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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英博物馆在倒塌

_2 戴维·洛奇 (英)
  "嗅,有一位先生要对大教区的神父做一次讲演,邀请每个教区出一名神父去参加。我们通过掷钱币来决定谁去,结果我输了。"
  亚当把摩托车向一侧倾斜,向右转弯,坐在后面的神父则努力把身体向相反方向倾斜,那样子就像帆板运动员。摩托车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受了惊吓的神父双手紧紧抱住亚当,亚当都觉得自己被他抱疼了。他从反光镜中看到神父把自己头上的霍姆堡软毡帽拉得很低,遮住了两耳,以便腾出双手抱住他。
  "身体向和我相同的方向倾斜就好多了。"亚当说道。
  "你不要担心,埃普比先生。谢天谢地,幸亏我随身带着圣·克里斯托夫圣牌。"讲话时,他们必须大声喊叫,否则在摩托车巨大的轰鸣与各种车辆发出的噪声中什么也听不清。芬巴尔神父对第二次梵蒂冈会议缺乏热情,对此亚当并不感到惊奇、他和芭芭拉以及大多数信奉天主教的朋友们都把改善教堂生活、使之变得富有人情味的希望寄托在这次会议上。芬巴尔神父对天主教信仰的理解很大程度上与他在第玻雷里长大有关。他似乎 他所在的伦敦教区当作"古老国度"的一个部分。那个古老国度在一场暴风雨中断裂开来,其中一块漂洋过海,最后才来到了泰晤士河盆地。在这个教区居住的爱尔兰人至少占总人口的一半。但是在亚当和芭芭拉看来,这并不足以成为在布道中不时提及"古老家园"和允许在教堂门廊中为爱尔兰共和军中被捕人狱者的家属募捐的充分理由。谈到改革礼拜仪式以及对非教徒进行教育的计划时,芬巴尔神父非常气愤,把口袋里的念珠弄得咯啦咯啦直响。亚当猜测,他会把帽子一扔,把教区中的所有弥撒书都收回来,并封锁起来。
  想到这里,亚当不禁怒火中烧,把摩托车的速度调到了法定限度以上,不时从车辆中穿梭而过,甚至还超过了那辆豪华大轿车。车里面那位叼着雪茄的胖大男人正在用无线电话通话。同时,他还听到右侧有人在背诵《圣母应答祈祷词》,而且声音越来越紧张。
  风从摩托车挡风板的空隙中呼啸而过,亚当的两眼都被吹得流出了泪。但是他一直非常喜欢上午在河堤上开着摩托车飞驰。泰晤士河上弥漫着一团浓雾。 但是河岸远处,雾气已经散开,可以清晰地看到圆盘 似的桔黄色太阳。摩托车拐了一个弯,威斯敏斯特大 教堂高高的钟楼赫然人目。在伦敦所能见到的高层建 筑物中,它的外形最像男子生殖器。
   这壮观的景象以及由此产生的联想使亚当的思绪 返回到现实中来,他一想起芭芭拉今天早晨的病状就变得心情沮丧起来。他现在开始相信,他们在喝了加莫尔的西班牙葡萄酒回家后发生了性关系。他努力想弄清那天晚上芭芭拉的经期情况。他把手从车把上移开,用手指掐算起来,但是他后面的那位乘客停止了祈祷,用刺耳的声音对着他的耳朵喊叫起来:
  "看在上帝的面上,埃普比先生,请你谨慎一点!"
  "对不起,神父。"亚当说完又突然一下转过身大声喊道,"你认为这次大会能改变教会对生育控制的态度吗?"
  "你说什么,埃普比先生?"
  亚当提高嗓门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就在搭车者听清了问题的内容时,摩托车突然左右摇晃起来。
  亚当听到一句非常生硬的回答:"教会在那方面。任何方面的教义永远不会改变,埃普比先生。"
  前面发生了交通堵塞,无法继续行进。亚当一点点地把摩托车的速度降下来,这样做是为了保护它那容易发生故障的制动器。由于摩托车震动很大,芬巴尔神父的牙齿都被震得咯咯直响。
  "那么,好吧——我们就谈一下'发展'吧,"亚当接着说道,"纽曼关于教义发展的理论——"
  "纽曼?"那位神父插言道,"难道他不是一位新教徒吗?"
