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手剪开宇宙就像剪开
一只被黑血糊住的鸟
腥宿之角对等于我的嘴唇
天河游于我水的衣裳
围着海,十头集中的火
围着扶桑,我的大头之树
围着我抱头痛哭的兄弟
那十个太阳压住你的上下之枝
压住他的肚腹胸脐
压得我的双手沉沉
把那不变的夜交给我
交给我,天空!
A:我的头颅是那战士的甲牌
战士流血的甲牌
滚在地上也在天上流血
反抗者
无非断颈而死
红头发炎炎
如一段太阳
天空斜向一边
在我碎裂的甲牌上
杀伐之铁格格
行动的头颅跳入太阳
旋转我远远的亲人之身
无首之身在地狱炼火
做一个太阳
一个血腥的反抗的太阳
一个辉煌的跳跃的太阳
无非是魂断九水之外
无非是魂断九天之外
但我的头颅在熊熊大火中
在历史上
我一直是战士。不管
别人怎样过他的日子
我一直是战士
我一直是战士
我浑身血腥
我一直在历史上反抗
我一直在行动
头颅播入这四面开阔的黑土
作者: 茕雪 2006-4-30 23:32 回复此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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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第三幕 头
做一个太阳
在土上我们愤怒
在水中我们愤怒
在自己的熊熊大火中
我们更加愤怒
因此大地是转动的
围着我这十只断头
和天空一样亢奋
这两匹母马,在青铜之血上
互相践踏、碎裂
大地和天空一样退回到遥远的血光
退回到最初创生的动作
红头发炎炎推大地转动
红头发炎炎如一段太阳
星星也被血光照亮
做一个大阳
我们不屈的天性
惯于解血为水
惯于折劲断天
惯于抖摇众岳盖上肚脐
我们不屈的天性
来自这大大的头
这么大的头
连我自己也吃惊
就这样让它在血中跳吧
让它一直在历史中动作,反抗!
B:把那不变的夜交给我
不,我不屈服
面对八面茫茫天风
面对宇宙,这黑色洞穴
我怀抱十个太阳
怀抱啄击心肝的
一丛鹰鹫
我早就这样一路走来
把那不变的夜交给我
宇宙黑色的洞中我的骨骼粗壮
送太阳到体外,腥气淹没了你们
手和爪子。这一些黑暗中
传火的藤壶
把那不变的夜交给我
夜在我身上就像在一片高粱地里错动
没有人知道我在火光深处
没有人知道我在高粱地里
生下十个太阳
夜在我身上就像在一片高粱地里错动
那进化之兽沿我肚脐上爬
那捕捉语言称呼的星星落入我的眉骨
那八方无水汇集在我身上流动着四个海洋
双拳被水松开,如同羞涩的阵地
宇宙之穴中我是洪荒之兽母亲之腹
生下十个太阳
D:战士噢,带着你的头颅,上路罢
战士噢,你的头颅沿城滚动沿城侍牵
蚩尤你的脑袋
滚动在解血为水的地方
滚动在一切青铜鼎上
你的脑袋狰狞而美好
他们由泥土沾连
他们层层埋好青铜之鼎
青铜之鼎,沸水火炭之鼎
蚩尤你的脑袋哑着
如同太阳就是太阳
一个残暴战士之头
坐在着铜之鼎如同坐在麦田中间
其实他很温暖
比我的心更温暖
你是战士
你要行动
你的行动就是公平
太阳不能无血
太阳不能熄灭
你是战士
用万段火苗跳动断肢
只有行动,只有行动意志
有那岁月之腹岁月之鼎上不停鸣响
血腥地伤害自己
迎来光明。你是战士,你要行动!
轰轰烈烈地生存
轰轰烈烈地死去
你们不再以心归天
你们就是在这创痛和撕肉折劲之中
头颅播入四面的黑暗,四面开阔的黑土
把其他的残肢用泥巴糊好,幽幽吐花如梦
你们的心脏蓄着地狱之火反抗之火
喂着了人类和鸣啸巨兽
头颅,一片腥红的时间
在那个远的家乡门前
蚩尤,你这最早的战士
踏住自己的头颅,或在青铜鼎上
以断头叩动。在流动。在行动
你的武器一直在场场战争中窜动
蚩尤。你这一直的战士
你这一直反抗的战士
C:把那不变的夜交给我
反抗者在我这普通颅骨中
盛放的火种
也在照耀夜晚
我真后悔,我竟然那么宁静过
我竟然那么混同于一般的日子
那么伤感,那么小心翼翼地侍奉
我真后悔,我尊重过那么多
我为着那些平庸的人们歌唱——
只是为着他们的平庸,我真后悔!
