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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质三部曲Ⅱ 魔法神刀

_7 菲利普·普尔曼 (英)
  “那你杀死的那个人呢?”莱拉问道,她的心剧烈地跳动着,“他是谁?”
  “我不知道。如果我杀死了他我也不在乎,他该死。他们一共两个人,他们总是到我家里来,纠缠我母亲,直到她又害怕起来,情况会变得更糟。他们想知道我父亲的所有事情,他不放过我母亲,我不知道他们是警察还是别的什么。起先我以为他们是一个什么团伙的人,他们以为我父亲抢了银行,然后把钱藏了起来。但是他们不要钱,他们要的是纸张,他们要我父亲寄来的信。有一天他们破门而人,然后我认识到如果我母亲住在别的地方会更安全。我不能报告警察,请求他们的帮助,因为他们会把我母亲带走。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最后我托了那位以前教我钢琴的老太太,她是我惟一能想到的人。我问她我母亲能不能和她住在一起,然后我就把她带去了。我想她会很好地照顾她。总之,我又回到家里,去找那些信,因为我知道她把那些信放在什么地方。我拿到了信,这时候那伙人也来找信,他们再次破门而入。那是半夜,或者说是凌晨。我躲在楼梯的顶层,莫西——我的猫,莫西——她从卧室里出来,我没有看见她,那人也没看见她,当我撞到他的时候,她绊倒了他,他一头栽到楼梯下……
  “然后我就逃跑了,那就是全部经过。所以我不是故意要杀死他的,但如果我的确杀了他我也不在乎。我逃跑了,到了牛津,然后我就发现了那个窗口。我之所以发现它是因为我看到了另外一只猫,于是我停下来看她,是她先发现了那个窗口。如果我没有看见她……或者如果那时候莫西没有从卧室里出来……”
  “是啊,”莱拉说,“那就是运气。我和潘刚才还在想,如果我没有走进乔丹学院休息室的衣橱,没看见院长往葡萄酒里倒毒药,那将会怎么样呢?这一切也就不会发生了。”
  他们俩沉默地坐在长满苔藓的石头上,斜阳透过古老的松树枝条照在他们身上。他们在想是多少个微不足道的机遇把他们带到了这个地方,每一个机遇都有可能产生一个不同的结果。也许在另一个世界,另一个威尔没看见那个窗口,他在向英格兰中部游荡的途中筋疲力尽,最后被抓住了。在另一个世界,另一个潘特莱蒙劝另一个莱拉别待在休息室,于是另一个阿斯里尔勋爵被毒死了,另一个罗杰活了下来,在另一个永远不变的牛津的屋顶和小巷里和莱拉玩着永远的游戏。
  过了一会儿,威尔恢复了体力,可以接着走了,于是他们沿着小路继续前进,安静的大森林包围着他们。
  他们一整天都在旅行,休息,前进,再休息,树林越来越稀疏,道路越来越崎岖。莱拉查了真理仪,它显示着:继续走,这是正确的方向。正午时分他们来到了一个未受妖怪骚扰的村庄。羊儿在山坡吃草,柠檬树林在石地上投下一片树阴,孩子们在小溪边玩耍,他们看见了衣衫褴褛的莱拉、衣服血迹斑斑、脸色苍白、眼神凌厉的威尔,还有一只走在他们身旁的姿态优雅的大灰狗,于是那些孩子叫喊着向他们的母亲跑去。
  大人们很警惕,但还是愿意收下莱拉的一个金币,卖给他们一些面包和奶酪。女巫们躲开了,但两个孩子都知道,如果遇到任何危险,她们就会立刻出现。经过莱拉的一番讨价还价,一个老妇人卖给他们两个羊皮水袋和一件上好的亚麻衬衫,于是威尔痛快地告别了那件脏乎乎的T 恤,他在冰冷的溪水里洗了个澡,然后躺在烈日下晒干了身体。
  经过休整,他们继续前进。大地更荒芜了,他们不得不在岩石的阴影下歇脚,而不是在枝叶宽大茂密的树下休息。透过鞋底他们感到地面很热,阳光直刺他们的眼睛。他们向上攀爬,速度越来越慢,当太阳落到山脊时,他们看见下面有一个小小的峡谷,他们决定不再往前走。
  他们爬下山坡,好几次差点摔倒,然后他们不得不在矮矮的杜鹃花丛中穿行,那些光滑的深色叶子和深红色的花簇上密密麻麻地挤满了蜜蜂。直到夜幕降临他们才走了出来,来到一片被小溪环绕着的长满没膝野草的草地,草丛中盛开着矢车菊、龙胆花和委陵花。
  威尔大口大口地喝着小溪里的水,然后躺了下来,他昏昏欲睡,却又睡不着,他的头一阵阵发晕,所有的东西都被罩上了一层奇怪的迷雾。他的手肿胀着,一跳一跳地疼。
  更糟糕的是,他的手又开始流血了。
  当塞拉芬娜察看他的手时,她在伤口上加了更多的草药,并把丝巾系得更紧,但这次她脸上露出了不安。他不想问她,问了又有什么意义呢?他很清楚,那个咒语没有起作用,他能看出她也知道这一点。
  夜幕降临了,他听见莱拉在离他不远处躺了下来,过了不久他听见一阵轻柔的咕噜声。她的精灵变成一只猫,正在离威尔一两英尺的地方抱着爪子打盹,于是他轻声叫道:“潘特莱蒙?”
  精灵的眼睛睁开了,莱拉没有动弹。潘特莱蒙悄声问道:“什么事?”
  “潘,我是不是要死了?”
  “女巫不会让你死的,莱拉也不会。”
  “但那个咒语没用,我一直在流血,我没有更多的血可以流了。现在又开始流血了,止不住,我害怕……”
  “莱拉认为你不会死。”
  “她这么想吗?”
  “她觉得你是她见过的最勇敢的斗士,就像埃欧雷克·伯尔尼松一样勇敢。”
  “那我还是别显出那么害怕的好。”威尔说,他安静了一两分钟,然后他又说:“我觉得莱拉比我还勇敢,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她对你也这么想。”精灵轻声说。
  不久威尔闭上眼睛睡着了。
  莱拉一动不动地躺着,但她的眼睛在黑暗中睁得大大的,她心跳得厉害。
  当威尔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他的手比以前疼得更厉害,他小心地坐了起来,看见不远处有一堆火,莱拉正在用一根叉子状的木头烤面包。另一根叉子上还烤着几只鸟,当威尔来到近旁坐下时,塞拉芬娜飞了下来。
  “威尔,”她说道,“吃东西前先把这些叶子吃了。”
  她递给他一把柔软的、有点像鼠尾草的叶子,味道很苦,他沉默无言地嚼着,强迫自己把那些叶子都咽了下去。它们很涩,但他更清醒了,不再觉得冷,感觉好了许多。
  他们吃着烤小鸟,用柠檬汁调味,这时另一个女巫拿来一些在山坡上采的蓝莓。然后女巫都聚集在火堆旁,轻声地交谈着,有几个女巫飞到高处去侦察,有个女巫看见大海上空有一只气球,莱拉立刻坐了起来。
  “是斯科尔斯比先生的气球吗?”她问道。
  “那里面有两个人,但离得太远,看不清他们是谁。在他们后面有一场暴风雨正在聚集。”
  莱拉拍起了手。“如果斯科尔斯比先生来的话,”她说,“我们就可以飞行了,威尔!哦,但愿是他!我从没跟他说过再见,他那么友善,我希望能再次见到他,我真的希望……”
  女巫茱塔·卡迈南听到了这番话,她的红胸脯的知更鸟精灵站在她肩头,眼睛发亮,因为提到李·斯科尔斯比,她想起了她此行的目的。她就是曾经爱上斯坦尼斯劳斯·格鲁曼却被他拒绝的女巫,塞拉芬娜。佩卡拉带她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阻止她在她们的世界里杀死他。
  塞拉芬娜也许注意到了这一点,但这时别的什么事情发生了:她伸出手,抬起了头,其他的女巫也都这样做。威尔和莱拉听到从北方传来的隐约的夜鸟的叫声,但那不是一只鸟,女巫立即明白那是一个精灵。塞拉芬娜·佩卡拉站起来,专注地盯着天空。
  “我想那是鲁塔·斯卡迪。”她说。
  他们静静地站着,在无边的沉寂中昂起头,努力倾听。
  这时传来了另一声喊叫,这次更近了,然后是第三声,听到这儿,女巫都抓起她们的松枝,跃上了天空。只有两个女巫在近处站着,箭搭在弦上,保卫着威尔和莱拉。
  在头顶的某处黑暗里,一场战斗正在展开。似乎仅仅几秒钟,他们就听到飞翔的风声和箭的呼啸声,还有因为痛苦或愤怒,或是发布命令时发出的嘟囔声和尖叫声。
  这时又是“砰”的一声,这声音来得那么突然,他们几乎连吓一跳的时间都没有,一只动物从天上摔落在他们脚旁——是一只长着皮革般的皮肤、毛纠结在一起的动物,莱拉认出那是一个悬崖厉鬼,或是和它类似的什么动物。
  这下它摔得不轻,有一支箭从它的身体穿过,值它仍然撑起身体,充满恶意向莱拉拍打着翅膀。女巫们无法射箭,因为她也在箭的射程之内。但威尔先到了那儿,他用那把刀向后一划,那家伙的脑袋就掉了下来,在地上滚了两下,空气汩汩地离开它的肺,然后它就死了。
  他们再次抬头向上看,因为那场战斗来得更低了,熊熊的火光照耀出天空中迅速舞动的旋涡状的黑色丝绸,白皙的手臂,绿色的松针,棕灰色的结痂的皮肤。威尔不明白那些女巫如何能在突如其来的转身、停顿和前进中保持平衡,更不用说瞄准和射箭了。
  又一只悬崖厉鬼掉下来,然后是第三只,它们掉进溪流中或摔在岩石上,剩下的那些开始逃窜,在黑暗中尖叫着向北方逃之天天。
  过了一会儿,塞拉芬娜·佩卡拉和她的女巫们一起降落下来,跟她们一起降落的还有一个女巫:一个美丽的女巫,她眼神凌厉,一头黑发,双颊由于愤怒和激动泛着红晕。
  这名新来的女巫看见那只被砍了头的悬崖厉鬼,朝它啐了一口。
  “不是从我们世界来的,”她说,“也不是这个世界的,可恶的脏东西,它们成千上万,像苍蝇一样繁殖……这是谁?这个孩子就是莱拉吗?这个男孩是谁?”
