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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顿河(1)

_2 肖洛霍夫(苏联)
① 一俄磅等于四○九.五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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响,走了过去。这是因为谢肉节时在拳斗场上,阿廖什卡 ·沙米利毫不
怜惜米吉卡的娇嫩牙齿,照着脸上猛击一拳,米吉卡就把两个糟牙吐在
被皮靴上的铁后跟踏碎的蓝灰色冰块上。
阿列克谢走到他们跟前,一连眨了五次眼睛。

“是卖劈柴棍子吗?”
“你买吧。”
“要多少钱?”

“一对公牛,外加一个媳妇。”
阿列克谢皱着眉,把那半截胳膊挥了一下。
“怪物,啊呀,怪物!??噢哈哈,外加一个媳妇??你还要牛犊
子吗?”
“你自个留着传种接代吧,不然的话,你们沙米利家就会绝种啦,”
葛利高里粗野地嘲笑说。
广场上,教堂围墙旁边聚了一群人。教会长老正在人群里把一只鹅
举在头顶上,喊叫道: “半个卢布,有人给过价钱啦。谁还肯多出?”
鹅扭动着长脖子,藐视地眯缝着碧玉般的眼睛。
旁边的一个圈子里,一位灰白头发、胸前挂满十字章和奖章的小老
头正在挥舞胳膊。
“我家的格里沙卡爷爷又在讲土耳其战争的故事啦,”米吉卡向那
边瞟了一眼。
“咱们去听听吗?”
“咱们听故事的时候,鲤鱼可就要臭啦,鼓胀起来。”
“胀起来会加重分量,对咱们有利。”
在广场上,消防棚子后面,露出莫霍夫家的绿色房顶,消防棚里扔
着几辆断了车杆的、水桶干裂的消防车。走过消防棚的时候,葛利高里
啐了一口唾沫,掩住鼻子。从破烂的消防车后面走出一个老头子,他嘴
里叼着皮带扣,一边走,一边扣着肥大的灯笼裤的扣子。
“憋不住啦?”米吉卡挖苦地问道。
老头子扣上了最后一个扣子,从嘴里拿出皮带扣,问道:
“跟你有什么相干?”
“应当把你的鼻子按进屎里去!把大胡子,你的大胡子在里面蘸蘸
才好!叫你的老太婆洗一个星期也洗不干净。”
“我把你这个坏小子按进去!”老头子发火了。
米吉卡停了下来,象怕阳光一样眯缝起猫似的眼睛。
“瞧,你有多文明。你给我滚开,狗崽子!你在这里纠缠什么?不
然,我要拿皮带抽你啦!”
葛利高里跟米吉卡说笑着,走到莫霍夫家的台阶下边。栏杆上密密
麻麻地雕着一嘟噜一嘟噜的野葡萄。台阶上洒满斑斑点点的懒洋洋的阴
影。

“你瞧呀,米特里,人家过的什么日子??”
① 阿廖什卡是阿列克谢的爱称。
② 指鱼。
③ 指母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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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把手都是镀金的。”米吉卡推开通到阳台的门,唠叨说:“要
把刚才那位老大爷送到这里就好了??”
“谁呀?”阳台上有人问他们。
葛利高里胆怯地头一个走了进去。鲤鱼的尾巴扫着油漆的地板。
“您找谁?”
一个姑娘坐在藤摇椅上。她手里端着一个装着杨梅的碟子。葛利高
里一声不响地望着她那丰满的、吃过杨梅的红艳的心形嘴唇。姑娘低下
头,打量着走进来的人。米吉卡立即来帮葛利高里说话。他先咳嗽了一
声。
“你们买鱼吗?”