我竟然在平安的日子和爱情中
活得那么自在。我真后悔
当我用手臂摸到
被八面天风冲开的肢体。鹰鹫吸肉在
作者: 茕雪 2006-4-30 23:32 回复此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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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第三幕 头
夜深人静,他们的心温暖的
汩汩流血在夜深人静
就让我加入反抗者的行列
就让我,这一位普通的人
这根宇宙深处寂静的原木
加入反抗者的行动
用生命的根子和我自己的头颅
哪怕一切毁灭在我手上
把这不变的夜交给我
B:一个太阳
是一位战士的头
在血中滚动
在血中滚动的
还有我
一位人类的女性
宇宙之母
腹中养育着
十个太阳
生或者死。死就是生
夜在你头上
夜在我身上
就像在一片高粱地中错动
把那不变的夜交给我,人类
除了男人的头颅和女人的腹
一切一切都不配审判黑暗
生命,生命是我们与自己的反复冲突
生命在火光深处
把那不变的夜交给我
今夜的人类是一条吞火的河流
归我哺育,今夜的人类
也是河道之猿
也是一根打入耳环的原木
也是我从小珍爱的女儿
我在庙中用火喂养着她
在天上地下用十个太阳
扶着我的腹部而下
打碎了天空如马厩
十个太阳钻出我的肚腹
钻出我的窍火之城
十个太阳之城
扶着人类,就像
扶着白草的肉体
一穗存火的肉体
但是,人类中
反抗的战士的
头
更是真实的太阳
A:如果毁灭迟迟不来
我让我们带着自己的头颅去迎接
多少次了
大地
为什么
总是要用我的头颅供奉
总是要用一腔热血来温暖你们?
你们的火苗呢
在你们的心上
嘶嘶燃烧冒着黑烟的火苗呢?
多少次了
不,我不屈服
就让我十个太阳钉着我的头
我的肉 钉在水里 钉在岩石上
在岩石钉一个心脏
我的心脏
让鹰鹫啄击
多少年了
不,我不屈服
我要挑起战斗
我的宿命就是我反抗的宿命
血泊中,那穗火珍藏手底,交给人类
拖火的尸体倒栽而下
直往夜的中央黑暗的中央
漂过故乡,让那芦花和水
一样默默的对着火
而我的肝脏枕着鹰鹫
我的无首之躯在旷野上舞着
我的白骨枕着白石头
多少年了
就是这样在我的河流之上
几朵鹰鹫似铁
钻过我的心脏
钻过这柔软含血的星辰
如今泥土和石块垒满了
我身上的其他地方
不要用一个固定地点来埋我
动作之中
让我的头颅自由滚动
是血泊中的太阳
让我的四肢和四方互相碎裂
我那落地的头颅
终日围着你
黑粗粗的埋着种子的肉体
或天地的母马
旋转,那是太阳
血锈水面,一片盾甲
地狱之火那些岩浆沸腾
在你最深处,在你心上
以行动定生死
让我溅血的头颅
围着你旋转,燃烧你、温暖你
以行动定生死
(声音越来越响)
十个太阳,贴着地面、旋转,燃烧
大地呻吟着碎裂了,解体了,毁灭了
抱着我血腥的头跳跃耸动穿行如兽吧!
大地,跳吧;
抱着我的头在那一片混沌中跳吧
和我的头一起滚动
大地
抱住我的
血腥的头
跳吧,一切就这样毁了
重来,跳吧,大地
抱住我的血腥的头!
【海子诗全编】太阳,你是父亲的好女儿
1 【海子诗全编】太阳,你是父亲的好女儿
太阳,你是父亲的好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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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
《大草原》三部曲之一 *
西海还非常遥远。我一人站在这空无一人的大草原上,喃喃自语。大草原上一棵树也设有。草全贴着地长。西海还非常遥远。是的。非常遥远。
远方的那些雪山也深得像海一样。
1 2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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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子原计划写一部长篇小说,名为《大草原》三部曲,但他仅写出这篇《你是父亲的好女儿》。
作者: 茕雪 2006-4-30 23:43 回复此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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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1
1
流浪的人有预感吗?