  莱拉不动声色地回应着她的注视,尽管她感到心中一动,因为鲁塔·斯卡迪的个性如此鲜明,她能使站在她附近的人产生震惊的反应。
  然后女巫转身朝向威尔,他同样感到强烈的震动,但他和莱拉一样也控制住了表情。他手中仍然握着那把刀,她看出他刚才的所作所为后微笑了。他把刀插进土里,擦掉那个肮脏的家伙留下的血迹,然后在溪水里洗净了刀。
  鲁塔·斯卡迪说道:“塞拉芬娜·佩卡拉,我学到的东西太多了,所有旧的事物不是在变化,就是在消失,或者是毫无用处。我饿了……”
  她狼吞虎咽地吃掉了剩下的烤小鸟,把面包塞进嘴里,大口喝着溪水。她吃饭的时候,有一些女巫把死去的悬崖厉鬼拖走,重新升了火,又开始站岗放哨。
  其余的女巫都靠近鲁塔·斯卡迪坐下来,准备听她要对大家说什么。她向大家讲了她飞上天和天使见面以及去阿斯里尔勋爵的堡垒的旅途中所发生的一切。
  “姐妹们,那是你们能想像到的最大的城堡:玄武岩的城墙高耸入云,周围是四通八达的宽广道路,路上运载着枪支弹药、食品给养和盔甲。他是怎么做的这一切?我想他一定准备了很长时间,大概准备了无数个世纪。我们出生前他就在准备这些,姐妹们,尽管那时他还很年轻……但那怎么可能呢?我不知道。我无法理解。我想他能控制时间,他按自己的意愿控制时间的快慢。
  “到这个城堡的是来自各个世界的各种战士,有男的,也有女的。是的,他们都充满斗志,还有我从未见过的全副武装的动物——蜥蜴和猿人,长着毒爪的大鸟,还有稀奇古怪的我说不上名字的动物。其他的世界也有女巫,姐妹们,你们知道吗?我跟一个女巫说了话,她来自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像我们的世界,却又有很大的不同之处,因为那些女巫并不比我们那儿短命的凡人活得更长,他们之中还有男巫,像我们一样,也会飞……”
  倾听着她的叙述,塞拉芬娜部族的女巫露出敬畏、害怕和怀疑的神色,而塞拉芬娜相信她,她催促她接着讲。
  “你看见阿斯里尔勋爵了吗,鲁塔·斯卡迪?你找到他了吗?”
  “是的,我找到了,那可真不容易,因为他生活在各种事务的控制中心,他指挥一切。我让自己隐身,一路找到他那个最核心机密的房间,那时他正要睡觉。”
  每个女巫都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那是威尔和莱拉不可能想到的。于是鲁塔·斯卡迪没有必要去讲,她接着说:“这时我问他,为什么要把所有的军队聚集在一起,我们所听说的他对上帝提出的挑战是不是真的,他笑了。
  “‘那他们在西伯利亚提到它了吗?’他问道。我说是的,在斯瓦尔巴特群岛,在北方的每一块土地上——我们的北方,我还跟他说了我们的协议,以及我是怎样离开我们的世界找到他的。
  “他邀请我们加入他的队伍,姐妹们,加入他的反对上帝的队伍。我真心希望到时候我们能去那里。他告诉我,当你认识到上帝的代表以上帝的名义所干的那一切时,反抗是正当的……我想到伯尔凡加的孩子们,在我们的南部地区我亲眼看到的其他可怕的伤残事件。他还告诉我更多以上帝的名义施行的骇人听闻的暴行——在有的世界,他们怎样抓住女巫,活活烧死她们,姐妹们。是的,像我们一样的女巫……
  “他开阔了我的眼界,他向我展示了我从未见过的东西,所有以上帝名义施行的残酷恐怖的暴行,所有企图摧毁生命的快乐和真诚的阴谋。
  “哦,姐妹们,我渴望把我自己和我的整个部族都投入到这一事业中!但我知道我必须先跟你们商量,然后再飞回我们的世界,和伊娃·卡斯库、莱娜·米蒂,还有其他的女巫头领商谈。
  “于是我隐身离开他的房间,找到我的松树枝,然后就飞走了。但我还没飞远,一阵狂风吹来,把我卷到高山中,我只好暂时躲在一座悬崖上。我知道悬崖上生活着什么样的动物,我就又隐身藏起来,在黑暗中我听到了说话声。
  “我好像掉进了最老的悬崖厉鬼的窝巢,他的眼睛瞎了,他们给他带来食物,是从悬崖下很远的地方找到的发臭的腐肉。他们还向他请教。
  “‘老祖宗,’他们说,‘你的记忆可以回忆到多久以前?’
  “‘很久很久以前,人类还没出现的时候,’他说,他的声音疲弱而嘶哑。
  “‘据说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战就要来临了,是真的吗,老祖宗?’
  “‘是的,孩子们,’他说道,‘比上一次还要大的一场战争就要来临,我们都可以美餐一顿,对每个世界的鬼来说,好日子就快到了。’
  “‘可是谁会赢呢,老祖宗?阿斯里尔勋爵会打败上帝吗?’
  “‘阿斯里尔勋爵的军队有上百万人,’老悬崖厉鬼告诉他们,”他们从各个世界被召集在一起,这支队伍比以前和上帝作战的部队更强大,指挥得也更好。至于上帝的队伍,噢,他们的人数极为庞大,但上帝存在了很久,比我还老,孩子们,他的部队胆小怕事,不害怕的时候就骄傲自大。这将是一场白刃战,但阿斯里尔勋爵会赢的,因为他热情高涨,意气风发,他相信他的事业是正义的。只有一件事,孩子。他没有伊萨哈特,没有伊萨哈特,他和他的队伍会被打败的。那时我们就可以饱餐好几年,我的孩子们!,
  “于是他大笑着,啃着他们给他带来的那些发臭的骨头,其他的鬼也高兴地尖叫着。
  “现在,你们可以想像,我是多么努力地去昕,想多听到一些关于这个伊萨哈特的消息,但我在呼啸的风声中却只听到一个年轻的悬崖厉鬼问道:”如果阿斯里尔勋爵需要伊萨哈特,他为什么不召唤他呢?“‘
  “那个老鬼说,‘阿斯里尔勋爵对伊萨哈特的了解还不如你多,孩子!可笑的就在这里!高声大笑吧——’
  “可当我试图靠那群肮脏的家伙更近一点,好再多听到一些时,我的魔法失败了,姐妹们,我再也不能使自己隐身。那些年轻的鬼看到我就高声尖叫起来,我只好逃跑,从空中那个无形的通道逃进这个世界。有一群鬼追上来,死在那儿的就是那些鬼。
  “但阿斯里尔勋爵需要我们,姐妹们,这显而易见。不管伊萨哈特是谁,阿斯里尔勋爵需要我们!我希望现在我能回到阿斯里尔勋爵那儿,对他说,‘别着急——我们来了——我们,北方的女巫,我们会帮助你取得胜利。’……我们现在就达成协议吧,塞拉芬娜·佩卡拉,召集所有的女巫和每个部族开会,让我们准备战斗!”
  塞拉芬娜·佩卡拉看了看威尔,像是在征求他的同意,但他无法给她任何指示,于是她又回过头看鲁塔·斯卡迪。
  “我们不行,”她说,“我们的任务是帮助莱拉,而她的任务是帮助威尔找到他父亲。你应该飞回去,这我们同意,但我们必须和莱拉在一起。”
  鲁塔·斯卡迪不耐烦地摇了摇头。“好吧,如果你们必须这样的话。”她说。
  威尔躺下了,因为他的伤口又开始疼了——比刚受伤的时候还要疼,他的整只手都肿了起来。莱拉也躺下了,潘特莱蒙蜷在她的脖子边,透过半闭着的眼睛看着火堆,睡意蒙咙地听着女巫的窃窃私语。
  鲁塔·斯卡迪向上游走去,塞拉芬娜·佩卡拉跟着她。
  “塞拉芬娜·佩卡拉,你真该见见阿斯里尔勋爵,”拉脱维亚的女巫酋长安静地说,“他是最杰出的指挥家,他对部队的所有细节都了如指掌。跟上帝打仗,想想这有多大胆!但你觉得这个伊萨哈特会是谁呢?我们怎么会从没听说过他呢?我们怎么才能让他加入到阿斯里尔勋爵的队伍中呢?”
  “也许那不是他,姐姐。我们和那个年轻的悬崖厉鬼一样知之不多,也许那个老祖宗在笑话他的无知。这个词听上去像是‘摧毁上帝者’,你知道吗?”
  “那就是指我们了,塞拉芬娜·佩卡拉!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加入后,他的队伍该多么强大啊。我真想用我的箭杀死从伯尔凡加以及从各个世界的伯尔凡加来的恶魔!姐姐,他们为什么这么做?在每个世界,上帝的代表把孩子们牺牲给了他们那残酷的上帝!为什么?为什么?”
  “他们害怕尘埃,”塞拉芬娜·佩卡拉说,“不管它是什么,我是一点都不知道。”
  “还有你发现的那个男孩。他是谁?他从哪个世界来?”
