能。”
“我的部下诺格斯说这是个奇迹……”
“我不懂，彼特鲁不会那么笨，他有头脑，而且最擅长杀人……好像他天生就有这天赋，我从没……”
“您要相信我。他让神父活着，不过也没多久，但终究是活着……而且还有别的……”
“别的？别吞吞吐吐的……”
“我们到的时候，灯还亮着……”
“灯亮着？不可能。彼特鲁从不在亮光下做事。事实上他无法忍受亮光，有了光他做不了……而且，整个处刑就是一场仪式，必须在黑暗中进行。你确定吗？”
“毫无疑问……”
“这么说的话……”
“现在事情变复杂了……有证据显示还有其他人到过现场。”
“我们的屠夫是不是做得过火，这我不担心……他一向独来独往的。我不懂。一切本来都配合得很好……我真的不懂……神父活着，灯也亮着？你到的时候……”
“是的……”他停下来，因为他发现他应该等主人把话说完。于是他赶紧澄清：“我在处刑之后半小时到的，完全按照计划。”他停了一下，又接着说，“我想应该是在这段时间里，有人过去了……他走的时候没关灯，我觉得是那个马虎鬼干的。”
“不可能，彼特鲁痛恨亮光……的确他是个野人，但他永远不会开着灯……还有别人去过，就在你到的前几分钟……你认为那个人会看到什么？”
“我不知道，我得再看一次现场照片。神父爬了一段距离，而且他的手往前伸着。他可能写了点什么东西……不过血把他写的东西都遮住了。事实上，我们分析红外线照片时，只能看到一些奇怪、模糊的符号，某一个符号下面还有几个数字。可是就像我对您说的，我还得再仔细分析一下那些照片。我现在已经着手在做了，可能需要几个小时。”
“你认为他揭发了我们的事？”
“也有可能……”
“如果是这样，彼特鲁就犯下大错了，他不能在没确认神父死之前就离开现场。这太不可思议了，我想这件事应该有办法处理吧。”
“到目前为止，要确立老头和告解神父死亡之间的关联性很小。但我也无法控制一切，您知道我们工作的方式。如果还有别人对这事有兴趣，他迟早会理出头绪来的，那时我们就危险了。”
“这样的话，你是不是认为有人在彼特鲁离开后，去过那里，那个克里斯托瓦尔教堂？”
“我认为是如此。”他小声地说。
第四部 乌龟（17）
“那个数学家比我想象中精明。”
一阵沉寂。莫蒂梅尔知道阿斯摩提欧监控了那老头孙女的一举一动……
“你做得很好，你会得到应有的奖赏。”
“那个数学家在养老院问了些问题，养老院院长告诉他那天早上最后一个和老头说话的人是乔纳神父，他的告解神父。如果您要把他除掉、不让他碍事的话，并不难……我们拿到了他的指纹。”莫蒂梅尔试着讨好他的老板。
“不用。就目前情况而言，这对我们没好处。但可以给他施加点压力，他现在看到那些了，应该怕得要死吧。那个数学家即将踏入另外一个世界了，我不觉得他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阿斯摩提欧仿佛非常了解他一样，又接着说：“你有什么想法？”
“我得给上面的人解释。我们有那个数学家的指纹，这可以把他和乔纳神父的死扯在一起。”
“你的话很有说服力……你知道该怎么争取时间。但现在把那个女孩和那个数学家牵扯进来，对我们很不利。他们会对我们有用的，我们得监视他们。当目的达成后，再杀了他们。”
“我会尽全力的，这点请您不必怀疑。至于彼特鲁，请您让他休息一阵子吧……那个马虎的家伙最好别再插手了，不然一切都会完蛋。请让他从大街上消失个几天吧……上次他派了两个笨蛋在巴尔梅斯街开枪追着那女人跑，已经够让我们头痛了。”
“还有其他事吗？”
“有，主人。我们知道那对情侣去了圣家堂。我们的人跟踪的，他们走到诞生门，然后看了一阵念珠门廊。他们两个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