两个俘虏都有一双斜视的大而漆黑的眼睛。黑得像夜晚。
大俘虏和小俘虏,他们有预感吗?
为什么?
也那,五鸟,这两个我曾与他们共在大草原上漂泊的流浪艺人,和我亲得像兄弟一样。还有札多,提着一米长的大刀,月光在刀刃上闪闪发光,走在这草深的地方,五鸟背着一面大鼓,和他的体重差不多。也那披散着他的长发,上面编织着红色的穗子,始终像僧侣一样缄默。他的服装被笔直斩为三段:绝无任何杂色。白色俯伏在红色的上方,映衬着他那黑得像铁犁一样的头颅,像一只饥饿的大鸟,飞过了腰带宽宽的红色,一直扑向身体上那大部分的黑色。那黑色除了黑色还是黑色。黑色,就像一个贫穷的铁匠在打铁。一个贫穷的铁匠,除了打铁,还是打铁。他写出的谣曲也时而是生铁,时而是熟铁。而他的嗓子则像火中的金子,那样流淌,那样灿烂,闪着夺人的光芒。一到这时,牛皮鼓呼呼作响,而札多连大刀都握不住了,那大刀像被解放的奴隶躺在地上铺好的干草上,也许那大刀会娶妻生子吧。十把小刀有男有女。我被自已的突发奇想所震掇,而这时,无边的草原正在我背后,以四季特有的时而温暧时而寒冷的气流吹在我的背上。透过我,风神呼吸着我,像无穷的泪水滚动的故乡。脚下的这些野花,很碎很小,碎小得令人不能置信。每一朵和每一朵小得就像夜间的星星,比星星更密。密切的,关怀的,秘密的,无名的小花。不应该叫一朵一朵,应该叫一滴一滴,因为她们的确像这一滴或那一滴露珠或泪水。在这稍微有些暧红的土地上。小得仿佛已经进入了秘密深处。小得就是秘密自己。另外有些野花,是紫红色的,黄色的,长得比较高,一丛一丛的,凭借它们你可以预感到这附近一定有一个大湖。可以预感到就隐藏在这周围的秘密的泉水,她们就是一片大水在草原上走向自己故乡时留下的隐秘的足迹。她们既想隐去,又不想隐去。我采下一抱,放在膝头上。有一股子味,是一种不太好的味,酷似酸性的土地本身,是那种混合着粪香的艾味。艾,是一种奇怪的草,总是使我联想到那个汉族的母亲,在过月子时,所用来沐浴和蒸熏的大木桶的滚沸的水中的艾。在家乡的荒坡上总有这些高高的草。有时又叫黄金。我给这些较大的花取了个名字,一概称之为“足迹”。无非是因为颜色的不同,我就分别称之为“紫红色的足迹”或“黄色的足迹”。由此,我想,风神和大水之神是在遥远的草原尽头微笑了。心安了。宁静地笑了。像远方本身的笑容,而这些花,我取个名字,都是为了说给那个又黑又小的俘虏听的。那个雪山的女儿。有一次,在干草棚中,靠近微微隆起的山坡。山坡上散着些牛羊。那是在一条干涸的河的底部用干草搭起的干草棚。在那里,她说她是雪山女神的最小的女儿。我对这小小的俘虏说,这些花我全都抱来了。我把这些足迹全都抱来了。我管这些花叫“大水的足迹”。另外的,草原上铺满的,小得像泪滴一样的花,白色的,我就管她们叫“泪”或“妹妹”。一个有着名字的无名的野花。一个又聋又哑的妹妹,全部的妹妹,在雪山之下的草原上开放着。而我则没有名字,在一个茫茫无际的大草原上漂泊。我多想有一个名字。叫也那,也雨,五鸟或札多这样的名字。哪怕人们叫我铁匠也好。甚至只叫我歌手也使我心安。可是不。熟悉的人们管我叫“大俘虏”或干脆就叫俘虏。不熟悉的只能叫我,召唤我用“喂”或“你好”。难道我真叫“你好”吗?