“鱼?我这就去说一声。”
她摇了一下椅子,站起身来,两只光脚穿的绣花拖鞋,啪嗒啪嗒响
了起来。阳光照透了她的沽白的衣裙,于是米吉卡看见了两条胖腿的模
糊轮廓和衬裙上摆动着的宽花边。两条光腿肚那种滑腻、白嫩样子使他
感到惊讶,只有两个圆圆的脚后跟上的皮肤略呈乳黄色。
米吉卡推了推葛利高里。
“瞧,葛利什卡,你看这裙子??象玻璃一样,什么都看得一清二
楚。”
姑娘从过道的门里走过来,轻轻地坐在圈椅里。
“请到厨房里去吧。”
葛利高里踮着脚尖向屋子里走去。米吉卡伸出一只脚站在那里,眯
缝着眼睛瞅着把姑娘的头发分成了两个金黄色半圆形的那道白印。姑娘
则用顽皮不安的眼睛打量着他。
“您是本地人吗?”
“是本地人。”
“是谁家呢?”
“科尔舒诺夫家。”
“您叫什么名字?”
“米特里。”她仔细地看了看自己那粉红色、晶莹的脚趾甲,就赶
紧把两条腿蜷起来。
“你们俩是谁钓的鱼呀?”
“葛利高里,我的好朋友。”
“您也钓鱼吗?”
“高兴的时候我也钓。”
“用钓竿吗?”
“也用钓竿钓,照我们的说法,叫做用钩竿钓。”
“我也想去钓钓鱼,”她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这好办,要是你高兴,咱们就去。”
“当真吗?不开玩笑。我们怎么来安排呀?”
“要很早就起身。”
“我起得来,不过得有人叫醒我。”
“叫醒你是可以的??但是你爸爸呢?”
① 米特里是德米特里的简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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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怎么的?”米吉卡笑了。
“别把我当贼捉!??还会放狗咬。”
“您净说胡话!我一个人睡在角上的屋子里。就是这个窗户。”她
用手指头指了指。
“您来了,敲敲我的窗户,我就起来啦。”厨房里传来断断续续的
说话声:犹豫忐忑的,是葛利高里的声音;重浊、油滑的,是女厨子的
声音。米吉卡玩弄着哥萨克皮带上的发乌的银片,默默不语。 “您结婚
了吗?”姑娘问道,露着隐约的笑容。
“你问这干什么?”
“没有什么,觉得有趣罢了。”
“没有,还是光棍儿。”米吉卡的脸忽然涨红了,可是她微微含笑,

玩弄着垂在地板上的温室栽培的杨梅枝条,问道: “怎么样,米佳,姑
娘们爱您吗?”
“有些爱我,也有些不爱。”
“请您说说??为什么您的眼睛很象猫眼睛呢?”
“象??猫眼睛?”米吉卡终于给弄得狼狈不堪了。
“一点不错,完全象猫眼睛。”
“准是从娘胎里带来的,??我对此不负任何责任。”
“米佳,为什么还不给您娶亲呢?”米吉卡窘了一会儿,立刻就镇
定下来,觉得她的话里有一种难以觉察的讽刺意味,黄眼睛就闪烁起来。
“我的媳妇儿还没有长大呢。” 她惊异地把眉毛向上一挑,脸涨
得通红,站了起来。传来一阵从街上走到台阶上来的脚步声。她那掺杂
着嘲弄的、一闪而过的微笑象荨麻一样刺疼了米吉卡。主人,谢尔盖·普
拉托诺维奇·莫霍夫,轻轻地踏着肥大的软羊皮靴子,威严地挺着肥胖
的身躯,从站到一旁去的米吉卡面前走过。
“是找我吗?”他走过去的时候问道,连脑袋都没有扭一扭。
“他们是送鱼来的。爸爸。”葛利高里空着手走了出来。
① 德米特里的爱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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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一遍鸡叫过后,葛利高里才从游戏场回来。一股发了酸的酒花气
味,夹杂着香喷喷的干圣母草味儿从门洞里向他扑来。
他踮起脚尖走进内室去,脱了衣服,小心地把缝着裤绦的礼服裤子
挂起来,画过十字,躺了下去。地板上一片被窗棂的阴影切开的、朦胧
的金色月光。墙角里,绣花手巾下的银圣像闪着黯淡的光芒。床上面的
挂衣架上,一群被惊动的苍蝇不住地嗡嗡叫着。
他刚要睡着,哥哥的孩子在厨房里哇哇地哭起来了。
摇篮象没有上油的大板车一样,吱吜吱吜响起来。达丽亚半睡不醒
地嘟囔说:
“住声,你这个坏孩子!你不睡,也不叫人睡。”她低声唱起来:
小傻瓜,
你上哪去啦?