“在念珠门廊那？”
“正如我刚才所说的，大师。它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两人的对话中断了一阵子。阿斯摩提欧等了一会儿，脑中闪过许多景象、年代久远的谈话，还有臆测……
“没什么……教堂的那个部分是高迪在世时亲自设计完成的。之后他们又做了什么？”
“然后他们去了诞生门……您不会相信我接下来要说的事的。”
“直接说。”
“他们找到了……”
“在哪里找到的，找到了什么？”
“在一只乌龟里面，老板。在一只撑着教堂柱子的乌龟里面找到的。”
“乌龟啊！”阿斯摩提欧不禁喊了出来，接着说：“倒数计时开始了。”
“您说什么，老板？”
“神的巨作在六日中完成，第七天他要休息了。”
“六不是犹太人的神圣数字吗，老板？”
“它代表空间的六轴。高迪在整个巴塞罗那的建筑物上都竖满了四臂十字架……空间的交叉，象征着六个方向。当第六天到来时，就是预言实现的期限。”
“我听不懂您说的，老板。”
“不必担心，我只是自言自语。还有，别叫我老板。”
“对不起，阿斯摩提欧大师。在乌龟里有一个盒子。”
“对，里面有一本笔记本。”
“笔记本？您怎么知道？”
“彼特鲁唯一由乔纳嘴里问出来的就是这个，他拷打乔纳时，乔纳松口告诉他的。我们本来就略知一二，老头有本笔记本，他在上面记录、临摹图画、画荒废的庙宇、柱子的顶端装饰、拱心石的图案、大教堂的结构等等。”
“老头就只留下这个？一本笔记本……？”
“对。不过这也可以理解，他神志不清了……老头知道自己有个秘密，他把秘密藏起来，可能会在笔记本上注明东西藏在哪里，拿到东西以后要怎么做……可是他都不记得了。”
第四部 乌龟（18）
“那为什么他们要去找他？”
“因为有人通知我们他最后一次见到孙女时，情况好转了一些。看来老头似乎等到了什么，有什么事情让他头脑开窍了……我们不能杀了他，他原本是唯一的证人，唯一能带我们找到秘密的人。可事与愿违。现在他的孙女才是新的守卫。”
“我们现在要拿回笔记本，不是吗？”
为何要对一个属下解释这种事情？阿斯摩提欧没有回答他。他的属下不知是了解他沉默的意义，还是揣摩了上意，莫蒂梅尔开口说：
“我开始懂了。要拿回笔记本，但最重要的是对他的孙女施压，因为她终究会知道一切，然后再让她告诉我们。”
“你不用那么急躁……我会在适当时机亲自下令给你的。现在是和时间赛跑，我们要争取时间。”
阿斯摩提欧突然沉默了。他知道老头的孙女玛丽亚，会在米格尔的帮助之下，成为唯一一个解决一切谜题的人。他们只需要跟着这对情侣，在时机成熟时下手就行了。
“你可以走了。”
莫蒂梅尔低下头，走了出去。
24
米格尔把车停在地下停车场。他走到外面，在“图书之家11 Casa del Libro，西班牙连锁书店。”的橱窗前停了一分钟，然后走了几米，又在海梅斯书店的橱窗前停了下来。他只是习惯性地驻足，并没看那些书。然后他穿过格拉西亚大道，他和玛丽亚、松明约在卡玛尔加餐厅吃饭，她们两人正在格拉西亚大道上的一个露台等他。他不知道是否要告诉玛丽亚实话，有松明在场，应该不是个好时机；除此之外，他也没时间跟她们两人一起聊天。他必须一个人静下来，思考、调查。他应该告诉警察他曾经去过凶杀案现场吗？他找到了一些他们也许用得上的证据？可他找到的到底是什么？一些用血写下的数字和东西。天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沿格拉西亚大道走着，直到看见玛丽亚和松明，她们两人就在一个正对着巴特罗之家的露台上。
他装作一切平静无事，亲了一下玛丽亚，和松明打了招呼，坐在她们两人旁边。他叫了一瓶啤酒，她们则在喝饮料。
“玛丽亚都跟我说了。”松明开口。
“一件很令人遗憾的意外。”米格尔接着说。