  "时代已经发生变化,人们获得了一些新方法——难道我们不是早就应该更新一下有关这一问题的观点了吗?"
  "埃普比先生,我没有必要向你这样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解释自然法则的意义……"
  "噢,对不起,神父,这正是你应该解释的问题。现代欧洲大陆各国的神学家对整个……都发出了质疑。"
  "请不要和我谈论那些德国人和法国人。"芬巴尔神父愤怒地喊道。"他们比新教徒还要坏。他们正在一步步地摧毁教会,使善男信女们误入歧途。你瞧,教区中有一半的人已经产生了急于摆脱教会束缚、追求自由的想法。教皇已经暗示,他们将堕落成一群生活放荡的人。"
  "你是指,达到婚姻的真正目的吗?"亚当抗议道。
  "婚姻的真正目的是生儿育女,让他们感受到上帝的慈爱与威严。"芬巴尔神父坚持说。
  亚当的摩托车被夹在拥挤的车辆中间,他在座位上扭动了一下身体。"算一下,神父,一般的女性在二十三岁结婚,她们在四十岁之间都具有生育能力。难道她有责任生育十七个孩子吗?"
   "我有十七个哥哥姐姐!"那位神父得意地喊道。
   "活下来的有几个?"亚当追问道。
   "七个。"神父承认道。"上帝让其他十个灵魂得到了安息。"他说着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
  "你知道吗?在现代卫生保健条件下,他们也许都会活下来。但问题是在今天的伦敦,即使是七个孩子,你又怎么养活得了呢?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自我节制。"神父反驳道,"我就是这样做的。"'"那不一样"
  "祈祷嘛,每天都去共享圣餐,与别人一样手中拿着念珠,口中念念有词……"
  "我们不能那样做。我们太忙了……"
  他正想接着说,"忙着换血淋淋的尿布",但奇怪的是,周围车辆的轰鸣声突然间消失了。周围一些好事的行人以及从驾驶室中探出头来的司机正在聆听他和芬巴尔神父的对话。"我们以后有时间再讨论,神父。"亚当不耐烦地说道。令他感到莫名其妙的是,这次讨论竟然使芬巴尔神父变得更具人情味了。他觉得,以后他不会再轻而易举地就能让芬巴尔扮演一个对基督教义盲目崇拜的角色了。。至于周围的车辆突然安静下来,可以从下面的事实中找到答案:司机们由于等车的时间太长,只好把发动机熄了火。亚当也像他们那样关上了发动机。
  "发生了什么事?"他大声问道。
  "我想是一位警察把车拦住了。"芬巴尔神父边说边开始下车。"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埃普比先生,剩下的这段路我步行好了。也许是女皇的御车要从这里通过。"
  "好吧,神父,步行你会早一点到。"
  "谢谢你让我搭车,埃普比先生。还有刚才那段讨论。你应该加入圣母玛丽团。"
  他那顶霍姆堡软毡帽还是拉得很低,遮住了耳朵。芬巴尔神父穿过停滞不前的车流,挤进人行道上的人群中。
  正如人们所预料的那样,现场一片寂静。从附近威斯敏斯特大教堂传来了达洛卫夫人钟打半点时发出的嗡嗡声。亚当在座位上动了下身子,想这低沉的钟声有几分灵魂转生的意味,就像他卑贱的生命沉入到文学建造的坟墓之中。他一边抠着鼻孔一边想,这难道是自己研究许多英国小说家句子结构的结果吗?有的作家已经安于缺乏个性化的语言风格,但是有的作家则潜心追求作品情节的个性化。似乎这是一个美好但无法实现的幻想,因为一辆豪华轿车开了过来,里面坐着一位还是几位重要人物,看不很清楚。警察挥了挥手,拥挤的人群向前涌去,许多人嘴里低声念叨着"菲力普"、"托尼和马格里特"、"安德鲁王子"。
