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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生死之书

索甲仁波切(美)
<西藏生死之书>
第一章 在死亡的镜子中
在死亡的镜子中
第一次接触死亡的经验,是在我七岁左右。那时候,我们准备离开东部高原前往西藏中部。我的上师有一位侍者名叫桑腾(Samten),他是一位很好的出家人,在我童年时代很疼我。他的脸明亮、圆润而丰满,随时都会开颜而笑。因为他很随和,所以是寺庙中最受欢迎的人。我的上师每一天都会开示佛法、传授灌顶、领导修行、主持法会。每天终了后,我都会召集同伴做些小表演,模仿早上的一切。桑腾总会拿我的上师在早上穿过的长袍借给我,从来没有拒绝过。
后来,桑腾突然病倒了,病情立即恶化。我们不得不延迟出发。随后的两个星期令我终生难忘。死亡的臭味像乌云般笼罩着一切,我一想起那段日子,就不期然闻到那股味道。整座寺庙弥漫在死亡的阴影下,可是,一点也没有恐怖的气氛;有我的上师在,桑腾的死就显得特别有意义,变成我们每个人的课程。
在我上师驻锡的小寺里,桑腾就躺在靠窗的床上。我知道他即将不久人世。我不时走进那个房间,坐在他旁边,他已经不能说话了,他的脸变得憔悴而干瘪,让我大为吃惊。我很明白他就要离我们而去,再也看不到他了。我感到非常悲伤孤独。桑腾死得很艰苦,我们随时可以听得到他极力挣扎的呼吸声,也可以闻得出他的肉体正在腐坏。整个寺庙鸦雀无声,只剩下他的呼吸声。一切注意力都集中在桑腾身上。虽然桑腾的死把他折磨得很痛苦,但我们看得出他内心很平静,对自己也充满信心。最先我无法解释这一点,但后来我知道了它的来源:他的信仰,他的训练,还有我的上师就在身边。虽然我感到悲伤,但我知道只要我的上师出现,一切问题就会迎刃而解,因为他能够帮助桑腾解脱。后来我才知道,每一个修行人都梦想在他上师面前去世的福报,让上师引导他走过死亡。
在蒋扬钦哲引导桑腾宁静地走向死亡时,他对桑腾开示他正在经过的每个过程。我的上师知识精确,信心充满,和平安详,令我惊讶不已。只要上师在场,即使是最焦虑不安的人,也可以从他安详的信心中获得保证。现在,蒋扬钦哲正在告诉我们,他对于死亡丝毫不恐惧,这并不是说他对死亡看得很草率;他经常告诉我们他怕死,警告我们不要幼稚或自满地对待死。然而,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我的上师在面对死亡时,能够这么镇定、从容、有条不紊而又出奇的无忧无虑?那个问题让我着迷不已,也教我神往不已。
桑腾的死震撼着我。七岁时,我第一次看到我正在接受训练的那个传统竟然这么法力无边,我开始了解修行的目的何在。修行让桑腾接受死亡,也让他清晰地了解痛苦是一个精深、自然的净化过程的一部分。修行让我的上师对于死亡了若指掌,知道如何正确地引导人通过死亡。
在桑腾圆寂后,我们就启程前往西藏首府拉萨,费时三个月,那是一段辛苦的马背旅程。从那儿我们继续前往藏中和藏南朝圣,这些地方都是第七世纪以来把佛教传入西藏的圣贤、国王和学者的圣地。我的上师是西藏传统许多上师的化身,声誉崇隆,因此所到之处,都受到热烈的接待。
我对那次旅程极感兴奋,美丽的回忆仍然萦绕脑际。西藏人起得很早,为着能充分使用自然的光线。天一黑我们就上床,破晓前我们就起床;当第一道曙光照临前,背负行李的牦牛就出来了。大伙儿拆下帐篷,最后才拆除厨房和我上师的帐篷。斥侯先行,寻找良好的扎营地点,中午左右我们就停下来扎营休息。我喜欢在河边扎营,倾听潺潺的流水声,或坐在帐篷里,听着雨点拍打篷顶的声音。我们的队伍不大,总共只有二十个帐篷。白天我骑在金黄色的骏马上,紧挨着我的上师。路上,他不停地开示、说故事、修行,并特别为我设计修行法门。有一天,当我们快到扬卓曹(YamdrokTso)圣湖时,远远看到从湖面反射出碧玉般的光芒,队伍中的另一位喇嘛左顿(LamaTseten),又面临死亡的威胁。
喇嘛左顿的死,又给我另一个强烈的教训。他是我师母的老师,师母迄今仍然健在。许多人认为她是西藏最有修行的女性。对我来说,她是一位隐形的上师,和蔼可亲,恭敬虔诚。喇嘛左顿身材魁梧,就像大家的爷爷。他六十几岁了,很高,头发灰白,流露出丝毫不矫柔做作的绅士风度。他也是禅定功夫很深的修行人,只要一靠近他,就会觉得安详庄严。有时候他会骂我,我也会怕他,但即使在偶然的严肃时刻,他也从来没有失去他的热情。
喇嘛左顿的死很特别。虽然附近就有一间寺庙,他却拒绝去,他说他不想留下一具尸体让他们清理。因此,我们照往常一样地扎营,围成圈圈搭起帐篷。喇嘛左顿由师母护理和照顾,因为他是她的老师。当他突然叫她过来的时候,帐篷内只有她和我两个人在场。他对师母有一个窝心的称呼,称她「阿咪」,在他家乡话的意思是「我的孩子」。「阿咪,」他温柔地说,「过来。事情就要发生了。我没有其他的话可以送给你,你还是老样子,有你在身旁我就高兴。你要像过去一般地伺候你的先生。」
她当下就转身往外跑,但被他拉住袖子。「你要去哪儿?」他问。「我要去请仁波切。」她回答。「不要烦他,没有必要。」他微笑着。「我与上师之间,是没有距离的。」话刚说完,他凝视天空,就过去了,师母挣脱身,跑出帐篷,叫我的上师。我愣在那儿,动弹不得、我很惊讶,竟然有人那么信心满满地凝视死亡的脸。喇嘛左顿大可以请来他的喇嘛帮助他——这是每个人多么期待的事——但他却一点也不需要。现在,我知道个中原因了:他的心中早就证得上师的现前。蒋扬钦哲与他同在,就在他的心中,没有一秒钟他觉得离开上师。
师母真的把蒋扬钦哲找来了。他弓身进入帐篷的样子,我仍然记忆犹新。他看了一下喇嘛左顿的脸,盯着他的眼睛,咯咯笑了起来。他一向叫他「拉根」、「老喇嘛」。这是他热情的表示。「拉根,」他说,「不要停在那个境界了!」我现在明白,他看出喇嘛左顿正在修习一种特殊的禅定法门,把他自己的心性和真理的虚空融合为一。「这是你知道的,拉根,当你做这种修行的时候,偶尔会有障碍产生。来!让我引导你。」