他发觉玛丽亚脸上有一种藏不住的哀伤，外公的死亡悲剧与这前后发生的一切，让她名副其实地陷入了椅子里。玛丽亚本想取消今天的约会，但没通知到松明。她整个早上都在养老院处理丧事的手续，看起来有些昏昏沉沉的。
“乔纳神父那边怎么样？”玛丽亚的眼中尽是悲伤。
“还好。事实上也没什么，他只是去听外公告解。”
玛丽亚看得出来他不想说这件事，于是转换了话题。米格尔说他还有工作，不能留下来和她们一起吃饭，不过之后会再去找她们。
“我在这里陪你们一下子。”他说。
“你到之前，我们讲了许多高迪的事情。玛丽亚告诉我，她外公对高迪的建筑研究得非常透彻，你也正在研究高迪和分形几何学之间的关系。”
松明最后这句话就像淋在米格尔头上的一桶冷水。
“我跟松明说了你在研究的东西。”
“详细内容是怎么样的？你论文的题目是什么？”松明问。
米格尔得赶紧想一下。
“唉……事实上……我还不知道。这只是我的想法，甚至还不完整，我只是看到高迪似乎把树枝成长的自然法则，应用在圣家堂的柱子上……还有在波动、排序、形状的重复上，尤其是大型的螺旋形、抛物面形。可实际上我什么具体的东西都还没有，我才刚开始。”
第四部 乌龟（19）
“嗯，当你想法更成熟时，我倒想听听。”松明说。
“你们日本人为什么会被高迪迷得如此神魂颠倒？”米格尔开口问，一方面想转移话题，另一方面每年会有数以千计的日本人，到巴塞罗那来参观这位出生于雷乌斯的建筑师的作品，这件事的确也引起了他的注意。
“我们的文化和禅宗哲学关系密切……所有人类的活动，不论多么单纯、简单，都是一种运动，一种迈向完美境界的运动。但对我们来说，高迪已经到了‘悟’的境界，也就是说，他已经不再拘泥于技巧，而是投身于创造了。禅宗大师教导我们，一根手指可以用来指出月亮的方位，可当你认出月亮时，就不需要再看那根手指了。高迪建造了房子、大楼，就好比他帮我们建造了用来指出星星、天空、灵魂的手指……但我们还是继续看着手指，也许就因为这样，所以高迪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建筑师能延续他的风格了。”
“你的理论很有趣，对西方人来说太深奥了……在这里，一切都很肤浅……但是你不认为高迪是唯一一个……”
“拜托你别笑我了……”
“不好意思，松明，我不是在嘲笑你。我信任高迪，他的建筑更像是在反映大自然，从某方面来说，他的那些作品看起来像石头、树海……这会让我想起日本的房屋、你们的花园……尤其是那种私密的氛围、大树群下的阴影、明亮的对比……”
“你说得对。高迪了解这一点，而且和我们的文化一样，他认为自然和某些在西方并不重视的工艺、手工艺的活动一样，都在艺术中占据了非常重要的地位……在日本，手工艺才是真正的艺术，例如花艺、盆栽、布偶戏和能剧11 能剧和狂言、歌舞伎、木偶并列于日本四种古典戏剧形式。的伟大传统……高迪在建筑工地总是与水泥匠、助理建筑师、制图师一起即兴创作，尤其是和手工艺者、铸铁师、碎石匠、雕刻师一起。你也许会觉得可笑，但在我们的文化中，手工艺者才会被看作真正的艺术家，他们是在工作中寻求完美的职人。我们很了解这种把默默无名的工作当作艺术对待的观念，而高迪也明白。”
“也许是因为高迪是锅炉匠的儿子吧。你们日本人对艺术的看法总让我惊讶：可以把那么不真实的东西变成艺术……”
“你又在笑我了，米格尔。”