  突然又有人大声喊道:"是甲壳虫乐队"。听到这喊声后,众人似乎突然间觉得年轻了许多,秩序也随之乱了起来。发动机加快了转速,汽车喇叭鼓噪起"司加们大田驾着.换形的车流在尖叫着、哭喊着的十几岁孩子们中间缓缓地移动着。那些孩子一边向地上吐着唾沫,一边追赶一辆驶向远处的汽车。一个熟悉的、穿一身黑衣的身影一下跳到了亚当的前面,亚当赶紧刹住了车。
  "你看到他们了吗,埃普比先生?原来是甲壳虫乐队!"芬巴尔神父喊道,由于激动,脸都变红了。"你知道,其中一位成员是天主教徒。"说完又吃力地追赶其他的乐迷去了。
  只有一个人在拥挤的车流与人流中岿然不动。在人行道边上,一位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穿一身淡黑色衣服及一双软底长筒靴的老妇人,傲然站立在那里,仿佛刚才过去了一位非常重要的人物,她把右手拿着的一个喇叭状助听器举到耳旁。随着车流缓缓向前移动,亚当来到她旁边,低声叫了一声"克拉丽莎"。那位老妇人用尖锐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亚当突然感到非常恐惧,于是加快速度,朝着布鲁斯伯里方向仓皇而去。布鲁斯伯里。布鲁斯伯里。
第三章
  我目睹过为彼得、保罗、索菲亚修建的神殿,还有罗马万神庙——什么没见过?——但就留给我的印象而言,哪一个都比不上布鲁斯伯里的天主教大教堂,那里收藏着英国几百万藏书。
  它给到那里的所有人带来宁静、爱、真理与欢乐,你和我在那里将得到无限的帮助!
  我似乎觉得,无论是谁,到那里一坐,心中都会充满感激与敬畏。有一句话我一直想说:我能坐在那里的书桌旁看书倍感荣幸,应该感谢上帝将我投生在英国,可以分享这么多内容丰富的书籍并述说我在那里发现的真理。
  萨克雷亚当开着那辆喀喳喀喳乱叫的老爷车行驶在大拉塞尔大街上。车颠得很厉害,摇摇晃晃地驶进了大英博物馆的大门。他用了好几分钟,才找到一个地方,把摩托车塞进去:许多商人发现把汽车停在博物馆南院中,步行穿过博物馆,从北门溜出去,就可以在伦敦市中心获得全天免费停车的待遇。
  他提着两个手提包,一瘸一拐地向雄伟的门廊走去。博物馆已经染上了一丝秋意,看上去仿佛是用石化的雾气建造而成的。只有矗立在粗大廊柱上的那幅镀金塑像发出一点光亮。一群叽叽咕咕叫个不停的鸽子昂首阔步地走来走去,并不时竖起羽毛,它们似乎已经感到寒气的到来。游人非常稀少。大英博物馆正在逐步进入它冬日的角色一一为学者、研究生以及一些流浪汉与游手好闲者的避寒所。亚当感到特别遗憾的是,夏天里坐在台阶上吃三明治或写邮政卡片的女孩们都不见了。那些粗心的女孩有时会把两只秀腿坦露在外,这迷人风景可让从台阶下面走近的男人们开了眼界。
  不知为什么,每天都来拜访这座蕴涵着丰富知识、历史与艺术成就的巨型宫殿似乎没有任何意义,就像一位筋疲力竭的公务员每天都要到办公室上班一样乏味。但是就是这样:即使是大英博物馆也无法抵御日常工作所带来的烦躁与不安。亚当没精打采地推了一下旋转门,迈着坚定的步伐走过主门厅。像往常一样,他发誓将来有一天一定要去看一看门厅左边的埃尔金大理石雕,但是一直未能实现。前年,他和加莫尔曾经制定了一项周密计划:利用午餐时间,一天去一个展厅,进而逐步了解整个博物馆。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他们只看了日本凯甲馆与埃及花瓶馆就放弃了。
  他每天去大英博物馆,作为这里的常客,进阅览室时不用出示阅览证,这一直使他感到些许的满足。当他点一下头就可以从管理员身边走过时,心想在那些在门外走来走去、不时向阅览室内窥探的游客面前,自己要表现得非常高贵。
  "先生,请出示您的阅览证,好吗?"
