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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质三部曲Ⅰ 黄金罗盘

_9 菲利普·普尔曼 (英)
  “是的。”
  “特雷罗尼那个无赖还在吗?嗯?”
  “担任帕尔默教授的那个人?是,他还在,”莱拉答道。
  “是吗?天啊!嗯?他们早就该要他辞职了。狡猾的剽窃犯!徒有虚名!”
  莱拉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他有没有发表关于伽马射线光子的论文?”教授把脸猛地一扬,直盯着莱拉的脸问。
  莱拉后退了一步。
  “我不知道,”她说,但马上又习惯性地编起了瞎话:“还没有,”她接着说,“我想起来了。他说还需要核实几个数字,而且……他说他还打算写一写尘埃——就是这样。”
  “无赖!小偷!恶棍!流氓!”老人大声叫道,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莱拉担心他会气坏了身子。教授用拳头捶打着大腿,他的精灵没精打采地从他的腿上滑下来。几滴口涎从他嘴里流了出来。
  “是的,”莱拉说,“我一直就认为他是小偷,还是个流氓,没错。”
  一个脏兮兮的小丫头出现在自己的监狱里,居然还认识自己耿耿于怀的那个人,这怎么可能呢?然而这位皇家教授并没有意识到这个。他的确快要气疯了,这一点毫不奇怪——可怜的老头儿。不过,也许莱拉能从他那儿找到些有用的只言片语的消息呢。
  她小心翼翼地坐在他附近,跟他保持着距离,既不能让他够着自己,但也能让潘特雷蒙那小小的亮光清楚地照亮他。
  “有一件事,特雷罗尼教授过去总是吹嘘,”她说,“说他跟披甲熊国王有多熟——”
  “吹嘘?嗯?嗯?我要说他确实是吹牛!他什么都不是,只不过是个纨绔子弟而已!还是个剽窃犯!原始研究他一点儿也没做!全都是从史聪明的人那儿偷来的!”
  “就是,就是,”莱拉认真地说,“等他真的要自己做点儿什么的时候,却总是弄错。”
  “对!对!就是这样!没什么能力,没有想像,彻头彻尾的骗子!”
  “我的意思是,”莱拉说,“就拿披甲熊来说吧,我敢说,你知道的肯定比他多。”
  “熊,”老人说,“哈!关于他们我能写出一大篇论文!你知道,就是因为这个,他们才把我关起来的。”
  “为什么?”
  “关于他们,我知道得太多了,他们不敢杀我。虽然他们不敢,但他们非常想。这一点我是清楚的,你知道,因为我有朋友,没错!而且是很厉害的朋友。”
  “就是,”莱拉说,“我敢肯定你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老师,”她继续说,“因为你有那么多的知识和经验。”
  在他的极度愤怒之中,这时依然闪过一点点判断力。他严厉地盯着她,似乎在怀疑她是在挖苦自己。然而,莱拉这一辈子一直都在跟多疑、怪僻的院士打交道,她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目光中流露着自然的钦敬。这让他释然了。
  “老师,”他说,“那些老师……是的,我会教书。给我个好苗子,我能点燃他心头的火花!”
  “你的知识不该就这么消失了,”莱拉鼓动他道,“应该传下去,这样人们就会记住你了。”
  “对,”他严肃地点点头说,“孩子,你说得很有见地。你叫什么?”
  “莱拉,”她又告诉了他一次,“你能不能把披甲熊的事情教给我?”
  “披甲熊……”他迟疑不决地说。
  “我真地想知道宇宙学和尘埃这些东西是怎么回事,可是我不够聪明,这些对我来说太难了。要是教这些东西,你得找真正聪明的学生。不过我可以学学披甲熊是怎么回事,你完全可以把有关他们的知识教给我,说不定我们可以先从这儿试试,然后再往上学尘埃。”
  他又点了点头。
  “对,”他说,“对啊,我认为你说得对。微观世界和宏观世界是有相似之处的!星星像人一样是有生命的,孩子,这个你知道吗?宇宙中的一切都是有生命的,到处都是雄心壮志!你知道,宇宙中充满了意图。任何事情的发生都是有目的的。你的目的就是提醒我不要忘了这一点。很好,很好——我在绝望中已经忘记了。很好!太棒了,孩子!”
  “那么,你见过国王吗?就是埃欧弗尔·拉克尼松?”
  “见过,是的,见过。你知道,我是应他的邀请才到这儿来的。他打算建一所大学,想让我当副校长。在皇家北极研究所看来,这是个令人垂涎的职位啊!嗯?这时候,特雷罗尼那个无赖!哈!”
  “怎么了?”
  “我被这些小人出卖了。当然,特雷罗尼就是这些小人中的一个。你知道,他当时也在,在斯瓦尔巴特,他对我的能力到处造谣中伤。诽谤!诋毁!谁发现了巴纳德一斯托克斯假设的最终证据,嗯?嗯?没错,这个人就是桑特里亚。特雷罗尼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无耻地编造谎言,于是,埃欧弗尔·拉克尼松就把我关在了这里。你要知道,总有一天我要出去,我会成为副校长,哦,没错。到时候让特雷罗尼到我面前祈求饶恕吧!到时候再让皇家北极研究所出版委员会轻视我的投稿!哈!我要把他们全都曝光!”
  “我想等埃欧雷克·伯尔尼松回来的时候,他会相信你的,”莱拉说。
  “埃欧雷克·伯尔尼松?等他回来是没用的,他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他现在就在路上。”
  “那他们会杀了他。你知道,他被驱逐出去了,不是披甲熊了,跟我一样,属于下贱的一类,没有披甲熊的任何特权了。”
  “可是,假设埃欧雷克·伯尔尼松确实回来了,”莱拉说,“假设他向埃欧弗尔·拉克尼松挑战,要进行决斗……”
  “哦,他们不会允许出现这种情况的,”教授断然道,“埃欧弗尔永远不会自贬身份,去承认埃欧雷克·伯尔尼松跟自己进行决斗的权利的。他没有这个权利。现在,埃欧雷克可以是海豹,也可以是海象,但不是披甲熊;或者更糟糕:鞑靼人或者斯克雷林丑人。对他,他们不会像对待披甲熊那样体面地进行决斗;不等他靠近,他们就会用火来烧他,把他烧死。没有任何希望,没有任何怜悯。”
  “哦,”莱拉说着,心里觉得绝望极了,“披甲熊抓到的别的囚犯呢?你知不知道他们把这些人关在什么地方?”
  “别的囚犯?”
  “比如……阿斯里尔勋爵。”
  教授突然完全变了一个样子,他退到墙边,畏缩地靠着墙,警告似地摇着头。
  “嘘!小声点儿!他们会听见的!”他低声说。
  “为什么我们不能提阿斯里尔勋爵?”
  “他们不让!非常危险!埃欧弗尔·拉克尼松不允许有人提到他!”
  “为什么?”莱拉凑近了些,也压低了声音,以便不让他感到紧张。
  “关押阿斯里尔勋爵是祭祀委员会交给埃欧弗尔的一项特殊任务,”老人低声答道,“库尔特夫人曾亲自到这儿拜访过埃欧弗尔,给他提供了各种各样的报偿,目的就是让他确保阿斯里尔勋爵不碍她的事儿。你看,这我知道,因为当时埃欧弗尔还是支持我的。我见过库尔特夫人!没错,跟她进行了一次长谈。埃欧弗尔被她弄得晕晕乎乎,张口闭口都是库尔特夫人,为了她,什么事情都愿意做。要是库尔特夫人想让阿斯里尔勋爵离她一百英里远,那埃欧弗尔就会把他弄到一百英里外。只要是库尔特夫人要干的,什么事情都行。他还打算以库尔特夫人的名字来命名自己的都城,这个你知道吗?”
  “所以说,不管是谁,他都不会允许他去见阿斯里尔勋爵了?”
  “对!永远不会!不过,你知道,他也怕阿斯里尔勋爵。埃欧弗尔搞的这套把戏很不容易,但他很聪明,他们双方的需要他都满足了。他把阿斯里尔勋爵隔离起来,以此来讨好库尔特夫人;同时,他也让阿斯里尔勋爵得到了他想要的全部设备,也讨好他。但是,这种平衡持续不了多久,是不稳定的。讨好双方,嗯?这种平衡很快就会完蛋,我这么说是有真凭实据的。”
  “真的?”莱拉心不在焉地说道,同时紧张地思考着他刚才说的话的意思。
  “是的,你知道,我的精灵能掐会算。”
  “是,我的也能。教授,他们什么时候给我们吃的?”
  “给我们吃的?”
  “他们一定在某些时候放进些吃的东西,不然我们就会饿死的。地上到处都是骨头,我猜是海豹的骨头,是不是?”