看见也那,五鸟,札多这些兄弟坐在下面的缓缓的山坡上,没有大刀之舞,没有鼓声,没有歌声,连那些编织着红穗的头发也没有飘动,也被两边无穷的草原染成一个颜色。我们沉默地坐在那里。我头枕着烈日下的大草原,没有遮蔽,没有树。
青色的烟从草原那一头升起。
为何总是火的呼吸先到达我们?在这无风的正午,火,平稳地呼吸着。
青色的烟,美妙地,平稳地升向天空。
一定有人。
牧人或者是流浪的弟兄。
一想到有人喊我,呼唤我,哪怕是没有名字的一声召唤,哪怕仅仅是这袅袅升起的青色的曼妙的烟……
她不也曾用那鼻音呼唤过我吗?
那个小小的黑色的俘虏。
我有一个名字。他是秘密的。流动的。有时像火。有时开花。总有一天,我要抓往他,把他砌在圣殿的岩石中,陪那些安静的大神过一辈子。等到神庙倒塌。我又变成一遒火山口。然后就是涌出泉水,遍是森林和开花的山坡。
作者: 茕雪 2006-4-30 23:54 回复此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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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2
2
那年夏天雨下得很多。大雨使流浪的艺人们吃尽了苦头。那辆又旧又破的马车总是陷在泥泞里,微微泛着红色的粘有苦草根和揉入泥浆的分辨不清的花瓣,打了马一身。这是匹母马。而血儿骑在那匹母马生下的小马脊背上,小小的身躯像远处的山梁一样挺得笔直。她是在内心感到骄傲。也许是在为这大雨滂沱而骄傲。童年的痛苦和少女的烦恼在这大雨中一扫而光。大雨焕发了她潜在的青春和灵性。这种时侯,血儿尤其美丽,使人不能逼视。我们几个男人吃力地从泥中推着马车,身上己完全湿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我又累又饿,真想把身子往这雨地里一放,再也别起来了。但我仍然把自己绷得像弓弦一样紧。这时侯,有家有屋顶的人该是多么幸福。
大雨点打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全身和脸儿都开放着雨水的花朵,那是血儿,骑在小马上,黄色的头发在雨中披散着,像是正在沐浴的小神,小小胸脯在雨水中微微隆起,雨水使她的脸更显得光洁。这个草原上雨神的女儿,似乎全部雨水降落西部大草原都是因为她的召唤。她拧干了自己黄色头发上的雨水,用谁也不懂的言语轻声唱着一只歌子。我知道那内容。血儿告诉过我。猎人在高山上追捕一只母鹿,不幸跌下了山洞。就在他跌下去的一刹那,大风刮去了他那红色的有猎物气息的猎人帽。他是死是活,没有人知遁。
我干脆在这雨地里停了下来。把我们像一些沾满了红
泥浆和青草的又脏又湿又笨重的行李一样一下子散落在这雨中的大草原上。那个“红之舟”的下面,被整座寺庙整个宫殿全部的城堡压在他头顶上的,那个地牢中的建筑师呢?那个年轻的发疯的小僧侣呢?还有那位秘密的陪伴者呢?在这场大雨中,我是不是该向你们,向你们和也那、五鸟、札多和血儿讲一个故事,讲一讲这个秘密的陪伴者,这个传教者的故事了?我是不是该讲一个崭新的,只属于曙光和朝霞,只属于明天早晨,只属于下一个世纪的发疯者的故事呢?
但在雨中大草原,鼓声咚咚地响起来了,似乎天地间一团大火在跳舞,他已临近这雨中空旷的大草原,他己降临大草原,还有谁能怀疑呢?虽然我正考虑是否重新开始一个曙光的故事,虽然也那披散着长发,愤怒地吼叫,但鼓声在大雨中响起来了。再也不用犹豫,再也不用怀疑,是的,就这样,就应该这样,保持整个流浪者那火红的青春的鼓,那流浪精神,那流浪道路上染遍冬日黄昏和黎明的血。保持这呼喊之血,大笑之血,未受污染之血,保持我和狮子一同享有旷野的夜和血。流浪吧流浪高举我们破烂的彩色的衣裤就像举起了战争和瘟疫的旗帜,骑着我们的老马和小马,我怎能放弃我这流浪的天性,我怎能抑制我这夺喉而出的歌声?
