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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谈

_38 乔万尼·薄伽立(意大利)
意思向女主人说了。这位太太同样是个没有见识的女人,也不想想如果那位学者果真懂得法
术,那他早已先替自己谋算了。她居然听信了使女的话,立即打发她去向学者探问,能不能
帮这一个忙,如果承蒙他答应,那么凡是他的要求她无不乐于从命。
女仆就把女主人的话一字不漏地向学者传达了,喜得那个学者不禁暗暗嚷道:“谢天谢
地:报仇的机会来了,我这么一心爱她,她却害得我好苦。现在要叫这个恶毒的女人吃点儿
苦头,也好消我这一口气!”他回过头来却向使女这么说道:
“请回报你家少奶奶,别为这小事烦心,就算她的情人远在印度,凭我这本领,也能叫
他立即赶回来投在她脚下,向她讨饶认错。不过到底该怎么办,必须当面奉告,请她几时有
空,约好了地点,我一定去见她。烦你把这话转告她,请她尽管放心了。”
使女归家,回报了女主人。后来她就约了学者在普拉托的圣霸西亚礼拜堂会面。她已把
从前叫他险些送了命这回事忘了;两人见面后,他就把情夫怎样待她,以及她自己的愿望和
盘托出,请求他出力帮助。
学者说道:“太太,话虽这么说,我在巴黎留学的时候,兼修了魔法,而且自问很有心
得,但是凡人作法,深遭天主痛恶,所以我立誓无论为人、还是为己,绝不妄用邪术;可是
我爱你爱得这么深。你有什么要求,我怎么样也无法拒绝。即使我为了这一遭破戒,该堕入
地狱,只要你吩咐,我就甘心做去。不过我先得向你声明,作法并非象你想象那样容易,尤
其是一个女人想挽回男人的爱情,或是一个男人想跟一个女人重温旧梦,那就益发困难了。
你也许还没想象到,因为这事全得当事人亲自做去,旁人帮不了忙,她还得意志坚定才行,
因为这一切都得在深更半夜、荒僻无人的地方,独自个儿进行。我不知道你听了这话是否就
吓退了?”
那娘儿富于热情,欠缺的是智慧,就这么回答道:“我受着爱情的驱使,只要能夺回我
那个负心人,什么事都办得到,请快告诉我应该怎样表示决心吧。”
“太太,”那个怀恨在心的学者说道,“我得替你做一个白蜡人像,代表你想追回的
人,等到给你送去后,你必须在那残月如钩的一个黑夜,睡醒头觉的时分,独自一人,手持
蜡像,赤身裸体,跳人河流,洗浴七次,浴罢之后,你还是一丝不挂,爬上高树的树梢,或
是荒屋的顶上。手持蜡像,面朝正北。接连念咒七次——咒语的字句我会另外抄给你。念完
七次,就有两个绝顶漂亮、世所未见的童女,来到你面前,向你敬礼请安,恭侯你的吩咐;
那时你只消依实直说,把自己的心愿告诉她们——可要小心别把你心上人的名字说错了——
你把话说完,她们受命而去,功德就圆满了。于是你可以走下来,回到原处,穿好衣服,回
家去了。不消等到第二夜半夜过去,你的情人就准会赶来,痛哭流涕,向你求恩讨情,宽恕
他的过失,从此他就再也不会见异思迁,抛弃你了。”
那娘儿听了这话,深信不疑,痛苦顿时减轻了一半,仿佛已经把情夫搂在怀里了,就说
道:“不要担心,这些我都能够做到,而且我也想到一处最合适不过的地方。在阿诺纳河上
流的山谷,我有一个农庄,靠紧河岸,现在又是七月,到河里洗个浴是非常惬意的。我还记
得离河不远,有一座荒塔,塔下搁着栗木梯子,除了偶然有牧羊人走失了牲口,爬上顶去眺