  “海豹……我不知道,也许是吧。”
  莱拉站起身,摸索着走到门口。自然而然地,门上没有把手,也没有钥匙孔,整扇门从上到下都密封得严严实实,一点儿亮光也透不过来。她把耳朵紧贴在上面,但什么也听不到。在她身后,老人嘟嘟囔囔地继续自言自语。她听见他身上的锁链哐啷啷地响着,那是他疲倦地翻了个身,换了个方向躺了下去,随即打起了鼾声。
  莱拉摸索着回到凳子那儿。潘特莱蒙受不了周围的黑暗,变成一只蝙蝠,这在他来说是非常合适的。他扑楞着翅膀,转着圈儿,轻轻地尖叫着。莱拉咬着指甲,坐在那儿。
  突然之间,没有任何先兆地,她想起了很久以前在休息室里听到的帕尔默教授说过的话。从埃欧雷克·伯尔尼松第一次提到埃欧弗尔名字的时候起,那件事就一直在困扰着她,现在它又在她记忆中重现了:特雷罗尼教授当时说,埃欧弗尔·拉克尼松最需要的就是一个精灵。
  当然,她当时并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他当时提到披甲熊的时候,用的不是英语中的那个词,而是当地的土语,她当时也不知道埃欧弗尔·拉克尼松不属于人类,因为不管怎么说,人都有精灵,所以当时教授的话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但是现在,一切都很清楚了,如果把她听到的有关披甲熊国王的所有信息全都综合到一起,那就是:强大的埃欧弗尔·拉克尼松最需要的莫过于做一个人,拥有自己的精灵。
  想到这儿,莱拉的脑子里一下子进出了一个计划:这个计划要迫使埃欧弗尔·拉克尼松去做他通常绝对不会做的事;这个计划要恢复埃欧雷克·伯尔尼松的合法王位;最终,这个计划还要把自己带到他们关押阿斯里尔勋爵的地方,把真理仪交给他。
  这个想法就像肥皂泡一样,优雅地飘动着,闪着微光,她怕它破碎,所以都不敢正眼看它。但是,她很熟悉各种念头的来龙去脉,于是便任由它闪着微光,自己则扭转头看着别的地方,想别的事情去了。
  就在莱拉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的时候,门闩“咔哒”一响,门开了。灯光照了进来,莱拉立刻站起身,潘特莱蒙迅速地钻进她的口袋里,躲了起来。
  熊看守低下头,提起一块海豹腰扔了进来。趁这个当儿,莱拉一步跳到他旁边,说道:
  “领我去见埃欧弗尔·拉克尼松,不然你就会受到惩罚,我有急事。”
  熊看守松开口,把海豹肉扔到地上,抬头看着她。要看懂披甲熊的表情并不容易,但莱拉看得出来,他很生气。
  “跟埃欧雷克·伯尔尼松有关,”莱拉快速地说,“我知道他的一些情况,国王有必要知道。”
  “告诉我,我替你转告,”熊说。
  “这样不对,在国王知道之前,不能让别人先知道,”莱拉说,“对不起,我不是不礼貌。不过你看,什么事儿都得是国王最先知道,这是规矩。”
  也许是因为这个看守笨头呆脑,总之,他迟疑了一下,把海豹肉扔进牢里,然后说:“好吧,跟我来。”
  他领着莱拉出了牢房,来到室外,莱拉心情一下子舒畅起来。雾气已经散去,星星在围着高墙的天井上空闪着光。看守跟另外一只熊说了句什么,那只熊便走过来,跟莱拉说起了话。
  “不是你想什么时候见,就能见到埃欧弗尔·拉克尼松的,”他说,“你得等着,等他想见你的时候再说。”
  “可是,我要告诉他的这件事很急,”莱拉说,“这事儿跟埃欧雷克·伯尔尼松有关。我敢说,国王陛下肯定很想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除了国王,我还是不能告诉任何人,你难道不明白?先告诉你们是对国王的不尊重,他要是知道我们不尊重他,会发火的。”
  这句话似乎起了点儿作用,不过也可能是她把这只熊弄糊涂了。他迟疑了一下。莱拉觉得自己对事情的理解一定是正确的:埃欧弗尔·拉克尼松正在推行大量的新方法,弄得没有哪只熊敢肯定该怎么办,那么她就可以利用这种不确定性,见到埃欧弗尔。
  于是,那只熊退出去,向他的上级请示去了。过了不长时间,莱拉便又一次被带进宫殿,只是这一次去的是国王的住处。跟别处相比,这里并不干净。实际上,这里的空气比牢房里更令人窒息,因为在所有的天然的臭气之外,还笼罩着一股厚重的令人生腻的香水味。他们先是让她在一条走廊里等着,然后在一个接待厅里等,接着又让她在一扇大门外等。披甲熊们则在讨论着,争吵着,急匆匆地跑来跑去,莱拉也就有了时间环顾一下荒唐可笑的装饰:四周的墙壁上抹了一层厚厚的镀金水泥,有的地方已经脱落,有的因为潮湿而碎裂开来,华丽的地毯被踩得污秽不堪。
  终于,那扇大门从里面打开了。六个枝形吊灯耀眼地照着,地上铺着深红色的地毯,空气中那股厚重的香水味又浓烈了许多,还有六七只熊的脸,全都径直盯着她。他们都没有披盔甲,但却都戴着些像首饰的东西:一条金项链、一块紫色羽毛做成的头巾和一条深红色的绶带。令人难以理解的是,房子里居然还住着一群鸟。燕鸥和贼鸥站在石膏飞檐上,不时地猛扑下来,争抢从它们建在吊灯上的窝里掉出来的碎鱼片。
  房子的尽头是一个高台,上面矗立着一个巨大的宝座,是用花岗岩做成的,代表着力量和宏伟。但是,跟埃欧弗尔宫殿里的很多别的东西一样,上面花里胡哨地垂挂着镀金的垂花和挂饰,看上去像是在山腰上贴了一层金箔。
  宝座上坐着一只熊——莱拉从来没见过这么大块头的熊。埃欧弗尔。拉克尼松甚至比埃欧雷克还要高大、魁梧,他的脸更加灵活,更富于表情,里面有一种类似人的东西——她从来没有在埃欧雷克的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当埃欧弗尔看着她的时候,她觉得似乎看到有一个人从他的眼睛后面注视着自己,那眼神有点儿像她见过的库尔特夫人,那是对权力习以为常的狡猾的政客的眼神。他的脖子上套着一条沉重的金项链,上面俗不可耐地挂着一颗宝石。他的爪子足有六英寸长,上面全都包着金叶。这一切体现出了巨大的力量、充沛的精力和狡诈的技艺。他的身材十分高大,完全配得上那些荒诞的过火的装饰;然而在他身上,这一切并不显得可笑,相反,却透着野性和庄严。
  菜拉觉得非常恐惧,她的主意一下子变得那么苍白无力,简直说不出口了。
  但她还是凑近了一些,因为她不得不这样。这时,她看见埃欧弗尔在膝盖上抱着一个东西,就像人们抱着猫——或者精灵——坐在那儿似的。
  那是一个肚子里填满了东西的大个儿玩具娃娃,做成了人的模样,长了一张茫然、愚蠢的人脸,身上穿着库尔特夫人才会穿的那种衣服,而且跟她也有一点儿像。埃欧弗尔是在假装自己有精灵——这下,莱拉明白自己不会有什么危险了。
  她朝前走近宝座,深深地鞠了一躬。潘特莱蒙一直安安静静、一动不动地趴在她的口袋里。
  “伟大的国王,我们向你问好,”莱拉静静地说,“我说的是我在向你问好,不包括他。”
  “他是谁?”埃欧弗尔问。他的声音比她想像的要轻柔,但语气中却意味深长,令人难以捉摸。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在嘴巴前面挥动着爪子,赶走聚在那儿的一堆苍蝇。
  “陛下,是埃欧雷克·伯尔尼松,”莱拉说,“我有件事要告诉你,这件事非常重要,也非常机密,我想我应该单独跟你说,真的。”
  “跟埃欧雷克·伯尔尼松有关?”
  莱拉小心翼翼地迈步走过满是鸟粪的地面,凑到他前面,伸手轰着嗡嗡地向脸上扑过来的苍蝇。
  “跟精灵有关,”她说,声音低得只有埃欧弗尔听得到。
  他的脸色一变。莱拉看不出他的表情是什么意思,但毫无疑问,他一下子有了兴趣。突然,他离开宝座,咚咚地径直朝前走去,吓得莱拉赶紧跳到一边。他冲着别的熊咆哮着,给他们下了一道命令,他们便都低下头,朝门口退去。吼叫声中,那些鸟惊慌失措地飞了起来,刺耳地尖叫着,在头顶上方快速地飞来飞去,然后才回到窝里安静下来。
  屋子里只剩下了埃欧弗尔·拉克尼松和莱拉。他迫不及待地转向她。
  “怎么样?”他说,“告诉我你是谁,什么事跟精灵有关?”
  “我就是精灵,陛下,”莱拉说。
  他一下子僵立在那儿。
  “谁的?”他问。
  “埃欧雷克·伯尔尼松的,”莱拉答道。
  这是她说过的危险最大的一句话。她看得很清楚,要不是他太吃惊了,他会马上杀了她。她继续说:
  “请听我说,陛下,让我把事情经过全都告诉你,然后你再杀我。你看得出来,我是冒着生命危险到这儿来的,我也根本不可能伤害你,我想帮帮你,所以我就来了。埃欧雷克·伯尔尼松是第一头拥有精灵的熊,可是这个第一本来应该是你的。我宁愿做你的精灵,也不想给他做,这就是我为什么到这儿来的缘故。”
  “怎么可能呢?”他说着,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熊是怎么得到精灵的呢?为什么是他?你怎么能离开他那么远呢?”
  一群苍蝇像一个个单词似的,从他嘴边飞了出来。
  “这很简单。我之所以能离他很远,是因为我跟女巫的精灵一样。你知道他们能离开他们主人好几百英里吧?道理是一样的。至于他是怎么得到我的,那是在伯尔凡加。你一定听说过伯尔凡加,因为库尔特夫人一定跟你讲过,不过,他们在那儿都在做些什么,她可能并没有把全部真相都告诉你。”
  “用刀切……”他说。
  “是的,用刀切,这只是一部分,又叫切割,但是他们还干别的各种各样的事情,比如制造人工精灵,并且在动物身上做实验。埃欧雷克·伯尔尼松听说后,就主动提出在自己身上做实验,看看他们能不能给他造一个精灵,他们还真地造了一个,就是我,我叫莱拉。人类的精灵都是动物的样子,同样的道理,熊的精灵就是人的样子,我就是他的精灵。我能看出来他在想什么,能准确知道他在干什么,在什么地方,还有——”
  “他现在在哪儿?”
  “在斯瓦尔巴特群岛上,他正全速朝这个方向赶过来。”
  “为什么?他想干什么?他一定是疯了!我们会把他撕成碎片!”