这不是你又是谁?!这不是那大雨赠给儿女间的女儿又是谁?这不是自主地舞蹈的闪电不是你又是谁?快跳下马来吧,快跳下来!你看五鸟把鼓都擂破了,而也那披散着长发,和札多正把一种吼叫变化成了一种图腾。他们像一些奇怪的栅栏在火中跳着舞,又似那些驱散鬼神的黎明之前的金刚勇士,他们的自身已和大雨和鼓撕扯成一团。啊,谢谢你,五鸟!你为我们破译了这雨的心脏,雨不正是在呼喊你吗?!跳吧,快跳下马来吧,开始你那闪电的舞蹈。血儿!对!对!这不正是你吗?!高高举起你的双臂向群山举起丫闪电,跳到你的胸脯上的雨水像一千只小鹿在歌唱!那悲惨的童年已经死亡,那痛苦的暖昧的少女也已死亡,只有闪电之女,大雨之女,在旷野上!在大草原上疯狂地挥舞着身体,对血儿,就这祥,昂起你那宝贵的只有天堂才享有的头颅,把你那鲜花般的嘴唇张开,唱些我们不懂的歌,即使那是逃亡之歌,野蛮之歌,即使那是杀人之歌抢掠之歌,即使歌声使你想起了悲惨的人世和过去的生活,还是唱吧!对!更激烈些!把闪电召唤并安顿在其中,你应该在这支强盗的旧歌中加入你的内容,结尾和结局都应该是你的,对!高声唱起来吧!跳起来吧,你的腰肢上有一千条闪电在颤抖着照亮雨中的草原。泪水夺眶而出,我应该做一副铁的眼睛才是啊,我应该到我兄弟那铁匠铺里打一副铁的眼晴才是啊,或者在村里与老石匠雕出的那两只换一下。看着你,我的血儿,石头也会长出自己的眼晴,也会看到你,也会认出你,我的血儿,令天不是又开始了吗?不是又用一对铁眼在流泪吗?我的弓箭呢?我该疯了才是啊?怎样才对得起你的舞蹈?
大雨稍歇,我们继续赶路,终于来到我们向往已久的一个伟大古代城市的废墟。在大草原上,城市本来就极少,留下的废墟就更少。在西部大草原的边缘,靠近东方的民族,只有这样一个石头垒起的废墟。五百年前也曾是王城,这从那高高的好战的城墙可以看出。我们把马车停在一家客店里,留下札西来照料马和车子,并安排一切,我们其他几个人马上就要去登攀五百年前这万里大草原上最伟大的都城。
这天夜里,我和血儿参加了神秘的兄弟会的仪式。在这广大无边的夜草原的北方,在大草原的北方的尽头,始终有一个神秘的兄弟会。
作者: 茕雪 2006-4-30 23:54 回复此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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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3
3
他跑到山上。这是第二次。头一次的时候还没有走火入魔。头一次时也未遇见疯子头人。但那时疯僧与三位腥红装束的刽子手的恐怖形像己深入他的心中。解脱了一套数学,又陷入另一套。这是一系列完整的数学建筑体系。本来是他自己创造与构筑的。他的数学体系是有关与天空对应的高原之地的。有关最高极顶的宗教宫殿。其中很少的一部分是关于地牢的。这些地牢是建构在阴暗潮湿的果园之下。那些果树像一些幽魂在深夜里吐放着香气。在八月初的日子里。经常有一位疯僧来这里打坐。达数月之久。在八月初的日子里。每当高原云彩的影子滑过山坡或刀刃一样的山峰。羊儿咩咩悲哀交换的时候。牧羊人昏昏沉沉无以打发时光的时刻。那果园里苹果树上挂满了饱含处女酸汁的刚刚长成的青青苹果。那可是八月的好日子啊。牧人们的帐篷已有些沉浸在黄昏中。袅袅牛粪烟上升。果园。果子的香气。和宗教的香气混杂一片。翻滚过河面。这是大地上一条最高的河流。有两句诗:
我愿你不再流向海底
你应回首倒流
流回那最高的山顶
充满悲痛与平静