望之外,就很少有人到塔上去。我准备在那儿遵照你的指示做去,希望一切做得很到家。”
那河流、农庄和荒塔,学者本来很熟悉,所以听得那娘儿的打算,好不欢喜,口中却
说:“太太,那地方我从没有去过,所以农庄荒塔的地势都不知道,但如果真象你所说的那
样,那的确是再理想也没有了。到时候我会给你把蜡像和咒语送去。不过将来你如愿以偿之
后,知道我的确是替你尽心尽力,那你可不能把你的诺言忘了呀。”
那娘儿答应他决不食言,就告别了他,回家去了。那学者看见他的计划第一着已经成
功,高高兴兴赶回家去,做了一个蜡像,瞎编了一套咒语,到时候就把这两样东西送了去,
又附了字条,嘱咐她必须在当夜依他的话做去。万勿延误。他恰巧有一个朋友,住在荒塔附
近,所以自己就悄带了仆人,到朋友家里去躲着,好实行他的计划。
那娘儿呢,也带了使女来到农庄上,一到晚上,她推说要早些儿安息,就把使女打发去
睡觉。等睡醒头觉,她悄悄溜出宅子,来到阿诺纳河边、靠近荒塔的地方。她先向周围张望
了一下,只见四野无人,也听不见什么声响,就剥下衣裳,藏在矮树丛里,手持蜡像,在河
里沐浴了七次;于是又赤身裸体,手持蜡像,登上了荒塔。
在天色将晚的时候,那学者已带着仆人,预先躲在荒塔附近的杨柳树下,一切都看得清
清楚楚。等她赤身裸体,走过他面前时,只见她那洁白的玉体在黑夜里发亮,又看见她一双
乳房和其他部分都长得那么丰腴美好,再想起不多一会儿,她那身细皮白肉就要遭受怎样的
折磨,他不觉起了怜惜之心。此外更有一阵肉欲袭来,使他难忍难熬,本来倒挂的东西竖了
起来,使他恨不得从躲着的地方冲出来,抱住她求欢。在爱怜和肉欲的夹攻下,他几乎不能
自持了。可是他猛地想起了自己是何等样人,从前吃了多大的苦头,为什么会吃这苦头,是
吃谁的苦头,他又顿时怒火冲天,把爱怜和肉欲全都赶跑,因此咬紧牙关由她走过去。
那娘儿登上了荒塔,面朝正北,把学者所写给她的咒语,喃喃背诵起来。他蹑步潜入塔
中,把搁在塔顶的梯子悄悄搬走了,于是再静静等候着,看她在上面有什么动静。
那娘儿念完了七次咒语,就等那两个俏丽的童女降临,可是从寒冷的夜里,直巴望到东
方发白,也不见半点影踪。到这时,她才失望了。学者所说的话全不灵验。她又想道:
“我怕他其实是叫我象他那样空等一夜,好出一口气吧,如果他怀着这样打算,那他就
错了,今夜还没有他那夜三分之一长呢,天气冷热也差得多啦。”
于是她想起天未大亮之前走下塔来,不料梯子已不在那里了。她这一急,好象脚下的地
塌了下去,竟一口气回不过来,晕倒在塔顶上了。等她苏醒过来,就放声大哭,心里明白这
一定是学者作弄她了,她这才怨恨自己不该得罪学者,以后又把冤家当作亲信,自投罗网。
她就这样越想越恨自己,再向四周观望,毫无可以走下塔来的办法,不禁又哭泣起来,向自
个儿说道:
“唉,你这苦命的女人啊,等到别人发觉你赤身裸体,待在这里。那时候你的兄弟、你
的亲戚、你的邻居——不,还有整个佛罗伦萨人他们将要怎么说呢?人家向来把你当作一个
正经的女人,这一下你的名誉可扫地啦;即使你能想得出什么理由来替自己辩白,可瞒不过
那个该死的学者,他一定会出来揭发你的。唉,你这苦命的女人哪,你这一下失去了心肝般
的爱人,又失去了名誉!”她这时候伤心极了,几乎想从塔上跳下,一死了事。
太阳出来了,她倚墙眺望,看有没有牧童赶着牛羊经过,好托他去叫她的女仆。那学者
已在树下睡了一觉,这时醒过来了,看见了她,而她也望见了他。学者先开口道:
“太太,早安,仙女来过没有?”
