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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夜雪(全)》BY 沧月

_16 沧月(现代)
  依然是什么都看不到……被剧毒侵蚀过的眼睛,已经完全失明了。
  然而,在睁开眼的瞬间,忽然有什么温软湿润的东西轻轻探了进来,触着失明的眼球。
  “不!”瞳霍然一惊,下意识地想往后避开,然而身体已然被提前封住,甚至连声音都无法发出——那一瞬,他明白过来她在做什么,几乎要脱口大喊。
  薛紫夜只是扶住了他的肩膀,紧紧固定着他的头,探身过来用舌尖舔舐着被毒瞎的双眼。
  瞳想紧闭双眼,却发现头部穴道被封后,连眼睛都已然无法闭合。
  她……一早就全布置好了?她想做什么?
  大惊之下,瞳运起内息,想强行冲破穴道,然而重伤如此,又怎能奏效?瞳一遍又一遍地用内息冲击着穴道,却无法移动丝毫。
  薛紫夜抱着他的头颅,轻柔而小心地舔舐着他眼里的毒。他只觉她的气息吹拂在脸上,清凉柔和的触觉不断传来,颅脑中的剧痛也在一分分减轻。
  然而,心却一分分地冷下去——她、她在做什么?
  那是七星海棠,天下至毒!她怎么敢用舌尖去尝?
  住手!住手!他几乎想发疯一样喊出来,但太剧烈的惊骇让他一时失声。
  黑暗牢狱里,火折子渐渐熄灭,只有那样轻柔温暖的舌触无声地继续着。瞳无法动弹,但心里清楚对方正在做什么,也知道那种可怖的剧毒正在从自己体内转移到对方体内。时间仿佛在这一刹那停滞,黑而冷的雪狱里,静得可以听到心迸裂成千片的声音。
  干涸了十几年的眼睛里有泪水无声地充盈,却被轻柔的舌尖一同舔去。
  咸而苦,毒药一样的味道。
  不过片刻,薛紫夜已然将布满眼眸的毒素尽数舔净,吐在了地上,坐直身子喘了口气。
  “好了。”她的声音里带着微弱的笑意,从药囊里取出一种药,轻轻抹在瞳的眼睛里,“毒已然拔去,用蛇胆明目散涂一下,不出三天,也就该完全复明了。”
  瞳心里冰冷,直想大喊出来,身子却是一动不能动。
  “你……”哑穴没有被封住,但是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脸色惨白。
  “看得见影子了吗?”她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一晃,问。
  他尚自说不出话,眼珠却下意识地随着她的手转了一下。
  “都说七星海棠无药可解,果然是错的。”薛紫夜欢喜地笑了起来,“二十年前,临夏师祖为此苦思一个月,呕心沥血而死——但,却也终于找到了解法。
  “这种毒沾肤即死,传递极为迅速——但正因为如此,只要用银针把全身的毒逼到一处,再让懂得医理的人以身做引把毒吸出,便可以治好。甚至不需要任何药材。”她轻轻说着,声音里有一种征服绝症的快意,“临夏祖师死前留下的绝笔里说,以前有一位姓程的女医者,也曾用这个法子解了七星海棠之毒——”
 她平静地说着,声音却逐渐迟缓:“所以说,七星海棠并不是无药可解……只是,世上的医生,大都不肯舍了自己性命……”
  然而那样可怖的剧毒一沾上舌尖,就迅速扩散开去,薛紫夜语速越来越慢,只觉一阵眩晕,身子晃了一下几乎跌倒。她连忙从怀里倒出一粒碧色药丸含在口里,平息着剧烈侵蚀的毒性。
  “明介,我不会让你死。”薛紫夜深深吸了口气,微笑了起来,眼神明亮而坚定,从怀里拿出一只玉瓶,“我不会让你像雪怀、像全村人一样,在我面前眼睁睁地死去。”
  她从瓶中慎重地倒出一粒朱红色的药丸,馥郁的香气登时充盈了整个室内。
  “这是朱果玉露丹,你应该也听说过吧。”薛紫夜将药丸送入他口中——那颗药一入口便化成了甘露,只觉得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服。
  “你好好养伤,”擦去了嘴角渗出的一行血,薛紫夜松开了手,低语,“不要再担心教王。”
  他霍然一惊——不要担心教王?难道、难道她要……
  “明介,你身上的穴道,在十二个时辰后自然会解开,”薛紫夜离开了他的身侧,轻轻嘱咐,“我现在替你解开锁链,你等双眼能看见东西时就自行离开——只要恢复武功,天下便没什么可以再困住你了。可是,你听我的话,不要再乱杀人了。”
  叮叮几声响,手足上的金索全数脱落。
  失去了支撑,他沉重地跌落,却在半途被薛紫夜扶住。
  “这个东西,应该是你们教中至宝吧?”她扶着他坐倒在地,将一物放入他怀里,轻轻说着,神态从容,完全不似一个身中绝毒的人,“你拿好了。有了这个,日后你想要做什么都可以随心所欲了,再也不用受制于人……”
  瞳触摸着手心沉重冰冷的东西,全身一震:这、这是……教王的圣火令?