当时我惊呆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如果不是我亲眼目睹的话,我绝对不会相信。喇嘛左顿竟然复活了!我的上师就坐在他的身边,带着他修完颇瓦法(phowa),引导他在临终前的神识走过死亡。颇瓦法有多种修法,他当时所使用的方法,最后是由上师诵三遍的「阿」字母。当我的上师诵出第一个「阿」字时,我们可以听见喇嘛左顿跟着他大声念,第二声比较微弱,第三次发不出声,他就走了。
桑腾的死,教我修行的目的;喇嘛左顿的死,教我像他这种能力的修行人,经常在他们活着时隐藏他们的非凡特质。事实上,有时候它们仅在死亡的那一刻出现一次。即使那时候我还是小孩子,我已经知道桑腾的死和喇嘛左顿的死截然不同;我知道差别在于一个是终身修行的好出家人,另一个是体证比较多的修行人。桑腾以平凡的方式死去,虽然痛苦却充满信心;喇嘛左顿的死,则展示了他的来去自如。
在喇嘛左顿的丧礼举行后不久,我们就住进扬卓的寺庙。像平常一样,我还是睡在上师的旁边,我记得那个晚上我睁大着眼睛看酥油灯的影子在墙壁上晃动。其他人都已经呼呼大睡了,只有我彻夜难眠,哭了一整个晚上。我躺在那儿,想着死亡和我自己的死,在我的悲伤当中,慢慢浮现出一种深沉的接受,一旦接受死亡的事实,我就决心把一生奉献在修行上。
因此,在我年纪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开始面对死亡,探索死亡的含义。那时候,我从来也想象不出到底还有多少种死亡将接着发生。失去家人和我自己所拥有的每一样东西,就是一种死亡。我家姓卡藏(LakarTsang),一直是西藏最富有的家族。自从第十四世纪以来,我家是护持佛教最力的望族,护持佛法,协助大师推动弘法工作。
最令我心碎的死亡不久就发生了——那是我的上师蒋扬钦哲的死亡。失去他,我觉得我已经失去生存的基础。
第一章 现代世界的死亡
现代世界的死亡
当我初到西方的时候,就被两种截然不同面对死亡的态度所震撼:一种是得自成长的西藏,一种是我当时在西方发现的态度。现代西方社会虽然有辉煌的科技成就,对于死亡、死亡当时或之后所发生的事却缺乏真正的认识。
我发现今日教育否定死亡,认为死亡就是毁灭和失掉一切。换句话说,大多数人不是否定死亡,就是恐惧死亡。连提到死亡都是一种忌讳,甚至相信一谈到死亡就会招来不幸。其他人则以天真、懵懂的心情看待死亡,认为有某种不知名的理由会让死亡解决他们的一切问题,因此死亡就无可担忧了。想到这里,让我忆起一位西藏上师所说的话:「人们常常犯了轻视死亡的错误,他们总是这么想:『嗯,每个人都会死。死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死最自然不过了。我不会有什么问题的。』这个理论很美,但在临终的一刻就不太妙了。」在这两种死亡态度中,一种是把死亡当做避之唯恐不及的事,另一种则是把死亡当做自个儿会解决的事。两者对于死亡真义的了解都何其错误啊!
世界上最伟大的精神传统,当然包括基督教在内,都清楚地告诉我们:死亡并非终点。它们也都留下未来世的憧憬,赋予我们的生活神圣的意义。然而尽管有这么多宗教的教义,现代社会仍是一片精神沙漠,大多数人想象这一生就只这么多了。对于来世,如果没有真正或真诚的信仰,大多数人的生活便缺乏任何终极的意义。
我终于体悟到,否定死亡的可怕影响力,绝不止于个人层面,它影响着整个地球。由于大多数人相信人生就只有这么一世,现代人已经丧失长程的眼光。因此,他们肆无忌惮地为着自己眼前的利益而掠夺地球,生活自私得足以毁灭未来。如同致力挽救亚马逊雨林的前任巴西环境部长所说的,我们到底还需要多少类似的警告呢?
现代工业社会是一种疯狂的宗教。我们正在铲除、毒害、摧毁地球上的一切生命系统。我们正在透支我们的子孙无法偿付的支票……我们的作为,好象我们就是地球上的最后一代。如果我们不从心理、心灵、见解上做一番彻底的改变,地球将像金星一般地变成焦炭而死亡。
对于死亡的恐惧和对于来生的无知,使得我们的环境受到变本加厉的毁灭,正威胁着我们一切的生命。因此,如果我们的教育不谈死亡是什么,或不给予人们任何死后的希望,或不揭开生命的真相,不是将使事情变得越来越糟吗?年轻人接受各种各样的教育,却对于了解生命整体意义,以及与生存息息相关的主题,茫然无知,有哪件事情比这个还要讽刺的呢?
有些我认识的佛教上师,会问前来请求开示的人们一个简单的问题:你相信今生之后还有来世吗?我常常对这种现象感到好奇。其实他们并不是问对方是否相信这个哲学命题,而是问对方从内心深处是否感觉到有来世。上师们知道,如果人们相信今生之后还有来世,他们的整个生命将全然改观,对于个人的责任和道德也将了然于胸。上师们必须怀疑的是,如果人们不深信这一世之后还有来世,必然会创造出一个以短期利益为目标的社会,对于自己行为的后果不会多加考虑。目前我们已经创造出一个残暴的世界,这么一个很少有真正慈悲心的世界,上述心态难道就是主要原因吗?
有时候我会想,在已开发世界中,那些最富裕、最强盛的国家,就像佛经上所描述的天界。天神的生活穷奢极侈,享尽欢乐,从来没有想过生命的精神层面。一切都很顺利,直到死亡逼近,出现不可逆料的腐坏现象。那时候,天神的娇妻美妾再也不敢接近他们,只是远远地把花丢过来,偶尔祈求他们能够再转世为天神。不论他们怎么回忆过去的快乐幸福,都不能使他们免于受苦;所有的作为只是火上添油而已。因此,临终的天神都是在痛苦中孤单地死去。
天神的命运,让我想起今天我们对待老人、病人和临终者的方式。我们的社会只迷恋年轻、性和权力,却逃避老年和病衰。当老年人完成了他们一生的工作而不再有用时,我们加以遗弃,这不是很可怕的事吗?我们把他们丢进老人院,让他们孤苦无依地死去,这不是很令人困惑的事吗?