听着这话,那娘儿又放声痛哭起来,求他到塔内来,她有几句话同他说。他倒很有礼
貌,依她的话走了过去,她伏在平台上,把头探出在楼梯口,哭着说道:
“林尼厄里,说真话,从前我叫你受了一夜委屈,那么现在你已经完全报复了。如今虽
然是七月,昨晚我一丝不挂,站在这里,可也真冷。再说,我哭得好苦,只恨自己不该捉弄
你,又不该这样愚蠢,竟信任了你——我真是有眼无珠!
“我求求你饶恕了我吧,你是决不会爱我的了,但你是一个正人君子,就算你不爱我,
也为了看重你自己的缘故,请息怒吧,你既然已经向我报复,出了气,那么饶恕了我。把我
的衣服拿来,让我下来吧。请你千万让我保留着我的名誉吧,你一旦剥夺了我的名誉,以后
就是有意归还给我也办不到了。我叫你虚度了一夜,可是只要你答应,我可以补报你几夜的
欢乐。我已经这样向你低头认罪了,你当真是一个君子,我求你就算大仇已报,放过了我
吧。千万不要向我们女人逞显威风呀。一头猛鹰攫住一头鸽子有什么光彩可言呢?看在老天
面上,看在你自己的荣誉分上,可怜可怜我吧!”
那学者本来是只记得自己所受的侮辱,现在看见她又是哭、又是求,真是又得意,又心
痛。得意的是他念念不忘的大仇已报了,心痛的是眼看她这样出丑受苦,也有些于心不忍;
可是他的恻隐之心终于动摇不了他报仇的意志,所以说道:
“爱伦娜夫人,从前在大雪纷飞的半夜里,我在你的院子中冻得半死,向你苦苦哀求,
求你放我进去躲一躲风雪,虽然我不能够象你这样声泪俱下,婉转动听,可要是那时候你也
可怜可怜我,那么现在要我答应你的要求,还不容易?如果你现在忽然比过去爱惜起自已的
名誉来,觉得这样赤身裸体有些不雅观,那么你别来求我,去求另一个男人吧。那天夜里我
在院子里冷得牙齿打抖、双脚直跳的当儿,你正赤身裸体睡在那个男人的怀抱里——让他来
搭救你吧,让他替你送衣服来,替你拿梯子来,请你下来吧,让他来小心保卫你的名誉吧—
—因为你为了他的缘故,不止一千次象现在这样,拿你自已的名誉去冒险。
“为什么不叫他来救你呀?只有他来救你才是最合适,你是他的情妇呀,他不来保护
你,不来救你,还去保护谁、救谁呢?那天晚上,你跟他两人寻欢作乐的时候,你曾经问过
他:拿我的愚蠢跟你对他的爱情比起来,照他看,究竟哪个强。|3~你这个傻女人,叫他来
吧,你对他的爱,再加上你们俩的智慧,理该对付得了我的‘痴愚’,把你救出来啊。现在
你不必把我不再需要的东西献给我了,假使我当真向你提出要求,你难道还能不答应?假使
这一番你能活着回去,那么你去跟你的情人共度良宵吧,从此夜夜跟他享受良宵吧。我消受
了一个良宵已经够了,不愿再上第二次当了。
“还有,你奉承的手段实在高明,你以为叫了我一声正人君子,就能使我宽宏大量,再
不计较你的罪恶行为,轻易饶过你了。可是我不象从前那样轻信了,不会因为你说了一句好
话,就此昏头昏脑了。我有自知之明,这也得感谢你,我在巴黎留学了这几年,还不及在你
那里的一夜受益多。
“就算我是宽宏大量的,对你这种人也不应该表示宽大。对一头没有人性的野兽还用讲
慈悲吗?要消灭它还来不及呢;只有对于人类,才谈得到宽宏大量。我不是什么猛鹰,你也
不象鸽子;你是毒蛇,所以我把你看成死对头,要怀着满腔愤恨、拿出全身的力量,来对付
你。说实话,我今天只是在惩罚你,算不得报复,所谓报复,要变本加厉、轻拳还重拳,而