  她这样的细心筹划,竟似在打点周全身后一切!
  “我不要这个!”终于,他脱口大呼出来,声音绝望而凄厉,“我只要你好好活着!”
  薛紫夜一震,强忍许久的泪水终于应声落下——多年来冰火交煎的憔悴一起涌上心头,她忽然失去了控制自己情绪的力量,伸出手去将他的头揽到怀里,失声痛哭。
  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他们两个,一个是帝都杏林名门的天之骄女,一个是遥远极北村落里的贫寒少年——他们的一生本该没有任何交集,本该各自无忧无虑地度过一生,又怎么会变成今日这样的局面!
  “明介,明介,我也想让你好好地活着……”她的泪水扑簌簌地落在他脸上,哽咽着,“你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我不能让你被这样生生毁掉。”
  “不,你不明白我是什么样的人……”落在脸上的热泪仿佛火一样灼穿了心,瞳喃喃道,“我并不值得你救。”
  “傻话。”薛紫夜哽咽着,轻声笑了笑,“你是我的弟弟啊。”
  牢外,忽然有人轻轻敲了敲,惊破了两人的对话。
  知道是妙水已然等得不耐,薛紫夜强自克制,站起身来:“我走了。”
  “不要去!”瞳失声厉呼——这一去,便是生离死别了!
  走到门口的人,忽地真的回过身来,迟疑着。
  “妙水的话,终究也不可相信。”薛紫夜喃喃,从怀里拿出一支香,点燃,绕着囚笼走了一圈,让烟气萦绕在瞳身周,最后将香插在瞳身前的地面,此刻香还有三寸左右长,发出奇特的淡紫色烟雾。等一切都布置好,她才直起了身,另外拿出一颗药,“吃下去。”
  明白她是在临走前布置一个屏障来保护自己,瞳忽地冷笑起来,眼里第一次露出锋锐桀骜的神情。
  “别以为我愿意被你救。”他别开了头,冷冷道,“我宁可死。”
  “哈。”薛紫夜忍不住笑了一下——这样的明介,还真像十二年前的少年呢。然而笑声未落,她毫不迟疑地抬手,一支银针闪电般激射而出,准确地扎入了肋下的穴道!
  “你……”瞳失声,感觉到神志在一瞬间溃散。
  “听话。一觉睡醒,什么事都不会有了,”薛紫夜封住了他的昏睡穴,喃喃说着,将一粒解药喂入了他嘴里,“什么事都不会有了……”
  别去!别去——内心有声音撕心裂肺地呼喊着,然而眼睛却再也支撑不住地合起。凝聚了仅存的神志,他抬头看过去,极力想看她最后一眼——
  然而,即便是在最后的一刻,眼前依然只得一个模糊的身影。
  那个转身而去的影子,在毫不留情的诀别时刻,给他的整个余生烙上了一道不可泯灭的印迹。
  薛紫夜走出去的时候,看到妙水正牵着獒犬,靠在雪狱的墙壁上等她。
  这个女人身上散发出馥郁的香气,妖媚神秘,即便是作为医者的她,都分辨不出那是由什么植物提炼而成——神秘如这个女人的本身。
  “已经快三更了。”听到门响,妙水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你逗留得太久了,医生。”
  薛紫夜锁好牢门,开口:“现在,我们来制订明天的计划吧。”
  “奇怪……”妙水有些难以理解地侧过头去,拍了拍獒犬的头,低语,“她不怕死,是不是?”