他跑到山上。这是第二次。他根据牧草和河水的颜色判断这是雨季。这是八月最初的日子。疯僧依然在那些头顶果树下打坐。也许他打坐的头顶是一棵槐树。榆树在那个果园里倒没见过。只是按照我的数学体系,那果园一定座落在地牢的头顶。在被囚的日子里,我常常梦见苹果打我。把我砸醒的是狱卒不是苹果。深深的噩梦。满身冷汗。两手空空握成一个拳头。这时疯僧肯定又逃离寺院长老的眼目。独自来到这空寂无人的园子。打坐。并偷偷的食着禁果。每年只吃一只。那是八月的好日子啊。我想起了处女般的苹果。我梦见一个叫血儿的小女孩。我犯下的罪不是数学也不是天空所能解脱的。只有在八月的荒芜的寸草不生的山梁和无人的风雪之夜灭绝人畜的风雪之夜才能得到解决。谷物和家乡的仓门不知是否也已遭受同样的风雪。还有那些豆子地。种青稞和油菜和裸麦的边疆地带。我第一次从地牢逃跑到山上也是在八月。也许还要在稍微早些时候。我第一次来到这荒芜之地。我遍体鳞伤。上面有刀疤。枪眼。还有一些疯狗、饿狼的牙齿印迹。我几乎可以说是衣不遮体。只披着一些破破烂烂的布条。就这样。他一下一下用打断了的腿骨爬到了山上。那歌手唱着这个故事。在一个喑哑之夜的歌中这样唱到黎明。可我当时是怎样用自己的山上的泥土搓揉好了自己的腿骨和肋骨,虽然在以后的冰山雪水和风雪之夜,闪电瞬间明灭轨道划过长天之时,仍有些隐隐作痛。但毕竟是有些像健康人了。在八月的山上。我为了嚼下泥土和山脚一点点苔鳞和别的小虫子,为了治好断裂的骨头,我爬遍了这几条荒芜的山梁。几乎走火入魔。三位腥红装束的刽子手重重地用膝盖顶断我两根肋骨的时候。我眼前有无数火把舞动.我在呓语中发誓一定要练功,哪怕走火入魔。我于是在山腰头脚倒立,一次次使疼痛和最后的疯狂抽搐传遍全身。我感到疯狂和晕眩的天空之火已传遍我的每一骨每一穴。我感到我已变成了那疯狂的腥红的天空上的刽子手。我在山上多少日子缺少食物盐。我只能靠用一条麻木的舌头不停的舔着那唯一的生锈的铁钉子来维持我的生命。那是我在这座荒芜之山发现的唯一的生命。唯一的与我一样孤独的生命。先是舌头恢复了知觉。然后是身体感到了极度的痛楚和疲倦。我感到了呕吐对我上半身内脏的猛烈袭击。呕吐像一只饿狼。而胃则像一盏微弱的孤灯照着一群疯狗。我的手肮脏和歪曲得就像鸟的爪子。她们用采攫泥和细树枝用以营巢繁殖。我在没有盐的疯狂状态下甚至想怄下自己的眼珠子以饱尝盐味。因为有一次在沙漠中我曾从一对猛兽的眼珠中尝到这天地间最珍贵的咪道。当这一只铁钉使我意识到被折断的腿骨和肋骨时,我感到火从我身上一点一点流走。耳鸣如鼓。血液变得像雪水一样冰凉。我闻到了自己内部那股腐败的叶子花枝的气味。我也闻到并听到了我嘴里死人的气味和死人的叫喊。鬼魂彻夜不眠的叫喊。我的浑浊的眼珠已映着死亡的村庄排着队打着火把。在营地欢迎我。这种盐味使我又恢复了对牢和地的意识。那地牢,那牢像一块钢轶,又像一股牲畜的臭味——裹住了我的骨骼,这种臭味腐烂味和生命个体的排泄味一起在我的骨骼外围,形成了我的肉体。我的肉体充满了家乡肮脏臭猪圈的臭味。哪怕是一只豹子雄狮和大熊也只能在囚笼里发出牲畜的臭味。伟大的兽王在地牢里也会觉得自己变成了只臭猪。因为他闻见自己是一团臭味在肉中间。他第二次爬到山上。爬到八月荒芜的山上。日子,远远把那肉体的臭味抛弃在身后。他这时舔着唯一的生锈的铁钉。感到了身体折断后巨大的痛楚和无休止的对于天空降下盐的渴望。但这些比起肉体的臭味来,已是生命最大的幸福。这却是一座八月的幸福之山。呼啸,高大,赤裸,彻底,荒芜,暴力,灭绝,占有一切。但今日我预感到我又会被抓回那阴暗的散发着臭味的地牢。一些刑具和刽子手在等着我。更大的痛楚。更大的肮脏。更大的肉体臭味。我的更大疯狂在等着我。我的静静地挂在肉体上的腐烂在等着我。我从此再无八月。再无天空。再无风。也无空荡荡的大山。因此,像青稞一样,我要在我的腐烂和臭味中抱紧我自己的岩石。地牢就在果园下面。这地牢是一间一间隔开的。到底关押了多少人,我心底大概有个数。因为我毕竟是他的数学设计人。但关的是些什么人,我却很少知道。从我的躺下睡觉的石板到放食具再到牢门刚好成一个等腰三角形。这种设计也应归功于我当时的才分与疯狂,完全归功于我年轻时代的天才构思。