“我正在收集高迪的资料，你也知道，我必须收集所有能找到的数据，来充实我的理论。我对所有东西都很感兴趣，之后再挑选出一些重要的……我知道他的风格一直在变化。曾经有一阵子他非常倾心于维奥莱·勒·杜克11 EugeneEmmanuel ViolletleDuc,法国建筑家、理论家。位于巴黎的玛德琳教堂实即是他的作品。，这位伟大的法国建筑家重新发现了哥特式艺术风格，但高迪超越了他。高迪甚至认为哥特风格的某些建筑方式就如同支柱一样。对他来说，自然光是很重要的一个课题。所以当1883年开始完全接受负责圣家堂的计划时，他修改了比利亚尔22 Francesc de Paula del Villar，圣家堂的第一任建筑师。原来教堂地下墓穴的蓝图，高迪让它可以接收到自然光。”
“看得出来你对高迪很了解。”松明说。
“别这样说，高迪太深奥了……现在反倒是你在嘲笑我了。”
玛丽亚一言不发，不过米格尔对这个话题展现出来的热情倒是很让她讶异。她一直以为他不喜欢高迪，而且觉得建筑不过是一种服侍权力者的艺术。
第四部 乌龟（20）
米格尔没有注意到他对两个女生产生的影响，他只是继续说道：
“我认为那纯粹只是一种美学元素，仅此而已。高迪的出发点是新哥特式风格，也是当时盛行的风格。事实上，就如你所说的，比利亚尔开始建造圣家堂——这座穷人的教堂时，他所用的就是一种传统的新哥特风格语言。但高迪超越了这种风格，而且更进了一步。那时有些人批评他，甚至看不起他，说他的建筑毫无风格可言，只是一种混乱的集合。某方面来说，高迪从新哥特风和*人留下的穆德哈尔艺术33 历史上的*画家及工匠在传统的伊斯帕诺穆斯林风格中，吸收了西方传统来丰富技艺。这种艺术融合的结果就诞生了独特穆德哈尔式建筑风格。12世纪，穆德哈尔艺术的发展与收复国土后西班牙当时的政治、社会和文化状况息息相关。这种艺术形式不仅受到*传统的影响，而且还体现出了当时欧洲的风格，特别是哥特式风格。从17世纪直到现在，这种艺术风格在建筑中，特别是在钟楼建筑中，以创造性地精妙使用砖块和釉面砖而闻名。出发，而且很多作品都带有一种浪漫气质，这是一种直接与大自然关联的建筑风格。”
“没错，我被你的评论折服了，米格尔。但你别以为这只是美学上的问题，高迪非常虔诚，尤其在他的晚年，所以他的建筑也向我们展现了他灵性的一面。我指的不是他所使用的基督教符号，也并非那些或许是神秘主义的符号，都不是……我说的是他所有的建筑……他建造活的建筑，他的建筑是有机的生命体，是有生命的。”
“对，我在哪也听过这种说法……以前的炼金术士也认为他们在炉中烧炼的石头和金属都是活的东西，有机的。”
两人继续谈着高迪的建筑和他个性中的每个部分，但玛丽亚却听不进任何依据。她无时不想着外公。外公真的疯了吗？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呢？好吧，也许他不是骑士，可如果高迪真的给他一个秘密，要他藏起来呢？有什么秘密重要到必须杀了高迪，然后在八十年后，再杀了她的外公？有谁能等八十年？“没有路了，”外公曾说， “我们都在森林里迷路了。”然后她还必须杀了那条在第三道门口等着她的龙，这是外公最后说的话……
“玛丽亚？”松明叫着她的名字。
“不好意思，我在想我的事情，所以有点发呆。”
“玛丽亚，松明提到一件有意思的事，在日本，人们把直言不讳视作不好的事，言语中人们总要保留些什么，让人推敲。对，日本人认为西方人过度诚实很可怕……也许他们才会那么喜欢高迪。他的建筑里充满了象征、看起来外表像石头、树木等等事物的象征……”
松明打断了他。