  “他是冲我来的,要把我弄回去,可是,埃欧弗尔·拉克尼松,我不想做他的精灵,我要做你的精灵。伯尔凡加的那些人一看到熊有了精灵以后变得那么强大,他们便决定再也不做那样的实验了。埃欧雷克·伯尔尼松将成为历史上惟一拥有精灵的熊。有我帮助他,他能率领所有的熊来反对你,这就是他为什么要来斯瓦尔巴特群岛的原因。”
  熊国王愤怒地大声吼叫起来,震得枝形吊灯上的水晶叮当作响,大厅里的鸟全都尖叫起来,莱拉的耳朵也被震得嗡嗡直响。
  但她还是忍住了。
  “我就是因为这个才最喜欢你的,”她对埃欧弗尔·拉克尼松说,“因为你热情、强壮,而且聪明。我不得不从他那里逃出来,到这儿来告诉你,因为我不想让他统治披甲熊王国,应该由你来统治。有一个办法可以让我摆脱他,让我变成你的精灵,不过,除非我告诉你,否则你是不会知道的,你只会用通常对待像他这样被驱逐了的熊的方式来跟他搏斗。我是说,跟他搏斗的方式不对,向他扔火球烧死他等等方法。你要是这样做,我就会吹灯拔蜡、跟他一块死了。”
  “可是你——怎么能——”
  “我完全能够变成你的精灵,”莱拉说,“但你必须跟他单打独斗,打败他,这样,他的力量就会注入到你的身体里,我的思维也会注入到你的头脑里,我们就会像一个人那样,彼此知道对方的想法。你可以把我派到很远的地方,替你侦查;也可以让我留在你身边,你喜欢怎样就怎样。而且你要是愿意,我就给你带路;把伯尔凡加打下来,让他们给你喜欢的熊制造些精灵;要是你只想让自己成为惟一有精灵的熊,那我们就把伯尔凡加给毁掉。埃欧弗尔·拉克尼松,你跟我联手,没有我们做不到的事!”
  说这些话的时候,莱拉一直用一只颤抖的手在口袋里握着潘特莱蒙。他变成了一只老鼠,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小,尽量地一动不动。
  埃欧弗尔·拉克尼松来来回回地踱着步,激动得像要爆炸开来似的。
  “单打独斗?”他嘴里念叨着,“我?我必须跟埃欧雷克·伯尔尼松打?不可能!他被驱逐了!怎么可能呢?我怎么能跟他单打独斗?只有这一个办法吗?”
  “这是惟一的办法,”莱拉说,心里却真地希望不是这样,因为在她眼里,埃欧弗尔·拉克尼松愈来愈高大,愈来愈凶猛。尽管她是那么地爱埃欧雷克,又是那么坚定地信任他,但她还是难以相信他会打败这个巨熊中的巨无霸。可是,这是他们惟一的希望了,要是在很远的地方就被他们用火全都烧死了,那就一点儿希望也没有了。
  突然,埃欧弗尔·拉克尼松转过了身。
  “拿出证据来!”他说,“证明你是精灵!”
  “好的,”莱拉说,“这个我能做到,很简单。你知道而别人不知道的事情,我都能想出来,这只有精灵才能办得到。”
  “那你告诉我,我杀死的第一个生命是什么?”
  “我得单独去一个房间才能猜出来,”莱拉说,“等我做了你的精灵之后,你就能亲眼看着我是怎么猜出来的了,但在这之前,不能让别人看见。”
  “这个大厅后面有个接待厅,你就去那儿,等知道答案后再出来。”
  莱拉打开门,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房间,里面点着一枝火把,空空荡荡的,只放了一个红木橱柜,里面摆着几件暗淡的银器。她把真理仪拿了出来,问道:“埃欧雷克现在在哪儿?”
  “离这儿还有四个小时的路程,正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
  “我怎么跟他说我做的这些事情?”
  “你一定要相信他。”
  她忧心忡忡地想,他一定会累得不行,但她马上意识到,自己没有听真理仪的话:她没有相信他。
  她把这方面的想法放到一边,向真理仪问埃欧弗尔·拉克尼松想知道答案的那个问题:他杀的第一个生命是什么?
  答案出来了:埃欧弗尔自己的父亲。
  莱拉接着又问了些问题,知道埃欧弗尔年轻的时候,独自在冰天雪地里进行他第一次长途捕猎,路上遇见另一只形单影只的熊。他们争吵起来,然后动了手,埃欧弗尔把他杀了。他这样做本身就构成了犯罪,但比单纯谋杀更为糟糕的是,埃欧弗尔事后得知,那只熊是自己的父亲。熊都是由母亲抚养长大的,很少见到父亲。埃欧弗尔自然把自己干的这件事隐瞒了起来,除了他自己,谁都不知道,不过现在,莱拉也知道了。
  她把真理仪放到一边,心里盘算着怎么跟他说。
  “奉承他!”潘特莱蒙低声说,“他就想听这个。”
  于是,莱拉打开门,发现埃欧弗尔·拉克尼松正等着自己,脸上透着得意、狡黠、忧虑和贪婪。
  “怎么样?”
  她在他面前跪下,低下头去触摸他的左前爪。这只爪子比右边的更有力,因为熊是左撇子。
  “请原谅我,埃欧弗尔·拉克尼松!”她说,“我原来不知道你这么强壮、这么伟大!”
  “怎么回事?回答我的问题!”
  “你杀死的第一个生命是你自己的父亲。埃欧弗尔·拉克尼松,我认为你是一尊新的神,你一定是。这只有神才有力量做得到。”
  “你真的知道了!你真能看得出来!”
  “是的,因为我是精灵,我说过的。”
  “再告诉我另外一件事,库尔特夫人到这儿的时候给我的保证是什么?”
  莱拉又进到那个空荡荡的房间,询问了真理仪之后,带着答案返了回来。
  “她答应你,要让在日内瓦的教会当局同意,即使到时候你还没有精灵,也可以给你洗礼,让你成为基督徒。唔,恐怕她还没跟他们说呢,埃欧弗尔·拉克尼松,而且说实话,你要是没有精灵,我想他们永远都不会同意。我想这个她是知道的,只是她没有跟你说实话。但不管怎么说,等你有了我做你的精灵以后,你要是愿意,就可以接受洗礼,因为到那时候谁都不能反对了。你可以提出这个要求,而他们却拒绝不了。”
  “是……说得对。她就是这么说的。没错,一点儿不差。她欺骗了我?我相信她,她却欺骗我?”
  “就是,她是骗你了。不过她已经没什么关系了。对不起,埃欧弗尔·拉克尼松,我希望你别介意,我要告诉你,现在埃欧雷克·伯尔尼松离这儿只有四个小时的路程了,你是不是这时候最好命令你的熊警卫,别像通常那样去跟他打。你要是为了得到我而去跟他亲自决斗的话,那就得让他到宫殿这儿来。”
  “是的……”
  “还有,等他来的时候,也许我该假装还是他的精灵,说我迷了路,或者编个别的什么理由。我就假装是这样的,他是看不出来的。你要告诉别的熊,说我是埃欧雷克的精灵、你把他打败后我就属于你了吗?”
  “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
  “我想现在最好先别说,等我们——你和我——成为一体后,我们就可以想一想最好该怎么做,那时候再作决定。现在你要做的是向别的熊解释,虽然埃欧雷克被驱逐了,你为什么还要允许他像披甲熊那样跟你单打独斗,因为他们不会明白,我们得找个理由。我的意思是,他们当然会遵守你的命令,但是,要是他们知道为什么这样,那他们就会更佩服你了。”
  “是的,我们应该怎么跟他们说?”
  “告诉他们……告诉他们说,为了让你的王国绝对安全,你亲自把埃欧雷克·伯尔尼松召了过来,跟他决斗,获胜者将永远统治披甲熊。你看,你要是能让他们觉得埃欧雷克到这儿来是你自己的主意,不是他主动来的,他们的印象会非常深刻,他们会觉得你能在很远的地方就能把他召过来,他们会觉得你神通广大。”
  “是的……”
  这只伟大的熊已经完全身不由己了。莱拉发现自己对他控制得简直令人陶醉。要不是潘特莱蒙使劲捏了捏她的手,提醒她周围凶险的环境的话,她差不多就会得意忘形起来。
  但是,她最终还是醒悟过来,谦卑地往后一退,看着披甲熊在埃欧弗尔兴奋的命令下,为埃欧雷克·伯尔尼松准备战场,耐心地等待着。与此同时,对此一无所知的埃欧雷克正疾速地向这边赶来,她真希望自己能告诉他,这是一场关乎他生死存亡的决斗。
《黑质三步曲 1 黄金罗盘》作者:菲利普·普尔曼
 
第二十章 殊死之战
 
  披甲熊之间相互打仗是常见的,起因都是一成不变的。但一只熊杀死另一只熊的事情却并不常见,真出现这种情况的时候,通常都是由于失手造成的,或者一只熊误解了另一只熊发出的信号,比如说埃欧雷克·伯尔尼松的情况就是这样。像埃欧弗尔杀死自己的父亲这种赤裸裸的谋杀就更少见了。
  但是,偶尔也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解决争端的惟一办法就是死战到底,并为此确立了一整套的仪式。
  埃欧弗尔刚刚宣布埃欧雷克·伯尔尼松正在路上,并且要进行一场搏斗的时候,战场便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平平坦坦。负责打造甲胄的工匠从火矿下面钻出来,给埃欧弗尔检查甲胄。每个铆钉都被检查了一遍,每个链环都试了试,每一片铠甲都用最好的沙子打磨一新。对他的爪子,他们也是同样地用心在意。爪子上的金叶被拿掉了,长达六英寸的爪子个个磨得锋利无比,一下子就能把人抓死。莱拉看着看着,内心深处觉得愈来愈担忧,因为埃欧雷克·伯尔尼松是不会受到这样的照顾的;而且,他已经在冰天雪地里马不停蹄、不吃不喝地奔跑了将近二十四个小时;说不定他在气球坠落时还受了伤;而自己却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把他拉进了这场战斗中来。后来,埃欧弗尔·拉克尼松在一头刚刚被杀死的海象身上检验爪子的锋利程度,爪子过处,海象皮像一张纸似的被撕开了,他还在海象的头盖骨上试了试拳头(仅仅两下,海象头便像鸡蛋似的破裂了)。莱拉看到这些,不得不对埃欧弗尔找个借口,独自一个躲到一边,吓得哭了起来。
  甚至通常能让她打起精神来的潘特莱蒙也不敢说这件事有什么希望。她所能做的只是去问真理仪。真理仪告诉她,他还有一个小时就到了,并再次告诉她,一定要相信埃欧雷克;而且(这一点更加难以理解),她甚至觉得因为自己把同一个问题问了两遍,真理仪都在责怪自己了。
  此时,这件事已经在披甲熊中间传开了,战场上到处挤满了熊。级别高的熊占据了最好的位置,还专门给母熊划出了一块地方,其中当然也包括埃欧弗尔的妻子。莱拉对母熊有着深深的好奇,因为她对她们知道得太少了,但现在可不是四处闲逛问问题的时候。相反,她跟埃欧弗尔·拉克尼松离得很近,看着他周围的侍臣在外围显示自己的职位比普通的熊要高,试着去猜他们似乎全都戴着的各式各样的羽毛、徽章和标志的含义。她发现,在最高级别的熊当中,有的还拿着个小小的人体模型,就像埃欧弗尔的碎布娃娃似的——通过模仿由他开始的时尚,他们也许是为了尽量拍他的马屁。让她觉得可笑的是,当他们看见埃欧弗尔已经把自己的娃娃扔掉之后,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对待自己的那些娃娃了。该把它们扔掉?他们现在是不是失宠了?他们该怎么表现?
