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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顿河(1)

_3 肖洛霍夫(苏联)
① 是叶芙多基亚的爱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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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们瞎吵吵什么?住嘴!”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喊道。
“婆娘们,快点缝吧!前几天就说过,叫你们看看鱼网。”
“现在可有什么鱼呀,”老太婆不以为然地提醒说。
“不懂——就闭上你的嘴吧!我们在沙子嘴就能逮到鲟鱼。这会儿
鱼害怕大风浪,都要往岸边跑。大概河水已经发浑啦。喂,杜妮亚什卡,
跑出去听听——小河里的水涨了没有?”
杜妮亚什卡不很情愿地斜着身子,向门口走去。
“都是谁跟着去下水呀?达丽亚可不能去,奶头会受凉,”老太婆
仍旧喋喋不休地说。
“我和葛利什卡,另一张网,叫阿克西妮亚去,另外再叫上个婆娘。”
杜妮亚什卡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睫毛上挂着哆哆嗦嗦的雨点儿,
身上散发出潮湿的黑土气息。
“小河的水涨得可厉害啦!”
“你跟我们去下水吗?”
“还有谁去呀?”
“再叫上几个老娘儿们。”
“我去!”
“好,披上件衣服,跑到阿克西妮亚家去。如果她去,让她再叫上
玛拉什卡·弗罗洛娃!”
“那娘儿们是不会冻坏的,”葛利高里微笑着说,“她身上的厚膘
象肥猪似的。”

“葛利顺卡 ,你最好带上一把干草,”母亲劝说道,“放在心口下
头,不然内里会受凉的。”
“葛利高里,去弄点干草。老太婆说得很对。”
杜妮亚什卡很快就把婆娘们领来了。阿克西妮亚穿着一件破上衣,
腰里系着绳子,下身是一条蓝色的衬裙,看起来似乎矮了一些,瘦了一
点儿。她跟达丽亚互相说笑着,从脑袋上摘下头巾,把头发紧紧地挽成
一个髻,在蒙上头巾的时候,仰起头,才冷冷地瞟了葛利高里一眼。肥
胖的玛拉什卡在门坎旁边绑着袜子,用受了凉的嗓子,沙哑地说道:
“带上口袋了吗?我的天,咱们现在去逮鱼啦。”
大家走到院子里。雨点密密麻麻地向松软的土地上倾注着,水洼冒
着泡,汇成浊流,弯弯曲曲地向顿河流去。
葛利高里走在前面。突然无缘无故地高兴起来。
“小心,爸爸,这儿有一道沟。”
“真黑呀!”

“跟着我走,阿克秀莎,挨着我,咱们一块儿去下地狱,”玛拉什
卡哑着嗓子哈哈大笑。
“瞧,葛利高里,好象到了迈丹尼科夫家的码头了吧?”
“就是它。”
“从这儿??开始??”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顶着呼呼响的风,
喊叫道。
① 是葛利高里的爱称。
② 阿克西妮亚的爱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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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不见,大叔!”玛拉什卡哑着嗓子喊道。
“下水吧,上帝保佑??我从深处下网。从深处下,我说??玛拉
什卡,聋鬼,你往哪儿拉呀?我去从深处下网!??葛利高里,葛利什
卡!叫阿克西妮亚从岸上下网!”
顿河在咆哮。风把倾斜的雨幕撕成了碎片。
葛利高里用脚试探着河底,一直下到没腰的地方。粘糊糊的冰凉的
河水齐到胸部,象一道铁箍似的箍住了他的心房。波浪象鞭子一样,朝
脸上、眯起的眼睛上打来。鱼网鼓得象大球,向深水沉下去。葛利高里
穿着毛袜子的脚在沙底的河床上滑行。鱼网上的木棒从手中挣脱??水
越来越深,越来越深。突然,他陷进一个大坑。两脚沾不到地了。急流
猛地冲向河中心,把他也卷了进去。葛利高里使劲用右手往岸上划。黑
水翻滚的洪流,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使他感到可怕。他的一只脚踏着了
松软的河床,太好啦。有条鱼直撞他的膝盖。
“绕过水深的地方!”在一片粘糊糊的黑暗中,从什么地方传来父
亲的喊声。
鱼网沉了下去,并继续向深处沉,水流冲走他脚下的泥沙,于是葛
刊高里抬起脑袋,游着,不断地往外吐着水。
“阿克西妮亚,你还活着吗?”