我照看马去啦。
你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一匹
备着镶金鞍子的马??
葛利高里在有节奏的催眠曲声中迷迷糊糊地睡去,想起了: “明天

彼得罗就要去参加野营啦。剩下达什卡 和孩子??大概,我们割草的时
候他不会在家啦。”
他把脑袋埋进热烘烘的枕头里,歌声还是一个劲儿地往他耳朵里
钻:
你的马在什么地方啊?
在大门外头哪。
大门在什么地方呀?
洪水冲走啦。
一阵嘹亮的马嘶声把葛利高里惊醒了。从叫的声音上听出来这是彼
得罗的战马。
刚刚睡醒,手指头一点劲儿也没有,半天才把衬衣扣子扣上,几乎
又在悠扬的歌声中睡去:
鹅在什么地方啊?
钻到芦苇丛里去啦。
芦苇丛在什么地方呀?
姑娘们割掉啦。
姑娘们在什么地方啊?
姑娘们嫁给哥萨克啦。
哥萨克们在什么地方呀?
打仗去啦??
睡得胡里胡涂的葛利高里摸进了马棚,把马牵到胡同里去。脸碰到
蜘蛛网上,痒酥酥的,睡意也就突然消逝了。
月光在波浪滚滚的顿河上斜铺了一条谁也不能走的路。河面上晨雾
① 达什卡是达丽亚的爱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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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漫,天上却是一片繁星。马在后面小心地移动着脚步。往水边去的斜
坡很不好走。对岸有鸭子的叫声,岸畔的泥水滩里,一条捕食小鱼的鲶
鱼在翻腾。
葛利高里在水边站了半天。河岸散发着淡淡的潮湿、腐烂气息。从
马的嘴唇上不断地落下滴滴水珠。葛利高里心里是一片甜蜜的空虚。无
忧无虑,心旷神怡。他往回走着,向日出的地方望去,那里黎明前的昏
暗已经在消逝。在马棚边他遇到了母亲。
“是你吗,葛利什卡?”
“还能是谁呀?”
“饮过马了吗?”
“饮过啦,”葛利高里不高兴地回答。母亲把身子向后挺着,用围
裙兜着引火用的干牛粪块,老态龙钟地挪动着两条瘦弱的光腿。
“你去把阿司塔霍夫两口子叫醒吧。司捷潘要跟咱们的彼得罗一块
儿走。”
清晨的寒气象绷紧的颤动着的弹簧一样刺进了葛利高里的身躯,象
有蚂蚁在身上爬似的。他奔上三级台阶,来到阿司塔霍夫家一踩直响的
门廊上。门没有上闩。司捷潘睡在厨房里的地铺上,妻子的脑袋夹在他
的腋下。
在破晓的昏暗中,葛利高里看见了阿克西妮亚那一直撩到膝盖以上
的衬衣和两条不害臊地伸出的、象桦树皮一样白皙的大腿。他呆呆地看
着,觉得嘴里发干,脑袋象铜钟似的在嗡嗡地响。
他又偷偷地扫了一眼,用一种变了调的声音沙哑地喊道:
“喂,有人吗?起来吧!”
阿克西妮亚哼哼着醒来。
“哎呀,谁呀?是谁来啦?”她匆忙地摸索着,用一只赤裸的胳膊
在两腿中间慌乱地向下拉着衬衣。枕头上留下了一圈儿睡梦中流出来的
口水斑迹;娘儿们黎明的时候睡得最香。
“是我。母亲让我来叫醒你们??”
“我们马上??你可不要进屋来??有跳蚤,我们只好睡在地上。
司捷潘,起来吧,听见吗?”