  亚当已经把手伸向转门。他停下来,用惊愕的目光看了一眼管理员,感到自尊心受到了伤害。管理员对着他微微一笑,然后用手指了指一则要求所有读者在那天都要出示阅览证的通知。
  "这是年度检查,先生。"他说着把亚当的阅览证拿过去。"啊,已经过期两个月了。我想你得去办一下续期手续。"
  "嗅,你瞧,今天早晨我要迟到了。我能否预定好书目后再去续期?"
  "很抱歉,先生。"
  亚当非常气愤,"砰"的一声把手提包摔在一个复活节岛神灵的塑像脚下,迈着笨重的步伐去办理续期手续。在埃尔金大理石雕附近有一扇大门,门旁站着一位一脸严肃的搬运工,手里拿着一把大钥匙。亚当向他讲明事由后,他很不情愿地打开那扇大门,把亚当领进一条长长的走廊。他按了一下一个小门铃,接着又走了出去,并随手把门锁上。
  亚当现在头脑有些模糊,把自己当作是一个叫"人'的人。他以前经历过这种情况,但是无法弄清哪是梦中经历哪是实际经历。他中了别人的圈套。他身后是一扇锁闭的大门,而且有人把守;前面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一直通到一个房间。他已经没有退路。他也不能呆在原地不动,因为走廊尽头房间中的人听到门铃后正在等着他。他只好不情愿地沿着走廊向前走去。走廊两侧摆放着一些上了锁的水柜,它们光滑明亮,像谜一样难以琢磨。这些壁柜很高,伸手都无法触摸到顶。"入'伸长脖子想看一下壁柜是否碰到了天花板,突然觉得一阵晕眩,于是靠在墙上。
  走廊尽头的房间是一间办公室。在一个长长的曲形大柜台后面坐着两个男子。他们衣着整齐、神清镇定地等着他。"人"走到离他近一点的那个人面前,后者立即开始在一张纸上写写划划起来。
  "有什么事?"几分钟过后,那个人头也没抬地问道。
  "人'觉得双唇莫名其妙地干燥起来,费了很大劲儿才说出了下面这个字,"阅览证。"
  "到那边。"
  "人"侧着身子走到另一个人面前。这人也立即开始在一份分类账上写起字来。"人'耐心地等待着。
  "什么事"这人说着啪的一声合上了账簿,把"A"吓了一跳。
  "我想把我的阅览证续一下期。""入'吞吞吐吐地说。
  "到那边。"
  "我刚才去过那边。他让我来找你。""人"用眼角的余光看到另一个人正在目不转睛地观察着他们。
  第二个人似乎仔细打量了他很长时间,然后说。道,"请稍候。"他走到第一个人那里,两人耳语了一会儿。最后,第一个人来到"A"旁边,坐到第一工个人的座位上。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问道。
  "我想把我的阅览证续一下期。""入'很有耐心地回答道。
  "你想续期?你是指你已经有一张阅览证了?"
  "对"
  "我可以看一下吗?"
  "人'把他的阅览证递过去。
  "已经过期了。"那人说道。
  "我就是为此来续期的!""人'大声叫道。
  "你最近一次使用这张阅览证是什么时间?"
  "两个月之前。""人'灵机一动说了一个谎。
  "自从你的阅览证过期以来,一直没有用过?"
  "是的。"
  "只要你没有撒谎,"那人说道,"用没用都没关系。"他把"人'的阅览证撕成了四片,扔进废纸篓中。看着自己的阅览证被人撕掉,"人'心里感到非常不痛快。他觉得腹中空荡荡的,直想呕吐。
  "那么你是想把你的阅览证办一下续期了?"