  整个宫殿里到处都是这种情绪,莱拉已经开始看出来了。他们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没有把握,不像埃欧雷克·伯尔尼松那样心无杂念、充满自信、不容置疑。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埃欧弗尔,到处笼罩着连续不断的惶惑不安的气氛。
  他们也毫不掩饰地、好奇地看着她,她则羞怯地站在埃欧弗尔身边,什么话也不说;只要一有熊在看她,她便低垂下目光。
  这时,雾气已经散去,空中变得清爽起来;临近中午时分,极地的黑暗暂时退去——也许是巧合,这正是莱拉觉得埃欧雷克应该抵达的时候。她哆哩哆嗦地站在战场边上一个用厚厚的积雪堆成的高台上,仰头望着黯淡的天空,整个心思都在想,渴望那些优雅的不规则的黑色身影从空中飞来,把她带走;或者看到极光中隐藏着的那座城市,这样她就能沿着日光中那些宽广的大道平地走过去;或者看见玛·科斯塔宽阔的胸怀,闻到她给她带来的身体和厨房的味道……
  她发觉自己哭了,眼泪几乎一流出来就被冻住了,她只好忍着痛把它们擦掉。她是那么地害怕。熊是不会哭的,他们不明白她这是怎么了,大概是人类的一种本能,没有任何意义。莱拉的手还放在口袋里,紧紧地握着潘特莱蒙的老鼠身子,可是他却无法像通常那样来安慰她,只是用鼻子轻轻地蹭她的手指。
  在莱拉身边,铁匠们在对埃欧弗尔·拉克尼松的盔甲进行最后的调整。他站在那儿,像一座巨大的铁塔似的,身上的铁甲熠熠闪光,光滑的金属片上镶嵌着金线;他上半截脑袋包在闪着银灰色光芒的头盔里,上面的眼睛处留了两道很深的缝隙,下半身穿着一件贴身的锁子甲。直到看见这一切,莱拉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背叛了埃欧雷克·伯尔尼松,因为这些东西埃欧雷克一样也没有,他的甲胄只能保护后背和身体两侧。再看看埃欧弗尔·拉克尼松,他穿得那么整齐,又是那么强壮。就像愧疚和恐惧一起袭来似的,莱拉觉得心里一阵恶心。
  她说:“对不起,陛下,你还记得刚才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她的声音颤抖着,在空旷中显得那么单薄、无力。埃欧弗尔正在用锋利的爪子撕扯三只熊在自己面前举着的靶子,他把大脑袋转了过来。
  “什么?什么?”
  “记住,我刚才说我最好先去找埃欧雷克·伯尔尼松,跟他说话,假装——”
  但是,还没等她说完,嘹望塔上的几只熊便大叫起来。别的熊全都明白了,随即兴奋地骚动起来。他们已经看见了埃欧雷克。
  “求你了,”莱拉急切地说,“你等着,我去骗骗他。”
  “好,好,去吧,去鼓动鼓动他!”
  由于愤怒和激动,埃欧弗尔·拉克尼松几乎说不出话来。
  莱拉从他身边走开,横穿过战场。战场上空空荡荡的,雪地上留下了她的小脚印。战场对面的披甲熊向两边一分,让她从中间过去。他们巨大的身躯笨拙地挪开后,地平线便出现了,在苍白的天光下显得暗淡阴郁。埃欧雷克·伯尔尼松在哪儿?莱拉什么也看不见。但是,这是因为嘹望塔很高,她看不到的他们却能看到。她所能做的只是在雪地上朝前走。
  埃欧雷克先发现了她。几个纵跃,一阵金属的沉重撞击声之后,在飞溅的雪花中,埃欧雷克·伯尔尼松已经站在了她的身边。
  “哦,埃欧雷克!我做了一件可怕的事!亲爱的,你得跟埃欧弗尔·拉克尼松进行决斗,可是你没做什么准备——你又累又饿,你的盔甲也——”
  “什么可怕的事?”
  “我跟他说了你要来,我是从真理仪那儿知道的。他不顾一切地想做一个人,想要一个精灵,都要想疯了。所以我就骗他,让他以为我是你的精灵,打算从你那儿逃走,去给他做精灵,但是要做到这个,他就必须得跟你进行决斗。因为,要不然,埃欧雷克,亲爱的,他们永远也不会让你有机会跟他决斗,不等你接近,他们就会用火把你烧死——”
  “你让埃欧弗尔·拉克尼松上了当?”
  “是的,我骗他同意跟你决斗,而不是像对待被驱逐的熊那样直接把你杀死,获胜的将成为披甲熊的国王。我只能这样,因为——”
  “你叫贝拉克瓦?不,你该叫莱拉·巧舌如簧,”他说,“我要的就是跟他决斗。来吧,小精灵。”
  莱拉看着身披旧盔甲的埃欧雷克·伯尔尼松,他是那么精干、勇猛。莱拉觉得自己心里充满了骄傲。
  他们一起朝着埃欧弗尔那座巨大的宫殿走过去,决斗的战场就设在那里,空荡荡的,四周都是高墙。披甲熊聚集在城垛上,每一扇窗户后面都挤满了白花花的脸,他们笨重的身躯站在那儿,像是一道雾蒙蒙的厚厚的白墙,眼睛和鼻子黑点儿般地点缀在上面。站在最近的熊向两旁一退,给埃欧雷克‘伯尔尼松和他的精灵闪出一条通道,让他们从中间穿过。披甲熊们把目光全都集中在他们俩身上。
  埃欧雷克停了下来。埃欧弗尔·拉克尼松站在战场的对面。国王从雪堆积的高台上走下来。两只披甲熊在相隔几码远的地方互相对峙着。
  莱拉离埃欧雷克很近,感到他的体内不断地震撼着,像一台大功率发电机似的,源源不断地生出强大的电流。她轻轻地碰了碰他头盔下露出的脖子,说道:“好好打,埃欧雷克,亲爱的。你是真正的国王,他不是,他什么都不是。”
  说完,莱拉退到了后面
  “各位披甲熊!”埃欧雷克·伯尔尼松大声说道。大殿的四壁发出巨大的回音,巢里的鸟被惊得飞了出来。他继续说:“这场决斗的条件是这样的,如果埃欧弗尔·拉克尼松杀了我,那么他永远都是国王,不受挑战,不受异议。如果我杀了埃欧弗尔·拉克尼松,那么我就是你们的国王。我给你们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拆毁这座宫殿——这座臭气熏天的、可笑的、华而不实的宫殿,把黄金和大理石统统扔到海里。属于披甲熊的金属只有铁,不是黄金。埃欧弗尔·拉克尼松弄脏了斯瓦尔巴特,我来的目的就是进行消毒。埃欧弗尔·拉克尼松,我在此向你挑战。”
  埃欧弗尔往前跳了一两步,似乎难以控制自己。
  “各位披甲熊!”轮到埃欧弗尔说话了,他大声喊道,“埃欧雷克·伯尔尼松应我的邀请又回来了,我把他引到这里来。这次决斗的条件由我来定,这些条件是:如果我杀了埃欧雷克·伯尔尼松,那么就把他的肉体撕碎,扔给悬崖厉鬼,把他的脑袋挂在我的宫殿之上,抹掉有关他的记忆,谁提到他的名字,谁就是犯了死罪……”
  他继续说完了条件。接着,他们俩又讲了一通话。这是规矩,一种得到切实遵守的仪式。莱拉望着他们俩,他们是那么的截然相反:埃欧弗尔是如此的富丽堂皇、高大魁梧、身强体健,他的盔甲是那么的华丽,显得既傲岸而又有王者之气;而埃欧雷克却没有他那么高大——虽然她从来没觉得埃欧雷克看上去会瘦弱,他的装备也非常简单,他的盔甲锈迹斑斑,上面坑坑洼洼的。但是,他的盔甲就是他的灵魂,是他自己制作的,非常合身,他和盔甲是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而埃欧弗尔对自己的盔甲并不满意,而且他还想再要一个灵魂。埃欧弗尔浮躁不安,而埃欧雷克却平静安宁。
  莱拉也知道,别的披甲熊也在进行着这样的比较。然而,埃欧雷克和埃欧弗尔并不仅仅是两只披甲熊,他们代表的是两个相互对立的披甲熊王国、两种未来、两种归宿。埃欧弗尔已经开始领着他们走上了其中的一条道路,而埃欧雷克要带他们走另一条路。就在这同一时刻,其中的一种未来就要永远消失,而另一种未来就要展现在面前。
  他们在礼仪上的较量进入到了第二阶段,两只熊开始在雪地上不停地兜来兜去,晃动着脑袋,一点一点地向前推进。旁观的队伍一动不动,但他们的眼神全都跟着他们动来动去。