葛利高里从她说话的声音里听出,她很窘,便赶快走开。
这次村子里共有三十名哥萨克去参加五月野营。集合地点是在校场
上。还不到七点钟,一辆辆帆布篷大车、步行的和骑马的哥萨克,带着
全副装备,穿着五月野营的帆布上衣,便已陆续向校场涌来。
彼得罗在台阶上赶着缝一条开了缝的马缰绳。潘苔莱·普罗珂菲耶
维奇在彼得罗的战马旁边转转,——往马槽里撒着燕麦,偶尔叫喊几声:
“杜妮亚什卡,干粮袋你缝上了吗?猪油撒上盐了吗?”
红光满面的杜妮亚什卡象只小燕似的,从厨房到上房,在院子里来
回穿梭,听到父亲呼唤,笑嘻嘻地摆着手叫道:
“老爸爸,您好好干自己的事儿吧,我会给哥哥装好的,管保到切

尔卡斯克 也掉不出来。”
“还没有吃完吗?”彼得罗用唾沫把麻线蘸湿,头向马点了一下,
① 指新切尔卡斯克,意思是说走多远也掉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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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道。
“还在吃哪,”父亲庄重地回答说,同时用粗糙的手巴掌检查着马
鞍的垫子。
“要知道,一块小木片或者一根小草棍粘在鞍垫子上,只须跑一程
路就会把马背磨出血来。”
“爸爸,枣红马吃完了,您就去饮饮它。”
“葛利什卡会牵到顿河边去饮的。喂,葛利高里,牵马去饮饮!”
身躯高大细长、筋肉强壮、额上有颗白星的顿河种骏马撒着欢儿走
去。葛利高里把它牵到板门外,左手轻轻一扶马背,就跃身上马,疾驰
而去。到河边下坡处,他想要勒住,但是马已经跑溜了腿,越跑越快,
一溜烟似的飞奔到坡底下去。葛利高里看到一个女人挑着水桶,正走下
斜坡,他向后挺着身子,几乎已经躺在马背上,策马拐出小路,冲到水
边,后面扬起一阵灰尘。
阿克西妮亚摇摇摆摆地从山坡上走下来,老远就大声喊道:
“疯鬼!差一点儿叫马踩着我!你等着吧,我去告诉你爹,你是怎
么骑马的。”
“好啦,我的好邻居,别骂啦。把男人送去野营以后,你家里也许
还用得着我呢。”
“这么个疯鬼,我有啥用你的!”
“等到割草的时候,你就会来求我啦,”葛利高里笑着说。
阿克西妮亚扁担不离肩,站在跳板上麻利地汲了一桶水,然后把被
风吹起的裙子夹在两膝中间,瞟了葛利高里一眼。
“怎么,你的司捷潘要走了吗?”葛利高里问道。
“跟你有什么相干?”
“好大的脾气??难道问问也不行吗?”
“要走啦。怎么样?”
“那你就要守活寡啦?”
“是呀。”
马的嘴唇离开了水面,向顿河对岸望着,大声地嚼着嘴上流下的水,
不断用前腿扒着河水。阿克西妮亚又汲满了第二桶,把扁担换到另一边
的肩上,微微地摇晃着向坡上走去。葛利高里策马紧跟在后面。风吹弄
着阿克西妮亚的裙子和黝黑的脖子上的毛茸茸的小发卷。花缎子绣的缠
头巾在厚而重的发髻上耀眼地飘动,掖在裙子里面的粉红色上衣紧裹着
滚圆的脊背和丰满的肩膀。阿克西妮亚向前探着身子,爬着坡儿,可以
清楚地看出上衣下面凹下去的脊梁沟。葛利高里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的
每一个动作。他很想再跟她搭话。
“大概,要想念你的男人啦吧,啊?”
阿克西妮亚一面走着,一面扭过头来,嫣然一笑。
“当然要想啦。你快娶媳妇吧,”她一面喘着气,一面断断续续地
说道, “娶了媳妇,你就会尝到思念心上人的滋味啦。”
葛利高里催马赶到她身边,直瞅着她的眼睛。
“可是也有些娘儿们却巴不得把男人送走。我们家的达丽亚只要一
离开彼得罗马上就会胖起来。”
阿克西妮亚的鼻孔翕动着,急促地喘着气;整理着头发,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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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不是蛇,可是却象蛇一样的吸你的血。快给你娶媳妇啦吧?”