  "对"
  "你瞧,你刚才也没有向我讲清楚。"
  "很抱歉。"
  "我原以为你是一位很随便的读者,只想办一张一短期阅览证。所以我刚才让你去见我的同事。"他对着第二个人点了点头。"但是当他意识到你想办一张期限为一年的阅览证后,他叫你到我这里来。我们刚才表现得很矛盾,原因就在于此。"
  他突然笑起来,露出一排金牙。
  "我知道了。我想是我的错。""人'道歉说。
  "不用客气。"第一个人说着打开分类账,开始写起来。
  "我现在可以拿到新阅览证了吗?"过几分钟后,"A"问道。
  "到那边去。"
  "但是你刚才说由你负责期限为一年的阅览证的续期工作的!""人'抗议说。
  "啊,但那属于我刚才坐在那边时的工作范围。"第一个人说道。"我们现在换了位置。我们经常这样做。为的是一旦我们中有人得了病,"他接着说道,"另一个人可以临时负责他的工作。"
  "入'不耐烦地向第二个人走去。
  "早上好。我能为你做些什么?"第二个人问道,仿佛是第一次见到他。
  "钱想把我有效期为一年的阅览证续一下期。""矿回答说。
  "当然可以。我能看一下你的旧阅览证吗?"
  "不能,那个人——先生——刚把它撕掉了。你没有看到吗?"
  第二个人非常严肃地摇了摇头。"这太不应该了。你不应该把阅览证给他。他现在只负责办理短期阅览证。"
  "瞧,我只想办一下续期手续。你们俩谁来办理,有什么关系?"
  "我想我不能为一张不复存在的阅览证办理续期手续。"
  "人'两手紧紧抓住柜台,闭上双眼。"那么,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可以给你一张短期阅览证……"
  '那可不行。我每天都在这里工作。我每天就靠来这里生活。"
  "那么,我只好建议你等我和同事的位置调换过来后再来了。"第二个人说道。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这可很难说。如果你乐意,可以在那边的房间里等……你等着没事时,可以找别人聊聊天……会叫你的名字……"
  "你没事吧,先生?"
  亚当发现自己正躺在走廊的地板上。看门人和另外几个人正俯身用关切的目光看着他。他身旁的血迹上散落着他那张过期阅览证的碎片。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他的头在疼。
  "发生了什么事?我晕倒了吗?"
  "好像是这样,先生。你想找个地方躺一会儿吗?"
  "不了,谢谢。我没事儿。如果我刚才办好了续期手续的话……"
  "请走这边,先生。"
  亚当俯身去捡放在异教神像脚下那两个看上去像供品的手提包时,觉得肩膀被一只瘦骨磷峋的手抓住了。
  "埃普比,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才来博物馆?"
  亚当直起腰,转过身。
  "嗅,你好,加莫尔。我在路上被甲壳虫乐队的车耽搁了。我想他们是想去参加对公众开放的议会议事会议。"
  "不要找借口了。"加莫尔继续用他的大嗓门说道。"你有没有意识到有好多勤奋的学者在阅览室中转来转去找座位,而我用不正当手段为你留的那个座位。"
  "我希望是那个带棉垫的。"
  "确实是带棉垫的那个,不过这给我增加了不少麻烦……来抽支烟。"他最后说道,自己都乱了头绪。
  亚当从多米尼克出生后就戒了烟。但是由于他一直想过过烟瘾,加莫尔到博物馆柱廊下吸烟时,亚当通常要和他一起吞云吐雾。现在,来自良心的谴责比平时变得强烈得多了。
  "你瞧,加莫尔,今天就不吸了。我必须坚持下去。"
  "去你的吧,朋友。"加莫尔用他那颇具诱惑力的声音说道。然后带着实际上内心乐意同行的亚当向门口走去。"你脸色看上去既憔悴又疲惫。到外面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对你有好处。此外,我刚才想起了几条新法规,想和你谈论一下。"
  "嗅,没问题,但是请稍等。"