  塞拉芬娜·佩卡拉把她所知道的关于威尔的事都告诉了她。“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很重要,”最后她说道,“但我们是为莱拉服务的,她的仪器告诉她那是她的任务。还有,姐妹,我们试图治好他的伤,但我们失败了。我们试着用阻拦的咒语,但它没起作用。也许这个世界的药草不如我们的有效,这里太热,血苔藓不会在这里生长。”
  “他很奇怪,”鲁塔·斯卡迪说,“他和阿斯里尔勋爵是同一个类型。你注视过他的眼睛吗?”
  “说实话,”塞拉芬娜·佩卡拉说道,“我还没敢看过。”
  两个女巫酋长安静地坐在小溪边。时间过去了,星星落下了,又一些星星出现了,熟睡的同伴中响起一声小小的尖叫,那只不过是莱拉在做梦。女巫们听到暴风雨的隆隆声,她们看见闪电划过大海和丘陵,但那是在很远的地方。
  过了一会儿,鲁塔·斯卡迪说道:“那个女孩莱拉,她该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是这个吗?因为她能领着那个男孩找到他父亲,所以她就很重要?肯定不止于此,不是吗?”
  “那就是现在她要做的,但是以后,是的,就远远不止于此。关于这个孩子,我们女巫所说的就是她会终止命运。好吧,我们知道她的这个名字,这让她对于库尔特夫人来说很有意义,我们知道那个女人还不知道这一点。她在斯瓦尔巴特群岛附近那艘船上折磨的那个女巫差点就供出来了,但娅姆阿卡及时来到了她身边。”
  “可现在我在想,莱拉可能就是你听到那些悬崖厉鬼所说的——那个伊萨哈特。不是女巫,也不是那些天使,而是那个熟睡中的孩子,与上帝的战争的最后武器。还有什么原因让库尔特夫人这么急于找到她呢?”
  “库尔特夫人曾经是阿斯里尔勋爵的情人,”鲁塔·斯卡迪说,“当然,莱拉是他们的孩子……塞拉芬娜·佩卡拉,如果我给他生一个孩子,那她将会是怎样一个女巫啊!女巫酋长中的酋长!”
  “嘘,姐妹,”塞拉芬娜说,“听……还有,那是什么光亮?”
  有什么东西从站岗放哨的人旁边滑过,她们警觉地站起来,看见露营的地方闪出一道亮光,那不是火光,却和火光差不了多少。
  她们悄悄跑回去,箭早已搭在她们的弓上。这时,她们突然站住了。
  所有的女巫都在草地上熟睡着,威尔和莱拉也在熟睡,却有十多个天使围着两个孩子,低头凝望着他们。
  于是塞拉芬娜·佩卡拉明白了女巫无法用词语形容的一件事:那就是朝圣的概念。她明白这些生物为什么会等待几万年,不惜千里迢迢,只是为了靠近重要的东西。她也明白了,他们在这里匆匆一现后,在剩下的时间里他们会有怎样不同的感受。现在,这些生物看上去就是这样,这些纯净稀薄的美丽的朝圣者围着两个孩子站着。女孩满脸污垢,男孩衣衫褴褛,手上有伤,在睡梦中皱着眉头。
  莱拉的脖子那儿动了一下,是潘特莱蒙,一只雪白的貂,他睡意蒙陇地睁开黑眼睛,毫无惧色地向四周张望。将来,莱拉会把他所看到的一切当作一个梦。潘特莱蒙似乎感觉到莱拉对此的注意力,过了不久他又蜷起身子,闭上眼睛睡着了。
  最后,其中一个天使展开翅膀,其他的天使也都展开翅膀,他们靠得很近,他们的翅膀毫不费劲地重叠融合在一起,一个接一个,就像光和光重重交叠,最后在草地上的熟睡者周围形成一个发光的圆圈。
  这时守望者像火苗一样一个接一个地飞上天空,他们的身影迅速地变大,直到巨大无比,但他们已经很遥远了,像流星一样向北方飞去。
  塞拉芬娜和鲁塔·斯卡迪跃上松枝,跟着他们飞上天空,但还是落在了后面。
  “他们像你看到过的那些生物吗,鲁塔·斯卡迪?”她们缓缓降到半空中,望着明亮的光辉消失在天际,塞拉芬娜问道。
  “我认为他们更大,不过他们是同类,他们没有血肉,你看出来了吗?他们只是光,他们的感觉一定完全不同于我们……塞拉芬娜·佩卡拉,现在我要离开你去召集我们北方所有的女巫。当我们再次见面的时候,就该是打仗的时候了。一路保重,亲爱的……”
  她们在空中拥抱了一下,然后鲁塔·斯卡迪转过身,迅速地飞走了。
  塞拉芬娜看着她走远,然后转过身,看到最后那些发光的天使消失在远方,她对那些伟大的守望者的感受只有怜悯和同情。他们从未感受过脚下的土地,或是发丝中的微风,或是照在皮肤上的璀璨的星光,他们该多么向往这一切!她折下一枝正在骑着的松枝,带着贪婪的喜悦闻着松脂的清香,然后缓缓地向草地上熟睡的同伴飞落下去。
第十四章 阿拉莫峡谷
 
  [ 阿拉莫(Alamo ):在美国得克萨斯,1836年曾发生著名的“阿拉莫之战”。小说中的人物李‘斯科尔斯比来自得克萨斯,在此章中将与敌人展开殊死战斗]
  李·斯科尔斯比向下俯视着,左边是平静的大海,右边是绿色的陆地,他用手遮住眼睛寻找人的踪迹。他们离开叶尼塞河已经一天一夜了。
  “这就是新世界吗?”他问道。
  “对不在那里出生的人来说是新世界,”斯坦尼斯劳斯。格鲁曼说,“否则它就像你和我的世界一样古老。阿斯里尔所做的就是把一切打乱,斯科尔斯比先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混乱。我提到的那些通道、窗口——现在他们在意料不到的地方打开它们。航行真不容易,不过这风倒是很顺。”
  “不管是新是旧,下面都是个奇怪的世界。”李说。
  “是的,”斯坦尼斯劳斯·格鲁曼说,“那是个奇怪的世界,尽管有些人无疑在那儿很自在。”
  “那儿好像没人。”李说。
  “并非如此。过了那块岬角,你会发现一座城市,那里曾经富庶繁华,建造这座城市的商人和贵族的后裔现在仍居住在这座城市,尽管过去的三百年它进入了艰难的时代。”
  热气球继续飞行,几分钟后,李看见了第一座灯塔,然后是石头防波堤的曲线,再然后是高塔、圆顶和红棕色的屋顶。这是一座美丽的港口城市,有一座像歌剧院的华丽建筑立在一座郁郁葱葱的花园中。还有宽广的大道和雅致的酒店,以及狭小的街道,鲜花盛开的枝条从带着遮阳篷的阳台垂下来。
  格鲁曼是正确的,那里有人。但当气球飘得更近时,李惊讶地发现他们只是些孩子,他没有看见一个大人。更让他吃惊的是那些孩子没有精灵——他们在海滩上玩耍,或是在小饭馆里跑进跑出,大吃大喝,或是从某幢房子或商店里拿出成包的食品。还有一帮男孩在打架,有一个红头发的女孩在给他们加油。还有一个小男孩向附近一幢楼上扔石头,要打碎每扇窗户玻璃。整座城市就像一个操场,看不见一个老师,这是一个儿童的世界。
  但他们并不是那座城市里惟一存在的。李第一眼看到那些东西的时候,不得不揉了揉眼睛,但毫无疑问,它们的确在那里,一团团的雾气——或是比雾气更稀薄的什么东西——一股较浓的空气……不管它们是什么,城里到处都是这种东西,它们在大道中飘浮,它们飘进房屋,聚集在广场上或院子里。孩子们在它们中间走来走去,好像看不见它们。
  可是有人看到了它们。他们在城市上空飘得更近时,李就能更好地观察这些东西的举动。很明显,有些孩子是它们感兴趣的目标,它们跟随着一些小孩:那些年龄较大的孩子,那些(就李从望远镜里观察的来看)即将到青春期的孩子。有一个又高又瘦的男孩,长着一头乱蓬蓬的黑发,那些透明的东西群群围着他,就像苍蝇叮在肉上,使得他的轮廓在空气中几乎闪烁起来。那个男孩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尽管他不时地揉揉眼睛,或是摇着脑袋,像是要看得更清楚。
  “那到底是些什么东西?”李问道。
  “人们把他们叫做妖怪。”
  “那他们究竟要干什么呢?”
  “你听说过吸血鬼吗?”
  “哦,只在传说中听过。”
  “妖怪就像吸血鬼,不过吸血鬼吸人的血,而妖怪吃人的注意力,那是世界上一种有意识的、活跃的好奇心。它们对未成年儿童的天真幼稚不太感兴趣。”
  “那它们和伯尔凡加的魔鬼是对立的了。”
  “相反。祭祀委员会和‘漠然’妖怪都被关于人类的这一事实所迷惑,纯真与经验截然不同。祭祀委员会害怕和憎恨尘埃,而妖怪却靠尘埃填饱肚皮,两者都与尘埃密不可分。”
  “它们团团围住了下面那个男孩。”
  “他正在长大。它们很快就会袭击他,那时他的生命就会变成一个空白漠然的悲剧,他注定要这样。”
  “天哪!我们不能去救他吗?”