  獒犬警惕地望了薛紫夜一眼,低低呜了一声。
 她平静地说着,声音却逐渐迟缓:“所以说,七星海棠并不是无药可解……只是,世上的医生,大都不肯舍了自己性命……”
  然而那样可怖的剧毒一沾上舌尖,就迅速扩散开去,薛紫夜语速越来越慢,只觉一阵眩晕,身子晃了一下几乎跌倒。她连忙从怀里倒出一粒碧色药丸含在口里,平息着剧烈侵蚀的毒性。
  “明介,我不会让你死。”薛紫夜深深吸了口气,微笑了起来,眼神明亮而坚定,从怀里拿出一只玉瓶,“我不会让你像雪怀、像全村人一样,在我面前眼睁睁地死去。”
  她从瓶中慎重地倒出一粒朱红色的药丸,馥郁的香气登时充盈了整个室内。
  “这是朱果玉露丹,你应该也听说过吧。”薛紫夜将药丸送入他口中——那颗药一入口便化成了甘露,只觉得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服。
  “你好好养伤,”擦去了嘴角渗出的一行血,薛紫夜松开了手,低语,“不要再担心教王。”
  他霍然一惊——不要担心教王?难道、难道她要……
  “明介,你身上的穴道,在十二个时辰后自然会解开,”薛紫夜离开了他的身侧,轻轻嘱咐,“我现在替你解开锁链,你等双眼能看见东西时就自行离开——只要恢复武功,天下便没什么可以再困住你了。可是,你听我的话,不要再乱杀人了。”
  叮叮几声响,手足上的金索全数脱落。
  失去了支撑,他沉重地跌落,却在半途被薛紫夜扶住。
  “这个东西,应该是你们教中至宝吧?”她扶着他坐倒在地,将一物放入他怀里,轻轻说着,神态从容,完全不似一个身中绝毒的人,“你拿好了。有了这个,日后你想要做什么都可以随心所欲了,再也不用受制于人……”
  瞳触摸着手心沉重冰冷的东西,全身一震:这、这是……教王的圣火令?
  她这样的细心筹划,竟似在打点周全身后一切!
  “我不要这个!”终于,他脱口大呼出来,声音绝望而凄厉,“我只要你好好活着!”
  薛紫夜一震,强忍许久的泪水终于应声落下——多年来冰火交煎的憔悴一起涌上心头,她忽然失去了控制自己情绪的力量,伸出手去将他的头揽到怀里,失声痛哭。
  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他们两个,一个是帝都杏林名门的天之骄女,一个是遥远极北村落里的贫寒少年——他们的一生本该没有任何交集,本该各自无忧无虑地度过一生,又怎么会变成今日这样的局面!
  “明介,明介,我也想让你好好地活着……”她的泪水扑簌簌地落在他脸上,哽咽着,“你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我不能让你被这样生生毁掉。”
  “不,你不明白我是什么样的人……”落在脸上的热泪仿佛火一样灼穿了心,瞳喃喃道,“我并不值得你救。”
  “傻话。”薛紫夜哽咽着,轻声笑了笑,“你是我的弟弟啊。”
  牢外,忽然有人轻轻敲了敲,惊破了两人的对话。
  知道是妙水已然等得不耐,薛紫夜强自克制,站起身来:“我走了。”
  “不要去!”瞳失声厉呼——这一去,便是生离死别了!
  走到门口的人,忽地真的回过身来,迟疑着。
  “妙水的话,终究也不可相信。”薛紫夜喃喃,从怀里拿出一支香,点燃,绕着囚笼走了一圈,让烟气萦绕在瞳身周,最后将香插在瞳身前的地面,此刻香还有三寸左右长,发出奇特的淡紫色烟雾。等一切都布置好,她才直起了身,另外拿出一颗药,“吃下去。”
  明白她是在临走前布置一个屏障来保护自己,瞳忽地冷笑起来,眼里第一次露出锋锐桀骜的神情。
  “别以为我愿意被你救。”他别开了头,冷冷道,“我宁可死。”
  “哈。”薛紫夜忍不住笑了一下——这样的明介,还真像十二年前的少年呢。然而笑声未落,她毫不迟疑地抬手,一支银针闪电般激射而出,准确地扎入了肋下的穴道!