  "如果你乐意同行,尽可以装出那个样子。"加莫尔意识到亚当一定会和他同行,便用挖苦的口气说道。
  来到外面湿冷的空气中后,亚当抱怨道:外面太冷了。我们为何不到咖啡馆中喝杯热咖啡。
  "我讨厌那个咖啡馆,这你很清楚。自从那个咖啡馆开业以来,博物馆退化了。我刚开始来这里搞研究时,根本没有这种福份。吸烟都没地方——在整个博物馆中一个地方也没有。你得去外面的柱廊,即使在寒冷的冬天也不例外。我们有几次都把手给冻了。我记得,"他接着用过来人的口气说道,"在一九五七年的冬天……几位学者从外面吸烟回来,烟袋上都结了冰。只好放在北馆中把冰化开。你们年轻人对此一无所知。"
  他走路时步子很大,两腿僵硬,背有些驼,嘴唇厚厚的,面部滑稽可笑,这些特点与他的姓非常吻合,人们一般认为这是别人受了启发而给他起的绰号)看上去年龄似乎并不很大,但是许多人都知道他做博士论文已经有好多年了。他的论文题目《维多利亚时代小说中的卫生设施》没有什么奇特之处;但是,正如加莫尔经常向人们耐心解释的那样,是否有关于卫生设施的参考资料同样重要,他的论文要涵盖所有维多利亚时代的小说作品。此外,最好将维多利亚时期理解为一个过渡时期。在这一时期,十八世纪小说中对人类排泄物的滑稽处理得到了抑制,或者以社会改革的形式得到了升华,直到在乔伊斯及其他现代作家的作品中作为文学象征主义的源泉得到了再现。加莫尔为准备论文阅读的书变得越来越多,似乎他要读完博物馆所有的参考资料之后才开始动笔。前段时间,有人传言加莫尔已经写完了第一章,谈的是尼安德特人的养生哲学。但是加莫尔立即予以否认:'我是现代的卡住邦。不要期望我有所进展。"他没有多萝首的支持。不过,通过晚上给外国学生上英语课,他也能养活自己。
  "那么,你发现了什么新法规?"当他们在柱廊一侧尽头一个带有许多鸽子屎遗迹的脏兮兮的板凳上坐下后,亚当问道。他和加莫尔很早以前就设计了一种游戏,叫作"当我掌权时"。内容主要是幻想着他们自己能够享受到最高的政治权力,因而可以向社会施加任何他们喜欢的法律——他们这样做不是为了达到任何粗鄙的个人目的,也不是为了推进大规模的、充满理想主义色彩的改革,只是想消除生活中一些被立法者忽视了的不重要的不平等现象,并驳倒那些他们怀恨在心的人,诸如出租车司机、将军与摩托车制造商等。
  "啊,我一直在想,"加莫尔说着把烟袋插进烟叶中,"我们应该将注意力转到私人汽车驾驶者的问题上了。那么,你认为在这方面最大的不公正现象是什么?"
  "他们有汽车,而我们没有。"
  "当然是这样。但是当我们执政后,我们也将拥有自己的汽车。不过你的思路是正确的。你以前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有这么多在生活中毫无作为的人能够开业自己的汽车?这里所说的汽车当然不是你我经过多年辛勤劳动之后有幸可以买上的那种开起来呼呼直喘粗气.锈迹斑斑、轮胎光秃秃、质量一点也不可靠的"二手车,而是那种从展厅中开出来的崭新明亮一、马力强劲的汽车"
  亚当思考了一会儿,想起了他的岳父。
  "因为他们是从公司获得这些汽车的吗?"
  "对现在……"。
  "你是想废除公司购买汽车的规定了"
  "不,不。那样做也太粗暴了。埃普比,你这种做法就不对了。我们必须把握好分寸。"
  "你可以禁止利用公车娱乐。"
  "这种规定执行起来非常困难"
  "经考虑过。不,我想到了一个好主意:所有公司、政府机关或其它组织提供的汽车两侧必须印有这些组织机构的名称以及相应的产品商标、符号、纹章或者图示。"
  "太妙了。"亚当说道。
  "我刚才就想你会赞成这个主意的。"加莫尔既自豪又略带羞涩地说道。
  "这真是经典之作。这个主意是建立在追求真理的朴素愿望之上的,没有人会反对这个规定。"
  "但是有些人会对这一规定恨之入骨的!你想象一下通过这项法律之后郊区的街道上是个什么样子。"
  加莫尔幸灾乐祸地说道。"那些提明瓦亮的新车上都贴上'杰伊斯·弗路德'或'海茵斯57系列'。"
  亚当咯咯地笑了起来。"我岳父是位化肥推销员。"他赶紧又问道,"关于汽车上的字母的大小,我们是否应该规定一个最小限度?"
