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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美国当警察_石子坚

_3 石子坚(当代)
我闭上双眼,我没有气力跟东华争吵。我想起了跟我一块受伤,现在仍然在抢救的老越南,还有杀人犯汉德森冲我狞笑的脸。
事情发生在三年以前,当时我在华盛顿监狱工作。
不知过了多久,我慢慢苏醒过来,头还在痛,昏沉沉的,一股阴冷的感觉弥漫我的全身,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千军万马的厮杀。我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生还是死,浑身有如万根钢针在扎,扎得好痛,可又喊不出声。四周雾蒙蒙的一片,只见一只高高悬挂在空中、裹着石膏的脚,我想那应该是我的,可试着动一动,却一点感觉也没有。
我慢慢辨认出坐在床头抽泣的女人是东华。这是在家里吗?我的意识还有些模糊,东华为什么哭?我想伸手帮她擦去脸上的泪水,可却无力抬起那同样打着夹板的手臂。
“你醒了,真的醒了!”东华站起身,按住我的肩头,“先别动,千万别动”。
两个护士跟随一位白人男医生走了进来。
“石,感觉怎么样?”男医生把脸凑到我的眼前。
是麦克?是他!我认出来了,是我在GWU读书时的室友,医学院的学生麦克。
“我怎么到医院了?”我清醒了许多。
“你忘了被犯人围攻,受伤的事了吗?你已经昏迷一天一夜了,幸好你身体强壮,总算醒过来了,你的同事可没有你这么幸运,现在还没脱离危险。”麦克叹了口气,开始为我检查。
“轻微脑震荡,小臂尺骨骨折,左膝骨折,全身多处外伤,需要住院观察治疗,感觉哪不舒服马上通知我。”麦克合上病历夹,对东华说:“不要担心,以他的体格,应该没什么大碍,会很快康复的。”
“麦克,我不会残废吧?”我急于想知道还能不能继续穿那身警服。
“只要你好好配合治疗,我保证你还是以前的BRUCELEE。”
麦克走后,东华坐在椅子上埋怨道:“我说什么了,早就不让你去监狱那个虎狼窝,你就是不听。”
我闭上双眼,我没有气力跟东华争吵。我想起了跟我一块受伤,现在仍然在抢救的老越南,还有杀人犯汉德森冲我狞笑的脸。
第10章 黑色星期五遭犯人围攻(1)
汉德森拨开人群冲上来,死死揪住我的衣领,刹那间,我看清了他的脸,想起上次他在独居监号自编自演的那出丑剧,他终于有机会报复我了。我拼命挣扎,但动弹不得,我就像个吊在空中的沙袋,任凭汉德森的重拳狂风暴雨般地倾泻,他边打边骂:“操你妈的中国功夫,操你妈的中国功夫!”我的意识完全模糊了。
9月13日,星期五,一个令我终身难忘的日子。
西方认为13是个不吉利的数字,如果13号又恰巧赶上星期五,那就更不吉利了,那天被称做黑色星期五,一年只有一两次,对此得格外小心,那天最好闭门不出,不得已外出,穿戴最好不要有黑色。
那天我刚好休息,东华上班前嘱咐我千万别出门,在家等石姗,晚上在家里庆祝她考入重点高中。这是一所开放式教学的高中,学生选课有很大的自主性,而且以自学为主,培养学生独立分析、解决问题的能力,该校大学升学率百分之百,而且净是名牌大学。
东华出了门还回过头嘱咐:“你今天一定好好陪陪她,平时总让孩子一个人在家,咱们欠她的太多了。”
我说:“管好你自己就行了,我哪儿也不去。”
刚把东华送走,电话铃就响了。
“哈喽,哪位?”我拿起话筒。
“嘿,BRUCELEE!说话怎么有气无力的啊,晚上可不要太过力了,哈哈!”话筒那边传来卷毛少尉粗野的声音,“性”是警员之间永恒的话题。他是个五十开外的黑人警官,一头卷曲的短发,像烫过似的,人称卷毛少尉。
“实在对不起,我今天不能加班。”一听是卷毛,我就知道没好事,准又让我加班,没等他张口就让他另请高明。
“别这样,石,我今天实在缺人手,看我的面子,无论如何帮我这个忙。”卷毛收起了嬉笑的态度,语气变得十分恳切还带着几分央求,看样子,今天不少人借故请假来躲这个黑色星期五。
“那你打算安排我在哪儿执勤?”我松了口。
“第七监号,你熟悉情况,怎么样?”
“那可不行,第七监号最乱了,少尉,你不必如此照顾我。”
“最乱的监号没有你我哪能放心,有你坐镇,犯人们不敢闹事。”
他算把我摸透了,吃软不吃硬。我经不住卷毛少尉软磨硬泡,便答应去加班,祝贺女儿考上高中的事明天再说吧。
换好制服,对着镜子一照,从头到脚都是犯忌的颜色,黑领带,黑皮带,黑皮鞋。管他呢,信则有,不信则无,虽然心里有点嘀咕,还是出门发动了汽车。 刚要踩油门,一只黑猫“嗖”的一声从汽车前窜了过去,这可不是好兆头,有心找个借口不去了,可已经答应了的事不能不守信用,多加小心吧。
我开着深红色的本田车沿着州际高速公路向南奔驰,这是一条美国东部贯穿南北的大干线,从最北部的缅因州直抵最南部的佛罗里达,全立交全封闭,中间一个红绿灯都没有。平时这条路十分繁忙,数不清的汽车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如同百川入海,浩浩荡荡排满双向八条车道,好像八条游走的巨龙。
今天的车比平常少多了,我压着最左边的超车道,一路超车朝中心监狱方向驶去。下了高速公路,再开五分钟就到了,路面开始变窄,而且一起一伏的,路旁长着齐腰深的杂草和茂密的灌木,偶尔有房屋从车窗两旁掠过,这一带与喧闹的市区相比,完全是两个世界。
穿过监狱第一道铁门,进入检查室。女警安娜带着甜蜜的微笑冲我张开双手:“嘿,石,你今天真帅极了。”检查室只有我们两个人,她不按按钮谁也进不来。我俩忘情地紧紧拥抱在一起,口舌相吻,任对方用双手在身上敏感部位来回揉搓。