  “不能,妖怪会立刻抓住我们。我们在这儿它们够不着,我们只能看着他们,继续往前飞。”
  “可那些大人在哪儿?你可别告诉我这整个世界只剩下孩子了。”
  “那些是因为有了妖怪而产生的孤儿,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群这样的孤儿。他们到处流浪,靠大人逃走时剩下的东西生活。正如你所看见的,他们能找到很多东西,所以他们不会挨饿。看样子有很多妖怪入侵了这座城市,大人都躲到了安全的地方。你有没有注意到停在港口的船很少?孩子们不会有危险的。”
  “除了那些大一点的孩子,就像下面那个可怜的孩子。”
  “斯科尔斯比先生,那就是这个世界的规则,如果你想结束这种残酷和不公正,你就必须带着我继续向前飞,我有个任务要完成。”
  “对我来说好像——”李开口说道,他搜寻着词语,“好像对我来说,在哪儿发现残暴,就在哪儿与之斗争,哪儿需要帮助,就在哪儿给予帮助。难道这一点错了吗,格鲁曼先生?我只是一名无知的热气球飞行员,我是真他妈的无知,比如说,当别人告诉我,萨满巫师有飞行的本领时我就相信了。可这儿却有一个没有飞行本领的萨满巫师。”
  “哦,可是我有。”
  “那你怎么证明这一点呢?”
  气球下降了,大地升了上来,一座四四方方的石塔出现了,耸立在他们必经的路旁,李好像没有注意到。
  “我需要飞行,”格鲁曼说,“所以我召唤了你,于是现在我在这里飞行。”
  他完全了解他们面临的险境,但他却忍住了,没有向飞行员暗示他自己还并不知道。千钧一发之际,李·斯科尔斯比向吊篮一侧弯下腰,抽掉一个沙囊的系绳,沙子流了出去,气球轻盈地升高了,避开了石塔,离它只有六英尺。十几只受惊的乌鸦飞了起来,围着他们大声叫着。
  “我猜你是,”李说,“你有一种奇怪的气质,格鲁曼博士。你和女巫在一起待过吗?”
  “是的,”格鲁曼说道。“还跟学者们一起待过,还有神灵。不管在哪儿我都发现了愚蠢,但是那里也有许多智慧。毫无疑问,有更多的智慧我还没有认识到。生活是艰难的,斯科尔斯比先生,但我们还是要坚持。”
  “我们的这次旅行怎么样?智慧还是愚蠢?”
  “是我所知道的最大的智慧。”
  “再跟我说说你的目的吧。你要去找魔法神刀的持刀者,接着你要干什么?”
  “告诉他他的使命是什么。”
  “还有,那个使命还包括保护莱拉。”热气球飞行员提醒他。
  “会保护我们所有人。”
  他们接着向前飞,城市很快消失在他们身后。
  李检查了他的仪器,指南针还在漫无目的地不停旋转。但凭他的判断,目前高度计还在精确地工作,显示他们正在海岸线上空一千英尺的高度,沿海岸线飞行。前面某处隐约露出一弯青翠的山峦,李为准备了足够的沙囊而高兴。
  但当他开始例行扫视天空时,他的心“格登”一下,赫斯特也感觉到了,她竖起耳朵,转动脑袋,以便有一只浅褐色的眼睛能看到他的脸。他把她抱起来,塞进他的胸口,然后他又拿起望远镜。
  是的,他没有搞错。在南边的远处(如果那真是南的话,那正是他们来时的方向)隐隐约约有另一只气球飘浮着。因为热浪和距离,他无法看得更清楚,但那只气球比他的更大,飞得也更高。
  格鲁曼也看见了。
  “是敌人吗,斯科尔斯比先生?”他问道,用手遮住眼睛,在珍珠色的光线中眺望。
  “毫无疑问,我不知道应该减掉沙囊飞高一点赶上更快的风,还是飞低一点好不那么显眼。幸亏那不是齐柏林飞艇,不然它可以在几个小时内赶上我们。不,他妈的,格鲁曼博士,我要飞高一点,因为如果我要是在那只气球之上,早就会看见这只气球了,我敢肯定他们的视力都很好。”
  他放下赫斯特,向外弯下腰,又撤掉三只沙囊,气球立刻上升了,李一直在透过望远镜观察。
  过了一分钟,他确信他们已经被发现了,因为那只气球上隐约有些动静,从气球上冒出一股烟,冲上天空,然后火光一闪,先是深红色,过了一会儿又变成一团团的灰色烟雾,不过在晚上,这个信号就像警报一样清晰明确。
  “你能召唤来更大的风吗,格鲁曼博士?”李问道,“我想趁着夜晚飞到山那边去。”
  他们现在已经离开了海岸线,按照他们的路线,他们正在一个三四十英里宽的海湾上空飞行,远处出现了一片连绵的山峦。现在他飞得更高了,他觉得称它们为山脉应该更准确。
  他转身朝向格鲁曼,发现他正在出神。萨满巫师闭着眼睛,身体前后微微摇晃着,额头冒出大颗的汗珠,从他的喉咙中传出低沉而有节奏的哼哼声,他的精灵抓住吊篮的边缘,也在出神。
  不知是因为气球升高还是因为萨满巫师的咒语,的确有一股风吹在李的脸上。他抬头察看气球,他发现气球偏了一点角度,朝向那边的大山。
  但这股微风使他们飞得更快,不过对另外那只气球也产生了作用。它没有追得更近,却也没有被抛在后面。李再次拿起望远镜,他看见那只气球后面的远处,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些更小更黑的形状,它们编队有序,每分每秒都在变得清晰可见。
  “齐柏林飞艇,”他说道,“好了,现在无处可躲了。”
  他试图估计敌人还有多远,以及他们自己和正在飞往的山脉之间的距离。他们的速度无疑是加快了,微风掀起了海面上白色的浪尖。
  格鲁曼坐在吊篮的角落里休息,他的精灵梳理着羽毛。他闭着眼睛,但李知道他醒着。
  “情况是这样的,格鲁曼博士,”他说,“我不想在空中被齐柏林飞艇追上,我们没法抵抗,他们立刻就能击落我们。我也不想降落在海面上,不管是自愿还是被迫,我们还能再飘一会儿,但他们可以随时用手榴弹干掉我们,就像钓鱼一样容易。
  “所以我想飞到山上,然后降落,我现在能看见一些树林,我们可以暂时躲在树林里,也许躲更长时间。
  “那时太阳就快落山了,按我的估算,太阳落山前我们还有大概三个小时。这很难讲,但我认为,到那时候,那些齐柏林飞艇离追上我们还有一半距离,而那时我们应该已经到达海湾另一边了。
  “现在,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我想飞到山上,然后降落,因为除此之外只有死路一条。现在他们已经把我向他们出示的那只戒指和新地岛那个被我杀死的苏克埃林人联系在一起,他们这么不辞辛劳地追赶我们,总不会是为了告诉我们钱包落在柜台上了。
  “所以,格鲁曼博士,今天晚上某个时候飞行就会结束。你在热气球上降落过吗?”
  “没有,”萨满巫师说,“但我相信你的技术。”
  “我会尽量飞到山的高处,这是个权衡问题,因为我们飞得越远,他们离我们就越近。如果我们降落时他们离得很近的话,他们就会看见我们去了哪里,可我要是降落太早的话,又不能进人树林躲起来。不管怎么样,不用多久,总会有一场枪战。”
  格鲁曼无动于衷地坐着,两只手交替拿着一支魔法羽毛,在李看来,这举动显然有目的。他的精灵,那只鹰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过那些齐柏林飞艇。
  一个小时过去了,又一个小时过去了,李嚼着一支未点燃的雪茄烟,从锡水壶里喝着冷咖啡。太阳在他们身后的天空降得更低了,李能看见夜晚幽长的影子爬上海岸,攀上山腰,气球和整个山顶都沐浴在一片金光中。
  在他们身后,在夕照的光辉中隐约可见的那些小点儿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它们已经超越了另外那只气球,现在用肉眼很容易就能看见它们:四只飞艇肩并肩地飞着。寂静的海湾上传来发动机的声音,声音不大,却很清晰,是一种一刻不停的蚊子般的嗡嗡声。
  他们离到达山脚下的岸边还有几分钟,这时李注意到齐柏林飞艇后面的天空出现了新的情况,乌云堆积起来,一道雷声响彻云霄,乌云上的万米高空却依旧晴朗。刚才他怎么没有发现呢?如果暴风雨要来临,他们越快降落越好。
  这时,一道暗绿色的雨帘从云端垂了下来,暴风雨好像在追赶齐柏林飞艇,就像那些飞艇在追赶李的气球一样。雨从大海那边掠向它们,当太阳终于消失时,一道巨大的闪电从云中直刺而下,几秒钟后,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雷声,连李气球上的纤维都被震动了。雷声在山峦中回响,经久不息。
  随后又是一道闪电,叉状闪电一下击中了一艘齐柏林飞艇,汽油被点燃了。黑暗的云幕下出现了一团耀眼的火光,飞艇慢慢地飘落下去,像灯塔一样亮着,最后飞艇漂浮在水面上,仍然在燃烧。
  李憋了好久的一口气总算喘了出来。格鲁曼站在他身边,一只手抓住吊环,脸上布满疲倦的皱纹。
  “这场暴风雨是你唤来的吗?”李问。
  格鲁曼点点头。
  斑驳的天空呈现出虎皮纹图案,一道道的金光夹杂着深黑色的乌云,图案每分每秒都在变化。随着乌云的扩张,金光被逐渐吞噬了,身后的大海中,黑色的海水夹杂着磷光闪闪的泡沫,着火的齐柏林飞艇沉了下去,最后的火焰熄灭了。
  剩下的那三艘还在继续飞行,它们一边奋力与暴风雨搏斗,一边保持着飞行路线。更多闪电围绕着它们,暴风雨离他们越来越近,李开始担心他气球里的燃料。只要一个雷就会让它变成一团大火栽到地上,他也不相信萨满巫师能对暴风雨控制得足够好,可以使他们自己躲避开来。
  “好吧,格鲁曼博士,”他说,“现在我打算对这些齐柏林飞艇视而不见,我要集中精力,准备到山上降落。我要让你做的就是坐稳,抓紧,我告诉你的时候,准备好往下跳。我会事先通知你,我动作尽量轻柔些,但是在这种条件下降落需要的不仅仅是技术,运气也同样重要。”
  “我相信你,斯科尔斯比先生。”萨满巫师说。