  "这个主意很好。六英寸,你认为怎么样?"
  "九英寸。"
  "九英寸。"
  他们坐着那儿,暗笑了好几分钟。
  "你现在的脸色好多了。"加莫尔最后说。"你刚才的脸色很难看。"。"遇到了一件怪事。"亚当决定向加莫尔说一下心里话。"……今天早晨在我来博物馆的路上,碰到了达洛卫夫人,发现她已经变成了一个老太太。"
  加莫尔关切地看着他。
  "我说,你要注意身体。你最近工作太累了,是吧?"
  亚当苦笑了一声。"我看上去是这样吗?"
  "那么,是什么事情让你这么担忧"
  "总有事情让我担忧。"
  "难道是芭芭拉怀孕了?"
  "上帝,我真希望她没有怀孕;但是她今天早晨感到不舒服。"
  "啊,是这样。"加莫尔说道。
  回到阅览室后,亚当随便问了加莫尔一个问题:"顺便问一下,我们上次去你那儿是哪一天?"
  加莫尔翻了翻他的日记。"是十三日。什么事?"
  "嗅,没什么。最近你应该来看看我们。瞧,我正准备给芭芭拉打电话。不要等我了。"
  "你知道,埃普比,我想你今天不会离开阅览室的。"
  "我一会儿就回来。"
  让亚当心烦的是,接电话的是格你夫人。
  "嗅,格你夫人,你好。请芭芭拉接电话,好吗?"
  "是你吗,埃普比先生?你拿到信了吗?"
  亚当已经完全忘了那封信。他拍了拍口袋,信还在那里。
  "拿到了,格你夫人,谢谢你。芭芭拉在吗?"
  "我得到楼上叫她。"
  趁等芭芭拉这段时间,亚当把信取出来,重又充满好奇地端详起信封来。他正准备把信打开,芭芭拉突然拿起了电话。
  "喂,是亚当吗?"
  "喂,亲爱的,"亚当说着把信塞到口袋中。"你感觉怎么样?"
  "嗅,很好。"
  "没有不适的感觉吗?"
  "只是有一点儿不适。"
  "那么,你是的确感到不适了?"
  "只是有一点儿不适。喂,亚当——"
  "加莫尔说我们和他是在十三日那天喝的酒。那天的体温记录你看了吗?"
  "喂。亚当。我现在不能讨论这个问题。"
  "为什么不能?"
  "我就是不能。真是太荒诞了。"
  "你是指格你夫人在听着吗?"
  "当然。"
  "好吧。我一会儿再打电话。但是要查一下十三日的记录情况,好吗?"
  "不,我不会查的。"
  "孩子们怎么样?"亚当问道,假装自己没有听到芭芭拉刚才的答话。
  "你是什么意思?孩子们怎么样?你一个多小时之前不是刚见过他们吗?"
  "似乎不止一个多小时了。"
  "亚当,你怎么了?"
  "我很好。我会再打电话的。嗅,我今天收到了一封信。"
  "谁来的信?"
  "我不知道。"
  "亚当,你不舒服吗?"
  "是的。我还没来得及把信打开。今天上午太晦气了。我一会儿再打电话。"
  "亚当——"
  "再见,亲爱的。"亚当放下电话,把信从口袋中拿出来。有人敲了敲电话亭。原来是他上午在街上看到的那个坐在豪华轿车里叼着一支大雪茄的历大男人。亚当打开门。
  "你打完了吗?"那人说着摇了一下手中的雪茄,"我有件急事,要用电话。"他拄着一日美国英语说道。"我已经打完了。"亚当说着。从电话亭中走了出来
  "是吗?谢谢你的提醒。你有零钱吗?"
  "你要多少?"亚当问道。
  "我想给科罗拉多州的丹佛市打电话。"
  "用不了很多。"亚当说,"你大约需要六十先令。或者一百二十个六便上的硬币。或者……二百四十个三便士的硬币。在拐角处有一家银行。"他最后说道。
  "你一定是那家银行的行长,年轻人。"那位胖大的美国人说道。"我的会计师拿着计算器,也弄不清自己有几个手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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