  终于,两个角斗士停了下来,静静地一句话也不说,在战场的两端互相盯视着对方。
  突然,随着一声咆哮,两只熊同时向前猛扑过去,卷起的雪花迷住人的眼睛。他们像两块原本稳放在两座毗邻山峰上的巨石,被地震松动了似的,一下子从山腰上翻滚下来,愈来愈快,跃过山涧,撞碎树木,终于——“砰”地一声,重重地迎头相撞,撞得碎石纷飞:两只熊就是这样撞到了一起。巨大的撞击声在沉寂的空气中回荡着,又从宫殿的墙上反弹回来。即使是岩石,这一撞也会被撞毁,但他们俩却没有。他们全都摔倒在一边。第一个站起来的是埃欧雷克。他身子一拧,敏捷地一跃而起,去抓埃欧弗尔。埃欧弗尔的盔甲被撞坏了,很难抬起头来。埃欧雷克立刻伸手去抓他脖子上露出来的那段没有防护的部分,把那儿的白毛略一摸索,爪子随即扣住埃欧弗尔的头盔下边,猛力往前一扳。
  埃欧弗尔立刻意识到了这一危险,他怒吼一声,身子猛地一晃——莱拉曾经看见埃欧雷克自己在水边就是这样一晃,把身上的水高高地甩向空中。他这一甩,把埃欧雷克甩到了一边,摆脱了他的进攻。随即,在被扭曲了的金属的尖啸声中,埃欧弗尔奋力一挣,把后背上的金属板拉直了。然后,趁埃欧雷克挣扎着要站起来的当儿,埃欧弗尔如同一座崩落的雪山,向埃欧雷克猛扑下来。
  莱拉觉得这毁灭性的一扑简直把自己的魂儿都要撞飞了,脚下的大地被实实在在地震得直晃。埃欧雷克怎么能受得了?他费力地扭动着身躯,想在地上找到支撑点站起来,但他的脚却冲着天。这时,埃欧弗尔的牙齿已经咬住了埃欧雷克喉咙附近的某个地方,滚烫的血珠在空中飞溅开来。有一滴落在莱拉的皮衣上,她马上用手把它按住,以表示自己是爱埃欧雷克的。
  这时,埃欧雷克的后爪抠住埃欧弗尔锁子甲的连接处,猛地往下一撕,锁子甲前脸便整个脱落下来。埃欧弗尔踉跄着退到一边,检查盔甲损坏的程度,埃欧雷克趁机再次爬了起来。
  有那么一会儿,两只熊各自站在一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埃欧弗尔的那副锁子成了他的累赘,原本起防护作用的它这时已经变成了障碍:锁子甲的下面依然连在一起,缠在两条后腿上。然而,埃欧雷克的情况更糟,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脖子上的一个伤口正汩汩地冒着鲜血。
  但是,没等埃欧弗尔把贴身的锁子甲摆脱掉,埃欧雷克便纵身一跃。向他扑过去,一拳把他打倒在地,随即猛戳埃欧弗尔脖子上因为头盔卷边而裸露在外面的部位。埃欧弗尔用力把他摔了出去,然后两只熊又纠缠在一起。积雪四处飞溅,让人有时很难看清谁占了上风。
  莱拉目不转睛地看着,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两只手紧紧攥在一起,攥得手都疼了起来。她觉得自己看到了埃欧弗尔正在撕扯埃欧雷克肚子上的一个伤口——不过也许是她看错了,因为过了一会儿,在阵阵雪花激烈地飞溅之后,两只熊都像拳击手似地站直了身子,埃欧雷克用巨掌猛击埃欧弗尔的脸,埃欧弗尔也同样凶猛地予以回击。
  这一记记重拳让莱拉感到不寒而栗。这一切就像是一个巨人在挥舞着重锤,那锤子上面还装着五个钢刺……
  金属叮叮当当地互相撞击着,巨齿相互啃噬着,呼吸沉重得让人难以忍受,他们的脚震撼着坚硬的地面。四周的雪溅满了殷红的鲜血,被踩下去好几码深,变成了深红色的泥浆。
  此时,埃欧弗尔的盔甲已经破烂不堪,金属板被撕裂了、扭曲了,镶嵌在上面的黄金有的被撕扯下来,有的沾满了厚重的血污,他的头盔已被打得完全不见了踪影。埃欧雷克的盔甲却好多了,虽然粗糙丑陋,凹凸不平,但却完好无损,完全顶住了熊国王重锤般的打击,挡住了那六英寸长的凶残的爪子。
  但与此相反的是,埃欧弗尔比埃欧雷克更魁梧、更强壮,而埃欧雷克却又累又饿,失血更严重。他的腹部、双臂和脖子都受了伤,而埃欧弗尔只有下颌一个地方在流血。莱拉非常想帮自己亲爱的朋友,可是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这时,形势对埃欧雷克非常不妙。他一瘸一拐的,每当左前爪着地的时候,他们都看得出它几乎承受不了他的体重。他从来不用这只爪子进攻,而他右爪的攻击也更柔弱无力,跟几分钟前他打出去的摧枯拉朽式的重拳相比,简直就是轻轻的爱抚。
  埃欧弗尔看出来了。他开始奚落埃欧雷克,叫他“断手熊”、哭鼻子的毛孩子、生了锈的熊、快死了的熊,等等等等。与此同时,他左一拳,右一拳,猛击埃欧雷克,打得埃欧雷克再也无法躲闪。埃欧雷克只好步步后退,低头躲闪着冷嘲热讽的熊国王雨点般打来的拳头。
  莱拉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她亲爱的、勇敢的、无畏的卫士就要死了,但她决不背叛他,不去看他。如果他看见自己,他一定会看到自己泪光莹莹的眼睛,看到自己眼神中的关切和信任,看到自己绝对不是懦夫,也绝对没有恐惧地把眼神移往别处。
  于是,她还是注视着,但泪水已经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看不到战场的形势到底怎样——不过也许她本来就看不出来。而且,毫无疑问的是,埃欧弗尔也没有看出来。
  因为此时,埃欧雷克后退的目的就是要找一处没有泥泞的空地作为立足点,找一块坚固的岩石以便从上面居高临下猛扑下来,他那看似无用的左臂实际上保存着实力,依然强劲。一般来说,你是欺骗不了披甲熊的,但是,正如莱拉跟埃欧雷克说的那样,埃欧弗尔不想做熊,他想做一个人;因此,埃欧雷克便骗过了他。
  终于,埃欧雷克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一块深嵌在冻土层里的坚硬的岩石。他背靠着这块岩石,绷紧后腿,等待着时机。
  机会终于来了——埃欧弗尔后腿站立,高高地直起身子,发出胜利的欢呼,嘲弄似的把脑袋转向埃欧雷克明显无力的左侧。
  就是在这一时刻,埃欧雷克动手了。像大海上千里之外就开始积蓄力量的海浪,不动声色地潜藏在大海深处,一旦到达浅滩,便掀起冲天的巨浪,让海边的居民心惊胆颤,然后便以雷霆万钧之势,扑打到陆地上——埃欧雷克·伯尔尼松就是这样自下而上来迎击埃欧弗尔的——从脚下坚固、干燥的岩石上猛地向上爆发开来,左拳拼尽全力,猛击埃欧弗尔·拉克尼松暴露出来的下颌。
  这真是惊天动地的一拳。埃欧弗尔下颌的下部被打掉,在空中直飞出去,鲜血飞溅到很远的地方。
  埃欧弗尔红色的舌头从撕裂的喉咙里软塌塌地垂了下来,一滴一滴地流着血水。就在这一刹那间,熊国王顿时没有了声音,没有了锋利的牙齿,变得衰弱无力。埃欧雷克已经稳操胜券了。他纵身一扑,牙齿咬住埃欧弗尔的喉咙,左右摇晃着,把他庞大的身躯从地面上拎起来,不断地在地上摔打,好像埃欧弗尔仅仅是水边的一头海豹而已。
  然后,埃欧雷克往上猛力一撕,埃欧弗尔·拉克尼松便在他的齿下一命呜呼了。
  然而这场决斗并没有结束,还要进行另外一项仪式。埃欧雷克把死去的国王那毫无保护的胸膛割开,撕开皮,露出里面密密的白色和红色的肋骨,像船翻后裸露出来的船骨。埃欧雷克把手伸进胸腔,抠出埃欧弗尔的心脏,红红的,冒着热气,在埃欧弗尔的臣民们面前把它吃了下去。
  披甲熊们随即欢呼起来,喧闹起来,他们蜂拥地冲到前面,向埃欧弗尔的征服者表达敬意。
  一片喧闹声中,埃欧雷克·伯尔尼松高声说:
  “各位披甲熊!谁是你们的国王?”
  他们应声大叫起来,如同排山倒海一般:
  “埃欧雷克·伯尔尼松!”