“还活着哪。”
“小雨好象是要停了吧?”
“小雨是要停了,可是大雨马上就要来啦。”
“你小声点儿。叫我爹听见会骂的。”
“老爹就把你吓成这样,也算个??”
他们沉默了片刻。河水象粘面团似的,把每一个动作都粘结了起来。

“葛利沙,这岸边有一棵沉在水里的大树。鱼网要躲开它。”
一个大浪头扑来,一下子就把葛利高里冲出了很远。轰鸣的水声,
就象是一块巨石从悬崖上飞落到水里。
“啊——啊——啊!”阿克西妮亚在岸上什么地方尖声叫喊。
葛利高里吃了一惊,从水里钻出来,朝着呼叫声游去。
“阿克西妮亚!”
只听到风声和滔滔的流水声。
“阿克西妮亚!”葛利高里吓得浑身发冷,喊叫道。
“嗳——嗨!!??葛——利——高——里!”父亲震耳的喊声从
远处传来。
葛利高里划动双手。脚底下有一团软绵绵的东西,他用手去抓,原
来是鱼网。
“葛利沙,你在哪儿???”这是阿克西妮亚哭叫的声音。
“为什么你不答应一声呀???”葛利高里往岸上爬着,生气地喊
道。
他们俩蹲了下来,哆哆嗦嗦地解着乱成一团的鱼网。月亮从风吹开
的云隙中钻出来。河边草地对面,依然响着隐约的雷声。地上还没渗完
的雨水闪着亮光。大雨洗过的夜空,森严而明澈。葛利高里解着鱼网,
① 葛利高里的爱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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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细地观察着阿克西妮亚。她脸色惨白,但是两片略微向外翻着的红嘴
唇已经有了笑意。
“大浪一下子把我冲到岸上,”她喘着气讲道, “简直把我吓晕啦。
吓死啦!我以为你准淹死了。”
他们俩的手碰在一起。阿克西妮亚试着把手伸进他的袖筒里去。
“你袖子里多暖和啊,”她可怜地说,“我可是冻坏啦。浑身疼得
要命。”
“看它,那条该死的鲢鱼撞了个多大的窟窿!”
葛利高利把鱼网中间的窟窿摊开,足有一俄尺半长。
有人从沙滩上跑过来。葛利高里猜出是杜妮亚什卡,还离得很远就
向她喊道:
“你带着线吗?”
“带着哪。”
杜妮亚什卡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你们坐在这干什么?爸爸让我来叫你们啦。赶快到沙子嘴去。我
们已经在那儿捉了一口袋鲟鱼啦!”杜妮亚什卡用毫不掩饰的得意口气
说道。
阿克西妮亚冷的牙齿磕得咯咯响,在缝网上的窟窿。为了可以暖和
点儿,他们快步向沙子嘴跑去。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正在用满是疤痕、被水泡得圆鼓鼓的象淹
死鬼一样的手指头卷着烟;不停地跳动着,吹嘘说:
“一回逮了八条,又一回??”他停了停,抽着烟,默默地用脚指
着口袋。
阿克西妮亚好奇地朝口袋里看看。里面泼剌泼剌直响;活着的鲟鱼
还在挣扎。
“你们倒是跑到哪儿去啦?”
“鲢鱼把网撞破啦。”
“缝好了吗?”
“马马虎虎,把网眼连了连??”“好,接着捞吧,捞到河湾处,
咱们就回家。下网啊,葛利什卡,你还在等什么呀?”葛利高里迈着两
只麻木的脚走去。阿克西妮亚冻得还在打冷战,葛利高里从他俩拉着的
鱼网都能感觉到她在哆嗦。
“别哆嗦啦!”