我与安娜四年前就认识了,那时我们刚从监狱局警校毕业,她是新警员中最年轻漂亮的白人姑娘。她有一双明亮的眸子,笔挺的鼻梁,白皙的皮肤,瀑布般的金发披在肩上,警服穿在她体态婀娜的身上,别有一番动人之处。
安娜不仅相貌出众,学习成绩也很骄人,八次考试她拿了七个第一。她大学刚毕业,想从最基层做起,为将来成为FBI特工铺路。我对这位年轻漂亮又聪明能干的女同学颇为敬佩,我虽然硕士毕业,但只是在武器使用理论和实弹射击中得了满分,名列第一,其余课程都屈居她之后。
安娜十分要强,样样要争第一。手枪实弹射击训练时,头一回摸枪的她只是成绩平平。她见大家围着我的靶子叫好,过来一看,只见十环处被我打出鸡蛋大小一个圆洞。从那天起,安娜便缠着我教她打枪,手把手教美人打枪,我正求之不得,便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绝招儿传授给她。安娜聪明过人,一点就透,射击考核时成绩提高了一百多环,和我双双上台领取了最佳男女射手的奖状。
安娜二十四岁生日时,邀请我去她家开PARTY。到那才知道,她只邀请了我一个。我俩一边喝酒一边谈论人生的酸甜苦辣,说着说着,我就迷迷糊糊地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朦胧中,一个柔软的身躯贴了上来,一股女人的清香熏的我动弹不得,我情不自禁地把她紧紧搂在怀里。我的嘴被她火热的双唇吻住了,吻得那么深,那么久,我仿佛要溶化似的感觉,快被那磁石般游动的吻吸到她口里去。我的衣服被脱光了,我没有抵抗这人生第一次的出轨,我无法抗拒这来自一个金发美女的全方位进攻。我以往的经历都是主动的,现在却任由她来摆布,巨大的快感透过脊梁,一波又一波地冲向大脑,迅速弥漫全身,我低声咆哮着释放出了自己。
我已记不清安娜说了多少次她爱我,但她从未提出过婚姻要求,我也无法给她什么承诺。牵扯的问题太多了,我不知道是否将来有一天能成全她,同时也成全我自己。
走出检查室,我拖着浑身每块肌肉都已经涨挺的身躯朝第七监号走去。“喵,喵,”一群黑猫围在餐厅门口在等残汤剩饭,绿幽幽的眼睛死盯着我。妈的,出门时遇到一只,这会儿又来一群,真晦气!环顾四周,门窗是黑的,猫是黑的,人也是黑的,连监狱长都姓黑,如果黑色星期五的说法果真灵验,那我们岂不是要有杀身之祸?
在这群黑猫的检阅下,我走进第七监号。今天又轮到老越南当班,他以前曾在南越警察总局任职,越战结束后被关进了集中营,经历了十年的非人折磨之后,终于在“黑道”的帮助下逃了出来,辗转来到美国。老越南是监号负责人,快退休了,用他自己的话讲,再过两年就刑满释放啦。
老越南今天喜上眉梢,脸上的皱纹显得更深了。
“怎么这么高兴?别是中了乐透大奖了吧。”我端过咖啡逗他。
“当然有喜事,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事。”老越南笑得合不拢嘴。
“老婆的签证批下来了?”把老婆接来美国是他的最大心愿。
“算你小子聪明,我老婆明天就到,还有两个女儿,女婿。”
“真的?太棒了!”我握着老越南的手高兴地说。一家人骨肉分离了十几年,终于团聚了,我的鼻子也觉得酸酸的。
“那你还加什么班呀,还不赶紧回家准备准备。”
“还不是想多挣点钱,”老越南苦着脸,“你看,一下子多了五口,我怎么养活他们,只能有班就加,有钱就赚喽,总不能让他们一下飞机就去打工吧。”
第10章 黑色星期五遭犯人围攻(2)
是啊,东华母女刚来美国时,我要有份正式工作,也不会让东华到中餐馆打工受气,更不会让石姗每天一个人呆在家里。我说:“你老婆当然不用去打工,女儿女婿都年轻,也不能光呆在家里,还有你儿子,对了,你儿子怎么没来?”
“儿子?”老越南神色顿时黯然,眼圈也红了,他喃喃自语道:“儿子来不了啦,他死了,死在集中营里了!”老越南告诉过我,当年他逃离越南不久,儿子便被抓进了集中营,一关就是十年。几个月前,当局终于同意他的家人赴美团聚,当时老越南那高兴劲就甭提了,怎么会死了呢?
“我儿子在收到移民文件两周前自杀了,十年都等了,这几天怎么就等不了了呢?”老越南已经老泪纵横。哎,他今天真不应该来加班。
正劝着老越南,电话铃响了,是卷毛少尉。
“石,叫红帽子快到指挥中心来。”红帽子是我们监号里的一个黑人犯人,在指挥中心打杂,光头上老顶着个红线帽子,大伙都叫他红帽子。
我连着催了两次,红帽子高低就是不出监号大门,我心里纳闷,难道他也在乎这黑色星期五不成。我知道他是我们黑监狱长的公子,因贩毒罪进的监狱,与卷毛少尉关系非同一般,所以才能在指挥中心出出进进。
卷毛少尉见红帽子迟迟不去,便亲自到监号来找他。红帽子正和汉德森嘀嘀咕咕不知说什么,周围站着一群犯人。汉德森是犯人中的健美冠军,要不是因杀人蹲了大牢,真能去参加健美比赛,跟施瓦辛格一决高低。
“红帽子,出来!”卷毛少尉冲他勾了勾食指。
“什么事啊?”红帽子满不在乎地斜靠在墙上。
“少跟我装糊涂!”卷毛抓住红帽子,连推带搡地把他弄到办公室。我砰的一声把门关上,汉德森领着一帮犯人堵在门口。
“那笔款究竟怎么回事?”卷毛耐着性子问红帽子。
“什么款啊?”红帽子两手插在裤兜里,抖着脚,歪着脑袋用眼角瞟着卷毛少尉。
“少跟我装蒜,你说你朋友出了车祸,你老爸又不在,找我借了五千美元,我手头现金不够,是用信用卡直接划的账。”
“对不起,听你说的跟真事一样,我怎么不记得呢?我关在监狱里,还有心情管外面的事?”红帽子死不认账。