我现在对待你,还是客气的呢。如果我一想起你的狠毒,真的要向你报复,即使杀死一百个
象你这样的女人也不能消我胸中这一口气,因为我杀死你,也只是杀死一个下贱无耻的女人
罢了。
“芸芸众生都免不了生老病死,你难道真是什么天生尤物,能比她们强?我又何必特别
爱惜你的花容月貌?只要几年一过,你的额上就要刻满了皱纹,你这几分姿色就给摧毁无遗
了。承你的情,叫我一声‘正人君子’,可是我这个正人君子没有给你活活弄死,并不是由
于你心不够狠,我用不到感谢你。我只要在世上活一天,就比十万个象你这样的女人活上一
千年更有用呢。
“我今天叫你吃些苦头,也就是要你知道欺骗一个有头脑的人,尤其是欺骗一个学者,
会得到怎么样的报;倘使你今天能够逃出这条命,要叫你从此以后,再不敢做这种蠢事。
“你如果急着要下塔,那为什么不跳下来呀?或许天主会可怜你,叫你跌断了脖子,那
么你的痛苦就解除了,而我也成为天下最快乐的人了。我要跟你说的话都说完了。我运用计
谋把你骗上了塔顶;你既然能够愚弄我,为什么不设法自救呢?”在学者这么奚落她的时
候,那个倒楣的女人哭个不停,后来太阳愈升愈高,她听得学者把话说完了,就说道:
“唉,狠心的男子呀,如果那一夜千不该万不该得罪了你,叫你生这么大的气,如果在
你的眼里,我是这样罪大恶极,不管我年青美貌,不管我声泪俱下、怎么苦苦哀求,都不能
打动你的心,博得你一丝怜悯,那么至少你也得朝这方面想一想:我是因为完全信任你,把
我的秘密全都告诉了你,才让你如愿以偿,使我在这里知过认罪,这样,你也就应该平息一
些火气,多少有些于心不忍吧。如果我不信任你,你虽然报仇心切,也拿我无可奈何呀。
“看老天面上,请你开个恩,饶了我吧。只要你肯饶恕我这一次,放我下去,从今以
后,我就情愿舍弃那个忘恩负义的男人,只认你做我的情人、我的夫君。虽然你方才把我的
美貌奚落得一文不值,不过是昙花一现,可是跟旁的女人比较起来,我可以肯定说,我的美
貌即使没有什么了不起,至少是男人追求青春欢乐的对象,而你现在并不老呀。尽管你对我
这样狠心,我相信你总不见得当真忍心眼看我走投无路。从高塔上跳下来,死于非命吧;因
为只要你当初不象现在那样虚伪,那么我在你的眼里该显得多么可爱!
“唉,看在老天面上,发发慈悲,可怜可怜我吧!太阳渐渐热起来了,我受了一夜寒
冷,现在真受不住这样的炎热了。”
那学者跟她谈话,原为的是逗趣儿,就说道:
“夫人,你信任我是为了想夺回失去的男人,并不是有爱于我,所以应该受到加倍的重
罚。使你以为我多亏你自投罗网,才报得了仇,那你真是愚不可及了。我还有其他一千种报
仇的方法呢。我表面上假装爱你,其实早在你脚下挖好了千来个陷阱,即使没有今天的事,
你不久也势必要跌入其他的陷阱,那时候你所受到的痛苦和羞辱,就要比现在厉害得多了。
我现在采用这个报仇的方法,并非是为了让你少受些活罪,而是为了可以早日出这一口气。
“哪怕我条条计策都失败了。我还有一支笔,我要用这支笔淋漓尽致地写出你的丑史,
传到你的耳里,叫你千悔万恨,一天有一千次愧不欲生。那笔杆子的厉害,只有曾经身受的
人才能想象得到。我向天主起誓(他帮助我这一回报仇雪耻,但愿一直帮助我到底!),我
真想把你的种种丑事都写出来,别说让别人谈到了,就是让你自个儿谈到了,也包管叫你羞
得要挖去自己的眼珠,再也不要在镜子里看到自个儿的人影了。大海由小河汇流而成,你能
埋怨大海吗?