“我不知道俺爹打的什么主意。大概要等到服役以后吧。”
“你还年轻呢,别急着娶媳妇。”
“为什么?”
“顶没有意思啦。”她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连嘴唇也没有张,吝
啬地笑了一下。这时葛利高里第一次看见她的嘴唇竟是那么放荡、贪婪、
丰满。
他用手指把马鬃分成小缕,说道:
“我压根儿就不想娶亲。也许有那么个女人,不用娶她也会爱我。”
“已经找到了吗?”
“还用找吗??你马上就要把司捷潘送走??”
“你可别跟我调情!”
“你会把我打死?”
“我要告诉司捷潘??”
“我会给你的司捷潘点颜色看看??”
“小心点,大力士,你会哭鼻子的。”
“别吓唬我,阿克西妮亚!”
“我不是吓唬你。你应该去和姑娘们调情。叫她们给你绣花手绢,
但是不要老看我。”
“我偏要看你。”
“那就请看吧。” 阿克西妮亚和解地笑了,并离开了小路,想
趁机绕过马去。葛利高里却把马一横,拦住了她的去路。
“放我走,葛利什卡!”
“就不放。”
“别胡闹,我得去给当家的收拾行装呀。”葛利高里微笑着,把马
调弄得发起野来:那马挪动着蹄子,把阿克西妮亚挤到石崖边。
“让我走,死鬼,有人来啦!叫人看见,他们会怎样想呢?”她用
惊骇的目光向四下里扫了一眼,便走了过去,皱着眉,头也没有回。彼
得罗正在门廊上跟家里人告别。葛利高里备好了马。彼得罗一手扶着马
刀,匆忙跑下台阶,从葛利高里手里接过马缰绳。马知道是要上路了,
急躁不安地挪动着腿儿,嚼着嘴里的铁嚼子,吐着白沫。彼得罗一脚踏
上马镫,扶着鞍鞒,对父亲说道:
“爸爸,别累坏那匹白额顶的马,等到秋天,我们就卖掉它。要知
道,也该给葛利高里置买一匹战马啦。大草原上的草可别卖啊,爸爸,
你自己看得出:今年小草场上的草是没有指望啦。”
“好,上帝保佑你。一路平安,”老头子画着十字说道。
彼得罗用习惯了的动作使自己笨重的身躯跨上马鞍,整了整上衣后
面腰带勒出的褶子。马朝大门走去。马刀柄随着马行进的节奏摆动,在
阳光下闪着黯淡的光泽。达丽亚手里抱着孩子跟了出去。母亲站在院子
中间,用袖子擦着眼睛,又用围裙角擦擦发红的鼻子。
“哥哥,馅饼!把馅饼忘啦!??是土豆馅的!??”杜妮亚什卡
象山羊似的朝大门跑去。
“傻丫头,乱喊什么!”葛利高里气愤地对她喊道。
“馅饼忘掉啦!”杜妮亚什卡靠在篱笆门上冤屈地说,眼泪流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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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油晃晃的、火热的脸颊上,又从脸颊上滴到平日穿的外衣上。
达丽亚用手巴掌遮在眼前,注视着丈失被扬起的尘埃笼罩着的白上
衣。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摇晃着大门旁边的一根腐朽了的柱子,看
了葛利高里一眼。
“你立刻把大门修理修理,在角上栽根柱子。”他又想了想,象是
报告一件新闻似地补充说: “彼得罗走啦。”
葛利高里隔着篱笆看到,司捷潘也在准备上路。阿克西妮亚穿着一
条绿色毛料裙子,给他牵过马来。司捷潘微笑着,在对她说些什么。他
不慌不忙,以占有者的姿态吻了吻妻子,两只胳膊好久都没有从她肩上
拿下来。被太阳晒得黝黑和干活磨得粗糙的大手在阿克西妮亚洁白的外
衣上,象煤炭似的闪着黑亮的光。司捷潘背朝葛利高里站着,隔着篱笆