我囚在我自已的天才数学里。此外,疯魔意识也主宰了我当时的整个构思。极为完整。又富于强大的创造活力与激情。我提着灯。彻夜不眠。确认我伟大的牢。牢中大概……我是这样回忆的,大概还有一位疯狂的头人。我数次遇见他。叫他是“疯狂头颅”。这位疯狂的头人胡须雪白一副疯疯癫癫的目中无人的架式。他真实的名字叫亚·顿。他就是高原上无人不知的领袖、首领、酋长、总头目“疯子头人”。此外我还知道在这地牢中还关押着几个弱 小的强盗头子。我怒火万丈。我怒火万丈。今夜疯子头人又在牢底喃喃自语。他总是说。他总是说个不休,有时还手舞足蹈地唱上一阵。他总是这样说——我原谅天空给我带来的一切。包括飞行和暴雨。我原谅天空给我带来的一切失重。包括飞鸟和雨雪。我所有的一切都来自天空。包括闪电雷霆。我忍受了天空也原谅了天空。他总是这样说。今夜又在牢底喃喃自语。我怒火万丈。
作者: 茕雪 2006-4-30 23:55 回复此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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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边望去,对面的山上只剩下些折断的石头柱子,像一些惨遭天空刑罚的断肢残体。石头已经停止生长,永远地就这样残缺下去了。
但是大石门仍在修建。
这里的建筑分成三部分。
石门。偶像堂。废墟。
真不敢相信这个猎人和这位老石匠都是盲人。第一次遇见这个老石匠时,他就已经盲目。但他像任何明眼人一样正常地干活,不论刮风下雪,打雷闪电,也不问冬夏春秋。他始终很坚定。
他始终在修建一扇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石门。用他自己的意思,翻译成我们的语言,就是这样:如果世界上少了这一扇石门,世界就不完整。而且世界简直就没有了支撑。
这一扇石门高约十丈多。
石门中有无数辩认不清的小石门。
从这个盲石匠的爷爷的爷爷就己经开始修建这座石门。远远看去,这扇扛着高原上全部蓝天的石门简直像盲人的一只艰睛。边缘粗糙割断而又笨又直,像一把割开日月的石刀。这只眼睛里垒满了石头,用耳朵贴在这石门上仍能听得见海浪的澎湃声。呼啸。这些石头无一例外都是从西海那一个死亡的海域由这位老石匠的十代以前的祖宗,也是一位老国王,用十多万人命换来的。有多少船死在海上。那些船里有人、石头、火和粮食。那些船里还有海图和酒。这些船又是从遥远的北方大森林里伐倒之后顺着老国王境内唯一的大河漂流而下的。
简直不能谈论这扇石门的历史和血腥。有多少头颅在森林里,在采石场,在海底,在旷野,在未被驯服的大河内部呼喊着,滚动着,要向他报仇。这双复仇的手如今就长在这位盲目的老石匠的手上和手的内部。那双手有一种天生适合复仇的素质、他分割。他垒砌。最后他衰老,疲倦,被葬往周围是开花的山坡的山洞里。里面也许有几大桶腐烂了的粮食。如今他年轻,活着,吃着石头,喝着石头,与石头唾觉,生下石头的孩子。
石门竖立在那里。看见我的这些流浪的兄弟坐在下面更深的凿入岩石的阶梯上。连那些编织着红穗的头发也没有飘动。他们沉默地坐在阶梯上。我心有些慌。两边的岩石压过来。巨大岩石看见我自己惊慌失措的脸。岩石压过来,我的心脏马上就要涨破了。我感到没有呼吸了。岩石窒息着我,似乎一点就着。