“我已经讲过了,我再也不稀罕你的爱情,也绝对不要你做我的情人。如果你有本事,
你还是去做他的情人吧。从前有过一个时期我很恨他,现在我却反而感谢他了,因为他叫你
受了罪。
“你们女人只爱那班小伙子,爱他们皮肤白嫩、胡髭黑亮,身子笔挺,又会跳舞,又会
比武;其实一个中年男人哪一样不及他们?而他还懂得许多小伙子不知道的事情。你们总以
为小伙子骑起马来劲头大,一天可以比中年的男人多赶十来里路。我也承认,小伙子在绣榻
上跳起舞来横冲直撞,确实有劲,可是中年的男人经验丰富,能够搔着痒处。好比那香甜精
致的食品,哪怕少些,也比那一大堆不入味的食品实惠些。再说横冲直撞会把你(即使你怎
样年青)弄得筋疲力尽;稳扎稳打虽然行动缓慢些,但是把你舒舒服服地送到了目的地。
“你们这班没头脑、好象家畜般的女人呀,你们光知道外表漂亮,那美貌底下的污点你
们就看不见了。一个小伙子是不肯占有了一个女人就满足的,总是见一个爱一个,还自以为
有这样的权利。所以他们的爱情是不能持久的,你凭着切身的经验,就是一个现成的证人。
那班小伙子自以为理该受到女人的宠爱和崇拜;他们扬扬得意,在别人面前夸耀自己有多少
多少情妇。难怪有许多女人宁可和教士私通,正因为他们守口如瓶呀。你或许要说,你的私
情只有我和你的贴身使女两个知道,如果你这样想,那么你错了。不管在他的周围还是在你
的周围,大家都在议论纷纷、谈着你们俩的事,不过你自己听不见罢了,因为最有关系的当
事人。往往总是最后一个听见。再说,那班小白脸无非是看中你的钱;而中年人却情愿送钱
给你用。
“所以我对你说,你看错人啦,你既然情愿跟他相好,那么和他相好到底吧;你从前嘲
笑我,现在也到来找我吧。我已找到一个情妇了,她胜过你几倍,她比你聪明,能够了解
我。如果你躲在高台上,还不明白我说话的用意,那么你纵身跳下来吧。等你的灵魂直跌进
地狱里去|5~之后(这点我毫没疑问),你就可以知道,我眼看你跌得粉身碎骨,是伤心还
是开心。不过我但怕你是不肯牺牲自己让我开心开心的。我教你一个办法:如果太阳晒焦了
你,那么只要想想你叫我在大风大雪的夜里受冻的情景,那么冷热一调和,你就不会太灼热
了。”
可怜那娘儿听学者的口气分明绝不肯饶恕她了。就放声痛哭起来,边哭边说道:
“唉,既然任凭我怎样向你求饶也不能打动你的心,请你为了对另外一个女人的爱情而
怜悯我吧!听你说,她比我聪明,而你已获得了她的芳心;为了爱她的缘故,请你饶恕了
我,把我的衣服拿来。让我穿了下来吧!”
学者听她这么说,笑了出来,又看见太阳已近中午,就说道:
“嗳,你既然拿我情人的名义来求我,那我倒不知道该怎样拒绝你了。告诉我衣服在哪
儿。我去给你拿,好让你穿了下来。”
那娘儿信以为真,稍觉心宽,就告诉他衣服藏在哪儿。谁知学者走出塔外,吩咐仆人监
视着。不要让别人走进塔去,等他回来再说;这么吩咐之后,他就径直回到朋友家里,安闲
自在地吃了午饭,然后独自午睡去了。
那娘儿留在塔顶上,虽然因为存着幻想,精神稍为振作了些,但是阳光愈来愈热,她只
得坐了起来,爬到靠墙的一小块阴影里,这样等着,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她一会儿盼着学者
替她拿衣裳来,一会儿又完全绝望了。她这样胡思乱想,加以一夜没闭上眼,又忧伤过度,
后来竞昏昏入睡了。
现在已是烈日当空,万道火光直射在她那娇嫩的肉体上和没戴帽子的头脑上。可怜她的
嫩皮肤经不起毒日头的无情烧炙,竟裂开来了,直烧得她从梦乡中痛醒过来。她忍不住把身