  “你……”瞳失声,感觉到神志在一瞬间溃散。
  “听话。一觉睡醒,什么事都不会有了,”薛紫夜封住了他的昏睡穴,喃喃说着,将一粒解药喂入了他嘴里,“什么事都不会有了……”
  别去!别去——内心有声音撕心裂肺地呼喊着,然而眼睛却再也支撑不住地合起。凝聚了仅存的神志,他抬头看过去,极力想看她最后一眼——
  然而,即便是在最后的一刻,眼前依然只得一个模糊的身影。
  那个转身而去的影子,在毫不留情的诀别时刻,给他的整个余生烙上了一道不可泯灭的印迹。
  薛紫夜走出去的时候,看到妙水正牵着獒犬,靠在雪狱的墙壁上等她。
  这个女人身上散发出馥郁的香气,妖媚神秘,即便是作为医者的她,都分辨不出那是由什么植物提炼而成——神秘如这个女人的本身。
  “已经快三更了。”听到门响,妙水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你逗留得太久了,医生。”
  薛紫夜锁好牢门,开口:“现在,我们来制订明天的计划吧。”
  “奇怪……”妙水有些难以理解地侧过头去,拍了拍獒犬的头,低语,“她不怕死,是不是?”
  獒犬警惕地望了薛紫夜一眼,低低呜了一声。
十二 绝杀
西出阳关,朔风割面,乱雪纷飞。
  城门刚开,一行人马却如闪电一样从关内驰骋而出。人似虎,马如龙,铁蹄翻飞,卷起了一阵风,朝着西方直奔而去,留下一行蹄印割裂了雪原。
  “啊,昨日半夜才到雁门关,天不亮就又出发了。”守城的老兵喃喃而语,“可真急啊
。”
  “是武林中人吧。”年轻一些的壮丁凝望着一行七人的背影,有些神往,“都带着剑哪!”
  三日之间,他们从中原鼎剑阁日夜疾驰到了西北要塞,座下虽然都是千里挑一的名马,却也已然累得口吐白沫无法继续。他不得不吩咐同僚们暂时休息,联络了西北武盟的人士,在雁门关换了马。不等天亮便又动身出关,朝着昆仑疾奔。
  寒风呼啸着卷来,官道上空无一人,霍展白遥遥回望雁门关,轻轻吐了一口气。
  出了这个关,便是西域大光明宫的势力范围了。
  这次鼎剑阁倾尽全力派出八剑中所有的人,趁着魔宫内乱里应外合,试图将其一举重创。作为武林中这一代的翘楚,他责无旁贷地肩负起了重任,带领其余六剑千里奔袭。
  然而,一想到这一次前去可能面对的人,他心里就有隐秘的震动。
  “七弟!有情况!”出神时,耳边忽然传来夏浅羽的低呼,一行人齐齐勒马。
  “怎么?”他跳下地去,看到了前头探路的夏浅羽策马返回,手里提着一物。
  “断金斩?!”七剑齐齐一惊,脱口呼道。
  那把巨大的斩马刀,是魔宫修罗场里铜爵的成名兵器,曾纵横西域屠戮无数,令其跻身魔宫顶尖杀手行列,成为“八骏”一员——如今,却在这个荒原上出现?
  “前方有打斗迹象,”夏浅羽将断金斩扔到雪地上,喘了口气,“八骏全数覆灭于此!”
  “什么?”所有人都勒马,震惊地交换了一下眼光,齐齐跳下马背。
  ——八骏全灭,这不啻是震动天下武林的消息!
  只不过走出三十余丈,他们便看到了积雪覆盖下的战场遗迹。
  追电被斩断右臂,刺穿了胸口;铜爵死得干脆,咽喉只留一线血红;追风、白兔、蹑景、晨凫、胭脂死在方圆三丈之内,除了晨凫呈现中毒迹象外,其余几人均被一剑断喉。
  霍展白不出声地倒吸了一口气——看这些剑伤,居然都出自于同一人之手!
  “好生厉害,”旁边卫风行忍不住开口,“居然以一人之力,就格杀了八骏!”
  “说不定是伏击得手?”老三徐庭揣测。
  “不,肯定不是。”霍展白从地上捡起了追风的佩剑,“你们看,追风、蹑景、晨凫、胭脂四人倒下的方位,正符合魔宫的‘天罗阵’之势——很明显,反而是八骏有备而来,在此地联手伏击了某人。”
  鼎剑阁几位名剑相顾失色——八骏联手伏击,却都送命于此,那人武功之高简直匪夷所思!
  “他们伏击的又是谁?”霍展白喃喃,百思不得其解。
  能一次全歼八骏,这样的人全天下屈指可数。而中原武林里的那几位,近日应无人远赴塞外,更不会在这个荒僻的雪原里和魔宫杀手展开殊死搏杀——那么,又是谁有这样的力量?