“那些只是反映大自然……他应用的建筑语言里，没有一样东西是直的，都是曲线。曲线四处可见，同样，在大自然中也没有一样东西是直的。他建筑里的每个细节都充满了意义，也许是隐藏的意义。他甚至还应用了许多神秘主义的象征，很多都令人不解。他用的语言不是直线的语言……你必须要去诠释他的语言，必须要每片石头、每个砖头、每块马赛克去诠释。意有所指却又不明说的艺术——这就是禅。高迪知道如何把真正的秘密藏在里面，让每个人自己发现，同时也有他们自己的灵性……他的建筑、他那丰富的象征是一种道，一条通向彻悟的大道。高迪对我们说故事，可是在他的语言中，却从不告诉我们故事的结局，也就是秘密……他给我们一颗水果，让我们自己发现它的味道和口感……如果高迪给我们一颗咬过的水果，有什么意义？这才是禅之道，意有所指，尽在不言中，却又隐约地包含了一切话语。是那根指着星星的手指，我们是应该看那些星星的人。就像花艺和盆栽一样，不过我觉得高迪的艺术应该更接近水石11 在日本，室内观赏石分为两类,一类称作“装饰石”,包括色彩石、图案石、抽象石等;一类称作“水石”,包括山水景石、形象石（如茅舍型、罗汉型、鸟兽型等等）。日本的奇石展览往往称作“水石展”。。”
第四部 乌龟（21）
玛丽亚一脸困惑地看着她的朋友。松明回答：
“水石是山水景情石的简称……”
“水石是什么？”
“观石的艺术，是自然创造的艺术。水石是一种古老的艺术，从中国传入，大约在公元前2000年形成；公元5世纪时传入日本，很快就受到了人们的欢迎。”
“对……”米格尔一边试着回想，一边轻声地说，“我看过几场水石展览，都是一些小石块，就像缩小的风景。”
“那就是水石艺术，用一块石头来描写风景或宇宙。用一块自然的石头让人想起整个风景，整个宇宙。”
“就像盆栽吗？”玛丽亚插话。
松明回答：“就某些方面来说，对……盆栽复制了一棵活树，不过是把它缩小；而水石则是一片缩小版的风景。一块小石头，一片按比例缩得非常小的风景……不过水石与盆栽不一样，它更加复杂、深奥，而且又与禅宗和茶道密切有关。水石因水的流动而有了生命，它和我们传统文化中的调和宇宙观不谋而合。高迪的建筑，他的巨作，特别是古埃尔公园，都是水石艺术。例如采石场大宅，就是一个好例子……能把
一栋房子构想成一块大石头，真的非常吸引人。和水石一样，从自然景观中创造出艺术，就像能反映出整个景观的小镜子。对我们来说它有种强烈的暗示。”
松明是个十分有文化素养的女人，米格尔听到这一段见解后，对她已经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的话有深度，有美学观点，但同时也有些什么隐藏起来的东西，与胡安· 吉维尔那个蜘蛛网般、让他们紧紧陷入的故事有关。杀掉第三道门的野兽、去找秘密，这是玛丽亚外公留下的信息；而现在圣克里斯托瓦尔教堂的乔纳神父也死了……乔纳知道了什么？他留下的信息是什么？他怎么知道米格尔会到那教堂去？除了玛丽亚以外，乔纳还有可能把这个谜般的信息留给谁呢？所有一切就像宇宙里划过天际的彗星，游荡般地在他脑海中闪过。他看到了一连串令人不安的景象。“圣克里斯托瓦尔教堂，圣克里斯托瓦尔是旅人的守护圣人。”他为什么会想到这件事？
不过，松明又把他拉回到两人的对话中。
“例如，你们看我们现在在哪？”松明指着巴特罗之家说。
三人都转头看着那幢房子。
“高迪着手建造这间房子时，那时代的人都叫它‘骨头屋’，它看起来像一座童话里的房子，就像那个什么童话……”
“《糖果屋》？”玛丽亚提醒她。
“对对，就是那个！你们注意到那些悬吊的金属窗栏了吗？它们看起来很像面具吧？嗯，我觉得像……日本面具？”
“对，松明，你说得对。这让我想起你带我去看的那出木偶剧……《曾根崎的殉情恋人》，好美的故事。”
“日本有很多种戴面具的戏剧和傀儡剧。这一出，日文叫做《曾根崎情死》，是用文乐的方式呈现的，也是日本最美的傀儡剧之一。那些傀儡很大，需要三个人才能操纵。而且旁边还有一个旁白者义太夫武士，和一位弹奏一种叫做‘三味线’的三弦月琴的乐师……我最喜欢这出戏了，是17世纪的作家近松门左卫门11 近松门左卫门（1653—1724），日本江户时代木偶戏和歌舞伎剧作家。原名杉森信盛，别号巢林子，笔名近松门左卫门。《曾根崎情死》以当时发生在大阪郊外曾根崎森林中一对青年男女殉情自尽的事件为题材，写酱油批发店的伙计德兵卫和*阿初定亲，而酱油店的老板千方百计让德兵卫和她的侄女成婚，并买通了德兵卫的继母。德兵卫被逼无奈，便和阿初到郊外森林中双双自尽。写的，他被称为日本的莎士比亚……《曾根崎情死》是第一出世话物，也就是平民的戏剧。”