“我倒想不哆嗦,可是冻得我连气都喘不上来啦。”
“来吧??把网拉上来吧,这条该死的鱼!”一条大鲤鱼在网里跳
着。葛利高里加快脚步,拉着木棒往回收网,阿克西妮亚弯着腰朝岸上
跑去。退落的河水顺着沙岸哗哗流去,鱼在泼剌泼剌地挣扎。
“咱们走河边草场吗?”
“从树林子里走近一点儿。喂,你们那里快完了吗?”
“你们走吧,我们马上就来。我们把网涮一涮。”阿克西妮亚皱着
眉头,拧了拧裙子,把装鱼的口袋搭到肩膀上,小跑似地沿着沙嘴走去。
葛利高里扛着鱼网。他们走了有一百多俄丈远,阿克西妮亚就哎呀哎呀
地叫起来: “我一点劲儿也没有啦!两条腿都冻僵啦。”
“这有个旧干草垛,你进去暖和暖和,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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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好。要不然我是走不到家了。”葛利高里把草垛顶掀到一旁,
掏了一个窟窿。堆久了压得瓷实的干草散发出一股腐朽的热气。
“爬到当中去。这儿就象炉炕上一样热乎。”阿克西妮亚扔下口袋,
钻进干草垛,干草一直埋到脖子。
“这简直是天堂!”葛利高里冻得打着哆嗦,躺在旁边。从阿克西
妮亚的湿漉漉的头发上散发出轻柔的诱人的气息。她仰面躺着,半张着
嘴,均匀地呼吸着。
“你头发上的气味真醉人。你知道吗,就象那白色的小花的香
味??”葛利高里俯下身小声说。她默不作声。她的眼睛望着下弦的月
亮,目光迷离、冷漠。葛利高里从口袋里抽出一只手,突然把她的头扳
到自己身边。她用力挣脱,站了起来。
“让我走!”
“小点儿声。”
“让我走,不然我可要嚷啦!”
“等等,阿克西妮亚??”
“潘苔莱大叔!??”
“是迷路了吗?”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从山楂树丛里应声喊道,
原来离他们很近。葛利高里紧闭着嘴唇,从草堆上跳下来。
“你喊什么呀?可是迷了路吗?”老头子走过来,又问道。阿克西
妮亚站在草堆旁边,整理着歪到后脑勺子上去的头巾,头上冒着热气。
“倒没有迷路,可是冻得真够呛。”
“唉,真是妇道人家。瞧,这不是草垛嘛,钻进去暖和暖和。”阿
克西妮亚微微一笑,弯身去拿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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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到野营集合地谢特拉科夫村,有六十俄里 路。彼得罗·麦列霍夫和
阿司塔霍夫·司捷潘坐在一辆车上。和他们一起的还有三个同村的哥萨
克:一个是费多特·博多夫斯科夫,这个年轻人长得有点儿象加尔梅克
人;一个是禁卫军阿塔曼斯基团,属于二期征召的士兵赫里桑福·托金,

外号叫赫里斯托尼亚 ;还有炮兵托米林·伊万,他是到佩尔西阿诺夫卡

去的。喂过第一次牲口以后,把赫里斯托尼亚的标准马 和司捷潘·阿司
塔霍夫的铁青马套在车上。其余的三匹马都没有卸鞍子,跟在车后头。
身体象所有的阿塔曼斯基团的兵士一样健壮,带点儿傻气的赫里斯托尼
亚赶车。他坐在前面,脊背弯得象车轮似的,把透进车篷的光线全遮住
了;他用震耳的低沉的声音吆喝着马。彼得罗·麦列霍夫、司捷潘和炮
兵托米林躺在蒙着新防雨布的车篷里抽烟。费多特·博多夫斯科夫跟在
后面走;看得出,他那两条加尔梅克人的罗圈腿,走在尘土飞扬的道路
上,一点也不吃力。
赫里斯托尼亚赶的车走在最前头。后面还跟着七八辆车,车上都拴
着没有卸鞍子的和卸了鞍子的马匹。
大路上尽是欢笑和呼叫声、拖着长腔的歌声、马嘶声以及空马镫的
撞击声。
彼得罗枕着干粮袋躺在那里,拧着黄色的长胡子。
“司捷潘!”