卷毛少尉气得浑身哆嗦,红帽子平时见他总是唯唯诺诺的,今天吃了熊心豹子胆啦,上前就抓红帽子衣领。
“去你妈的!”红帽子抡起拳头打在卷毛的胸口上。卷毛急了,在监狱干这么多年,凭着管理有方,进退有度,颇有威慑力,从未有人对他如此放肆。他顿时火冒三丈,抽出警棍对准红帽子的额头就是一下子,红帽子哎哟一声,用手捂住额头,一缕鲜血从指缝中渗出,他狂叫着扑向卷毛少尉。
卷毛见势不妙,当着犯人打人可是犯了大忌,弄不好会引起暴乱。刚才实在气急了,可大错已铸成,后悔也没用,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他趁众人愣神儿的工夫,冲出办公室,超监号铁门跑去。
“紧急支援第七监号!”卷毛边跑边对着步话机大吼。
眼前发生的一切我看得清清楚楚,虽不知道他们在争什么,但一看红帽子受了伤,就知道不妙,这么小的办公室,十几个犯人冲进来,挤也把人挤扁了,我也顾不上老越南,紧跟着卷毛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倒霉老越南上了年纪,腿脚不灵活,眼神也不好使了,他见红帽子敢打少尉,也不看看周围是什么阵势,还想上前用手铐铐红帽子。我跟卷毛刚冲出去,汉德森就带着犯人们涌进办公室,他举起锤子般的拳头,照老越南脸上就是重重的一击,把老越南打了个仰面朝天,眼镜也碎了,口鼻鲜血直流。犯人们一阵拳打脚踢,老越南一会儿就昏了过去。
我紧跟着卷毛冲出办公室时,围在门口的犯人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闪开一条路让我们过去。等汉德森一拳打倒老越南,犯人们意识到该动手了,一群人围着殴打老越南,其余的一窝蜂跟着汉德森朝我和卷毛扑来。此时卷毛已冲到大铁门口,我看情况不妙,猛一转身拉开了决斗的架式,犯人们急忙刹住脚,想起我曾经在独居监号生擒活拿汉德森那一幕,都不敢轻举妄动,卷毛利用这宝贵的几秒钟,夺路逃出这猛兽笼子般的第七监号,回手把铁门反锁上。
我见铁门开了,收起架式往外跑,监号里施展不开,到外面再打就不怕了。我飞起一脚朝铁门踹去,咣当一声,门是锁着的,妈的,要不是我刚才挡一下,你也跑不出去,你怕犯人跟出监号,也不能把手下反锁在监号里呀。我来不及多想,赶快掏钥匙开门。但是太迟了,十几个犯人已经围上来,红帽子冲在头一个,他见我往外跑,以为我也害怕,上来照我后脑就是一拳。
我正想开门,就觉脑后一股凉风,知道不好,急忙往下一缩身子,红帽子一拳正打在铁门的小窗口上,竟把夹着钢丝网的钢化玻璃打得粉碎,我觉得浑身血往上涌,不玩命不行了。我双手握住门把,以增加支撑力,抬起右腿朝后用力一蹬,红帽子拳头刚收回来,心口就重重挨了一脚。我用的是跆拳道里威力最大的后踹。在跆拳道馆,我能赤脚一下踹碎六块木板,现在有门把支撑又穿着皮鞋,这一脚的分量可想而知。就见红帽子身体腾空而起,向后飞了好几米,重重地摔在地上,脸皱得像个苦瓜,吭不出声却抖成一团。
踹倒了红帽子,我得空转过身,见犯人们一个个正拿着架子围着我。其中有一个闹得最欢,摇头晃肩,两脚错前错后地蹦着,看样子还真有点拳击的底子。我认识他,是上次吃炸鸡在餐厅捣乱被我轰出去的八字胡,他还是监号里基督教积极分子,平时讲上帝他一套一套的,这会儿出了乱子,他比谁闹得都欢。
八字胡目露凶光,上次没吃够炸鸡的怨恨都要发泄到我身上。他先虚晃两下,接着用左手护住面部,右手一记直拳朝我鼻子捣来。我也豁出去了,卷毛跑了,老越南不知死活,我孤身一人被红了眼的犯人们围在监号里,拼了吧,死也得拉几个垫背的。
我迎着八字胡的重拳,不躲也不闪,纵身一跃,照准他的喉头就是一脚,以快制快,他胳膊再长也没我腿长,他拳头到了,我已纵身跃起,没等他拳头收回,我那飞出的右脚尖已狠狠地踢中他的咽喉,我皮鞋上有钢铁包头,八字胡浑身一软,顿时散了架子,我不等他摔倒,又补了一个旋风脚,挂着风踢在他的太阳穴上,他就像个吊着的麻袋被突然割断了绳子,重重地砸在地板上,马上翻了白眼。
“哇,这小子疯了,大家小心!”犯人们喊着。
“上,大伙一块上!”汉德森挥舞着拳头指挥,犯人们呐喊着一阵黑旋风般地朝我袭来,顷刻之间我就陷入风暴旋涡的中心。我就怕形成这种局面,寡不敌众,死拼体力哪是对手,刚一分神,眼角就重重挨了一拳,一片黏乎乎的东西糊住了我的右眼,那是血,我却没感到痛。四周是一双双仇恨的眼睛,我已分不清他们的面孔,我也失去了可以施展的空间。我被人从后面拦腰抱住,没等挣脱,胳膊又被按住了,拳头雨点般地落在我的脸上,身上,我只觉得置身于一片嘈杂之中,什么也听不清,什么也看不见。
汉德森拨开人群冲上来,死死揪住我的衣领,刹那间,我看清了他的脸,想起上次他在独居监号自编自演的那出丑剧,他终于有机会报复我了。我拼命挣扎,但动弹不得,我就像个吊在空中的沙袋,任凭汉德森的重拳狂风暴雨般地倾泻,他边打边骂:“操你妈的中国功夫,操你妈的中国功夫!”我的意识完全模糊了。
完了,就这么死在美国的监狱里了,石姗,乖女儿,爸爸舍不得撇你而去啊!东华,对不起,以后的路你只有自己走了!爸爸妈妈,儿子不能为你们尽孝了……
第10章 黑色星期五替罪羊(1)
昔日生龙活虎的我浑身是伤地躺在病床上,何等地无助。刚才东华坐在床头泪流满面,是怕我痛,怕我死,她哭得让我心神不宁。安娜没有哭,但她知道我哪里痛,会为我解痛分忧,她为我带来欣慰和安宁。
我的身体从地上飘起来,飘到半空,我看见一群警员冲进监号,平息了暴乱。直升飞机来了,载着红帽子和八字胡朝医院轰鸣而去,又来了两辆救护车,把躺在担架上浑身是血的我和老越南运走了,我失去了任何知觉,直到刚才见到麦克医生。