  披甲熊们知道他们必须做什么。每一个徽章、每一条绶带、每一顶宝冠全都被抛到一边,他们用脚鄙夷地踩碾着,须臾之间便把它们忘到了脑后。现在,他们是埃欧雷克的披甲熊了,是实实在在的熊,不再是没有根基、受自卑感折磨的半人半熊的怪物了。他们蜂拥着冲进宫殿,动手把最高塔楼上大块的大理石用力摔下来,用他们有力的爪子撼动垒着垛口的高墙,石头松动之后,他们把它们从悬崖上扔过去,摔碎在下面距他们数百英尺的码头上。
  埃欧雷克没有去看这些,他解下盔甲,准备包扎一下伤口。但没等他开始,莱拉便来到他身边,脚用力跺着猩红色的冻雪,冲着披甲熊们大喊大叫,让他们不要再砸毁宫殿,因为里面关押着犯人。他们没听见她的话,但埃欧雷克听到了,他大喝一声,他们马上停了下来。
  “被关的是人?”埃欧雷克问道。
  “是——埃欧弗尔·拉克尼松把他们关在地牢——应该先放他们出来,给他们找个地方躲一躲,不然石头一落,他们会被砸死的——”
  埃欧雷克立刻下达了命令,有几只熊急忙冲进殿里,去放那几个犯人。莱拉转向埃欧雷克。
  “我来帮帮你——我要弄清你伤得不重,亲爱的埃欧雷克——哦,真希望这里有绷带什么的!你肚子上的伤真可怕——”
  一只熊嘴里叼着一种硬硬的绿色东西,放在埃欧雷克脚边的地上。那东西上面结满了冰霜。
  “这是血苔藓,”埃欧雷克说,“莱拉,替我把它挤到伤口里,再把伤口上的肉合上,把它包在里面,然后弄些雪敷在上面,直到把伤口冻住为止。”
  他不让任何别的熊来照顾他,虽然他们都很想。另外,莱拉的手非常灵巧,而且她也是不顾一切地要照顾他;于是,这个小人儿在魁梧的熊国王面前弯着腰,把血苔藓包进伤口,冷却伤口露出来的肉,直到伤口不再流血。弄完之后,莱拉的棉手套上已经被埃欧雷克的血湿透了,不过他伤口的血终于止住了。
  这时候,那些囚犯——大约有十几个男子——哆哩哆嗦、惊慌失措地挤作一团,从里面出来了。莱拉想了想,觉得没有必要跟那个教授说话,因为这个可怜的人已经疯了;她倒是很想知道别的人都是谁,可是还有很多别的急事需要去做。莱拉也不想去分散埃欧雷克的注意力,因为他正在迅速地下达着命令,把披甲熊们支使得四处乱窜。但是,她非常担心罗杰,担心李·斯科尔斯比和女巫们,她现在又饿又累……莱拉觉得,自己最该做的就是不要碍别人的事。
  于是,她蜷起身子,躲在战场上的一个僻静的角落里,潘特莱蒙变成一只狼獾,给她取暖。她学着熊的样子,把雪堆到身上,睡着了。
  后来,有什么东西轻轻地碰了碰她的脚,一个陌生的熊的声音说道:
  “莱拉·巧舌如簧,国王要见你。”
  莱拉醒了过来,觉得自己快要冻僵了,眼睛都睁不开了,因为眼睛闭着的时候被冻住了,好在潘特莱蒙舔化了她睫毛上的冰,过了不久,她便能看清月光下跟自己说话的那只小熊了。
  她努力想站起来,却接连两次都摔倒了。
  那只熊说:“骑着我。”然后便蹲在地上,让她爬上他宽阔的后背。莱拉摇摇晃晃地挣扎着,总算没有掉下来——小熊驮着她,来到一个陡峭的洞穴,有很多熊都聚在那儿。
  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从他们中间朝她跑了过来,他的精灵也飞起来迎接潘特莱蒙。
  “罗杰!”莱拉叫了起来。
  “埃欧雷克·伯尔尼松让我一直在远处的雪地里待着,他自己却到很远的地方来找你——莱拉,我们从气球上摔了下来!你摔下去以后,我们又飞了很远,然后,斯科尔斯比先生又给气球放了些气,后来我们撞到一座山上,我们从山坡上滚了下去,你从来没见过那么陡的山坡!我不知道斯科尔斯比先生现在在哪儿,也不知道女巫们在哪儿。当时只有我跟埃欧雷克·伯尔尼松两个。他直接沿着这条路回来找你。他们把他刚才的决斗都告诉我了……”
  莱拉朝周围看了看。那些囚犯正在一只老熊的指导下,用浮木和碎帆布建造栖身的地方。看上去他们很高兴有点儿事情干,其中一个还在敲打火石,准备生火。
  “那儿有吃的,”把莱拉叫醒的那只小熊说。
  一头刚被捕获的海豹躺在雪地上。那只熊用爪子把它撕开,给莱拉看在哪儿能找到它的腰子。莱拉生吃了一个:热乎乎、软软的,竟出人意料地好吃。
  “把脂肪也吃了,”那只熊说着,给她撕了一块脂肪。味道像是加了榛子的奶油。罗杰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跟着莱拉吃了起来。他们贪婪地吃着,不一会儿,莱拉便完全醒了过来,开始觉得暖和了。
  她擦了一下嘴,向四周看了看,却没有看见埃欧雷克。
  “埃欧雷克·伯尔尼松正在跟他的顾问们谈话,”小熊说,“他想在你们吃完饭后见见你们。跟我来。”
  他领着他俩穿过雪地,走过一个高台,来到一处空地,披甲熊正在那儿用冰块修筑一道冰墙。埃欧雷克居中而坐,周围是一群上了年纪的熊。看见莱拉来了,他站起身来迎接她。
  “莱拉·巧舌如簧,”他说,“过来听听他们跟我说些什么。”
  他没有向其他熊解释她是怎么来的,也许他们已经知道了有关她的事情,不管怎样,他们给她腾了块地方,对她极其谦恭有理,好像她是王后似的。北极上空,极光优雅地摇曳着。莱拉坐在自己的朋友埃欧雷克·伯尔尼松身边,参加披甲熊的讨论,感到骄傲极了。
  他们这时候发现,埃欧弗尔·拉克尼松对他们的统治像是符咒一样难以避免。有的将其归因于库尔特夫人的影响。埃欧雷克被流放之前,她就到这儿见过埃欧弗尔,还送给他各种各样的礼物,但埃欧雷克对此毫不知情。
  “她送给他一种药,”一只熊说,“埃欧弗尔偷偷地给贾木尔·贾木尔松吃了,弄得他忘了自己是谁。”
  莱拉弄清楚了,贾木尔·贾木尔松就是被埃欧雷克杀死的那只熊,他的死导致埃欧雷克被流放。这么说,库尔特夫人也是这件事的幕后主使!但是,这还不是事情的全部。
  “人类是有法律的。在库尔特夫人打算做的事情中,有的是法律所不允许的,但是人类法律在斯瓦尔巴特群岛并不适用。她想在这儿再建一个试验站,跟伯尔凡加的那个一样,更糟糕的是,埃欧弗尔打算准许她建,这是完全违背披甲熊的风俗习惯的,因为虽然人类曾经来过这里,或者在这儿被关押过,但从来没有人在这里居住、工作过。她要一点一点地加强对埃欧弗尔·拉克尼松的控制,也加强他对我们的控制,直到我们变成她俯首帖耳、跑前跑后的傀儡,到那时候,我们惟一的任务就是镇压由她造成的仇恨……”
  说话的是一只老熊,名叫索伦·艾萨尔松,担任顾问,在埃欧弗尔·拉克尼松统治的时候吃了不少苦头。
  “莱拉,她现在在做什么?”埃欧雷克·伯尔尼松问,“一听到埃欧弗尔的死讯,她会有什么打算?”
  莱拉拿出真理仪。光线很暗,看不清楚,于是,埃欧雷克命令拿来火把。
  “斯科尔斯比先生怎么样了?”趁他们等着的时候,莱拉问道,“还有那些女巫呢?”
  “女巫受到了另一个女巫部落的攻击,不知道这个部落是不是跟切割小孩精灵的那些人结成了同盟,但她们当时人数很多,正在我们飞过的那块空域巡逻,她们趁着暴风雪发起了攻击。我不知道塞拉芬娜·佩卡拉怎么样了。至于李·斯科尔斯比,我跟这个男孩摔下去以后,气球就又升上去了,他就在上面。不过,你的真理仪会告诉你他后来怎么样了。”
  这时,一只熊让一副雪橇停下来,雪橇上放着一锅烧着的木炭。他把一根油性树枝插到木炭中问,树枝马上着了。火光下,莱拉拨动真理仪指针,询问李·斯科尔斯比的情况。
  答案是他还在天上,被风吹往诺瓦赞布拉,悬崖厉鬼没有伤到他,还打退了另一个女巫部落。
  莱拉把这讲给埃欧雷克听,他点了点头,表示满意。
  “要是他还在空中,那就平安无事,”他说,“库尔特夫人呢?”