现在不也是重新检讨我们是如何看待癌症或爱滋等绝症病患的时候了吗?我认识不少死于爱滋病的人,他们经常被视为贱民,甚至连朋友也避之唯恐不及,大家把罹患爱滋病当成丢人现眼的奇耻大辱,使得他们陷于绝望,也让他们觉得自己的生命可憎,在世界的眼中,他们已经死了。
即使是我们所认识或所爱的人濒临死亡时,我们也常常束手无策,不知道如何帮助他们走完人生;当他们去世之后,我们也不去想象他们将何去何从,或是我们应该如何继续帮助他们。事实上,如果有人这么想,也会被斥为荒诞无稽。
所有这些现象清晰地告诉我们:比起从前,我们现在更需要彻底改变我们对于死亡和临终的态度。
很高兴的是,人们的态度已经开始改变了。譬如,临终关怀运动在提供实际和情感的照顾方面,成绩斐然。不过,实际和情感的照顾仍然不够;临终的人需要爱和关怀,但他们的需要不只这些,他们需要发现死亡和生命的意义,否则我们怎么给他们终极的安慰呢?所以,帮助临终的人,必须包括精神的关怀,唯有靠精神方面的知识,我们才能真正面对死亡和了解死亡。
最近几年,西方先驱如精神科医师库布勒罗斯(ElisabethK¨1bler-Ross)和雷蒙·慕帝(RaymondMoody)等人,对于死亡和临终的研究使我颇感欣慰。库布勒罗斯深入探讨我们应如何关怀临终者,认为只要付出无条件的爱和采取比较明智的态度,死亡可以是安详,甚至是转化的经验。慕帝对濒死经验的许多层面做科学研究,给予人类一个鲜活和坚强的希望:生命并不是在去世时就结束,确实有「死后的生命」。
不幸的是,有些人并未充分了解这些关于死亡和临终真相的意义。他们走向偏锋,把死亡当做一种荣耀;在年轻人自杀的悲剧例子里,他们相信死亡是美丽的事,也是对于生活压迫的解脱。但不管是因恐惧而拒绝正视死亡,还是把死亡浪漫化了,我们都是把死亡当作儿戏。对于死亡感到绝望和陶醉,都是一种逃避。死亡既不会令人沮丧,也不会令人兴奋,它只是生命的事实。
我们大多数人只有在临终的那一刻才会珍惜生命,这是多么令人悲伤的事啊!我常常想起莲花生大士的话:「那些相信他们有充分时间的人,临终的那一刻才准备死亡。然后,他们懊恼不已,这不是已经太晚了吗?」今天大多数人死的时候毫无准备,活着的时候也没有准备,有什么事比这个现象更令人寒心呢?
走过生死的旅程依据佛陀的智慧,我们确实可以利用生命来为死亡未雨绸缪。我们不必等到亲密的人死得很痛苦时,或受到绝症的冲击时,才去观察我们的人生。我们也不必到死亡时还赤手空拳地面对未知。此时此地,我们就可以开始寻找生命的意义了。我们可以全心全意、准确无比、心平气和地把每一秒钟当成改变和准备死亡与永恒的契机。
佛教把生和死看成一体,死亡只是另一期生命的开始。死亡是反映生命整体意义的一面镜子。
这种观点是西藏佛教最古老宗派的教义核心。许多读者都听过《中阴闻教得度》(或译为《西藏度亡经》,TibetanBookoftheDead)这部书。本书想说明和补充《中阴闻教得度》,讨论的内容不只是死,还包括生,同时详细解说《中阴闻教得度》未详述的部分。在这个殊胜的教义里,我们发现整个生和死被当做一连串持续在改变中的过渡实体,称为中阴(bardos)。「中阴」这个名词通常是指在死亡和转世之间的中间状态,事实上,在整个生和死的过程中,中阴不断出现,而且它是通往解脱或开悟的关键点。
中阴是促成解脱的最好机会,如同佛法告诉我们的,中阴在某些时刻的威力特别强,潜力特别大,不管你做什么,都能产生巨大而深远的影响。我把中阴想成如同走到悬崖边缘的时刻;譬如,上师向弟子介绍最重要、最原始和最核心的心性的时刻。不过,在这些时刻中,威力最大和最富潜能的,还是死亡的那一刻。
因此,从西藏佛教的观点来看,我们可以把整个存在分成四个不断而息息相关的实体:①生,②临终和死亡,③死后,④转世。它们可以称为四种中阴:①此生的自然中阴,②临终的痛苦中阴,③法性的光明中阴,④受生的业力中阴。
由于中阴教法广大无边,巨细靡遗,因此,本书做了仔细的安排,一步一步地引导读者走过生和死的旅程。我们的探索,应该从直接反省死亡的意义和无常的许多层面开始——这种反省可以让我们在一息尚存的时刻,充分利用我们的这一生;也让我们在死亡的那一刻,不致于悔恨或自责虚过此生。西藏的著名诗人和圣哲密勒日巴尊者(Milarepa)说得好:「我的宗教是生死无悔。」
深入思索无常的秘密讯息,也就是思索究竟什么东西可以超越无常和死亡,可以直接引导我们进入古老有力的西藏佛法的中心:最根本的「心性」。心性是我们内心甚深的本质,也是我们所寻找的真理;体悟心性则是了解生死之钥。因为在死亡那一刻,凡夫心及其愚昧都跟着死亡,而且在这个空隙之间,像天空一样无边无际的心性,刹那间显现无遗。这个根本的心性,是生与死的背景,正如天空拥抱整个宇宙一般。
中阴教法说得很清楚,如果我们所了解的心,只是我们死亡时消散的心,我们就会对死后的事情一无所知,也无法了解心性更深的实相所呈现的新面向。因此,当我们还活着的时候,我们每个人都应该熟悉心性。唯有如此,在我们死亡的那一刻,当它强有力地自然显露时,我们才能够有恃无恐,才能够视之为「自然」,就像中阴教法所说的「有如孩子投向母亲的怀抱」;而且还可以藉着安住在那个状态中,终得解脱。
要描述心性,自然得介绍整套的禅坐方法,因为禅坐是可以让我们一再显露心性,并且逐渐加以体悟和稳定的唯一方法。因此,我们将说明人类演化、再生和业力(karma)的性质,以便让读者充分了解我们走在生死之道上的意义和内涵。
届时您将具备足够的知识,得以有把握地进入本书的中心:取材自许多不同来源的资料,以及对于四种中阴、死亡和临终的不同阶段所做的详尽说明。为了帮助自己或亲友度过生命、临终、死亡及死后的阶段,本书列出各种说明、实际的忠告,以及精神修行的法门。最后,本书将说明中阴教法如何帮助我们了解人心和宇宙的最深沉的本质。