黑色星期五的噩梦还在脑海里环绕,我再也无法入睡。
“对不起,我可以进来吗?”这是安娜的声音,我挣扎着要坐起来,就觉得浑身一阵剧痛,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别动,别动。”安娜俯下身子,轻轻按住我,用纸巾轻轻擦干我额头渗出的冷汗,她眼角挂着泪花,但没有滴下来,她把双唇轻轻贴在我的嘴上,一缕金发散落在我脸上,我闭上眼睛,闻着她特有的女人清香,享受着生死搏斗过后的宁静和爱抚,整个身心都开始溶化,所有的痛楚也在那一刻烟消云散了。
昔日生龙活虎的我浑身是伤地躺在病床上,何等地无助。刚才东华坐在床头泪流满面,是怕我痛,怕我死,她哭得让我心神不宁。安娜没有哭,但她知道我哪里痛,会为我解痛分忧,她为我带来欣慰和安宁。东华的哭是爱,爱得刻骨铭心,安娜的吻也是爱,爱得心有灵犀。对东华的爱,我可以肆意挥霍,也可以不屑一顾地抛在一边;对安娜的爱,我无法抗拒,只有缴械投降。这大概就是老婆与情人的区别。
红帽子是FBI在犯人中发展的内线,FBI和监狱结怨于几年之前,狱政局局长因涉嫌吸毒被FBI逮捕,后因证据不足释放,官复原职。FBI对此一直耿耿于怀。不久前,得知黑监狱长的中心监狱有人长期经营毒品生意,狱内收货,狱外结账。为报一箭之仇,FBI紧锣密鼓地展开了调查。黑监狱长为了保全自己,与儿子红帽子密谋,趁监狱刚刚收到一小批毒品的机会转移视线,嫁祸于人。红帽子假装找卷毛借钱,骗他把5000美元划到毒犯的账号上,又带领FBI从卷毛少尉的办公室搜出他事先藏好的毒品,把蒙在鼓里的卷毛少尉扯进了这桩案子。
星期五那天,红帽子故意不去指挥中心上班,因为卷毛开始追问划款的事。卷毛来监号找他,他就对汉德森谎称卷毛要来监号搜查毒品。汉德森哪知道内情,稀里糊涂为红帽子充当了打手。红帽子举报贩毒有功,可望提前假释;卷毛成了替罪羊,法官将来如何明断是以后的事,狱政局先把卷毛开除了,他不仅成了黑监狱长父子的替罪羊,而且还是背后更重要人物的牺牲品;我和老越南都无故被卷入这场是非,成了附带的牺牲品。
百听不厌。我根本不在乎歌词的含义,就是爱听、爱唱,因为它能唤起我对青少年时代的回忆和留恋,我把人生最美好的那段时光都撒在了那片黄土地上。
烽烟滚滚唱英雄,四面青山侧耳听,青天响雷敲金鼓,大海扬波作合声,人民战士驱虎豹,舍身忘死保和平。
四十岁以上的人都会唱这首歌,我也不知听过多少遍,可每次再听,都能令我热泪盈眶。
“你就爱听这些带火药味的歌。”东华不屑一顾。抒情歌也有:
五彩云霞空中飘,天上飞来金丝鸟……
“都老八辈子了。”她有时还不如我传统。
那就来新的,我又换了一盘”血染的风采”。
“……你是否还要永久地期待…”
刚唱几句又让她给打断了,“这还叫新,老山都还给越南了,你还期待什么?”
三间卧室三台电视机,各取所需,互不干扰。
有一阵子,东华昼夜兼程地看“大宅门”,我就躲在另一间屋里复习“教父”,我称“教父”为美国版的“大宅门”,东华则说“大宅门”是中国版的“教父”。
露露嫌妈妈看的太东方,爸爸看的太老调,自己跟同学出去看最新上映的电影。当年一家三口围坐在一台电视机前观看“北京人在纽约”的情景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露露上了大学,家里只剩下我和东华两个人,每顿饭竟要做两次,口味不一样!东华不忌口,调料不重就食之无味。我却为自己定了许多清规戒律,低盐、低糖、低脂肪,两个人总不能顿顿吃饭都作妥协吧,干脆各做各的,懒的做就出去吃。露露一回来就更麻烦了,她也不知道受了什么人的挑唆,变成了素食主义者,荤腥一点都不沾,炒菜连油都不许放。这回可好,三口人的饭得做三回,除非有人情愿自我牺牲。
在这个家里,惟一能使三口人有共同语言的,就是那只浑身雪白的小狗贝贝。
贝贝是只英国纯种狗,只有白兔大小,长长的卷毛,十分惹人喜爱。那还是露露上高中时,我工作忙,东华总呆在国内,觉得露露每天自己在家怪孤单的,就到宠物商店花八百美元买了这只小狗,当时他才三个月,是露露自己选中的,还给他起了名字。从此,贝贝就成了家里的一员。
说是给露露买的狗,可她光知道跟小狗玩,什么都不管。养只狗跟养孩子也差不多,吃喝拉撒睡,一样都不少,也得抱,也要哄,还得训。一天不知不觉跟他得说一车的话,病了也得去宠物医院,定期还得打预防针,隔一段时间还得带他去洗澡、理发、剪指甲。
贝贝到了一岁,已经能够自立,大小便从不在屋里,哪怕一憋就是十几个小时,也要等我回来带他出去方便。他也养成了临出门才大口大口喝水的习惯,自己在家时就不喝水,免得有了尿还得憋着,你说他多懂事。
平时我跟东华对他讲中文,露露跟他说英语,贝贝一岁多时就成了双语者,中英文全通,你说他多聪明。劳累了一天,对着小狗诉说衷肠,贝贝会乖乖地冲着你正襟危坐,目不转睛地洗耳恭听。说到高兴之处,他会跟着摇头摆尾,若到伤心之时,他就依偎在你身上,用小舌头轻轻舔你的手以示安慰。在美国奋斗的心力交瘁,有这么个忠心耿耿、善解人意的小生灵陪伴左右,真是其乐无穷啊。
贝贝在家里被待之如人,爱之如子,无论谁有了不顺心的事,都要抱着贝贝诉说,最后都能破涕为笑,心中的郁闷顿时烟消云散。我和东华每次陷入冷战,都是因为有贝贝“从中搓合”才得以化解。
第10章 黑色星期五替罪羊(2)