  这次的答案却复杂难懂,指针在符号之间依次摆来摆去,让莱拉很长一段时间感到莫名其妙。披甲熊们觉得十分好奇,但出于对埃欧雷克·伯尔尼松的尊重,他们控制住了自己的好奇,而他对莱拉又是非常尊重的。莱拉不再去想他们,重又对着真理仪神情恍惚地发起呆来。
  她曾经发现的那些符号的运行规律现在却让人感到沮丧失望。
  “它说,她……她正往这边飞,已经知道了我们的情况,她弄到一架齐柏林运输飞艇,配备了机枪——我觉得就是这个意思——他们这时候正往斯瓦尔巴特群岛飞来。当然,她还不知道埃欧弗尔·拉克尼松已经被打败,不过她很快就会知道的,因为……哦,对了,因为有的女巫会告诉她,她们是从悬崖厉鬼那儿知道消息的。所以,埃欧雷克,我猜天上到处都有间谍。她打算……假装帮助埃欧弗尔·拉克尼松,但实际上是要夺他的权,她还带了一个团的鞑靼人,从海上往这边赶,几天后就能到。
  “她还打算尽快去关押阿斯里尔勋爵的地方,让人把他杀了,因为……现在清楚了:埃欧雷克,这个我以前一直就没弄懂!就是为什么她要杀害阿斯里尔勋爵:是因为她知道他要做什么,而且很害怕,她要自己做,抢在阿斯里尔勋爵之前,由她来控制……这一定跟空中的那座城市有关,一定是!她要抢先到达那座城市!现在,真理仪又在告诉我另一件事了……”
  莱拉俯身看着真理仪,兴奋地注视着摆来摆去的指针。指针快得令人眼花缭乱,站在莱拉身后盯着看的罗杰甚至没看到它停下来过,只知道莱拉拨动指针的手指在和随之而动的指针迅速地进行着某种飘忽不定的对话,不像是语言,跟极光一样令人困惑不解。
  “对,没错,”莱拉最后说道,同时把真理仪放到腿上,眨眨眼睛,叹了口气,从凝神苦想中回过神来。“对,我明白真理仪是什么意思了。库尔特夫人又在找我,她想从我这儿要一样东西,因为阿斯里尔勋爵也想要,他们需要这个东西是……是为了这次试验,不管是什么东西……”
  说到这儿,莱拉停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有什么东西让她觉得心烦意乱,但是她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她肯定,这件如此重要的东西就是真理仪,因为毕竟库尔特夫人曾经想得到它,除此之外还能是什么呢?然而,也许并不是真理仪,因为真理仪在指自己的时候是用的另外一种方式,不是这样的。
  “我猜是真理仪,”她伤心地说,“我一直就是这么认为的。我得把它交给阿斯里尔勋爵,不能让库尔特夫人得到它。要是归了她,我们就都活不了了。”
  莱拉说着,觉得自己累极了,全身上下没了一丝力气,心情也异常悲哀,觉得也许死亡才是一种解脱。但是,埃欧雷克给她树立了榜样,让她不去这么想。她把真理仪放到一边,坐直了身子。
  “她离这儿有多远?”埃欧雷克问。
  “只有几个小时的路程。我想我应该尽快把真理仪去交给阿斯里尔勋爵。”
  “我跟你一起去,”埃欧雷克说。
  莱拉没有反对。埃欧雷克下达命令,组织起一小队武装披甲熊,跟他们一起上路,完成他们北极之行中的最后一段旅程;莱拉静静地坐着,保存精力。她觉得,刚才在对真理仪作最后解释的时候,自己身上好像失去了什么。她闭上眼睛,睡着了,但很快,他们便把她叫醒,然后上路了。
《黑质三步曲 1 黄金罗盘》作者:菲利普·普尔曼
 
第二十一章 阿斯里尔勋爵的迎客之道
 
  莱拉骑着一只身强力壮的小熊,罗杰骑着另一只,埃欧雷克不知疲倦地走在前面,一队披甲熊带着火球发射器跟在后面,负责殿后。
  道路又长又难走。斯瓦尔巴特群岛的腹地是山区,到处是杂乱的山峰和陡峭的山脊,深沟陡谷纵横其间,气温凛冽难耐。莱拉想起了前往伯尔凡加的路上吉卜赛人平稳的雪橇,现在看来,那是多么迅速而又舒服啊!这儿的空气砭人肌骨,莱拉以前从来没有过如此寒气袭人的经历;不过,也许是因为她骑的这只熊的脚步不如埃欧雷克轻捷,也有可能是因为她精疲力竭的缘故。不论怎样,这条路实在是太难走了。
  莱拉不太知道他们要去哪儿,也不知道离那儿有多远,她所知道的只限于老熊索伦·艾萨尔松跟她说的那些话,当时他们正在准备火球发射器。他曾参与了跟阿斯里尔勋爵就他的囚禁条件所进行的谈判,而且他记得非常清楚。
  他说,起初,斯瓦尔巴特群岛上的披甲熊认为,阿斯里尔勋爵跟流放到他们这个寒冷的岛上的其他政客、国王或闹事者没什么两样。囚犯们都是要人,否则早就会被他们自己人毫不犹豫地给杀了;有朝一日他们也许会成为披甲熊的无价之宝——如果他们的政治命运发生变化,回国重新当上统治者的话;因此,对待他们不残酷、不失礼,也许会对披甲熊有好处。
  所以,阿斯里尔勋爵觉得,跟其他无数的流放地相比,斯瓦尔巴特群岛的条件既不好也不坏,但是,某些事情却令他的看守对他比对别的囚犯保持了更高的警惕。任何跟尘埃有关的事情都弥漫着一股神秘的气氛,一种精神上的危险;把他带到斯瓦尔巴特群岛的人中间流露出明显的慌乱,库尔特夫人还跟埃欧弗尔·拉克尼松进行了秘密通信。
  另外,披甲熊们从来没有见过像阿斯里尔勋爵这样傲慢、专横的人。他甚至还影响了埃欧弗尔·拉克尼松,跟他激烈地雄辩,说服了熊国王让他自己选择栖身之地。
  他说,分给他住的第一个地方地势太低,他需要的是一块高地,在火矿、铁匠铺的浓烟和喧嚣的上面。他把自己想要的住所的设计图提供给披甲熊,告诉他们应该建在什么地方。他用金子贿赂他们,对埃欧弗尔·拉克尼松时而奉承,时而恐吓。披甲熊被弄得晕晕乎乎的,心甘情愿地开始给他建造住所。不久,在面向北方的一个海岬上,一座房子拔地而起了:宽敞、结实,还建有壁炉,里面烧着披甲熊开采并运来的巨大煤块,宽大的窗户上镶着真正的玻璃。他就在那儿住了下来,虽是囚犯,但俨然一个国王。
  然后,他便为建造实验室着手收集材料。
  他极其执著地派人给他弄来书籍、仪器、化学制品、五花八门的工具和设备。最后,这些东西总算是从各种地方弄到了:有的是公开运来的,有的是由他坚持要见的来客偷偷带进来的。阿斯里尔勋爵通过陆海空各种途径收集他所需要的材料,被关押六个月后,他便把自己想要的所有设备都弄到手了。
  于是,他便开始着手工作,进行思考、筹划、计算,等待着一件东西,他需要用它来完成那项令祭祀委员会心惊胆战的任务。那个时刻在一分一秒地靠近了。
  埃欧雷克在一道山脊下面停了下来,让两个孩子活动活动身子,因为他们冻得身子发僵,已经很危险了。就在这时,莱拉第一次瞥见了关押她父亲的监狱。
  “往上边看,”埃欧雷克说。
  宽阔、崎岖的山坡上,到处是东倒西歪的岩石和冰块,上面有一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修好的小道,往上通往一处耸入高空的峭壁。天上没有极光,但星星非常明亮。那道黑乎乎的峭壁凄凉地矗立着,但峭壁的顶上却是一座宽大的房子,灯光从里面向四面八方尽情地倾泻着:不是烟雾缭绕、忽明忽暗的鲸脂油灯光,也不是白得耀眼的电聚光灯,而是温馨、米色的石脑油灯。
  透出灯光来的窗户本身也说明阿斯里尔勋爵威力无边。玻璃本身就已经非常昂贵了,而在如此高的纬度上,这么大的玻璃窗非常浪费热量;因此,在这样的地方见到这样的玻璃窗,这就足以说明这里的财富和势力比埃欧弗尔·拉克尼松那座俗不可耐的宫殿要大多了。
  莱拉和罗杰最后一次骑上各自的披甲熊,埃欧雷克领着他们朝着那座房子向上攀登。厚厚的积雪下面是一个院子,周围是一圈矮墙。埃欧雷克推开院门,便听见房子里的某个地方响起了铃声。
  莱拉下了熊背,几乎站立不住了,她帮着罗杰也下了熊背。两个孩子互相搀扶着,步履蹒跚地穿过齐腰深的雪,朝门前的台阶走去。
  啊,房子里面是多么温暖啊!啊,还可以安安静静地休息!
  莱拉朝门铃伸出手去,但没等摸到把手,门便开了。里面是一个灯光暗淡的小小的前厅,其目的是为了不让屋里的热气跑出来。她一下子就认出了灯光下站着的那个人:阿斯里尔勋爵的贴身男仆索罗尔德,还有他的精灵,名叫安芳的短毛猎犬。
  莱拉无力地把风帽推到脑后。
  “谁……”索罗尔德刚一开口,便认出了眼前的人是谁,他接着说:“不会是莱拉吧?小莱拉?我这是在做梦吧?”
  他把手伸到背后,去开里面的那道门。
  里面是一个大厅,煤火在石头壁炉里熊熊燃烧着,石脑油灯光暖暖地照着地毯、皮坐椅、光亮的木质家具……自从离开乔丹学院以来,莱拉就再也没见过这样的东西,她觉得喉咙一下子像是被卡住了似的。
  阿斯里尔勋爵的雪豹精灵低吼了一声。
  莱拉的父亲站在那儿,长着黑眼睛的威武的脸上先是显得凶猛、得意和期望;但接着,当他认出是他的女儿的时候,他一下子大惊失色,恐惧地瞪大了眼睛。
  “不!不!”
  他摇摇晃晃地向后退去,紧紧抓着壁炉的架子。莱拉一动也不能动了。
  “出去!”阿斯里尔勋爵大叫起来,“向后转,出去,快出去!我没派人叫你来!‘。
  莱拉说不出话来了。她张了张嘴,两次,三次,终于费力地说道:
  “不,不是,我到这儿来,是因为——”
  他看上去吓坏了,不断地摇着头,举着手,好像要把她挡在外面似的。莱拉无法相信他会这么紧张。
  她往前走近一步,想让他放心,罗杰走过来站在莱拉身边,显得非常担心。他们的精灵一扇翅膀,飞到温暖的大厅里。过了一会儿,阿斯里尔勋爵一只手撑在眉头上,稍稍平静起来。他低头看着两个孩子,脸上开始恢复了血色。
  “莱拉,”他说,“你是莱拉?”