我的学生经常问我:我们如何知道这些中阴到底是什么呢?中阴教法怎么可能如此惊人的准确呢?它们对于临终、死亡和轮回的每一个阶段,怎么可能说得那么清楚呢?答案也许一下子很难让许多读者了解,因为目前西方对于心的观念非常狭隘。纵使最近几年有重大的突破,尤其是在身心科学和超个人心理学方面,但是大多数科学家仍然把心简约成大脑的生理过程,与几千年来所有宗教的神秘家和禅修者的经验证明大相径庭。
因此,这样的一本书到底是根据什么写成的呢?诚如一位美国学者所说的,佛教的「内心科学」立基于「对实相有透澈而完整的认识,对自我和环境有经过印证的深度了解;换句话说,就是立基于佛陀的完全证悟。」中阴教法的来源是证悟心、全然觉醒的佛心,这是远自本初佛以来许多历代大师所经验、说明和传承的心。许多世纪以来,他们对于心做了谨慎而仔细的探讨,以及有系统而详尽的说明,给了我们有关生和死的最完整图像,首度介绍给大家。
经过许多年来的思索、教授和修习,并与我的上师们澄清问题之后,我写成了这本《西藏生死书》(TheTibetanBookofLivingandDying),它是我所有上师心法教授的精髓,是一本新的《中阴闻教得度》和一本《西藏生命书》(TibetanBookofLife)。我希望它是一本手册、指南、参考书和神圣启示的本源。我认为唯有一而再、再而三地熟读这本书,书中许多层面的意义才能显露出来。您将发现,您越使用这本书,越能深刻地感受到它的深意,也将越能体悟中阴教法所传达给您的智慧深度。
中阴教法精确地告诉我们:如果我们对于死亡有所准备的话,将会发生什么事情。如果不准备的话,又将会是如何。该如何选择,其实是再清楚不过了。如果在我们还活着的现在拒绝死亡,那么我们的一生、死亡的那一刻和死亡之后,都将付出昂贵的代价。拒绝死亡的结果,将毁掉这一生和未来的生生世世。我们将无法充分利用这一生,且将受困于终将一死的自己。这种无知将夺掉我们开悟之旅的基础,把我们永远系缚在妄想的境界、不由自主的生生死死,也就是我们佛教徒所谓的轮回苦海。
然而,佛法的基本讯息却是,如果我们预做准备,不管是生是死,我们都将有很大的希望。佛法告诉我们,证得惊人而无边无际的自由,是在现世可以做得到的。这个自由,让我们可以选择死亡,并进而选择再生。对已经做了准备和修行的人来说,死亡的来临并不是失败而是胜利,是生命中最尊贵和最光荣的时刻。
第二章 无 常
无常
在地球的任何地方,死亡都可以找得到我们——即使我们就像是在一个可疑和陌生的地方不停地转头设防——如果真有什么方法可以躲避死亡的打击,我将义无反顾——但如果你认为可以幸免一死,那你就错了。
人们来了又离开,来去匆匆,手舞足蹈,却不提一个死字。好得很,可是一旦大限来到——他们自己的死亡,他们的妻子、儿女、朋友的死亡——出其不意地抓着他们,让他们觉醒不过来,一无准备,然后情绪如狂风暴雨般征服他们,让他们哭得死去活来,怒气冲天,伤心欲绝!
如果想开始挣脱死亡对我们的最大宰制,就要采取截然不同的方式,让我们揭开死亡的神秘,让我们熟悉它,让我们习惯它;让我们随时想到死……我们不知道死亡在哪儿等待着我们,因此让我们处处等待死亡。对死亡的修行,就是解脱的修行。学会怎么死亡的人,就学会怎么不做奴隶。
蒙田
死亡的修行和解脱的修行为什么这么难呢?为什么我们又这么害怕死亡,竟连正眼也不敢看它呢?在我们的意识深处,我们知道凡人终将一死。我们知道,诚如密勒日巴尊者(Milarepa)所说的:“这个我们如此害怕,所谓的‘尸体’,此时此地就跟我们住在一起。”我们越拖延对死亡的正视,就越对它无知,恐惧和不安全感的阴影就越萦绕脑际。我们越想逃避那种恐惧,它就会变得越可怕。
死亡是个大迷雾,但有两件事情是可以确定的:其一,我们总有一天一定会死;其次,我们不知何时或如何死。因此,我们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不知道何时会死,而我们就把它当做藉口,延迟对死亡的正视。我们就像小孩玩捉迷藏一样,蒙住眼睛以为别人看不到我们。
为什么我们会生活在死亡的恐怖中呢?因为我们的本能欲望是要活着,而且继续活下去,而死亡却无情地结束了我们所熟悉的一切。我们认为死亡来到时,就会把我们投入一无所知的深渊里,或变成一个全然不同的人。我们想象死后自己变成一片迷惘,处在极端陌生的环境里。就像单独醒来一般,在焦虑的煎熬中,在陌生的国度中,对那块土地和语言一无所知,没有钱财,没有对外管道,没有护照,没有朋友……。
也许我们害怕死亡的最大理由,是因为不知道我们到底是谁。我们相信自己有一个独立的、特殊的和个别的身分;但如果我们勇于面对它,就会发现这个身分是由一连串永无止境的元素支撑起来的:我们的姓名、我们的“传记”、我们的伙伴、家人、房子、工作、朋友、信用卡……,我们就把安全建立在这些脆弱而短暂的支持之上。因此,当这些完全被拿走的时候,我们还知道自己到底是谁吗?
如果没有这些我们所熟悉的支撑,我们所面对的,将只是赤裸裸的自己:一个我们不认识的人,一个令我们焦躁的陌生人,我们一直都跟他生活在一起,却从来不曾真正面对他。我们总是以无聊或琐碎的喧闹和行动来填满每一个时刻,以保证我们不会单独面对这位陌生人。
这不就指出了我们生活方式的基本悲剧吗?我们生活在一个虚拟的身分之下,一个神经兮兮的童话世界里,跟《爱丽丝梦游仙境》中的假乌龟差不多。在激情的催眠之下,我们太过着迷于建造房子的快感,竟然把生活的房子盖在沙上。这个世界似乎真实得让我们可以相信,直到死亡粉碎了我们的幻想,并把我们逐出隐藏的地方为止。因此,如果我们对更深的实相一无所知,我们会变成什么模样呢?