当年在部队想家时,我也爱跑到餐馆,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那时我比现在上大学的露露还小两岁,我从小就喜欢独来独往,不愿依赖别人。父亲的人生道路对我起到强烈的诱导作用,他20出头就离家出走,投身革命。他们那一代人,不仅改变了中国,也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比起父亲从农村到城市的转变,我又进了一大步,跃出了国门,在美国站稳了脚跟。女儿露露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美国都盛不下她了,她要走向世界。
我的梦想已经实现,虽然与我少年时代的宏图大志大相径庭,但毕竟是无奈中的最佳选择,我对此无怨无悔。
东华的梦想始终系在我和女儿身上,最初打算我一毕业就举家返国,后又寄希望于女儿能按自己的想法读完大学,回国找个体面的工作。她的一厢情愿都未得到我和女儿的认可,她只剩下一个破碎的梦,除了这些年的积蓄,她一无所有。
女儿的梦想自始至终也没得到我和东华的认可。露露刚来美国时,性格十分内向,为帮她克服这一不足,我们积极为她创造条件,鼓励她参加学校的各项课外活动。自从小学时主演小话剧“天掉下来了”,她便迷上了表演。到了高中,她还导演了两部莎士比亚戏剧,分别获得维吉尼亚和华盛顿地区高中生汇演比赛的头等奖。美国主流媒体“华盛顿邮报”在文艺专刊做了报道,还刊登了剧照。我们本想通过参加表演改变她的性格,谁想阴错阳差,不但改了性格,连爱好都改了。到了高中最后一年,也就是应该决定大学专业的时候,她竟斩钉截铁地告诉我们,她已经选择了南加州大学艺术系,学习表演专业,令我和东华目瞪口呆。
涉及到孩子的前途,我和东华便求同存异,结成统一战线。从露露决定要上艺术系的那天起,我俩便频频对她发起攻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她不要好高骛远,还是脚踏实地选个可以安身立命的专业。那知道,任你说破了嘴,也无法改变她的既定方针。
东华委屈求全留下来可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她的宝贝女儿。如今女儿也不如她的愿,这才心灰意冷,下定决心离开美国。毕竟母女一场,下了决心还是不免牵肠挂肚。她把女儿叫到跟前,把要回国的想法告诉了她。露露沉思片刻,说道,既然妈妈在美国这么痛苦,干脆回去,走自己的路,按自己的方式生活。
东华听罢肝肠寸断,想不到自己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孩子,竟然如此绝情,连一句挽留的话都没有,这美国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她抄起电话就定了回国的机票。
眼看母女俩相互误解,我只好充当翻译,从中调解。虽然露露不识中文,但日常对话还没问题,母女俩说的都是中文,干嘛还要翻译?问题在于两个人的思维方式完全不同。东华内心也充满了矛盾,既厌倦美国的生活,又舍不得尚未独立的女儿,她真想找一个让自己留下来的理由,她以为女儿会苦苦相劝,求她留下来。没想到女儿像是巴不得她快走,这可把她的心伤透了。
其实,露露何尝不爱自己的妈妈,但她爱的方式已经十分美国化,不像东华那么一厢情愿,包办代替,甚至有点强加于人。露露是站在妈妈的立场上权衡利弊,如果回国能让妈妈快乐,她宁可牺牲自己的感情成全母亲,哪想到自己忍痛割爱,妈妈并不领情。
东华与女儿的隔阂并不偶然,母女俩从未有过书面的文字交流,那怕是一个简短的留言,也要我来回翻译。露露不认识中文,更不会写中文,她只能用有限的中文词汇跟妈妈进行口头交流。东华眼里的露露并不是客观真实的露露,女儿在美国人面前的表现完全是另外一个人,可惜东华从来没有机会看到露露活在英文世界里的那一面,即便看到了也不会感受到,更不可能理解。东华也曾试图用中国文化去教育,影响露露,可得到的不是反弹就是置之不理,完全是对牛弹琴。有时把露露说急了,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中文,便用英文还嘴,这更令东华火冒三丈。
我心里明白,女儿已经融入美国文化,迟早要融入美国主流社会,我们已经失去她了,而那个引导女儿“误入歧途”的罪魁祸首就是我。
从她到美国的第一天起,我就教她学好英文,别像爸爸这样活的这么苦。女儿没辜负我的希望,英文学的比美国人都好,不仅夺得2000年度全美华裔高中生英文作文比赛第一名,获得陈香梅女士亲手颁发的奖状,而且连续三次在美国东部高中生英文比赛中,从众多的美国高材生中脱颖而出,勇夺榜首。大学二年级时,就已经在美国大牌刊物上发表作品。然而,在她英文突飞猛进的同时,也自然全盘继承了美国文化,疏远甚至忘记了自己的传统语言文化,这是我始料未及的。
面对女儿今天的模样,我喜忧掺半。我经常反问自己,她是你当年所期待的吗?我没有答案,我只有面对。惟一令我安慰的是,在她面前已经展现出一条铺满鲜花的路,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再去面对我们曾经有过的坎坷。
一切为了孩子,多少华人在美国忍辱负重,靠的就是这个精神支柱,他们牺牲了自我,用血和汗为下一代铺出一条通向美好未来的路,但又有多少人知道,如此惨痛的付出,将来是不会得到回报的。
面对人生和家庭的喜怒哀乐,酸甜苦辣,我感到无能为力,这既不是我的初衷,也不是我的过错,当初选择跃出国门这条路,这一切就注定不可避免了。三口人各自做出妥协,继续维持这个图有其名的家?还是各奔前程,去圆自己的梦,任这个家彻底解体?