可以看见他那绷紧的、刮得很漂亮的脖子和有点下垂的宽肩膀,——当
他把脑袋俯在妻子身上的时候,还可以看见他那卷起的亚麻色胡子尖。
阿克西妮亚不知道为什么在笑,还在不以为然地摇晃脑袋。骑手踏
镫上马,高大的铁青马微微地晃了一下。司捷潘骑在马鞍子上,就象长
上了似的,他策马急步走出大门,阿克西妮亚抓着马镫,和他并排走着,
恋恋不舍地象只驯顺的狗,仰起脑袋看着他的眼睛。
两口子就这样走过邻居的宅院,在大路转弯的地方消逝了。
葛利高里不眨眼地目送了他们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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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向晚,大雷雨袭来。褐色的浓云笼罩在村庄的上空。狂风在顿河上
掀起阵阵波涛,拍打着河岸。村周围的绿树外,闪电照亮了天空,稀疏
的雷鸣声震撼着大地。鹞鹰伸直了翅膀,在乌云下盘旋,一群乌鸦呱呱
叫着跟在后面。从西面涌起的黑云喷散着冷气,顺着顿河飘动。河边草
地那边的天空黑得吓人,草原好象在等待着什么似的沉默着。村子里响
起了一阵关百叶窗的乒乓声,在教堂做过晚祷的老太太们,画着十字,
匆忙地赶回家去;大风旋起的灰色尘埃,象巨柱,在校场上转移,被春
天的闷热蒸发得干渴的大地已经尝到第一阵甘霖。
杜妮亚什卡摇晃着两条小辫子,飞也似地穿过院子,关上了鸡窝的
小门,然后站在院子中间,翕动着鼻翅,就象马停在障碍前面一样。孩
子们在街上乱蹦乱跳。邻家八岁的孩子米什卡正在一只腿蹲着,打着转
儿,——脑袋上戴的爸爸的大制帽,也在打转儿,完全遮住了他的眼睛,
——他尖声地喊叫着:
毛毛雨,毛毛雨,停一停,
我们要钻进灌木丛,
祷告上帝,
跪拜耶稣。
杜妮亚什卡羡慕地看着米什卡的两只尽是裂纹的光脚拼命地在地上
踢踏。她也想到雨地里去跳舞,把脑袋淋湿,好叫头发长得稠密而又鬈
曲;她也想象米什卡的同伴一样,脚朝天在路旁的尘土上拿大顶,冒着
倒到蒺藜上的危险,——但是母亲正怒气冲冲地噘着嘴唇,从窗户里往
外看呢。杜妮亚什卡叹了一口气,跑回屋子里去。雨下大了。一声霹雳
在屋顶上炸响,余声隆隆,直向顿河的对岸滚去。
在门洞里,父亲和汗流满面的葛利什卡,正从耳房里往外拖一张卷
着的大鱼网。
“拿粗线和大针来,快点儿!”葛利高里朝杜妮亚什卡喊道。
厨房里点起了灯火。达丽亚坐下来缝鱼网。老太婆一面摇晃着孩子,
一面嘟囔说:
“老东西,你总在出馊主意。全家都该睡啦,煤油一天比一天贵,
你还点灯。现在捞什么鱼呀?你们发什么疯呀?还要出去乱闯,要知道,
老天爷正在院子里发怒哪,你听听,你听听,雨下得有多大!主耶稣基
督,圣母娘娘??”
一道耀眼的蓝光照亮了厨房,霎时,一片寂静:可以听见雨点打到
百叶窗上的声音,紧跟着就是轰隆一声干雷。杜妮亚什卡叫了一声,把
头扎进鱼网里去。达丽亚拿着小十字架朝窗户和门直摇晃。
老太婆用恐怖的眼神望着在她腿边嬉戏的小猫。

“杜恩卡 !你把它赶走,鬼东西??圣母娘娘,宽恕我这有罪的人
吧。杜恩卡,把小猫扔到院子里去。去你的,鬼东西!叫你??”
葛利高里把鱼网上的一条木棒扔在地上,摇晃着身子闷声地大笑起
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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