  他坐在吊篮的角落里,他的精灵栖在吊环上,爪子深深陷进了皮绑带中。
  风更猛烈地吹向他们,巨大的球囊在狂风中鼓动翻腾,绳子被拽紧了,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但李并不惧怕,毫不屈服,他撤掉了几个沙囊,密切地注视着高度仪。在暴风雨中,当气压下降时,你必须减去高度仪因此产生的下降的数字,而那通常要凭经验来估算。李瞄了一眼那些数字,又算了一遍,然后撤掉了最后一个沙囊。现在他惟一可控制的就是气阀,他不能再上升了,他只能下降。
  他专注地盯着暴风雨,在黑色的天幕下辨认大山黑色的轮廓。那下面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音,好像巨浪拍打在石头海滩上,不过他知道那是狂风吹过树林的声音。已经飞了这么远!他们飞得比他想得还要快。
  他不能再等太久,该降落了。李过于冷静的性格决定了他不会对命运发怒,他的方式是扬起眉毛简洁地接受它。但现在他却忍不住流露出一丝沮丧,因为这时他知道应该做的事情——就是飞在暴风雨前面,让暴风雨自己肆虐去——他们必须得跳下去。
  他把赫斯特蜷成一团,严严实实地塞进他的胸口,扣上帆布外套的扣子,把她包在里面。格鲁曼沉稳而安静地坐着,他的精灵在大风中摇晃着,爪子紧紧地抓住吊篮,羽毛被风吹得竖了起来。
  “我要准备下降了,格鲁曼博士,”李在风中喊道,“你得站起来,准备跳下去。抓住那只环,等我叫的时候你就站起来。”
  格鲁曼按他的吩咐做了。李轮流注视着下面和前方,在模糊的匆匆一瞥间察看着。一阵狂风袭来,大滴的雨点就像沙子一样砸向他们,他眨着眼睛避免雨水流进去。雨点砸在球囊上,再加上风的呼啸声、雨打在树叶上的声音,李几乎没有听到雷声响起。
  “准备跳!”他喊道,“你唤来了一场很好的暴风雨,萨满巫师先生。”
  他拽动控制气压阀的绳子,把绳子固定在夹板上,让气压阀打开。空气从球囊顶上流出,升向看不见的高空,球囊下部的折褶自动收缩起来,一层,然后另一层,接着是另一层,而它一分钟前还是一个鼓鼓囊囊的半圆。
  吊篮剧烈地摇摆着,倾斜着,很难看出它会不会下降,突如其来的狂风仿佛要把他们吹向不可知的高空,但过了一分钟,李突然感到什么地方一刮,他明白是抓钩挂住了一根树枝。只是短暂地一停,这么说那根树枝断了,但这表明他们离树林有多近。
  他大声喊道:“树林上方五十英尺——”
  萨满巫师点点头。
  这时又是更猛烈地一刮,两个人被重重地一甩,撞在吊篮边上。李已经习惯了,他很快又找回了平衡,但格鲁曼被这股力量吓了一跳。不过,他并没有松开握住吊环的手。李看得出他保持着安全的姿势,随时准备调整动作。
  又过了一会儿,传来一阵最大的震动,抓钩牢牢地钩住了一根树枝。吊篮立刻倾斜了,随即撞在树梢上,在湿漉漉的树叶的拍打声、枝条的劈啪声和受压的树枝的折断声中,吊篮摇摇欲坠地停住了。
  “格鲁曼博士,你还好吗?”李喊道,他什么也看不见。
  “还好,斯科尔斯比先生。”
  “你最好先别动,等我们看清周围的情况,”李说道。他们在风中猛烈地摇晃着,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托住了吊篮,但他能感觉到吊篮在微微颤动。
  球囊的一侧有一股强大的拽力,现在它已经是空的了,这就使它像一面帆一样被风吹了起来。李的头脑中闪过把它砍下来的念头,不过如果它要是不飘走的话,就会像旗帜一样挂在树梢,会泄露他们的方位。如果能够的话,他们最好把它拿下来。
  这时又是一道闪电,然后雷声轰鸣,暴风雨几乎来到了头顶,闪电的亮光中李看见一棵橡树的树干,上面有一个白色的大疤,那儿有一根树枝断了,但并没有被完全折断,还有一部分连着,吊篮就停在离连接处不远的地方。
  “我准备扔一根绳子出去,然后爬下去,”他喊道。“一旦我们双脚站在地面上,我们就可以安排下一步计划。”
  “我会跟着你的,斯科尔斯比先生。”格鲁曼说道,“我的精灵告诉我地面离我们还有四十英尺。”
  当那只鹰精灵再次站在吊篮边沿时,李感觉到一阵强有力的拍打翅膀声。
  “她能飞那么远吗?”他惊讶地问。但他很快不再想这个问题,而是把绳子系结实了,他先把绳子系在吊环上,然后再把绳子系在树枝上,这样即使吊篮掉下去,也不会掉得太远。
  然后,赫斯特安全地躲在他的胸口,他把剩下的绳子扔出去,顺着绳子往下爬,直到他感觉到脚下坚实的土地。树干周围枝叶茂密,这是一颗大树,是橡树中的巨人,李咕哝了一声谢谢,然后拽了拽绳子,向格鲁曼示意他可以下来了。
  混乱中是不是还有别的响声?他努力倾听。是的,是齐柏林飞艇的发动机,也许不止一艘,就在天空的某个地方。无法判断它有多高,或是在向哪个方向飞行,这声音响了一会儿,然后就消失了。
  萨满巫师也来到了地面。
  “你听见了吗?”李问道。
  “是的,它又往高处飞了,我想是到山里去了。祝贺我们安全降落,斯科尔斯比先生。”
  “还没完呢,我想在天亮以前把球囊拿到树下来,不然它从几英里之外就会泄露我们的方位。你能干些体力活吗,格鲁曼博士?”
  “告诉我该干哪些。”
  “好的,我要沿着绳子再爬上去,我会把一些东西放下来给你,其中一个是帐篷,你可以把帐篷支起来,我来看看怎么才能把那只气球藏起来。”
  他们工作了很长时问,有一次还遇到了危险,托着吊篮的树枝最后还是断了,把李和吊篮一起扔下来,不过他摔得不远,挂在树梢上的球囊拽住了吊篮,吊篮停了下来。
  其实这一摔使隐藏球囊更容易了,因为球囊的下半部已经被拖到了树下,在闪电亮光的帮助下,李又拖又拽,把整只气球藏在了树枝的低矮处。
  风依旧把树梢吹得前后摇晃,当他决定他没法再干更多活的时候,暴风雨最厉害的时候也已过去了。他爬了下来,发现萨满巫师不仅支起了帐篷,还升起了一堆火,正在煮咖啡。
  “这一切是施了魔法吗?”李问道,他浑身湿透,冻得僵硬。他小心地钻进帐篷,接过格鲁曼递给他的杯子。
  “不是,你不妨感谢男童子军。”格鲁曼说,“你们的世界有童子军吗?‘时刻准备着。’生火的所有方法中,最好的是用干火柴。我每次旅行都带着它。我们露营时有时比这还糟糕,斯科尔斯比先生。”
  “你又听到那些齐柏林飞艇了吗?”
  格鲁曼举起了手,李倾听着,千真万确,空中传来发动机的声音,因为雨小了些,这声音更容易辨认了。
  “他们已经在头顶飞了两次了,”格鲁曼说,“他们不知道我们在哪儿,但他们知道我们就在这里的某个地方。”
  过了一会儿,从齐柏林飞艇飞过的地方发出一道亮光,没有闪电那么亮,但持续的时间很长,李一下子明白了。
  “最好把火灭了,格鲁曼博士。”他说,“很抱歉,我想把火灭掉。我想树林是很茂密的,不过谁也说不准。不管身上是不是还湿着,我要准备睡觉了。”
  “明天早晨你衣服就干了。”萨满巫师说。
  他抓了一把潮湿的泥土压在火苗上,李则在小小的帐篷里努力躺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他做了许多奇怪的梦。有一阵他认为自己看见萨满巫师双腿交叉坐在一片火光中,火焰很快吞噬了他的肉体,最后只剩下一具白花花的骨架,仍然坐在一堆亮着火星的灰烬中。李惊骇地去找赫斯特,却发现她睡着了,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因为当他醒着的时候,她也醒着。所以当他发现她睡着了时,他那个简洁犀利的精灵显得柔弱而不堪一击,他被这种奇怪之处感动了,他不安地在她身边躺下来,在梦中醒着,却又的确睡着了,他梦见自己醒着躺在那儿,躺了很长时间。
  另一个梦也是关于格鲁曼的,李似乎看见萨满巫师摇着一个羽毛做的响铃,正在命令什么东西听从他的指挥,而当李看到之后不禁感到一阵恶心,那是一个妖怪,就像他们在气球上看到的那些一样,它很高,几乎是透明的,李感到一阵翻肠搅肚的抽搐,他几乎在恐惧中醒来。但格鲁曼毫无惧色地指挥着它,它也并未造成什么危害,因为它靠近了他,倾听着他的吩咐,然后便像肥皂泡一样飘了起来,消失在树梢上。
  这时这个令他筋疲力尽的夜晚又有了变化,这回他在一艘齐柏林飞艇的驾驶舱里,注视着驾驶员。事实上,他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他们在森林上空巡逻,俯视着剧烈摇晃的树梢,那是一片动荡的枝叶组成的海洋。这时妖怪出现在机舱里,和他们在一起。
  李在梦魇中既动不了,也叫不出声,当驾驶员明白在他身上发生的事时,李也经历了他的恐惧。妖怪向驾驶员俯下身,好像在用它的脸压着他的脸。他的精灵,一只麻雀,拍打着翅膀,尖叫着,竭力想逃走,却只能昏昏沉沉地掉在了仪表盘上。驾驶员的脸朝向李,他伸出一只手,但李却动弹不得。那人眼中露出的痛苦神色令人难受。有一些真实的、活生生的东西从他身体里被抽了出去,他的精灵无力地扇动着翅膀尖声狂叫,她快死了。
  然后她消失了,可飞行员还活着。他的眼睛变得蒙咙而暗淡,他伸出的那只手垂了下去,撞在节流阀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他还活着,可又不再活着,他对任何事情都漠不关心了。
  李坐在那里,无助地看着齐柏林飞艇笔直地飞向矗立在面前的一座悬崖。驾驶员眼睁睁地看着悬崖撞向机舱的窗户,但什么都不能引起他的注意。李惊恐地向后靠在座位上,但没有什么可以阻止它,就在撞上的一刹那他叫道:“赫斯特!”