第四部 乌龟（22）
玛丽亚想起了恋人们的传说。松明先是给她讲过一遍，然后她又看了演出。故事的主角德兵卫，是大阪一间黄豆店的学徒，他和曾根崎的*阿初相爱了……可两人之间的爱情是不会有结果的。阿初心情抑郁，德兵卫趁天黑前去找她。于是两人半夜手牵着手，跑到了森林里。到第二天曙光初现时，两人就在天神森林里自杀了。只有一只枝头的乌鸦目睹了这一切，两人自杀的模样映照在乌鸦犹如黑镜子般的黑暗瞳仁中。玛丽亚还记得那只乌鸦黑暗残酷的目光。
“可这些面具一直让我挺害怕的。”玛丽亚说。
“为什么？”米格尔问。
“你记得《邪恶面具》这首诗吗？”
“德国剧作家贝尔托·布莱希特写的。”松明说。
玛丽亚引用起诗中的句子：
在我的墙壁上垂悬日本雕刻，
一个邪恶的邪魔的面具，用金亮漆装饰。
我慈悲地看着，
额头上暴突的静脉，显现出
当坏人所需的努力。
松明笑着说：“我觉得你太夸张了，我从来没有把那些看似像面具的装饰物，和布莱希特写的诗联想在一起。”
“的确，我知道它们的时间有差距……我只是说那些装饰让我想起这首诗。”
虽然松明对日本各种各样的表演艺术、戏剧及舞蹈十分着迷，而且她也很喜欢布莱希特的剧作，但松明还是不想离题太远，她又继续说下去：
“巴特罗之家的故事很特别，它只是整修，房子本来就在了。工业巨子约瑟·巴特罗买下了这栋房子。它本来没什么特别，然后1904年有人请高迪来负责整修这栋房子。他革命性地大作调整，让它和原来完全不一样了。比如主栋的前面和较低的楼层都是新的，是用巴塞罗那市蒙特胡伊克山上的石头做的。如果你们注意看房子表面的波浪形状，就会发现它们是用鹤嘴锹一下一下凿出来的，然后再装上一些玻璃和彩色瓷砖。”
“是啊，无与伦比，就像一面镜子……”玛丽亚说。
“他希望早上日出时，当日光从侧面照在房子上，阳光就会反射出玻璃上的各种颜色。高迪好像就是在格拉西亚大道的人行道上，指挥工人从篮子里拿出玻璃片，并照他的指示一一把它们嵌上去的。”
米格尔和玛丽亚看过这幢房子不下数千次了，但仍然对它感到惊奇，就像人们对事物认识得越多，就会对它更珍惜。
“那上面的雕刻呢？在波浪状的顶端。”
“一只缠绕在圆锥塔上、没头没尾的龙。这条龙是用各种不同形状的大块瓷砖拼出来的，有圆形的和半圆柱形的。龙的颜色也会改变。”
“因为光的关系？”
“当然，还有就是瓷砖原有的颜色，和阳光的组合。”松明停了一下，然后继续道，“但这一切都令人称奇。高迪学院保存着一份巴特罗先生的录音，他在录音中说全部建筑原料都是用一个简单的滑轮送到楼上的，有砖头、石头和灰泥；而且鹰架不过是用一堆绳子绑住的木板做的。”
“有没有可能和高迪学院的人谈谈？”
“关于你那篇高迪和分形几何学的文章？”
“对。”米格尔撒了个谎。
“当然可以。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越快越好。”
松明从包里拿出手机，走到旁边。她拨了个号码，松明的对话很短，米格尔还来不及开口跟玛丽亚说刚才发生的事。
“明天下午五点，可以吗？”
“再好不过了。”米格尔还没从讶异中回复过来。他不敢相信松明的速度这么快。
第四部 乌龟（23）
“好。科内萨先生请我们明天到他的办公室去找他。我们三个人可以一起去。”
2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