我再次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一种时不我予的紧迫感阵阵袭上心头。前途已不再是一轮喷薄欲出的红日,而是接近黄昏的夕阳。震撼之中,不由得抓紧战马的征鞍,沿着自己用血汗铺成的路继续向前,因为这是一条不归路。
第11章 虎穴暂栖身进“虎狼窝”当狱警(1)
你想想,犯人弄点毒品不容易,刚要享受,你过去搅了人家的好事,他们不跟你红眼才怪。”卷毛少尉继续侃侃而谈:“犯人吸毒不过是小打小闹,看看那帮政客、大老板,瘾君子还不是比比皆是,就连咱们监狱局局长都因吸大麻被FBI抓了起来,后来还不是不了了之,现在又官复原职。
送走了安娜,我一个人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浑身上下又在隐隐作痛,我的思路也从惊心动魄的黑色星期五,回想起五年来当狱警心惊肉跳的日日夜夜。
五年前,我以优异成绩获得刑侦硕士学位,就因为不是美国公民,找工作四处碰壁,寄出去的求职信不是石沉大海就是被退回。美国籍也不是想入就能入的,得等持绿卡五年以后才有资格申请,我刚拿到绿卡不到一年,离入籍还早着哪,看来得考虑东华的意见,准备打道回府吧。
一筹莫展之际,忽然听说华盛顿中心监狱刚刚进行了扩建,急需招募大批新警,不要求美国公民,有绿卡就行。虽然狱警比警察矮一截,可也算进了一步啊。
“我不同意。”东华一听我要去监狱工作就急了,“你要能在FBI什么的找个工作,就在美国多待几年,要不就像你同学吴新玉那样,当个律师也行,干嘛非去监狱跟犯人打交道,多危险,不等于进了虎狼窝吗”?
我本来也是犹豫不定,进不了FBI,起码也得弄个正而巴经的警察干干,这回倒好,把自己送进深牢大狱了。“有什么办法,就算虎狼窝也得闯,免从虎穴暂栖身吧,五年之后再说。”
“什么,你要干五年?石姗都快初中毕业了,然后就得上高中,高中毕业再上大学,咱这辈子不就搁在美国了吗?我累了,想回国待段时间,监狱要是录用你,就干两年试试,不行再回头也不晚。”东华又做出了让步。
东华回国一待就是半年,我被中心监狱录取,并以优异成绩从监狱局警校毕业,孤身一人参加了人家都是举家前来庆贺的毕业典礼。但我并不孤独,因为我认识了安娜。
中心监狱坐落在华盛顿远郊,由于监狱在此,这一带人烟稀少,商业萧条。监狱始建于1902年,那时中国还是清王朝统治,可谓历史悠久了。即使在交通发达的今天,从市区来一趟也有长途跋涉之感,试想近百年前,这阴山背后的监狱真可谓与世隔绝了。
我在美国从警十年,每天都是提前半小时到岗,从未迟到过。两到五米高的铁栅栏环绕着监狱,栅栏上一圈一圈缠满了一指多宽、两头锋利的蛇腹形钢刺,在阳光下闪着烁烁寒光。犯人要想越狱,得有上刀山的功夫才行。
走进检查室,安娜伸出双手朝我走来,我知道要被搜身,监狱长也不能例外,以免有人把违禁品带进监狱。我举起双手等她搜,谁知她竟拦腰把我抱住,把脸也凑到我的眼前,我可以感到她的呼吸。幸好我来得早,检查室没有别人。我原地没动,任她从头到脚把我搜了个遍,她那双细长的手在我下身揉捏着,摸得我蠢蠢欲动。我捏了一下她那坚挺的乳房,安娜像触电似的深吸了一口气。我低声说:“这是检查室。”然后径直朝点名大厅走去。这美国姑娘真是敢爱敢恨,大大方方。
点名大厅站满了人,我这身材在国内算魁梧的了,可跟美国狱警们站在一起,就显得苗条多了。
“点名,点名!”炸雷般的一阵吼,卷毛少尉旋风似地冲进大厅,全场顿时鸦雀无声。那时他还不知道他会成为可怜的牺牲品。
点名就点名呗,用得着大呼小叫吗?我抬头看看别人,个个若无其事地站在那里,看样子早就习以为常了。
我被分配到第七监号。老越南是监号负责人,他目光深邃,少言寡语,饱经风霜的脸告诉人们他是个历经坎坷的人。五年之后,他与我一起经历了那个黑色星期五。
和我一起当班的另一个警员是个超级黑人大胖子,足足有300磅,一脸横肉嘟噜着,大腿上的肉多得都没地方长了,把两条腿挤成了“X“形,走起路来乍开两条胳膊,一扭一扭的,活像日本的相扑运动员。犯人几乎是清一色的黑人,在我眼里,除了高矮胖瘦之分,模样都差不多。他们也不用干活儿,整天游手好闲,就是有一样,不能出去。犯人们见我进来,压低嗓子议论纷纷:“看,这就是那个长得像BRUCELEE的小子。”
“先别惹他,看样子他会功夫。”
我一机灵,怎么啦,还没认清人头就叫上板了,还真应了东华的话,这是虎狼窝呀。
老越南带着我熟悉了一下监号,总共140名犯人,单人床一排排整齐地排列在大厅里,另外还有活动室和洗澡间。老越南告诉我,这是全监狱最乱的监号,一多半是判了三四十年的重刑犯,还有背着两三个无期徒刑的,他们本应该关押在特级警戒监狱,可那边人满为患,只好临时关押在中级警戒的中心监狱,为了便于管理,就都集中在第七监号。
“这太危险了,这不是鸡笼里关狼吗?”我眼前又出现了刚才那一双双凶狠又深不可测的眼睛。
“说的是,人家特级警戒两个人一个监号,24小时上锁,出入都戴手铐脚镣,咱们这可好,140个犯人一个大监号,对重刑犯也没有特别措施,早晚得出事。”
我有点不寒而栗,如此光荣的使命,怎么落在两个亚裔和一个大胖子的肩上了呢?