  “是我,阿斯里尔叔叔,”莱拉答道,觉得这个时候不该谈他们真正的关系,“我这次来,从乔丹学院院长那儿给你带来了真理仪。”
  “是的,你当然带来了,”他说,“这位是谁?”
  “他叫罗杰·帕斯洛,”莱拉说,“他是乔丹学院厨房里的小伙计,但是——”
  “你们是怎么到这儿的?”
  “我正要说呢。埃欧雷克·伯尔尼松就在外面,是他把我们带到这儿的。他从特罗尔桑德就一直跟我在一起,我们还让埃欧弗尔上了当——”
  “埃欧雷克·伯尔尼松是谁?”
  “是披甲熊。是他把我们带到这儿的。”
  “索罗尔德,”他叫道,“给孩子们放些热的洗澡水,给他们准备点儿吃的。然后他们需要睡一觉。他们的衣服脏极了,给他们找些穿的来。现在就办,我要跟这只熊谈谈。”
  莱拉觉得脑袋晕了起来,可能是因为热,也可能是因为终于放松了的缘故。她看见男仆鞠了个躬,离开大厅,阿斯里尔勋爵走到前厅里,随手把身后的门关上了。这时,莱拉几乎是瘫倒在离她最近的一把椅子里。
  似乎刚刚过了一会儿,索罗尔德便跟她说起了话。
  “跟我来,小姐,”他说。莱拉强迫自己站起身,跟罗杰一起走进一问暖洋洋的浴室,加热的横杆上挂着松软的毛巾,浴缸里的水在石脑油灯光下冒着热气。
  “你先来,”莱拉说,“我坐外面,咱们说说话。”
  于是,罗杰热得缩手缩脚地喘着粗气,走进浴缸,开始洗澡。他们俩以前经常光着屁股一块儿游泳,跟别的孩子一起在伊希斯河(泰晤士河上游,位于牛津附近)或彻维尔玩耍。但是,这一次却不一样。
  “我怕你叔叔,”罗杰隔着开着的门说,“我是说你爸爸。”
  “最好还是叫他叔叔,有时候我也怕他。”
  “我们刚进来的时候,他根本就不看我,只是看你,而且他很害怕,等看到我的时候,他又马上平静下来了。”
  “他只是吃惊而已,”莱拉说,“不管是谁,见到想不到的人都这样。自从那次在乔丹学院的休息室见到我以后,他就再也没见过我,所以他一定非常吃惊。”
  “不是的,”罗杰说,“不光是吃惊。他看我的时候就像是一条狼,又像是在算计着什么。”
  他往身上撩了些水。莱拉把真理仪拿了出来。
  “要不要问问真理仪?”莱拉问。
  “嗯……不用了。有些事我倒宁愿不知道。自从饕餮到了牛津以后,我听到的所有的消息好像都是坏的。早知道五分钟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没什么好处。就像现在,我知道这间浴室很好,再过五分钟,我还可以用那个热乎乎的毛巾。擦干身子后,我也许会美美想一想该吃什么了,但就到此为止,不再往下想了。等吃完饭,我也许会想到床上舒舒服服地睡一觉。但再往下我就不去想了,莱拉。我们见过很可怕的事情,是不是?而且有可能越来越多,所以,我想最好不要知道以后会出现什么事,我只关心现在。”
  “是的,”莱拉无精打采地说,“有时候我也是这样想的。”
  所以,尽管手里还拿着真理仪,但只是一种安慰而已,莱拉并没有去转动上面的轮子,也没注意到真理仪指针的摆动。潘特莱蒙却在默默地盯着真理仪看。
  等两个人洗了澡,吃了些面包和奶酪,喝了点儿葡萄酒和热水之后,男仆索罗尔德说:“现在,罗杰去睡觉,我领他去。莱拉小姐,勋爵大人问你愿不愿意去书房见见他。”
  在一间有着宽敞的玻璃窗的屋子里,莱拉看见了阿斯里尔勋爵。透过窗户可以俯视下面很远的冰冻的大海,宽大的壁炉架下面烧着煤火,一盏石脑油灯光被调得很低,这样,房间里的人和窗外星光下凄冷的景色之间便几乎没有什么让人分心的反射了。阿斯里尔勋爵靠坐在壁炉一边的一把椅子里,招手让她过来坐在对面的另一个椅子上。
  “你的朋友埃欧雷克·伯尔尼松在外面休息,”他说,“他喜欢寒冷。”
  “他跟你说了和埃欧弗尔·拉克尼松的决斗了吗?”
  “说得不细,不过,我知道他现在是斯瓦尔巴特群岛的国王了,是不是?”
  “当然是了。埃欧雷克从不撒谎。”
  “他好像是自愿作你的护卫了。”
  “不是的,是约翰·法阿让他照顾我的,就是因为这个他才这样的,他在执行约翰·法阿的命令。”
  “约翰·法阿是怎么卷入这件事的?”
  “你要是告诉我一件事,我就告诉你,”莱拉说,“你是我爸爸,是不是?”
  “是,那又怎么样?”
  “那你早就应该告诉我,就是这样。你不该向人们隐瞒这个,因为等他们弄清事实的时候,他们会觉得自己很傻,你这样做很残酷。我要是知道了我是你女儿,那又有什么两样呢?你很多年前就可以把这件事说出来,告诉我;要我保密,我一定会保密的,不管我有多小,你如果要我保密,我一定会做到。你要是让我保密,我会觉得非常骄傲,不管出现什么情况,我都绝对不会说出去。可是,你从来没告诉过我。你把这件事告诉了别人,却从来不跟我说。”
  “谁告诉你的?”
  “约翰·法阿。”
  “你妈妈的情况他也告诉你了?”
  “是的。”
  “那么,我就没什么要说的了。我不想让没有礼貌的小孩儿来审问我,谴责我。我想听听你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和你自己的所作所为。”
  “我把该死的真理仪给你带来了,对不对?”莱拉忍不住大叫起来,眼泪都要掉出来了,“从乔丹学院到现在,这一路上我一直在照管它。虽然我们经历了那么多事,但还是把它藏得很好,像宝贝似的对待它,学会了怎么使用。我本来完全可以把它放弃,然后就不会有什么危险了,但是我还是带着它,走了这么远的该死的路。可是你连声谢谢都不说,而且一点儿也看不出你见到我后很高兴。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干,但我还是这样做了,没有放弃,即使在埃欧弗尔- 拉克尼松臭烘烘的宫殿里、披甲熊包围着我,我也没有放弃,全靠我自己,我还骗他,骗他跟埃欧雷克决斗,这样我才能到这儿来,完全是为了你……等你真的见到我,你却差点儿晕倒,好像我是你从来不想见的一个可怕的东西似的。阿斯里尔勋爵,你不是人,你不是我爸爸,我爸爸不会这样对待我。当爸爸的应该是爱他们的女儿的,对不对?可你不爱我,我也不爱你,这是事实。我爱法德尔·科拉姆,也爱埃欧雷克·伯尔尼松;我爱一只披甲熊胜过爱我的爸爸。我也敢肯定,埃欧雷克·伯尔尼松也比你更爱我。”
  “你亲口跟我说的,他只是在执行约翰·法阿的命令。你要是感情用事,那我就不想浪费时间来跟你谈什么了。”
  “那把你该死的真理仪拿走吧,我要跟埃欧雷克回去了。”
  “去哪儿?”
  “回埃欧弗尔的宫殿去。等库尔特夫人和祭祀委员会来的时候,他能跟他们决斗。要是他打败了,那我也不活了,我才不在乎呢。要是他赢了,我们就派人去找李·斯科尔斯比,我就坐他的气球飞走,然后——”
  “李·斯科尔斯比是谁?”
  “是气球驾驶员。他把我们带到这儿,后来气球摔下去了。给你,这是你的真理仪,一点儿没坏。”
  他一动不动,没有去拿真理仪。莱拉把它放在炉床边的黄铜围栏上。
  “我想我得告诉你,库尔特夫人正往斯瓦尔巴特群岛赶过来。她一听到埃欧弗尔·拉克尼松的事儿,就会往这里来。她坐着齐柏林飞艇,带了很多很多士兵,他们要执行教会当局的命令,把我们全都杀光。”
  “他们永远也找不到我们,”他平静地说。
  他显得那么从容不迫,这让莱拉不再那么恶狠狠的了。
  “你并不知道,”她半信半疑地说。
  “我当然知道。”
  “那你还有另外一个真理仪?”
  “要知道这件事,我并不需要真理仪。莱拉,现在,我要听听你是怎么到的这儿。从头开始说,一个细节也别漏。”
  莱拉便按照他的吩咐讲了起来。她从自己在乔丹学院的休息室里藏身讲起,讲到饕餮拐走了罗杰,又讲到她跟库尔特夫人待在一起的日子,然后便毫无遗漏地把随后发生的一切讲了一遍。
  她讲得很长。讲完之后,她说:“所以,有一件事我想知道,我想我有权知道,就像我有权知道我是谁一样。虽然那件事你没有说,但这件事你一定得告诉我,算是补偿。这就是:什么是尘埃?为什么人人都怕它?”
  他盯着她,像是在猜测她能否听得懂他要说的话。莱拉想,他以前从来没有严肃认真地看过自己;在此之前,他一直像是一个纵容孩子大搞恶作剧的成年人。但现在,他似乎觉得她快要长大了。
  “尘埃是让真理仪工作的东西,”他说。
  “啊……我原来就觉得可能是尘埃!还有呢?人们是怎么发现的呢?”
  “从某种意义上说,教会对此一直就是知道的。关于尘埃,他们已经宣扬了好几个世纪,只是他们不叫它尘埃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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