  然后他醒了。
  他在帐篷里,平安无事,赫斯特正在啄他的腮帮子。他出了一身的汗。萨满巫师盘着双腿坐在那儿,当李看见他的鹰精灵不在他身边时,一阵寒战掠过李的身体,显然这片森林不是什么好地方,到处都是神出鬼没的幽灵。
  这时他注意到了让他看到萨满巫师的光亮,因为火早就灭了,森林里一片黑暗。不远处的几点亮光照亮了树干和正在滴水的树叶的背面,李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他的梦是真实的,有一个齐柏林飞艇的驾驶员撞到了山上。
  “他妈的,李,你抖得像片杨树叶子。你怎么了?”赫斯特晃着她的长耳朵,嘟囔着。
  “你也做梦了吗,赫斯特?”他咕哝着说。
  “你不是在做梦,你看见了。我要不是知道你是在看,我早就纠正你了,现在你住口吧,听见了吗?”
  他用大拇指抚摸着她的脑袋,她则晃了晃耳朵。
  随后,没有任何过渡,他已经和萨满巫师的鱼鹰精灵塞扬·科特一起在空中飞翔。远离自己的精灵,和别人的精灵在一起,这让李既有一种强大的负疚感,又有一种奇怪的喜悦。他们顺着森林上空的上升气流滑翔,他似乎也变成了一只鸟,李环顾着黑暗的四周,一轮圆月偶尔从云层的缝隙问投下淡淡的月光,树梢被围上了银色的光环。
  鹰精灵发出一声刺耳的呜叫,下面传来成百上千的各种各样的鸟叫声:猫头鹰的呜呜声、小麻雀警觉的尖叫声、夜莺清脆悦耳的叫声。塞扬·科特在召唤它们,它们作出了回应,森林里的每只鸟都来了,无论它们正在无声地滑翔,搜寻猎物,还是正在栖息,成千上万只鸟在乱哄哄的空中拍打着翅膀飞了上来。
  李感觉到自己身体中某种鸟类的天性正在快乐地回应着鹰女王的命令,而在剩下的那部分人的天性里,他又感到某种最奇怪的愉悦:向更强大的力量表示诚挚的服从是件正确无比的事。他跟随庞大的鸟群盘旋着,上百种不同的鸟类在那只鹰充满吸引力的号召下盘旋,动作整齐得就像一只鸟,他们在飘动的银白色云朵中看见那只可恶的黑色齐柏林飞艇出没其间。
  他们都明白无误地知道他们必须做什么,他们向那只飞艇涌去,动作最快的最先接近了它,不过谁都没有塞扬·科特的动作快。那些小巧的鹪鹩和麻雀,轻盈的雨燕,还有飞翔时没有一点声音的猫头鹰——在一分钟内盖住了那艘飞艇,他们的爪子乱抓乱戳,想抓住防雨布或是支撑住身体。
  他们避开发动机,但还是有一些鸟儿掉了进去,被锋利的螺旋桨削成了碎片。大部分鸟儿只是栖息在齐柏林飞艇的艇身上,而且那些后来的鸟儿就趴在他们身上,直到他们不仅覆盖了整个艇身(飞艇的氢气从上千只细小脚爪戳开的小孔里漏了出来),还覆盖了驾驶舱的窗户、支柱和电缆——每一平方英寸的地方都有一只、两只、三只或更多的小鸟趴在上面。
  驾驶员孤立无援。因为鸟儿的重量,飞艇开始向下沉。这时又一座无情的悬崖从黑暗中冒出来,飞艇里的人当然难以辨认,他们端着枪,疯狂地胡乱射着。
  到了最后时刻,塞扬·科特发出一声尖叫,所有的鸟儿立刻离开飞艇飞走了,他们扇动翅膀的巨响甚至盖过了发动机的声音。舱里的人在恐惧中愣了四五秒钟,然后飞艇一头撞了上去,变成了一个大火团。
  大火、高温、火焰……李又醒了过来,他的身体热得好像刚才一直躺在骄阳下的沙漠里似的。
  帐篷外依旧是永无止尽的水落在树叶上的滴答声,但暴风雨已经过去了。灰白色的光线透了进来,李支撑着坐起来,看见赫斯特在他身边眨着眼睛,萨满巫师裹着一张毯子睡得很沉,要不是塞扬·科特栖息在外面一根落下的树枝上的话,他可能真的死了。
  除了滴水声,惟一的声音就是森林里的鸟叫声,天空中没有发动机的声音,没有敌人的声音。李想生火可能是安全的,于是他经过一番努力,生起了一堆火,开始煮咖啡。
  “现在怎么办,赫斯特?”他问。
  “看情况。一共有四艘齐柏林飞艇,他已经摧毁了三艘。”
  “我是说,我们的任务完成了吗?”
  她摇晃着耳朵说道:“没有合同,我不知道。”
  “这跟合同无关,这是个道义问题。”
  “在你为道义问题烦恼以前,我们还有一艘齐柏林飞艇要考虑。有三四十个人带着枪直冲我们而来,而且是皇家战士。生存第一,道义其次。”
  她当然是对的。当他喝着滚烫的咖啡,抽着雪茄烟时,天渐渐亮了,他在想,如果由他来指挥这艘剩下的飞艇,他会怎么办。毫无疑问,先退回去,等天完全亮的时候再来,那时就可以飞到足够的高度,从广阔的区域搜寻森林的边缘,这样当李和格鲁曼从藏身之处跑出来时,他就能发现。
  鱼鹰精灵塞扬·科特醒了,她在李坐着的地方伸展着她那巨大的翅膀。赫斯特抬起头,来回转动着脑袋,两只金色的眼睛轮流打量着这个非凡的精灵,过了一会儿,萨满巫师也来到帐篷外面。
  “忙碌的一夜。”李评论道。
  “即将到来的白天也会很繁忙。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座森林,斯科尔斯比先生,他们要烧掉这座森林。”
  李不相信地环顾着这片湿润的草木,问道:“怎么烧?”
  “他们有一种发动机,会喷出一种混合着碳酸钾的石脑油,它遇到水就会燃烧,皇家海军研制出它用来跟日本人打仗,如果森林是湿的,它着起火来就更快了。”
  “你能预见到,是吗?”
  “就像你晚上看到那些齐柏林飞艇发生的事那样清楚。带上你要拿的东西,现在就走。”
  李摸了摸下巴。他最值钱的东西也是最容易带走的——那就是气球上的仪器——于是他把它们从吊篮上拆了下来,小心地装进背包,确保他的来复枪已装上弹药,并保持干燥。他扔下了吊篮、绳索和球囊,它们在树枝间歪歪扭扭地纠成一团。从现在开始他不再是一名热气球飞行员,除非奇迹出现,他能脱离危险并有足够的钱买一只新气球。现在他得像一只昆虫那样在地球表面爬行。
  他们先闻到了烟味,然后才听到了着火的声音,因为海上的微风将它吹向了内陆。当他们来到森林的边缘时,他们听见了着火的声音,一种低沉而贪婪的隆隆声。
  “昨天晚上他们为什么没这么干呢?”李问道,“他们可以在我们睡觉时把我们烤熟。”
  “我猜他们想要活捉我们。”格鲁曼答道,他扯掉一根树枝上的树叶,这样他可以拿那根树枝当作拐杖。“他们想等着看我们从什么地方离开这座森林。”
  果然,在火焰声和他们自己粗重的呼吸声中,齐柏林飞艇的嗡嗡声也清晰可闻。他们匆匆忙忙地在树根、岩石和倒伏的树干上攀爬,停下来只是为了喘口气。塞扬·科特在高处飞着,然后再盘旋着落下来告诉他们进展如何以及火焰落在他们后面多远。但没过多久,他们就看见身后的树梢上冒起了烟,然后就是连续不断的火焰。
  森林里的动物——松鼠、小鸟、野猪——在和他们一起逃命,他们身边响起了各种各样的号叫声、尖叫声和警告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两位旅行者挣扎着奔向不远处的森林边缘,他们到那里后,熊熊的火焰升上五十英尺的空中,滚滚的热浪袭向他们。树木像火把一样燃烧着,脉络中的汁液沸腾了,撕裂了树干,松针里的树脂像石脑油一样燃烧着,树枝好像在一瞬间绽放出桔黄色的花朵。
  李和格鲁曼喘着气,强迫自己爬上陡峭的石坡,半边天空都被烟雾和热气遮住了,但在那之上,飘浮着最后一艘齐柏林飞艇矮胖的影子——李满怀希望地想,太遥远了,即使用双筒望远镜它也不可能发现我们。
  山坡变得更加陡峭,前面已经无路可走了。要摆脱这个困境,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前面那条狭窄的小路,从绝壁间的折缝里伸出的干涸的河床。
  李指向那里,格鲁曼说道:“我也这么想,斯科尔斯比先生。”
  他的精灵在上空盘旋滑翔,她翅膀一斜,乘着上升的气流飞向峡谷。两个人没有停歇,继续努力快速攀登,李说:“如果问这个问题很冒昧的话,请你原谅。除了女巫,我从没有听说人的精灵能那么做。你不是女巫,那你是学会的,还是天生就会?”