电话铃响了,是卷毛少尉通知犯人开饭。我用钥匙打开监号大铁门,对正在看电视的犯人们说,开饭了,去食堂吃饭。犯人们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望着我,一副半信半疑的样子,谁也没动地方。真邪了,我这英文虽说有点口音,可也够标准的,不会听不明白呀。我急忙朝斜靠在椅子上的300磅招手,想问他为何这帮家伙连吃饭都懒得动窝。可那胖子一动也不动,原来正在呼呼大睡,他戴着个大墨镜,还以为他坐那监视犯人呢。这家伙还真懒大胆儿,也不怕犯人割开喉咙给他灌点凉气进去。
300磅听明白我的话后,站起来直脖子瞪眼就是一嗓子:“开——饭——喽!”震得我耳朵嗡嗡直响,犯人们显然是听惯了这个信号,忽拉一下子窜出监号,一窝蜂朝食堂冲去,活像一群饿狼。
“跟犯人说话就得吼,和风细雨不行。”300磅以老资格的身份传了我一手,然后又进入了梦乡。
我若有所思,怪不得卷毛少尉点名时炸雷似的狂吼,敢情警员也受了犯人传染,对低分贝的声音没有反应。有如此环境熏陶,用不了多久,恐怕我也得练的底气十足,一嗓子就能惊天地,泣鬼神。
傍晚,犯人有一小时到健身房锻炼的时间,各监号轮流去,省得人聚多了闹事。轮到第七监号,我带着二十几个犯人朝健身房走,大块头汉德森也在其中。十年前,他高中毕业后没钱上大学,又不能呆在家里吃父母的辛苦饭,便到一家白人开的西餐馆打工.他干活比谁都卖力,可工资却比谁都少。他找老板理论,不但合理的要求被拒绝,而且当着客人的面受到老板羞辱,被激怒的汉德森丧失了理智,他抄起一把切牛排的尖刀刺进老板的心脏。汉德森被判了无期徒刑,不准假释。
第11章 虎穴暂栖身进“虎狼窝”当狱警(2)
除了体育活动,宗教也是犯人借以寄托的一种方式。第七监号有七八个信教的犯人,每天晚上自动集合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交流心得体会,持之以恒,雷打不动,跟当年学毛著差不多。有一天,我觉得好奇,便叫住其中一个积极分子,他就是在黑色星期五被我一脚踢得翻了白眼的八字胡。
“你真相信世界上有上帝吗?”
八字胡停住脚步,不慌不忙地说道:“上帝是绝对存在的,他不仅存在于我们心中,而且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只是我们还没有认识到,上帝给人们时间去认识他。”
“世界上那么多宗教,是否各有各的上帝?”“不,不,世界上只有一个上帝,即我所信奉的上帝。”八字胡语气很肯定。
八字胡因诈骗罪被判了15年徒刑,按他的逻辑,如果上帝不帮他,早判死刑了。
“那你从《圣经》里都学到了什么?”我好奇地接着问道。
“学到了许多东西,但最主要的是诚实。”
我强忍着没笑出来,看他那一本正经的样子,说得跟真事一样,当初骗人家钱时怎么把上帝忘了。
一天傍晚,我像往常一样坐在办公室外的椅子上听那几个犯人交流心得体会,忽然听到卫生间那边传来一片嘈杂。我几步冲过去,就听有个犯人大喊:“来啦!”分明是给里面通风报信。我砰的一脚把门踹开,就见四五个犯人站在各自的位置,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又打架了是不是,都给我站成一排!”我厉声喝道。
他们慢慢腾腾地站到一起,低着头,翻着白眼珠子盯着我。我也不说话,用眼睛瞪着他们,就见其中两个犯人的鼻孔一张一合,胸脯一起一伏的,断定刚才是这两个小子在打架。我用手指着他俩命令道:“你们跟我去办公室。”
“噢,放了他们吧,他们不再打了。”旁边有个犯人装出一副可怜相,为那两人求情。
我确定自己抓对了人,转身正色道:“你们是跟我去办公室还是去指挥中心?”他们知道,在监号办公室还有商量,到了指挥中心就得公事公办,弄不好又得关独居,所以乖乖地跟我来到办公室。我见两人都没受伤,又认了错,也不想小题大作,训斥了几句,每人罚了40个俯卧撑,就打发他们走了。
老越南听完我的汇报,吓得直吐舌头,“你胆子太大了,犯人打架,别人躲还来不及,你倒一个人往上冲,不要命啦。”
我冷静下来一想,是莽撞了点,以后可得小心了。
我正和老越南说话,步话机忽然传出急促的呼叫:“紧急支援第七监号!”我和老越南面面相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我飞快地跑出办公室,刚要检查监号发生了什么事,卷毛少尉已经带着几个警员冲到门口。
“出了什么事?”卷毛少尉进来第一句话就问。
“一切正常,没事啊。”老越南迷惘地答道。
大家把目光一齐转到仍然坐在那一动不动的300磅身上,卷毛少尉朝他走过去,我想这胖子要是又在酣睡可就麻烦了。
“起来!”卷毛冲300磅一声怒吼,还踢了他一脚。
300磅机灵一下子从梦中惊醒,见卷毛正恶狠狠地瞪着自己,连忙扭动着肥大的身躯站了起来。
“你的步话机呢?”
“在这儿。”300磅朝长满肥肉的腰间摸去,没摸着,他一转身,原来在椅子后面。
“混蛋!跟我去办公室。”
显然是300磅惹的祸,他睡着时,不知哪个犯人恶作剧,偷了他的步话机,连呼紧急支援,在监号里演了一出烽火戏诸侯。呼叫紧急支援如同火警警报,都得向救火一样前去支援。300磅一疏忽,害得大伙白跑一趟,虚惊一场,卷毛少尉岂能善罢甘休。他命令对第七监号临时搜查,没收所有违禁品,杀杀犯人们的威风。
每个犯人的全部家当都放在床底下的一个铁箱子里,掀开箱盖,一幅幅裸体女郎的彩色图片映入眼帘,令人想入非非。也不知是谁把这些色情刊物偷偷带进来的,犯人们便你一张我一张地珍藏起来,一掀箱盖就能见到自己的“意中人”,也好过过眼瘾,给无聊的日子添几分色彩。
“少尉,如果你看见犯人偷着吸毒,你怎么办?”我走到卷毛跟前向他求教。
“怎么办,我扭头就走。”
“去报告?”
“报告个屁,我转一圈再回来,假装没看见。”
这可是闻所未闻,我差点笑出来。
“你笑什么,这可是至理名言,你想想,犯人弄点毒品不容易,刚要享受,你过去搅了人家的好事,他们不跟你红眼才怪。”卷毛少尉继续侃侃而谈:“犯人吸毒不过是小打小闹,看看那帮政客、大老板,瘾君子还不是比比皆是,就连咱们监狱局局长都因吸大麻被FBI抓了起来,后来还不是不了了之,现在又官复原职。”
少尉从警已有25年,经验丰富,无论监狱里哪出了乱子,他一到,马上风平浪静。听罢他一席肺腑之言,不禁对他肃然起敬,自己对美国的认识太肤浅了。
“听说你因缉毒还负过伤?”