子动一下,那晒焦了的皮肤竟就象烧焦的羊皮一样,稍稍一扯,就一块一块裂开来了,同时
她又感到剧烈的头痛,仿佛刀劈一样——这还用得着奇怪吗?那平台变得沸烫火热,使她踏
不下脚、坐不稳身子,哭哭啼啼的,躲到东也不是,躲到西也不是。加以这时候一丝风都没
有,苍蝇牛虻成群飞来,栖集在她身上,狠狠地叮着她那裂开的皮肉,叮一口就象有一把利
剑直刺进她肉里,因此她双手不断乱挥,忙着驱除虫子,一边咒骂她自己,又咒骂她的命
运,咒骂她的情人和那个学者。
烈日在头上烧炙,苍蝇牛虻又在周身乱叮乱咬,肚里又饿,更难堪的是:口里又渴,皮
开肉绽,痛如刀割,心如乱麻,她勉强站起身来,四处张望,打算一看见人影,一听到人声
就高声呼救,再也顾不得什么羞耻了。可是合该她倒楣,那天酷热,附近的农夫都不下田干
活,只在自己的屋边打谷子,所以除了断续的蝉声和滚滚的阿诺纳河外,她竟什么声息也听
不到。阿诺纳河就在她眼前,可望而不可即,害得她口更渴了,同样地,她望见了一丛树,
一块荫凉的地方。一所房屋,真是羡慕得要死。
这个倒楣的女人所遭受的痛苦真是一言难尽。头上是火一般的太阳,脚下是灼热的平
台,苍蝇牛虻只顾在她周身乱咬,她一身细皮白肉,昨夜还在黑暗里晶莹发亮,现在浑身红
肿,鲜血淋漓,竟变成红土般的颜色了。不论哪个看到她现在这副情状,都要以为她是天下
最丑陋的东西了。
她就这样没有指望,也无计可想,恨不得一死了事,直熬到太阳快要西斜。再说学者一
觉醒来,想起了那位风流娘儿,就回到塔边,看看她究竟怎样了,同时吩咐仆人回去吃饭。
那娘几听见他的声音。拚着最后一点力气,也顾不得浑身的痛苦,挨到平台的出入口,哭着
说道:
“唉,林尼厄里,你报仇报得太过分啦!我害你在我的院子里冻了一夜,但是你使我在
这塔上给毒日头晒了一天——不,在烈火里烧了一天,饥饿口渴得要死!我凭着天主的名
义,求求你上来把我杀死了吧,为的是我自己没有勇气下这毒手,为的是我受尽折磨、只求
死不想活了。倘使你不肯给我这个恩惠,那么最低限度,也得给我一杯水。让我润一润嘴
唇,我的身体里好象火一样在烧,光靠我的泪水是不够的呀!”
学者听着她嘶哑的声音,知道她已经支撑不住了,又约略望见她那被晒焦的躯体,听她
说的一番话也着实可怜,因此不免多少生了一些伶悯之心,可是他仍然这样回答道:
“恶毒的女人,如果你要死,就得你自己动手,可别指望死在我手里!你要我给你一杯
水解渴,可是想一想,我在大风大雪里受冻的时候,你可曾送一盆炭火让我取暖?还有一点
我是不甘心的!我冻坏之后,用烧热的臭粪来治疗,多么难闻;而你热坏了,却用沁人肺
腑、芬芳扑鼻的玫瑰花露洒遍全身,这有多么适意。再说我冻了一夜,几乎变成残废,甚至
性命都不保了。而你不过皮肤略为有些炙伤和剥落罢了,蛇蜕了一层壳,自会变得更加美
丽。”
“唉,我真是倒楣啊,”那娘儿嚷道,“但愿天主把这样得来的‘美丽’送给我的冤家
吧!你真比野兽更残忍,怎么能拿这样毒辣的手段来折磨我呢?即使我惨无人道,杀了你全
家,也不过落得这样的报应罢了。真的,即使是个卖国贼,让敌人屠杀了一城的男女老少,
他应得的刑罚也不会比我受到的更残酷了。你把我放在火热的阳光下烧灼,让牛虻咬、苍蝇
叮,你现在连一杯水都不给我!你要知道,就是那明正典刑的杀人犯,在他就刑的时刻,要
求喝口酒,也照例要答应他的。你既然铁石心肠,眼看到死去活来,也不能动你丝毫怜悯,
那我只有耐着性子等死,让天主来拯救我的灵魂吧。但愿你这种行为不曾逃过天主的眼
睛!”