当我们死亡的时候,万般带不去,尤其是我们如此钟爱、如此盲目依赖、如此努力想活下去的肉身。而我们的心却也不见得比我们的身可靠。只要对自己观察几分钟,你将发现心就像跳蚤一般,跳来跳去。你将发现念头会无端地冒出来。我们每一秒钟都被混乱席卷,沦为善变心的牺牲品。如果这就是我们唯一熟悉的心识,那么在死亡的那一刻,如果我们还要依靠它,就是一场荒谬的赌博了。
第二章 大骗局
大骗局
人之生也,与忧俱生。寿者惛惛,久忧不死。何苦也!其为形也,亦远矣!《庄子至乐篇》
一个人诞生,他的烦恼跟着一起诞生。有些人活得越久,会变得越愚蠢,因为他为了逃避不可避免的死亡,就会变得越来越焦虑。这是多么痛苦的事啊!有些人一生都在异想天开,痴人说梦,渴望能够长生不老,这种观念使得他无法活在当下。
在我的上师圆寂之后,我有幸能够经常亲近当代一位最伟大的禅师、神秘家和瑜伽行者敦珠仁波切(DudjomRinpoche)。有一天,他带着夫人坐车通过法国,一路上赞叹着旖旎的乡间风光。他们经过粉刷艳丽和繁花争妍的大坟场,敦珠仁波切的夫人说:“仁波切!看,西方每一样东西都这么整齐干净,甚至连他们摆放尸体的地方都一尘不染。在东方,即使是人住的房子都没有这里这么干净啊!”
“啊,是的!”他说:“一点也不错。这是多么文明的国家啊!他们盖了这么棒的房子给尸体住,但你有没有注意到他们也盖了这么棒的房子给活尸体住了!”
每当我想起这个故事,就让我觉得,如果人生是建立在永恒不变的错误信念上,将会变得多么空洞而琐碎啊!如果我们也是这么过活的话,就会变得像敦珠仁波切所说的行尸走肉。
其实,我们大多数人都是这么醉生梦死的,我们都是依循既有的模式活着:年轻时候,我们都在接受教育;然后,找个工作,结婚生子;我们买个房子,在事业上力争上游,梦想有个乡间别墅或第二部车子。假日我们和朋友出游,然后,我们准备退休。有些人所面临的最大烦恼,居然是下次去哪里度假,或耶诞节要邀请哪些客人。我们的生活单调、琐碎、重复、浪费在芝麻绿豆的小事上,因为我们似乎不懂得还能怎样过日子。
我们的生活步调如此地紧张,使我们没有时间想到死亡。为了拥有更多的财物,我们拼命追求享受,最后沦为它们的奴隶,只为掩饰我们对于无常的恐惧。我们的时间和精力消磨殆尽,只为了维持虚假的事物。我们唯一的人生目标,就成了要把每一件事情维持得安全可靠。一有变化,我们就寻找最快速的解药,一些表面工夫或一时之计。我们的生命就如此虚度,除非有重病或灾难才让我们惊醒过来。
我们甚至不曾为今生花过太多的时间和思考。想想有些人经年累月地工作,等到退休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年华老去,濒临死亡,结果手足无措。尽管我们总是说做人要实际,但西方人所说的实际,其实是无知、自私和短视。我们的眼光浅显到只注意今生,到头来是大骗局,现代社会无情而毁灭性的物质主义便是由此产生的。没有人谈死亡,没有人谈来生,因为人们认为谈死亡或谈来生会妨碍世界的“进步”。
如果,我们最希望自己活得真实并继续活下去,为什么还要盲目地认为死亡是终结呢?为什么不尝试探索来生的可能性呢?如果我们真的就像我们所说的那么务实,为什么不开始严肃地反问自己:我们的“真实”未来到底在哪儿?毕竟,很少人活过一百岁。过了那一点,就是不可言说的永恒,……。
第二章 动的惰性
动的惰性
我很喜欢一个古老的西藏故事,称为“赛月童子的父亲”。有一个非常贫穷的人,在拼死拼活的工作之后,好不容易存了一袋子的谷物,非常得意。回家以后,就用绳子把袋子悬吊在屋梁上,以防老鼠和盗贼。把谷物吊好后,当天晚上就睡在袋子下守护,他的心开始驰骋了起来:“如果我能够把谷物零售,就可以赚一笔钱。赚了钱就可以买更多的谷物,然后再卖出去,不久就可以发财,受到人人的肯定。很多女孩子就会来追我,我将讨一个漂亮的老婆,不久就会有小孩……他必然是一个男孩……我们该替他取个什么名字呢?”他看看房子的四周,目光落在小窗子上,通过小窗子他可以看到月亮升起来了。
“多美的月亮!”他想着。“多么吉祥的征兆!那确实是一个好名字。我要叫他‘赛月’……”当他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一只老鼠找到了路,爬上那袋谷物,把绳子咬断,就在他说“赛月”这两个字的时候,袋子从天花板掉下来,当场砸死了他。当然,“赛月”从来没有出生过。
我们有多少人就像故事中的那个穷人,被我所谓的“动的惰性”搞得团团转呢?惰性自然有不同的种类:东方的惰性和西方的惰性。东方的惰性在印度表现得最为淋漓尽致了,包括整天懒洋洋地晒太阳,无所事事,逃避任何工作或有用的活动,茶喝个没完没了,听印度电影歌曲,收音机开得震天价响,和朋友瞎扯。西方的惰性则大异其趣,一辈子都忙得身不由己,没有时间面对真正的问题。
如果我们观察自己的生活,就可以很清楚地发现我们一生都在忙着无关紧要的“责任”。有一位上师把它们比喻为“梦中的家务事”。我们告诉自己,要花点时间在生命中的大事上,却从来也找不出时间,即使是早上刚起床,就有一大堆事要做:打开窗子、铺床、冲澡、刷牙、喂狗、喂猫、清扫昨晚留下来的垃圾、发现糖或咖啡没了,出去采购回来、做早餐……一大堆说不完的名堂。然后,有衣服要整理、挑选、烫平,然后再摺好,还要梳头发、化妆哩!一筹莫展,整天都是电话和小计划,责任竟然这么多,或者称为“不负责任”还比较妥当吧!