“啊?”
“我们来唱支军歌好不好?”
“太热啦。全身都给蒸干啦。”
“附近的村子里也没有酒店,没有盼头啦!”
“好啦,起头吧。可惜你可不是个行家。唉,你们家的葛利什卡可
是一个唱高音的好手!他一拉起长腔,那声音简直就象根银丝线一样漂
亮、悦耳。我跟他在村子里的游戏场上打过架。”
司捷潘把脑袋往后一仰,咳嗽了一声,用低沉、宏亮的声音唱起来:
哎,你呀,美丽的早霞,
你升起的真早啊??
托米林学着女人的样子,把一只手掌贴在脸颊上,用细声细气的痛
楚的呻吟声调跟着唱起来。彼得罗微微笑着,把胡子尖放进嘴里,眼看
着那个胸部宽阔的炮兵,憋得太阳穴上凸起一道道的青筋。
这个年轻的娘儿们,
来挑水的时辰可太晚点儿??
司捷潘原来头朝赫里斯托尼亚躺着,这时扭过脑袋,一只手撑着身
子;绷得紧紧的健美的脖颈泛起粉红色。
“赫里斯托尼亚,帮帮腔!”
可是小伙子却猜出了她的心事,
① 一俄里等于一.○六七公里。
① 赫里斯托尼亚的意思是基督的儿子。
② 沙皇时代,哥萨克入伍时骑的马,身高不能低于二俄尺零二俄寸,这种马就叫做标准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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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忙把自己的马备上鞍子??
司捷潘那鼓出的大眼睛在微笑,他把目光转向彼得罗,彼得罗把胡
子尖儿从嘴里抻出来,也跟着唱起来。
赫里斯托尼亚咧着那长满硬胡须的嘴,把车篷上的帆布震得直动:
备上了枣红马??
就去追赶那小娘儿们??
赫里斯托尼亚把他那足有一俄尺长的光脚盘在身子下,等着司捷潘
再唱起来。司捷潘闭上眼睛,——汗污的脸躲在阴影里——柔情地唱着,
声调忽而低得象耳语,忽而高亢,象是钢铁的响声:
小娘子,请你让开点儿,
让我到河边去把马儿饮??
赫里斯托尼亚又用洪钟似的声调把人们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邻近车上的人也加入了合唱。车轮磨得铁轴吱吜吱吜响,马匹被尘
土呛得不断地打喷嚏,悠扬、宏亮、春潮般的歌声在大路上空奔流。从
还没有干涸的草原池沼里晒成棕色的芦苇丛中飞出了一只白翅膀的野
鸭。它一面叫着,一面向洼地飞去,还不断地回过头来,用翡翠一样的
眼睛俯视白篷的大车行列、用蹄子扬起阵阵烟尘的马匹和穿着落满尘土
的白上衣、在路旁走的人们。野鸭落到洼地里,黑色的胸脯碰在干枯的、
被野兽践踏的草上,再也看不到路上的情景了。可是大道上依然是车声
辚辚,鞍下大汗淋漓的马匹仍旧在懒洋洋地挪动着脚步;只有几个穿灰
衬衣的哥萨克,迅速离开自己的马车,跑到领头的那辆车跟前,围着它
弯腰捧腹地哈哈大笑不止。
司捷潘全身挺直站在车上,一只手扶着车篷的帆布顶,另一只手轻
轻地挥动着,用短促、动人的快板唱道:
别挨在我身边坐,
别挨在我身边坐,
人家会说你爱我,
你要是爱我,
就常常来看我,
你要是爱我,
就常常来看我,
我家可不是普通人家??
几十个大粗嗓子接上去合唱起来,啸叫着,歌声在大道的尘土上飞
扬:
我家可不是普通人家,
不是普通人家,——
是盗窃世家,
是盗窃世家——
不是普通人家,
我爱的是公爵的儿郎呀??