  “对一个人来说,没有什么是与生俱来的,”格鲁曼说道,“我们做的每一件事都得去学。塞扬·科特告诉我们那道峡谷通向一条路。如果我们能在他们发现我们之前到达那儿,我们还能逃脱。”
  那只鹰又飞落下来,两个人攀向更高的地方。赫斯特更喜欢在岩石上寻找她自己的路,于是李就跟着她,避开松动的石头,在大块的石头上尽可能快地行走,在峡谷中快速前进。
  李在为格鲁曼担心,因为他脸色苍白,筋疲力尽,上气不接下气。夜间的劳动消耗了他大量的精力。他们还能走多远?这是一个李不愿面对的问题。他们快走到了峡谷的尽头,实际上他们已经来到干涸的河床,这时他们听到齐柏林飞艇的声音有了变化。
  “他们发现我们了。”他说。
  这就像被宣判了死刑。赫斯特被绊了一下,一贯稳重、坚强的赫斯特也脚步踉跄了。格鲁曼靠在他拄着的拐杖上,用手遮住眼睛,回过头去看,李也回头去看。
  齐柏林飞艇在快速下降,直接冲向他们下面的山坡。很明显,追兵想生擒他们,而不是杀死他们,因为一通炮火在一秒钟内就可以结束他们俩的生命。飞行员技术熟练地让飞艇盘旋在地面上空离斜坡最安全的高度,从舱门鱼贯跳下一队穿蓝色制服的士兵,他们的狼精灵跟随在侧,他们开始攀登。
  李和格鲁曼在离他们六百码的高处,离峡谷入口处不远。一旦他们到达入口处,只要他们的火力能够维持,他们就可以用火力拦住那些士兵。但他们只有一支来复枪。
  “他们是来找我的,斯科尔斯比先生,”格鲁曼说道,“不是找你。如果你把来复枪交给我,你去投降,你就会活命。他们是一支有纪律的军队,你会成为一名战俘。”
  李没有接茬,他说,“快走吧,往峡谷那边走,你从那头找到出去的路,我在这边的入口挡住他们。我已经把你带到这儿了,我不会任由那些人抓住你而坐视不管。”
  下面的人动作很快,因为他们身强力壮,而且刚刚休整过。格鲁曼点了点头。
  “我没有力量把第四艘也打下来。”他们走向峡谷隐蔽处时他只说了这一句。
  “在你走之前,告诉我,”李说,“如果我不知道我不会安心。我还不知道在为哪一方战斗,我也不太在乎。但你就告诉我:我要做的事情对那个小女孩莱拉有益还是有害?”
  “对她有益。”格鲁曼说。
  “还有你的誓言。你不会忘记对我发过的誓吧?”
  “我不会忘记的。”
  “因为,格鲁曼博士,或是约翰·佩里,或是你在任何一个世界起的任何一个名字,你要明白这一点:我像爱自己女儿一样爱那个小女孩,如果我有一个自己的孩子,我对她也不过如此。如果你背弃那个誓言,我死后的那把骨头会追着你的那把骨头不放的,你会在剩下的永恒里祈愿你从来没有存在过。那个誓言就这么重要。”
  “我明白,我向你保证。”
  “这就是所有我想知道的,一路保重。”
  萨满巫师伸出手,李握了握。然后格鲁曼转过身向峡谷走去,李则打量着四周,寻找最好的站立点。
  “别站在这块大石头上,李,”赫斯特说道,“从那儿你看不到右边,他们会偷袭的。站在那块小一点的石头上。”
  李的耳中响起了一阵轰鸣,这和下面的森林大火无关,和那艘企图升高的齐柏林飞艇也无关,这和他的童年,还有阿拉莫教堂有关。他经常和同伴们一起扮演那场英勇的战役,在旧堡垒的废墟上,他们轮流扮演丹麦人和法国人!他的童年时代突如其来地回到了他身边。他拿出他母亲的那只纳瓦霍戒指,放在他身边的石头上。在古老的阿拉曼游戏中,赫斯特经常是一只美洲狮或是一匹狼,有一两次还是一条响尾蛇,更多的时候是一只嘲鸫鸟。此刻——
  “别做白日梦了,睁开眼看看,”她说,“这可不是做游戏,李。”
  爬上斜坡的那些人已经呈扇形分散开,在更加缓慢地前进,因为他们和他一样认识到了问题所在。他们知道必须拿下这个峡谷,但他们也知道一个人用一支来复枪就可以抵挡他们很长一段时间。李感到惊讶的是,在他们的后面,齐柏林飞艇仍然在努力爬高。也许它是丧失了浮力,也许它燃料不多了,但不管是什么原因它仍然没有飞起来,李有了个主意。
  他调整了他的位置,他沿着温切斯特连环步枪向前看,直到不偏不倚地瞄准飞艇的左侧发动机时,他开了枪。枪声使那些正在向他爬过来的士兵抬起了头。一秒钟后,发动机突然开始轰鸣,又突然停住,飞艇向一侧倾斜,李能听到另外那只发动机的轰鸣声,但飞艇已经坠地了。
  那些士兵停下了,尽可能地隐蔽着。这样李就可以知道他们有多少人,他数了数:二十五个。他有三十发子弹。
  赫斯特爬到他的左肩膀上,紧靠着他。
  “我来盯着这一边。”她说道。
  她蜷伏在那块灰色的大石头上,耳朵耷拉在背上,除了她那双眼睛,她看上去就像一块毫不起眼的灰棕色石头。赫斯特并不漂亮:她就像一只野兔那样瘦巴巴的,普通极了,但她的眼睛却异常地色彩斑斓,淡淡的金褐色中点缀着深灰棕色和草绿色的光芒。现在这双眼睛正在向下注视着他们曾见过的最糟糕的风景:布满崎岖石块的光秃秃的山坡,再远处就是着火的森林。没有一片草叶,没有一星半点的绿色。
  她轻轻地摇了摇耳朵。
  “他们在说话,”她说,“我能听见,但我听不懂。”
  “俄语。”他说道,“他们准备一起跑着冲上来。对我们来说,这是最难对付的,所以他们要这么做。”
  “向前瞄准。”她说。
  “我会的。可是见鬼,我不想杀人,赫斯特。”
  “不是我们杀死他们,就是他们杀死我们。”
  “不,不仅如此,”他说,“是他们的生命,还是莱拉的生命的问题。虽然我不知道是以什么方式,但我们和那个孩子联系在一起,我为此很高兴。”
  “左边有个人要开枪。”赫斯特说道。正当她说的时候,那个人的来复枪发出响声,离她蹲着的地方一英尺的那块石头上,石头碎片飞了起来。子弹呼啸着飞向峡谷,她却纹丝未动。
  “哦,这么干让我感觉好多了。”李说着开始认真瞄准。
  他开枪了,可供瞄准的只是一小块蓝颜色,但他还是打中了。伴随着一声惊叫,那个人倒下去死了。
  于是战斗开始了。顷刻间,枪声、子弹横飞的呼啸声和岩石被击碎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回响在山峦和山峦后的峡谷中。火药味和岩石被子弹击中发出的焦味和森林燃烧的焦味差不多,整个世界仿佛都在燃烧。
  李站着的那块石头很快就伤痕累累,满是弹孔,他能感觉到子弹击中时的震动。有一次他还看见一颗子弹呼啸而过的风吹动了赫斯特背上的毛。但她丝毫没有移动,他也没有停止开枪。
  最初那段时间是残酷的。紧接其后的间歇里,李发现自己受伤了,他脸颊下面的石头上有血迹,他的右手和来复枪的枪栓上一片通红。
  赫斯特靠近看了看。
  “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说,“是一颗子弹削掉了一块头皮。”
  “赫斯特,你数了吗,有几个人倒下去了?”
  “没有,我正忙着躲子弹呢。想办法再装点弹药,伙计。”
  他滚到岩石后面,来回拉着枪栓,枪栓滚烫,从头上伤口滴下的鲜血已经干结,使得枪上的机关变得非常僵涩,他仔细地往那儿吐唾沫,它终于松动了。
  他又回到原来的位置上,但他还没来得及瞄准,又中了一枪。
  他的左肩膀好像爆炸了。有那么几秒钟他感到一阵眩晕,然后他又恢复了意识,但左臂已经失去了知觉,不能动了,一阵巨大的痛楚即将在他的体内爆发,但还没有开始,这给了他再次集中精力射击的力量。
  他用那只毫无生命的无用的手臂支撑着来复枪,而一分钟前它还那么充满活力。他聚精会神地瞄准:一枪……两枪……三枪,每一枪都打中了一个人。
  “怎么样?”他咕哝道。
  “打得好。”她离他的脸很近,小声答道,“别停下,那块大石头后面——”
  他看着,瞄准,开枪。那个身影倒下了。
  “他妈的,这些都是跟我一样的人。”他说。
  “说这个没用。”她说,“无论如何都得打。”
  “你相信格鲁曼吗?”
  “当然,向前打,李。”
  一声枪响:另一个人倒下了,他的精灵像蜡烛一样熄灭了。
  这时出现了长时间的寂静。李在他的口袋里摸索着,又找到几颗子弹。正当他装子弹的时候,他有一种很不寻常的感觉,他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那是赫斯特被泪水打湿的脸,紧贴着他的脸。
  “李,这是我的错。”她说道。
  “为什么?”
  “那个苏克埃林人。我让你拿着他的戒指。如果没有它,我们就不会有这个麻烦。”
  “你以为我只是做你让我做的事吗?我拿走它是因为女巫——”
  他没有说完,因为又一颗子弹打中了他。这次子弹打中了他的左腿,他还没来得及眨眼,第三颗子弹又打中了他的头,像一根滚烫的烧火棍烙在他的脑袋上。
  “现在没多少时间了,赫斯特。”他喃喃地说道,他试图稳住自己。
  “女巫,李!你说女巫!记得吗?”