偶像堂布置在一间广大的容器般的石窟里。似乎听得见远处神秘的滴水声。石头的偶像,粘土的偶像,木头的偶像,这一切偶像在你神智错乱时会为你带路。在飞行时她们不会留下蹄印和鸣叫。但你醒来觉得自己像一个散着香气的稻草人。后来他把自己的地牢布置成一个偶像堂。鸟儿从她的喙上吐出了她自己新月形的潮湿的血污的内脏。喂养我。在地牢里。我几次梦见我在那高高的荒芜的不能感知不可触摸的荒凉之地砸碎了自己的锁链。在远方的草原领着一个叫做血儿的小女孩和一群流浪艺人在流浪。在夜里,这些不安全不安分的偶像,时时在夜里飞来飞去。像巨大的卵形在舞蹈。已改变了地的模样。我只好重新回忆。揉捏,打上金子封条。地牢里经常在夜里吐出金子。我就用那只阴暗霉烂的地牢吐出的金子,制作了一个巨大的金偶像。还把剩下的金粉涂抹在其他泥土青铜石头偶像的脸上。那金偶像是巨大的,占了地牢的四分之三。所以每当她舞蹈时,整个地牢仿佛只是她的腹部。偶像堂只是对地牢的一次模仿。偶像堂有一股牲口棚的气味。牲口棚有一股近乎无限的气味。偶像们在夜里缩小了,飞出了石头栅栏。石窟又恢复了平静。石窟又恢复了天空的本质。一万页羊皮在干净岩石上叠码得整整齐齐。石窟里曾经飞来的几位神已把我的石窟里所有的火与火种吃光。石窟又恢复了平静。
在偶像堂建造之前,必须冶炼金子。先必须建一座小高炉。这炉子的耐火砖还必须先烧出来。好在小坩埚还在。那还是从平原上带来的。在这靠近平原的肮脏的小村庄,小村庄根拥挤,彼此用牛粪饼拍成,像一个小小的暴露在草原边缘的,干牛粪色的小小内脏。为什么设有被群鸟当成食物吃光和叼走,我在小高炉建成的时候也还是没弄明白。这个小村庄叫“草原之滚”。是一个混杂着草原、渔猎和农业耕作的地方。你可以认为她是一个渔村,靠近这高原上最伟大的圣湖,也有一两户经常上雪山狩猎的猎户。你也可以认为她是一个农村,有许多半大不小的孩子和他们的父母种植着油菜、青稞。这是一个危险的所在危险的季节。农业,这是一个危险的年龄。人们翻山越岭而来,在危险期制订法典,建设了这个新衣村。当然,在大草原危险的年龄期,最主要的人们都在从事放牧。奶牛和耗牛。奶牛谩步在草原尽头圣湖之水浸润的草地上,那景色美丽极了.无人能逃脱她。我日夜神思恍惚,因为那达到金子熔点的小高炉还是没有建成,那一日,我去铁匠铺里用烧红的铜针开始纹身。草原把反对。那近乎黑夜深处野兽的图案由铁匠印到我身上。一只铁匠的手,把草原印在我背上。这是全部草原的黑暗。那时我是如此怀念家乡丰收时期的打谷场。金黄的稻草黄中有青。稻谷不断流泄到今天重新整修的打谷场上。人们感到了成年时期收获的愉快。而这是草原全部的黑暗,由铁匠的烧红的钢针也把收狡的图案印到我的背上。这是与草原危险的主题不相适合的。铁匠询问我无言以对。草原的年龄比野兽夏危险。
作者: 茕雪 2006-4-30 23:55 回复此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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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必须进一步描绘一下地理.
铁匠铺和棺材店紧挨着。就像恐龙和猛犸紧挨着。这种两极在建筑上的拥抱有一种原始的大庆典的味道。凶狠,霸道,轮轴状的铁匠铺。彻底丧失了任何水源。棺材店提供营养。她是一种氛围,渗透,类似于关节病一样的东西。棺材店的一半是石头洞窟。反正一半是石头一半是粘土茅草与木材。它的气势深深潜藏于地下,可埋千军万马,外面看去,好像只埋在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地气十足的地方,正对着一个平坦的长满乌草的小山坡。没有牛羊。没有青稞。你在晴朗宽阔的北方大平原不会感到这股地气,仿佛是阴沉沉的火的一种变体。传说中退向山坡的走火入魔的陷入无限平方陷入相互混淆的根须陷入纠纷使人摸不着头脑不着边际的缺水的雷同的沉闷的粘土堵塞了我的耳朵。我涂抹了这两孔窑洞,相交于三角形的脊背和底边上。
白花花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