我们的生活似乎在代替我们过日子,生活本身具有的奇异冲力,把我们带得晕头转向;到最后,我们会感觉对生命一点选择也没有,丝毫无法作主。当然有时候我们会对这种情形感到难过,会从全身冒冷汗的噩梦醒过来,怀疑“我是怎么过日子的?”但我们的恐惧只维持到早餐时刻,然后拎着公事包出门,一切又回到原点。
我想到印度圣人拉玛克里胥那(Ramakrishna)曾对他的弟子说:“如果你把追女人或赚钱这类让你分心的时间抽出十分之一用来修行,几年内包管你开悟!”有一位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西藏上师,名叫米潘(Mipham),被誉为喜马拉雅山的达文西。据说,他发明了一个钟、一座加农炮和一架飞机。这些东西一但做好了,他就立刻毁掉,他说它们只会让他更分心而已。
藏语称身体为l?§1,意思是“留下来的东西”,像行李一样。每次在我们说l?§1的时候,就提醒自己,我们只是旅客而已,暂时住在此生和此身,因此西藏人并不以全部时间改善外在环境,让心分散。如果他们够吃、够穿、有屋住,就满足了。如果我们像目前这样继续下去,埋头苦干追求物欲,就会让我们失去人生的目标,六神无主。旅客住进旅馆之后,如果他们神智正常的话,他们会重新装潢房间吗?我很欢喜贝珠仁波切(PatrulRinpoche)这段开示:
记得老母牛的榜样,
它安于睡在谷仓里。
你总得吃、睡、拉……
这些是不可避免的事……
此外,其他就不干你的事了。
有时候我想现代文明的最大成就,就是它大举出售了轮回,彻底把心混乱掉了。对我来说,现代社会的一切,似乎都在让人们偏离真相,让真相无法成为人生目标,甚至不相信真相确实存在。产生这些现象的文明,虽然声称尊崇生命,实际上是让生命贫瘠得毫无意义可言;虽然一直不停地喊着要让人们“幸福”,但实际上却是阻碍通往真正喜悦的泉源。
这种现代的轮回,滋生了焦虑和压抑,更进而把我们套牢在“消费者的机器”里,让我们贪婪得一直往前冒进。现代轮回是高度组织化的、易变的和精密的;它利用宣传从每一个角度来袭击我们,并在我们四周建立一个几乎无法攻破的耽溺环境。我们越想逃避,似乎就越陷入那些为我们精心设计的陷井。诚如十八世纪西藏上师吉梅林巴(JikméLingpa)所说的:“众生被各种各样的感觉所迷惑,因此无止尽地迷失在轮回流转中。”
迷惑在虚假的希望、梦想和野心当中,好象是带给我们快乐,实际上只会带给我们痛苦,使我们如同匍匐在无边无际的沙漠里,几乎饥渴而死。而这个现代轮回所能给我们的,却是一杯盐水,让我们变得更饥渴。
第二章 面对死亡
面对死亡
认识了这一点,我们还能不听杰西仁波切(GyalséRinpoche)的话吗?他说:
计划未来就像在干枯的深渊里钓鱼;
再怎么努力都不能尽合汝意,
还是放下一切计谋野心吧!
如果你要思考些什么的话——
请想想你飘浮不定的死期……
对西藏人来说,新年是一年中的主要节庆,如同把西方人的耶诞节、复活节、感恩节和生日通通合并在一天庆祝。贝珠仁波切是一位伟大的上师,他的一生充满神秘的故事,使佛法变得鲜活了。贝珠仁波切不像别人那样的庆祝新年和互相祝福“新年快乐”,他通常都会哭泣。别人问他为什么要哭,他就说又过了一年,而许多人却依然毫无准备地更接近死亡。
请想一想我们每个人几乎都发生过的事情:我们在街上漫步,思考着令人启发的问题,计划着重要的事情,或只是戴着“随身听”。一辆车子突然疾驶而过,差点就把我们撞得粉身碎骨。
打开电视或瞧瞧报纸,你将发现到处都是死亡的消息,请问那些因坠机事件或车祸而死亡的人,可曾想过他们会死?他们像我们一样,视生命为理所当然的事。我们不是经常听到认识的人或朋友突然去世吗?我们甚至不必生病也会死;我们的身体有可能突然垮下来无法运转,就像车子突然抛锚一般。某一天我们可能还是好端端的,隔天就病倒去世了。密勒日巴尊者曾唱道:
当你强壮而健康的时候,
从来不会想到疾病会降临;
但它就像闪电一般,
突然来到你身上。
当你与世间俗物纠缠不已的时候,
从来不会想到死亡会降临;
但它就像迅雷一般,
轰得你头昏眼花。
有时,我们需要清醒一下,真诚地问自己:“如果我今晚就去世,该怎么办?”我们不知道明天是否还会醒过来,或者会到那儿去。如果你呼出一口气,却再也不能吸气,你就死了,就那么简单。就像西藏谚语所说的:“明天或来世何者先到,我们不会知道。”
有些著名的西藏禅观大师,在晚上就寝时,会把杯子倒空,杯口朝下放在床边。他们从来不确定隔天是否会醒过来,还用得着杯子。他们甚至在晚上就把火熄掉,免得余烬在第二天还烧着。时时刻刻他们都想到可能立刻就会死。
在吉梅林巴闭关处的附近有一个池沼,很难走过去。有些弟子建议要替他建一座桥,但他却回答说:“何必呢?谁晓得明天晚上我是否还能够活着睡在这里?”
有些上师甚至以更严厉的景象警惕我们要认清生命的脆弱,他们告诉我们每一个人要把自己观想成最后一次放封的死刑犯、在网子里挣扎的鱼,或在屠宰场待宰的禽兽。
其他上师则鼓励他们的学生要鲜明地观想自己死亡的景象,做为一种有系统的止观法门:观想死亡时的感受、痛苦、悲惨、无助、亲友的忧伤,了悟自己一生中已做或未做的事情。
身体平躺在最后一张床上,
口中呻吟着最后的几句话,
心里想着最后的往事回忆:
这场戏何时会发生在你身上呢?
我们应该一再冷静的观想,死亡是真实的,而且会毫无预警地降临。不要像西藏寓言中的那只鸽子,整个晚上聒噪不休,忙着做窝,曙光来临时,甚至连眼睛都还没有阖过。诚如十二世纪的大师惹巴格坚(DrakpaGyaltsen)所说的:“人类一辈子都在准备,准备,准备:只是对下一辈子没做准备。”
第二章 认真看待生命
认真看待生命
只有懂得生命是多么脆弱的人,才知道生命有可贵。有一次我在英国参加一项会议,与会者接受英国广播公司的访问。同时,他们采访一位濒死的妇女,她过去从来没有想过,死亡竟然是如此真实,所以恐惧不已。现在她知道了,她只想对在世的人说一句话:“认真看待生命和死亡。”
认真看待生命并不表示我们要像古时候的西藏人一样,一辈子住在喜马拉雅山里坐禅。在现代社会中,我们必须工作谋生,但不可以受到朝九晚五的生涯所缠缚,对于生命的深层意义毫无认识。我们的使命是求得平衡,发现中道,学习不要沉溺在现代生活的享受中,关键在于单纯,不要以外界活动来过分伸展自己,而是要让我们的生活越来越简单。
这就是佛教戒律的真义所在。戒律的西藏语是tsultrim;tsul的意思是“合适”或“正当”,trim的意思是“规矩”或“方式”。因此,戒律就是做合适或正当的事;换句话说,在这个过度复杂的时代里,要简化我们的生活。
心的宁静就是从这里来的。宁静的心可以让你追求精神事物,以及涌自精神真义的知识,可以帮助你面对死亡。
可悲的是,很少人这么做。现在我们也许该问自己:“我这一生到底做了些什么?”这句话是问我们对于生和死到底懂了多少。
在我的朋友肯尼斯·瑞林(KennethRing)等人的著作里,提到濒死经验,使我受到启发。许多从严重意外事件死里逃生的人,或濒死经验者,都叙述了“生命回顾”的经验,很鲜活而清晰地重新经历了一生。有时候,他们也会亲身经历到曾经对别人所造成的影响与情绪。有人告诉肯尼斯·瑞林:
我知道每个人来到世间都有他要完成和学习的东西,譬如分享更多的爱,彼此更加慈爱,发现人生最宝贵的是人与人的关系与爱,而不是物质。同时了解生命中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被记录下来了,即使当时不经意地擦身而过,但后来还是会出现的。
有时候,回顾生命的同时,会有庄严的“光的生命”出现。在与“光的生命”相会时,各种见证突显了人生唯一重要的目标:“学习爱别人和获得知识”。
有人告诉雷蒙·慕帝说:“当光出现的时候,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做了哪些事,足以证明你并未虚度人生?’或诸如此类的话……整个过程,他不断强调爱的重要性…他似乎也对知识很关心……”另一个人告诉肯尼斯·瑞林:“他问我(但没说话,只是刹那的心灵沟通)到底做了哪些有利益或改善人类的事?”