费多特·博多夫斯科夫吹着口哨;两匹马屈着前腿,挽车狂奔;彼
得罗从车篷里探出身子,笑着,挥舞着制帽;司捷潘脸上闪耀着眩目的
讪笑,调皮地耸着肩膀;大道上烟尘滚滚;赫里斯托尼亚只穿一件没系
腰带的长上衣,头发乱蓬蓬的,浑身大汗淋淋,两腿蹲着,象只小飞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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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地旋转、跳舞,他双眉紧皱,哼哼着,装出哥萨克女人的样子,在松
软、灰色的尘土上留下了许多奇异的大光脚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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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大家都在一个光秃秃的、顶部宽平、布满了黄沙的土岗旁停下来过
夜了。
一片乌云从西边涌来。它的黑翼已经洒下零星的雨点。人们把马牵
到水塘边去饮。低垂的岸柳被风吹得弯下了腰。浮着一层绿苔的池水,
荡起粼粼碧波,映着闪闪的电光。风吝啬地撒着雨点,好象是在把施舍
撒向大地的污黑的手掌。
马都绊着前腿儿,放去吃草,派了三个人去守护。其余的人各自在
车前燃起了火堆,饭锅就挂在车辕上。
赫里斯托尼亚在煮粥。他一面用勺子在锅里搅着,一面对坐在周围
的哥萨克们说道:
“??喏,一个高高的土岗,就跟这个差不多。我对我过世的爸爸

说: ‘阿塔曼会不会因为咱们没得到任何许可就开挖土岗,来拦阻咱们
呢?’”
“他又在这儿胡说些什么呀?”从马群那边回来的司捷潘问道。
“我在讲,我和过世的爸爸寻宝的事儿,愿老人家在天之灵安息。”
“你们在哪儿寻过宝呀?”
“老兄,就在费季索夫山谷后面呀。你是知道的啊,梅尔库洛夫土
岗??”
“对对??”司捷潘蹲下去,拿了一小块炭火放在手掌上摇晃着,
吧嗒着嘴,半天才点着了烟。

“好,咱们书归正传。爸爸对我说:‘走,赫里斯坦,咱们挖梅尔
库洛夫土岗去。’他听我爷爷说过,这个土岗里埋藏着财宝。但是财宝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弄到手的。爸爸就向上帝许愿说:你要是把财宝给
我,我就给你修一座富丽堂皇的教堂。我们这样决定了,便出发到那儿
去。那是镇上管的公地,所以别人只会怀疑是阿塔曼干的。天黑以前我
们就赶到了那儿。等到天色慢慢黑下来,我们把骒马的前腿拴好,便扛
着铁锹爬上岗顶。直接就从岗顶下手。挖了一个有两俄尺深的坑,由于
年代久了,泥土变得象真正的石头一样硬。我全身都被汗湿透了。爸爸
老在小声祷告着。兄弟们,请相信我的话,那时我的肚子总在咕噜咕噜
响??夏天嘛,吃些什么玩意儿你们是知道的:除了酸牛奶就是克瓦斯
②??喝多了,肚子象绞一样疼,只有等死——完蛋!我那过世的爸爸,
祝福他在天之灵,却骂道: ‘呸,赫里斯坦,你这坏小子!我在祷告,
你却连屁也憋不住,简直叫人没法子喘气。滚你的,滚下土岗去吧,不
然我就用铁锹把你的脑袋砍掉。由于你这个坏小子的缘故,财宝都可能
钻进地里去!’我躺在土岗下,肚子疼得要命,简直象针扎,我那过世
① 帝俄时代,对哥萨克队伍中所选出的各级的首领,都这样称呼。如顿河军区的首领就叫军区阿塔曼,区、
镇的首领,就叫区、镇阿塔曼,哥萨克军队出征时选出的首领,则称行军阿塔曼。广义地说,这个字的意
思就是首领。但是由于顿河哥萨克的独立性完全丧失,各级阿塔曼的头衔均由历代沙皇任命,所以实际上
哥萨克军队是由官方委派的阿塔曼来管理的。
① 赫里斯托尼亚的爱称。
② 一种酸性饮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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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爸爸——象魔鬼一样,力大无比!——一个人还在那里挖个不停。一
直挖到发现了石板。他喊我上去。于是,我就插进撬棍,把这块石板撬
起??请相信我的话吧,兄弟们,这是一个月色皎洁的夜晚,可是石板
下面还是闪着耀眼的亮光??”