她说完之后,就万分痛苦地把身子拖到平台中间,再也不存逃生的希望了。在万般痛苦
中,最难熬的就是口渴得要命。几乎一次又一次地叫她昏了过去,她苏醒过来,就痛哭自己
命苦。到了晚祷时分,学者觉得这口气已经出够了,就吩咐仆人把她的衣裳用自己的斗篷裹
起来,一起来到她的田庄,只见那使女正坐在大门口,神色十分焦灼不安,不知如何是好;
他对她说:
“大姐,你家少奶奶怎么样了?”
“先生,”她回答道,“我不知道。昨天晚上,我看她上床安睡,可是今天早晨走进她
的卧房,人已不在了,我四处找寻,都不见影踪,我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心中急得要命。
不知道先生能不能告诉我一些儿她的消息?”
他回答道:“要是我叫你跟她一起去,那就好啦,那我不但惩罚了她,也可以惩罚你的
罪恶了!不过请放心吧,你也逃不出我的掌心,我总要叫你吃些苦头,看你下次敢不敢再欺
侮人!”
于是他回头对自己的仆人说道:“把衣裳给她吧,告诉她到哪儿去找她的少奶奶。”
仆人就把衣裳拿了出来,使女接过衣裳,认得果然是女主人的,又听得林尼厄里的那番
话,只怕女主人已经给他们杀害了,差点儿叫喊起来;等学者一走,她就带者衣裳、流着
泪,急急忙忙向荒塔赶去。
那一天,那娘儿的田庄里,恰巧有一个庄稼汉走失了两只猪,到处找寻。学者刚走之
后,这庄稼汉就来到荒塔边,东张西望,寻找失猪,忽然听见有女人的哀哭声,就走进塔
内,大声喊道:
“谁在上头哭呀?”
那娘儿听出是佣工的声音,就叫着他的名字,说道:“看在老天面上,快去把我的使女
找来,帮她想法上来救我吧。”
那庄稼汉也听出是女主人的声音,答道:“唉,太太,谁把你放到塔顶上去的呀?你的
使女已找了你一天啦,但是谁想得到你却在这里呢。”
他于是把移去的梯子放回原处,用柳条扎好梯上的横档。正在这个当儿,那使女赶来
了,她进了塔内,迫不及待地拍手嚷道:
“我的少奶奶,你在哪儿呀?”
那娘儿听见她来了,拚命嚷道:“哎呀,我的亲妹妹,我在塔顶上呀,别哭啦,赶快把
我的衣服拿来吧!”
使女听见女主人的声音,这才略微定了心。庄稼汉把梯子扎好放好,便帮着她爬了上
去,她上了平台,只见她的女主人赤身裸体,奄奄一息,躺在平台上,不象一个人,倒象是
一块刚从火里箝出来的木头。她一见这种惨状,不禁抓着自己的面孔,号啕大哭,好象她那
亲爱的女主人已经死了一般。那娘儿拿天主的名义求她别闹出声来,快帮助她穿上衣服。她
从使女口里,得知除了那送衣服来的人和这儿的佣工,没有别人知道她在哪里,因此又稍微
宽慰些,求他们千万别把这事声张出去。
他们这样讲了几句后。那娘儿因为不能行动了,就由庄稼汉把她抱下塔来,使女跟在后
面,一不小心,从梯上摔了下来,跌断了一条大腿,痛得她大声吼叫,好比一头狮子。那庄
稼汉急忙把女主人放在一片草地上,回头来照顾使女,看见她已跌断了大腿。又把她抱起
来,放在草地上和她的女主人躺在一起。那娘儿只望使女照顾她,谁知她也跌坏了,真是祸
不单行,她越想越苦,竟又放声大哭起来,好不悲惨,害得那庄稼汉不但没法安慰她,反而
陪她一起淌泪了。
这时候太阳快要下山,眼看就要夜色苍茫了,那庄稼汉依着女主人的意思,赶回自己家
中,叫他的妻子、两个兄弟带着一块木板,一起回到荒塔边,把使女放在木板上,抬回家
去。那么稼汉还带来一瓶冷水,让女主人喝了,又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就抱着她走回家去,
把她送进房中。
庄稼汉的妻子伺候她吃了稀饭,又帮她解开衣裳,扶她上床睡觉。他们当夜设法把主仆