  可怜的赫斯特,现在她倒下了,不再像她成年的大多数时候那样警惕而精神抖擞地蹲着了,她那美丽的亮棕色的眼睛开始变得暗淡无神。
  “仍然很美丽,”他说着,“哦,赫斯特,是的,女巫。她给了我……”
  “是的,她给了。那朵花。”
  “在我胸前的口袋里,把它拿出来,赫斯特,我动不了了。”
  这真是件艰难的工作,但她还是用坚硬的喙把那朵红色的小花啄了出来,放在他的右手上。他费了很大劲才握紧了它,说道:“塞拉芬娜·佩卡拉,帮帮我,我求求……”
  下面又有了动静:他松开那朵花,瞄准,开枪,那个动作停止了。
  赫斯特不行了。
  “赫斯特,你别走在我前面。”李轻声说道。
  “李,没有你的陪伴我一分钟都不能忍受。”她也悄声对他说道。
  “你觉得女巫会来吗?”
  “她当然会来的。我们应该早点呼唤她。”
  “有很多事我们早就该做。”
  “也许是……”
  又一声枪响,这次子弹深深地打进了他身体的什么地方,打中了他生命的核心。他想:它不会在那里找到它的,赫斯特是我的核心。他看见下面蓝光一闪,于是他费力挪动枪管朝着它。
  “就是他。”赫斯特喘息着说。
  李发觉扣动扳机很困难,所有的事情都很困难。他不得不打了三次,最后一次才打中。穿蓝制服的身影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又一阵长时间的沉寂。疼痛已不再畏惧他,疼痛就像一群豺狼,围绕着他,在喘息着靠近他,他知道它们不会放过他,直到把他生吞活剥。
  “还剩下一个人,”赫斯特喃喃地说道,“他正往齐柏林飞艇上爬。”
  李隐隐约约看见了他。一个皇家部队的士兵正准备从他同伙的败仗中偷偷逃走。
  “我不能朝一个人的后背开枪。”李说道。
  “剩下一发子弹死去也是可耻的。”
  于是他用最后一发子弹瞄准飞艇,飞艇轰鸣着,试图用一个发动机起飞。那发子弹一定炽热如火,或者森林里着火的树叶被向上的气流吹到了飞艇上,因为气艇的燃料立刻变成一个翻腾着的桔黄色的火球,飞艇的气囊和金属骨架先是上升了一点儿,然后开始翻滚着下沉,缓慢,轻柔,然而却注定了灭亡。
  正要逃走的那个人,还有另外六七个人,是皇家卫队最后剩下的,都被砸向他们的火球吞没了。
  李看见了火球,在耳边的轰隆声中他听到赫斯特说:“他们都完了,李。”
  他说道,或是想道:“其实那些可怜的人完全没必要这样,我们也是。”
  她说:“我们拖住了他们,阻止了他们,我们在帮助莱拉。”
  然后她把自己那小小的、骄傲的、破碎的身体紧紧贴在他的脸上,他们就这样死去了。
第十五章 血苔藓
 
  继续,真理仪显示着,更远、更高。
  于是他们继续前进。女巫飞到空中侦察最佳的路线,因为这片多山的土地很快就出现了陡峭的斜坡,脚下也出现了石头,快到中午时,这队旅行者发现他们置身于一片错综复杂的地带,这里到处是干涸的溪谷、悬崖和布满巨石的峡谷,寸草不生,惟一的声音就是昆虫的呜叫。
  他们继续前进,停下来只是为了从羊皮水袋里喝口水,他们很少交谈,有那么一阵,潘特莱蒙在莱拉头顶上飞了一会儿,后来他累了,就又变成一只步伐稳健的山羊,在莱拉不辞辛劳地沿着小路跋涉时,他则得意地翘着头上的角,在石块问跳来跳去。威尔神情严肃地前进,因为亮光眯起眼睛,他对手上越来越糟的伤口视而不见,最后他进入这样一种状态:一直在动是好的,而静止是坏的。因此他休息时比赶路时遭受的痛苦还要大。另外,因为女巫的咒语并没止住他伤口的血,他认为她们对他也多了一种畏惧,好像他标志着一种比她们更有威力的诅咒。
  后来,他们来到了一个小湖边,那是红色岩石中不超过三十码宽的一片深蓝色的湖水。他们停下来喝了水,又灌满他们的水袋,他们把走疼了的双脚浸在冰冷的水中。他们歇了一会儿,然后又继续前进。很快,当烈日当头,也是最热的时候,塞拉芬娜。佩卡拉俯冲下来跟他们说话,她非常激动。
  “我得离开你们一会儿,”她说道,“李·斯科尔斯比需要我。我不知道是什么事,但他如果不需要我的帮助是不会召唤我的。你们继续前进吧,我会找到你们的。”
  “斯科尔斯比先生?”莱拉问道,她兴奋而又焦急。“但是在哪儿——”
  可莱拉还没有问完,塞拉芬娜已经很快消失了踪影。莱拉机械地要去拿真理仪,想问问它斯科尔斯比发生了什么事,但她又松开手,因为她已经发过誓,除了用来指引威尔,她不会用真理仪来做别的事。
  她向威尔望去,他坐在附近,那只手垂放在膝盖上,还在慢慢地滴着血,他的脸被太阳烤晒着,显得很苍白。
  “威尔,”她说道,“你知道你为什么要找到你父亲吗?”
  “这我一直知道,我母亲说我要继承父亲的衣钵。这就是我所知道的。”
  “继承他的衣钵?那是什么意思呢?衣钵是什么?”
  “我想是一个任务吧。不管他在做什么,我都得继续做下去。这比其他任何事情都重要。”
  他用右手擦去眼睛周围的汗水,他说不出口的是,他就像一个迷路的孩子渴望回家一样渴望见到他的父亲。对他来说,这样的比喻并不确切,因为家只是一个让他母亲安全的地方,而不是让他感到安全的地方。但自从那个星期六的早晨他们在超市里假装躲避敌人的游戏变成现实后,到现在已经五年了。在他的生命里这是一段相当长的时间,他的心渴望听到这样的话:“干得好,干得好,我的孩子,在这个地球上没有人比你干得更好了,我为你骄傲。来,歇会儿吧……”
  威尔是如此渴望,以致于他自己几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它存在于他对所有事情的感觉中。所以现在他无法向莱拉表达,尽管她从他的眼里看得出来,她感觉如此敏锐以前也是少见的。事实上,只要是跟威尔有关的任何事情,她都有一种新的认知,好像他比任何她以前认识的人更加清晰突出,所有关于他的事情都清晰、亲密而直接。
  本来她要对威尔说,可就在那时,有个女巫飞了下来。
  “我看见我们后面有人,”她说,“他们离我们还很远,但他们走得很快。我要不要靠近去看一看?”
  “好的,去吧。”莱拉说,“但要飞低一点,躲起来,别让他们看见你。”
  威尔和莱拉痛苦地站了起来,继续向前走。
  “以前很多次我都被冻得够呛,”莱拉说道,她努力不去想后面的追踪者,“但我从来没有这么热过。你的世界也这么热吗?”
  “我住的地方一般没有这么热,但气候在变化,现在夏天比以往都热。据说人们在大气层加入化学物质,影响了大气层,于是气候就失控了。”
  “是的,他们是这么做的。”莱拉说,“情况就是这样,我们就在这中间。”
  他又热又渴,答不上话来,于是他们气喘吁吁地在热浪中攀登。潘特莱蒙现在是一只蟋蟀,坐在莱拉的肩膀上,累得既跳不起来,也飞不起来。女巫不时会在高山上看到一眼泉水,泉水的位置太高,他们没法爬上去,于是女巫就飞上去,替两个孩子灌满水袋。如果没有水,他们很快就会渴死,而他们所在的地方没有水,暴露在空气中的泉水很快就又被石块吞没了。
  于是他们向着夜晚继续前进。
  飞回去侦察情况的女巫名叫莉娜·费尔特。她沿着峭壁飞得很低。太阳快要落山了,在岩石上洒下血红色的光辉,这时她飞到一个蓝色的湖边,发现一队士兵正在扎营。
  她刚看了第一眼,就立刻知道了许多,比她想知道的东西还多:这些士兵没有精灵,他们既不是来自威尔的世界,也不是来自喜鹊城,那里的人们的精灵都藏在身体里,他们看上去还是生机勃勃。这些人是从她自己的世界来的,看着这些没有精灵的人使她感觉到一种令人作呕的恐惧。
  这时莉娜·费尔特从湖边的帐篷外得到了解释。她看见一个女人,是个短命的凡人,穿着卡其布猎装,她仪态万方,和身边那只沿着湖岸跳跃的金色猴子一样充满活力。
  莉娜·费尔特藏在上面的岩石里,看着库尔特夫人和军官说话,他的手下正在安置帐篷、生火、烧水。
  女巫参加了塞拉芬娜·佩卡拉在伯尔凡加拯救孩子们的部队,她一直想一箭射死库尔特夫人,但这个女人很幸运,因为她站立的地方在弓箭的射程以外,女巫如果不使自己隐身的话就无法靠得更近,于是她开始施行咒语,这深度的集中精力共花了十分钟。
  莉娜·费尔特最后走下布满石块的斜坡,充满自信地向湖边走去,当她走过帐篷的时候,有一两个眼神空洞的士兵匆匆抬起头扫了一眼,但他们对看到的东西几乎没有什么记忆,于是他们又望向别处。女巫站在库尔特夫人刚走进去的帐篷外,在弦上搭好一支箭。
  她听着帐篷里传出的低沉的讲话声,然后她小心翼翼地来到帐篷门帘处,在那里可以俯视整个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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