“好啊,赫里斯托尼亚你就胡说吧!”彼得罗忍不住说道,一面笑
着,一面揪胡子。
“为什么是‘胡说’?滚你娘的蛋!”赫里斯托尼亚提了提肥大的
裤子,打量了一下听众。
“不,当然不是胡说!而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往下说吧!”
“兄弟们,真的,闪着耀眼的亮光。我一看,原来是一大堆木炭。
大约有四十担。爸爸说: ‘下去,赫里斯坦,把木炭都扔上来。’我爬
下去。往上扔啊,扔啊,扔这倒霉的玩意儿,一直扔到天亮。早晨,我
一看,原来他——真来啦。”
“谁呀?”躺在马衣上的托米林兴致勃勃地问道。
“阿塔曼呗,还能是谁呢。他坐在马车上,说道:‘谁叫你们干的,
没有出息的东西?’我们一声都没吭。于是,他就把我们逮捕了,押到

镇上。前年,还传我们到卡缅斯克 去过堂,但是我爸爸有先见之明,早
就死了。我们备了公文,说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赫里斯托尼亚把冒着热气的粥锅摘下来,回到大车里拿勺子去了。
“那么你父亲呢?许了愿修建教堂,就这样没有修成?”司捷潘等
赫里斯托尼亚拿着勺子回来的时候问道。

“你真是个糊涂虫,司乔巴,难道他能为了这些木炭去修建教堂
吗?”
“既然许了愿,就应当还愿嘛。”
“对木炭可并没有许什么愿,至于财宝??”
火光被哄笑声震得直抖动。赫里斯托尼亚从锅上抬起他那带点儿傻
气的脑袋,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儿,就用沉厚的笑声压下了人们的喧
吵。
① 现在是罗斯托夫州的卡缅斯克市。
② 司捷潘的爱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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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阿克西妮亚十七岁的时候嫁给了司捷潘,是从顿河对岸、沙漠地区
的杜布洛夫卡村嫁过来的。
在出嫁前一年的秋天,她在离村子八俄里的草原上耕地,夜里,她
的父亲——五十岁的老头子——把她的手绑起来,强奸了她。
“你要是敢说出一句,我就宰了你,你要是不说出来,我就给你买
一件天鹅绒上衣和一双带套鞋的高筒靴子。你要给我记住:要是走漏半
点儿风声,我就宰了你??”他威吓她说。
夜里,阿克西妮亚只穿着一条撕烂的衬裙,跑回了村子。她倒在母
亲脚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哭着诉说??母亲和哥哥——一个刚复员回来
的阿塔曼斯基团的哥萨克——把马套在车上,叫阿克西妮亚也坐在车
上,赶到父亲那里去,这八俄里的路程,哥哥差点儿没有把马给抽死。
他们在宿夜地附近找到了父亲。他喝得烂醉,睡在铺在地上的羊皮大衣
上,身边有一个空伏特加酒瓶。阿克西妮亚眼看着哥哥从车上卸下一根
辕木,用脚把沉睡的父亲踢醒,简单地问了他几句话,就用铁皮包着的
辕木照着老头子的鼻梁打去。他和母亲两人把老头子打了足足有一个半
钟头。年边而且一向温顺的母亲疯狂地揪抓已经失去知觉的丈夫的头
发,哥哥拼命地用脚踢。阿克西妮亚蒙起脑袋,躺在大车底下一声不响
地哆嗦着??天亮以前,他们把老头子拉回了家。他可怜地呻吟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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