  “找到了!”沉吟间,却又听到卫风行在前头叫了一声。
  他掠过去,只看到对方从雪下拖出了一柄断剑——那是一柄普通的青钢剑,已然居中折断,旁边的雪下伏着八骏之一飞翩的尸体。
  “看这个标记,”卫风行倒转剑柄,递过来,“对方应该是五明子之一。”
  霍展白一眼看到剑柄上雕刻着的火焰形状:火分五焰,第一焰尤长——魔宫五明子分别为“风、火、水、空、力”,其中首座便是妙风使。他默默点了点头——
  “妙风使。”
  不错,在西域能做到这个地步的,恐怕除了最近刚叛乱的瞳,也就只有五明子之中修为最高的妙风使了!那个人,号称教王的“护身符”,长年不下雪山,更少在中原露面,是以谁都不知道他的深浅。
  然而,魔宫为何要派出八骏对付妙风使?
  “大家上马,继续赶路!”他霍然翻身上马,厉叱,“片刻都不能等了!”
  那一夜的昆仑绝顶上,下着多年来一直延绵的大雪。
  雪下,不知有多少人夜不能寐。
  风雪的呼啸声里,隐约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声音浮动于雪中,凄凉而神秘,渐渐如水般散开,化入冷寂如死的夜色。一直沉湎于思绪中的妙风霍然惊起,披衣来到窗前凝望——然而,空旷的大光明宫上空,漆黑的夜里,只有白雪不停落下。
  那是楼兰的《折柳》,流传于西域甚广。那样熟悉的曲子……埋藏在记忆里快二十年了吧?
  难道,这个大光明宫里也有同族吗?
  此夜笛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山阴的积雪里,妙水放下了手中的短笛,然后拍了拍新垒坟头的积雪,叹息一声转过了身——她养大的最后一头獒犬,也终于是死了……
  这些獒犬号称雪域之王,一生都是如此凶猛暴烈,任何陌生人近身都得死。但如果它一旦认了你是主人,就会完全地信任你,终生为你而活。
  ——那样的一生,倒也是简单。
  可是人呢?人又怎么能如此简单地活下去?
六道轮回,众生之中,唯人最苦。
  第二日,云开雪霁,是昆仑绝顶上难得一见的晴天。
  “真是大好天气啊!”
  “是呀,难得天晴呢——终于可以去园子里走一走了。”
  薛紫夜起来的时候,听到有侍女在外头欢喜地私语。她有些发怔,仿佛尚未睡醒,只是拥着狐裘在榻上坐着——该起身了。该起身了。心里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催促着,冷醒而严厉。
  然而她却有些不想起来,如赖床的孩子一样,留恋于温热的被褥之间。
  ——今天之后,恐怕就再也感觉不到这种温暖了吧?
  不知道到了今天的夜里,她的尸体又将会躺在何处的冰冷雪里。
  那一瞬间,她躲在柔软的被褥里,抱着自己的双肩,蜷缩着身子微微发抖——原来,即便是在别人面前如何镇定决绝,毕竟心里并不是完全不害怕的啊……
  她从枕畔药囊里摸出了一把碧灵丹,看也不看地全数倒入口中。
  她必须靠着药物的作用来暂时抑制七星海棠的毒,把今日该做的事情全部做完!
  墙上金质的西洋自鸣钟敲了六下,有侍女准时捧着金盆入内,请她盥洗梳妆。
  ——该起来了。无论接下去何等险恶激烈,她都必须强迫自己去面对。
  她咬牙撑起身子,换上衣服,开始梳洗。侍女上前卷起了珠帘,雪光日色一起射入,照得人眼花。薛紫夜乍然一见,只觉那种光实在无法忍受,脱口低呼了一声,用手巾掩住眼睛。
  “还不快拉下帘子!”门外有人低叱。
  “妙风使!”侍女吃了一惊,连忙刷地拉下了帘子,室内的光线重又柔和。
  虽然时辰尚未到,白衣的妙风已然提前站在了门外等候,静静地看着她忙碌准备,不动声色地垂下了眼帘:“薛谷主,教王吩咐属下前来接谷主前去大殿。”
  “好,东西都已带齐了。”她平静地回答,“我们走吧。”
  然而他却站着没动:“属下斗胆,请薛谷主拿出所有药材器具,过目点数。”
  薛紫夜看了他一眼,终于忍下了怒意:“你们要检查我的药囊?”