我们一生的所作所为,造就了我们去世时的模样。而每一件事,绝对是每一件事,都与它有关系.
第二章 秋天的云
秋天的云
在尼泊尔的寺院中,伟大的顶果钦哲仁波切(DilgoKhyentseRinpoche),是我上师现存年纪最长的弟子,当代最出色的一位上师,是Guru喇嘛和许多其他上师的老师,大家都尊他为智慧和慈悲的无尽藏。他身材巨大,慈蔼庄严,集学者、诗人和神秘家于一身。他曾经闭关修行二十二年,在一次讲经即将结束时,大家抬头看着他,他停了下来,凝视着远方:
“我现在七十八岁了,一生看过这么多的沧海桑田,这么多年轻人去世了,这么多与我同年纪的人去世了,这么多老人也去世了;这么多高高在上的人垮下来了,这么多卑微的人爬起来了;这么多的国家变动,这么多的纷扰悲剧,这么多的战争与瘟疫,这么多恐怖事件遍布着整个世界。然而,这些改变都只不过是南柯一梦。当你深深观照的时候,就可以发现没有哪样东西是恒常的,一切都是无常的,即使是最微细的毛发也在改变。这不是理论,而是可以切身知道,甚至亲眼看到的事。”
我常常自问:“为什么一切都会变呢?只得到一个答案:那就是生命,一切都无常。佛陀说:
我们的存在就像秋天的云那么短暂,
看着众生的生死就像看着舞步,
生命时光就像空中闪电,
就像急流冲下山脊,匆匆滑逝。
面对死亡,我们有无限的痛苦和迷惘,最主要的原因是我们忽视无常的真相。我们多么渴望一切都恒常不变,因此就得相信一切都可以如旧。但这是以假当真而已,诚如我们经常发现的,信念和实相的关系很小,甚至毫不相干。这种以假当真的错误讯息、观念和假设,建构出生命的脆弱基础。不管再多的真理不断逼近,为了维持我们的伪装,我们还是宁愿不可救药的继续浮夸下去。
我们总是认为改变等于损失和受苦。如果改变发生了,我们就尽可能麻醉自己。我们倔强而毫不怀疑地假设:恒常可以提供安全,无常则否。但事实上,无常就好象是我们在生命中所碰到的一些人,起先难以相处,但认识久了,却发现他们比我们所想象来得友善,并不恐怖。
请如此观想:了悟无常,很讽刺地,是我们唯一能确信不移的事;可能是,我们唯一永恒的财产。它就像天空或地球一般,不管我们周遭的一切会改变或毁坏得多厉害,它们永远不为所动。比方说,我们经历了椎心碎骨的情绪危机……我们整个的生命几乎都要解体了……我们的丈夫或妻子突然不告而别了。尽管如此,地球仍在那儿,天空仍在那儿。当然,即使地球也偶尔会震动,警告我们不可以把什么事情都视为理所当然……。
纵使是佛陀也会死。他的死是一种教示,用来震撼天真、懒惰与自满的人,用来唤醒我们了悟一切无常,以及死亡是生命无可避免的事实。佛陀临终前说:
在一切足迹中,
大象的足迹最为尊贵;
在一切正念禅中,
念死最为尊贵。
每当我们迷失方向或懒散的时候,观照死亡和无常往往可以震醒我们回到真理:
生者必死,
聚者必散,
积者必竭,
立者必倒,
高者必堕。
科学家告诉我们,整个宇宙只不过是变化、活动和过程而已——一种整体而流动的改变:
每一个次原子(王坚注:大陆称为亚原子)的互动,都包含原来粒子的毁灭和新粒子的产生。次原子世界不断在生灭,质量变成能量,能量变成质量。稍纵即逝的形状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了,创造一种永无尽期、永远创新的实体。
除了这种变化无常之外,人生还有什么呢?公园中的树叶,阅读这本书时的屋内光线,四季,天气,一天的时间,走在街上擦身而过的人,哪一样不正在改变呢?还有我们自己:我们过去所做的一切,今天看来不都是一场梦吗?与我们一起成长的朋友,儿时玩耍的地方,我们曾经信守不渝的观点和意见,全都抛在脑后了。此时此刻,阅读这本书对你似乎鲜活真实,但是,即使是这一页也很快就变成记忆了。
我们身上的细胞正在死亡,我们脑中的神经元正在衰败,甚至我们脸上的表情也随着情绪一直在改变。我们所谓的基本性格其实只不过是“心识的流动”而已。今天我们神清气爽,那是因为一切都很顺利;明天就垂头丧气了。那一分好的感觉哪里去啦?环境一改变,我们就心随境转了:我们是无常的,影响力是无常的,哪里也找不到坚实永恒的东西。
比起我们的思想和情绪,有哪一样东西更不可测呢?你知道你的下一个念头或感觉是什么吗?事实上,我们的心就像梦那么空幻,那么无常,那么短暂。看看我们的念头:它来了,它停了,它又走了。过去的已经过去,未来的还没生起,即使是当下这一念,诚如我们所经验到的,也立刻变成过去了。
我们唯一真正拥有的是“当下”,此时此地。
有时,在我开示这些教法之后,有人会跑上来对我说:“这些都是稀松平常的事!我早就知道了,说些新鲜的吧!”我就对他说:“你真正了解和体悟无常的真义吗?你已经将无常与每一个念头、呼吸与动作相结合,因而改变你的生活了吗?请你问自己这两个问题:我是否每一刻都记得我正在步向死亡,每个人、每一样东西也都正在步向死亡,因此时时刻刻都能够以慈悲心对待一切众生?我对于死亡和无常的认识,是否已经迫切到每一秒钟都在追求开悟?如果你的回答都是肯定的,你就算真正了解无常的真理了。”
第三章 反省与改变
反省与改变
我小时候在西藏听过乔达弥(KrishaGotami)的故事,她是位生长在佛陀时代的少妇;她的第一个儿子在一岁左右就病逝了,乔达弥伤心欲绝,抱着小尸体在街上奔走,碰到人就问是否有药可以让她的儿子复活。有些人不理会她,有些人嘲笑她,有些人认为她发疯了。最后她碰到一位智者告诉她,世界上只有佛陀一个人能够为她施行奇迹。
因此,她就去找佛陀,把儿子的尸体放在佛陀的面前,说出整个过程。佛陀以无限的慈悲心听着,然后轻声说:“只有一个方法可以治疗你的痛苦。你到城里去,向任何一户没有亲人死过的人家要回一粒芥菜子给我。”
乔达弥很高兴,立刻动身往城里去。她对第一户人家说:“佛陀要我从一户没有死过亲人的人家拿回芥菜子。”
“我们家已经有很多人过世了。”那个人如此回答。她于是又走向第二家,得到的回答是:“我们家已经有无数的人过世了。”她又走向第三家、第四家,向全城的人家去要芥菜子,最后终于了解佛陀的要求是无法办到的。
她只好把儿子的尸体抱到坟场,做最后的道别,然后回到佛陀那儿。“你带回芥菜子吗?”他问。
“不!”她说:“我开始了解您给我的教法,悲伤让我盲目,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受到死亡的折磨。”佛陀问:“你为什又回来呢?”