两个送回佛罗伦萨。那娘儿本来十分狡猾,捏造了一篇谎话,说什么她们遭到凶神恶煞的作
崇,因此两人得了这种怪病;居然骗得她的兄弟姊妹和其他的人个个相信。大家立刻请医生
来替她调理,她忍受剧烈的痛楚,发了一场高热,脱了几次皮,还并发了其他的痛症后,总
算逐渐痊愈了。那使女跌断的一条腿,也同时医好了。那娘儿吃了这个大亏后,从此死心塌
地,忘了她的情人,再不敢卖弄风骚,愚弄男人了。那学者听说使女从塔上摔下来、跌断了
腿,觉得这仇报得好不痛快,也就不去揭穿她们的隐私了。
这就是一个愚蠢的少妇存心捉弄别人而得到的报应。她只道一个学者也象一般人一样,
是好欺侮的,却不知道学者多半是比魔鬼还精明呢。所以,各位姐姐,千万别愚弄人,尤其
是学者,更加愚弄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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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页  故事第八
柴巴发觉妻子和自己的好友私通,立即威胁妻子,把那好友骗进木柜,再又把他的妻子
骗来,在那木柜上行欢作乐,以报还报。
小姐们听说爱伦娜遭到那样狠心的报复,都为他难受;她们又认为,那个学者未免做得
太凶狠,太不近人情,甚至太残酷,可是爱伦娜也是罪有应得。这样一想,小姐们就不怎么
同情她了。潘比妮亚讲完了故事,女王吩咐菲亚美达接下去讲,她顺从说道:
可爱的小姐们,我想,你们刚刚听到那个学者那么狠心,一定多少有些难受,所以让我
来讲个欢乐的故事来平息一下你们的恼怒。这故事很短,说的是一个青年受了人家的侮辱,
却能够心平气和,至于他所来取的报复手段,那更是一点也不粗暴和激烈。从这个故事里可
以看出,一个人受了别人的伤害,只要适可而止地报复一下就是了,实在不必做得太过火。
想必你们都知道,从前西埃那地方有两个青年,一个叫做斯平纳罗丘·泰涅纳,一个叫
做柴巴·第·明诺。两人都是门第高贵,家道殷实。他们都住在堪莫利亚街上,而且还是贴
邻,交情之厚,宛如亲兄弟一般,甚至比亲兄弟还要亲密,经常在一起。他们都各有一位如
花似玉的妻子。
且说那斯平纳罗丘到柴巴家里去走动得太勤了,柴巴在家他也去,柴巴不在家他也去,
因此和柴巴的老婆处得很熟,最后竟发生了关系。两人就这样明来暗往,过了好久都没有人
发觉。有一天,柴巴明明在家里,他妻子却当作他出去了,斯平纳罗丘来找他,他妻子说,
柴巴不在家,于是斯平纳罗丘立即走上楼去,见她独自一个待在客厅里,并无旁人,马上就
抱住她,彼此亲吻起来。柴巴在一旁把这些情形都看在眼里,不做一声,只是躲在原处静看
下文如何;不一会,果然看见他妻子和斯平纳罗丘两人挽着臂膀,走进卧房,锁上房门。他
自然不禁大为恼火;但是马上转了个念头,心想,如果把这事情声张出去,非但于自己无
补,反而只有更丢面子;为今之计,莫如想出一个办法来,既使自己能够报仇泄愤,又使得
家丑不致外扬。他左思右想,终于想出了一条妙计,于是一直躲藏在原来的地方,让斯平纳
罗丘和他妻子欢乐,只当作不知道。
斯平纳罗丘一走,柴巴就走进卧房,只见他妻子还没来得及把头巾戴好,原来斯平纳罗
丘和她玩乐时把她的头巾拉下来了。她丈夫问道:“你在干什么呀?”
她说:“难道你没有看见吗?”
柴巴说:“不见得吧,我看见了一些我不愿意看见的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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