  “属下只是怕薛谷主身侧,还有暴雨梨花针这样的东西。”妙风也不隐晦,漠然地回答,仿佛完全忘了昨天夜里他曾在她面前那样失态,“在谷主走到教王病榻之前,属下必须保证一切。”
  “你是怕我趁机刺杀教王?”薛紫夜愤然而笑,冷嘲道,“明介还在你们手里,我怎么敢啊,妙风使!”
  “只怕万一。”妙风依旧声色不动。
  “如果我拒绝呢?”药师谷眼里有了怒意。
  “那样,就不太好了。”妙风言辞平静,不见丝毫威胁意味,却字字见血,“瞳会死得很惨,教王病情会继续恶化——而谷主你,恐怕也下不了这座昆仑山。甚至,药师谷的子弟,也未必能见得平安。”
  “你!”薛紫夜猛然站起。
  妙风只是静默地看着她,并不避让,眼神平静,面上却无笑容。
  片刻的僵持后,她冷冷地扯过药囊,扔向他。妙风一抬手稳稳接过,对着她一颔首:“冒犯。”
  他迅速地解开了药囊,检视着里面的重重药物和器具,神态慎重,不时将一些药草放到鼻下嗅,不能确定的就转交给门外教中懂医药的弟子,令他们一一品尝,鉴定是否有毒。
  薛紫夜冷眼看着,冷笑:“这也太拙劣了——如果我真的用毒,也定会用七星海棠那种级别的。”
  七星海棠?妙风微微一惊,然而时间紧迫,他只是面无表情地检查了个底朝天,然后将确定安全的药物拼拢来,重新打包,交给门外的属下,吩咐他们保管。
  “薛谷主,请上轿。”
  他挽起了帘子,微微躬身,看着她坐了进去,眼角瞥处,忽然注意到那双纤细的手竟有些略微地颤抖,瞬间默然的脸上也稍稍动容——原来,这般冷定坚强的女子面对着这样的事情,内心里终究也是紧张的。
  妙风看了她一眼,轻轻放下轿帘,同时轻轻放下了一句话:
  “放心。我要保证教王的安全,但是,也一定会保证你的平安。”
  太阳从冰峰那一边升起的时候,软轿稳稳地停在了大光明殿的玉阶下,殿前当值的一个弟子一眼看见,便飞速退了进去禀告。
  “有请薛谷主!”片刻便有回话,一重重穿过殿中飘飞的经幔透出。
  薛紫夜坐在轿中,身子微微一震,眼底掠过一丝光,手指绞紧。
  那一刻,不知是不是因为紧张,身体里被她用碧灵丹暂时压下去的毒性似乎霍然抬头,那种天下无比的剧毒让她浑身颤抖。
  “薛谷主。”轿帘被从外挑起,妙风在轿前躬身,面容沉静。
  她平复了情绪,缓缓起身出轿,踏上了玉阶。妙风缓步随行,旁边迅速有随从跟上,手里捧着她的药囊和诸多器具,浩浩荡荡,竟似要做一场盛大法事一般。
  薛紫夜一步一步朝着那座庄严森然的大殿走去,眼神也逐渐变得凝定而从容。
  是的,到如今,已然不能再退哪怕一步。
  她本是一个医者,救死扶伤是她的天职。然而今日,她却要独闯龙潭虎穴,去做一件违背医者之道的事。那样森冷的大殿里,虎狼环伺,杀机四伏,任何人想要杀手无缚鸡之力的她,都不过是举手之劳。然而,她却要不惜任何代价,将那个高高玉座上的魔鬼拉下地狱去!
妙风跟在她后面,轻得听不到脚步声。
  她低头走进了大殿,从随从手里接过了药囊。
  “薛谷主,”大殿最深处传来的低沉声音,摄回了她游离的魂魄,“你可算来了……”
  抬起头,只看到大殿内无数鲜红的经幔飘飞,居中的玉座上,一袭华丽的金色长袍如飞瀑一样垂落下来——白发苍苍的老者拥着娇媚红颜,靠着椅背对她伸出手来。青白色的五指微微颤抖,血脉在羊皮纸一样薄脆的皮肤下不停扭动,宛如钻入了一条看不见的蛇。
  薛紫夜刹那间便是一惊:那、那竟是教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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