她回答:“请您开示死亡和死后的真相,我身上是否有什么东西是不死的?”
佛陀开始对她开示:“如果你想了解生死的真义,就必须经常如此反省:宇宙间只有一个永不改变的法则,那就是一切都在改变,一切都是无常。令郎的死亡,帮助你了解我们所处的轮回世界是无法忍受的苦海。脱离生死轮回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解脱之道。因为痛苦而使你准备学习,你的心也已经打开大门迎向真理了,我将教你解脱之道。”
乔达弥顶礼佛足,终其一生追随佛陀。据闻,她在临终前开悟。
第三章 接受死亡
接受死亡
在乔达弥的故事中,有一件值得我们再三察觉的事:接近死亡,可以带来真正的觉醒和生命观的改变。
譬如说,濒死经验最重要的预示是:它彻底改变了曾有濒死经验者的生命。研究者注意到其影响和改变相当大:对于死亡的恐惧降低,也比较能接受死亡;增加对别人的关怀,更加肯定爱的重要性;追求物质的兴趣减低,更加相信生命的精神层面和精神意义;当然,也比较能接受来世的信仰。有一个人对肯尼斯·瑞林说:
过去我是一个行尸走肉,除了贪求物质享受之外,生命毫无目标。现在我完全改变了,我有强烈的动机、生命的目的、明确的方向、把握此生的坚强信念,我对于财富的兴趣和贪欲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了解精神层面的渴望,以及希望看到这个世界有所改善的热情。
有一位妇女告诉研究濒死经验的英国学者玛格·葛雷(MargotGrey)说:我慢慢感觉到我有一股强烈的爱心,有能力把爱传达给别人,有能力在我四周最微不足道的事情上找到喜悦和快乐。对于生病和临终的人,我有强大的慈悲心,我好希望他们多少能够知道,死亡的过程只不过是生命的延伸而已。
大家都知道,像重病之类的致命危机,可以产生同样巨大的改变。死于癌症的弗瑞达·妮洛(Freda?Naylor)医师,勇敢地写下她死前的日记:
我必须感谢癌症,让我有一些从未有过的经验。了解生命必死之后,让我变得谦卑,使我认识到自己惊人的心理力量,也重新发现自己,因为我必须在人生的跑道上停下来,重新衡量,然后再前进。
如果我们确实能够谦卑而开放地“重新衡量,再前进”,以及真正接受我们的死亡,我们将发现很容易就可以接受精神的教导和修行。而这种接受极可能带来另一个惊人的结果:真正的治疗。
记得一九七六年有一位中年的美国妇女,在纽约晋见敦珠仁波切。她对于佛教并不热衷,却听见说有一位大师来到了纽约。那时候,她病得很严重,绝望之余,什么事情都想尝试,甚至看看一位西藏上师!当时我担任她的翻译。
她走入房间,坐在敦珠仁波切的面前。她因为自己的情况,加上见到仁波切便感动得掉下眼泪,她冲口而出:“我的医师说我只能再活几个月,您能帮助我吗?我快要死了。”
出乎她的意料,敦珠仁波切温和而慈悲地咯咯笑了起来,然后安静地说:“你看,我们大家都正在死啊!死只是迟早的问题,有些人死得比别人早些罢了。”他以这几句话,帮助她了解凡是人都会死,也了解并不是只有她会死,纾解了她的焦虑。然后,他谈到了死亡的过程和对于死亡的接受,也谈到死亡里存有解脱的希望。最后,他教她治疗的修行法门,她就虔诚奉持不渝。
她不仅接受了死亡,而且因为全心全力投入修行,因而获得痊愈。我听过许多类似的例子,有些人被诊断到了绝症的末期,只剩下几个月可活。当他们闭静潜修,真正面对自己和死亡的事实时,竟然治愈了。这告诉我们什么?接受死亡可以改变我们的人生态度,并发现生死之间的基本关系,如此一来,就很可能产生戏剧化的治疗作用。
西藏佛教徒相信,癌症之类的疾病其实是一种警讯,提醒我们生命中一直忽略的深层部分,比如精神的需要。如果我们能够认真看待这个警讯,全盘改变生命的方向,不仅能治疗我们的身心,甚至整个生命.
第三章 心灵深处的改变
心灵深处的改变
像乔达弥一般地深切反省无常,可以让你从内心的深处来体会无常的真义,当代上师纽舒堪布(NyoshulKhenpo)写了一诗,道尽个中蕴味:
一切万物都是虚幻短暂的,有分别心的人如刀上舔蜜,以苦为乐。
坚持万物实有的人,多可怜啊!
参道友们,往内观照。
然而,往内观照是多么困难的事啊!我们多么容易被旧习气主宰啊!就像纽舒堪布的诗告诉我们的,即使它们带来痛苦,我们却以几近听天由命的态度接受它们,因为我们惯于屈从。我们自以为崇尚自由,但一碰到我们的习气,就完全成为它们的奴隶了。
虽然如此,反省还是可以慢慢带给我们智慧。我们注意到自己一再掉入那不断重复的模式里,也开始希望跳出窠臼。当然,我们也许还会再掉入其中,但慢慢的,我们可以跳出来,有所改变。这首题为〈人生五章〉的诗,道出了全部讯息:
1.我走上街,
人行道上有一个深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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