“不错,有这回事,”卷毛拍了拍右胸,“在这儿,肺都刺破了,毫无价值啊。”他边说边感慨地摇了摇头。
那还是老越南告诉我的,卷毛少尉一次从监号里搜出好几袋白粉,还没等查清来龙去脉就被犯人暗算了,差点送了命。事后监狱局反倒责怪他处理欠妥,对监号凶器查禁不利,被停职检查,气得他差点辞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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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虎穴暂栖身监狱里的“小刀会”
两个犯人扭打在一起,你一刀我一刀,都恨不能一刀要了对方的命。鲜血染红了他们的囚服,不知谁的动脉被一刀刺中,一股血流顿时像喷泉一样射出来,门上,墙上溅的到处都是。其他犯人都站在旁边坐山观虎斗,看来这是一场个人恩怨,所以没有别人介入,要是帮派火并,那场面可就大了。
几个月过去了,我已经逐步适应了监狱的工作环境。一天傍晚,犯人们吃完晚饭,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晃晃悠悠地往回走,都想多吸一点新鲜空气,不想马上回到臭气熏天的监号里去。我站在监号门口,像轰鸭子似的把犯人往监号里赶,这是监狱,哪能跟逛大街似的。
在慢悠悠的犯人中间,忽然有个小个子引起我的注意。只见他急匆匆地朝第七监号走来,我从来没见过这个小个子黑人,肯定不是我们监号的。刚来时我看黑人模样都一样,现在也能分出丑俊了。我刚要上前盘问,就见他猛地从怀里抽出一把尖刀,足有一尺长,对准慢悠悠走在前面的一个犯人狠狠地扎去。当时,小个子的头发都乍了起来,充满血丝的双眼露出灼灼凶光,那才叫杀气腾腾哪。
小个子一刀扎在前面那个黑人的后背上,那家伙立刻疼得像牛一样吼起来。他一弯腰,从高腰皮靴里也抽出一把自制匕首,转身朝小个子胸口扎过去。好家伙,这还是监狱吗,简直成了小刀会啦!怎么人人都带着刀子?这回可别再逞英雄了,快叫紧急支援,又顺手把监号铁门锁上,免得更多的犯人介入。
两个犯人扭打在一起,你一刀我一刀,都恨不能一刀要了对方的命。鲜血染红了他们的囚服,不知谁的动脉被一刀刺中,一股血流顿时像喷泉一样射出来,门上,墙上溅的到处都是。其他犯人都站在旁边坐山观虎斗,看来这是一场个人恩怨,所以没有别人介入,要是帮派火并,那场面可就大了。
增援的警员赶到了,两个犯人也停止了厮杀,血还在汩汩地流着,呼吸却越来越弱,但他俩的双手仍然紧紧抓住对方,一副同归于尽的样子,这令人心惊肉跳的一幕让我看了个满眼。
“我报仇了!我报仇了!”小个子躺在担架上,嘴里喃喃自语,另一个犯人已经断了气。
被刺死的犯人曾杀死小个子的父亲,还强奸了他的姐姐。小个子得知仇人与自己关在同一监狱,便开始了他的复仇计划。按说他俩是不应关在同一个监狱的,也是管理混乱造成的。小个子报了仇,没等救护车赶到医院也咽了气。这两个犯人的名字从监狱花名册上被永远地抹去了。
下班了,我径直朝监狱大门走去。我心情糟透了,见了安娜都没跟她打招呼。今天早晨刚参加了比尔上士的葬礼,他是在阻止独居监号犯人越狱时被杀害的。傍晚又目睹了那血腥的一幕。看来这五年不好熬啊,为当警察,先把自己搁监狱呆五年,这代价是否太大了?
东华还没睡,她像往常一样为我准备了宵夜。她已经辞了那份中餐馆的差事,现在一家美国电话公司向华人用户推销产品,也不用说英文。自从上次回国,看到银行人事大变动,年轻人都上来了,也就放弃了回银行的念头。对我这份工作虽然提心吊胆,可收入还不低,为了孩子,也只好在美国多忍几年再说了。
平常我进门洗完澡,吃过宵夜,总要和东华到女儿房中,轮流亲几下石姗的小脸蛋。今天我可没这心情,进家后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闷闷不乐。
“累了吧?快去睡吧。”东华关切地问。
我也不吭声,满脑子是比尔的葬礼还有那幅惊心动魄的场面。
“你又怎么了,一身的臭汗味儿,还不快去洗澡?”东华见我心事重重的样子,又过来催我。
“我天天在家呆着能有汗味儿吗?这简直就不是人干的活儿!”我把余火都发泄出来。
“你后悔啦,是你自己选的路,自作自受!那么多华人,谁不是有口饭吃就知足,谁像你,心比天高,总想跟人家美国人比高低。”
东华本来就不赞成我到监狱工作,看我发牢骚,便跟着火上浇油。
“你怎么老跟我抬杠?一点都不理解我,我每天都是怎么过的,跟玩儿命似的,还不都是为了你们!”
“你为我们,我为谁呀?”东华也委屈了。“来美国,你落个文凭,石姗落一嘴英文,到头来我就落一脸皱纹!”东华抹着眼泪进屋先睡了,留下我一个人继续坐在沙发上发呆。
在东华看来,我的脾气越变越坏了,说起话来骂骂咧咧的,心里好像总有一股消不掉的火气,一有机会便会爆发出来。她说我变得越来越陌生了,不再是以前那个稳健内向、宽厚有礼、求知上进的人,而越来越像让她从来没有好感的美国警察,而且还是最没好气儿的那种。
夜色已深,我洗完澡,夜宵也没吃便上床睡觉。东华还没睡着,不知是跟我说话还是喃喃自语:“我们电话公司快要裁人了,要是裁到我,我就回国,免得在这拖累你。”
第11章 虎穴暂栖身罪犯餐厅
开饭时是犯人最集中的时候,虽然轮流开饭,可餐厅总会保持三百多人,有站着排队的,坐着吃饭的,还有吃完饭在一起聊天的,乱哄哄吵成一团。等饭排队的一个个像饿狼,吃饱喝足的又像刚加足燃料的马达,一触即发,饭厅是犯人情绪最高涨,最容易出乱子的地方。我算是受到卷毛少尉的重用,最乱的监号、最乱的餐厅,他都忘不了我。
光阴荏苒,三年过去了,我已经成了监号负责人,肩膀上还多了两道杠。
我没有辞职,权衡利弊,除了干下去,等到入籍,别无选择。为了不让时光白白流逝,我为自己定了健身计划,既健了身,也调整了心态,还消除了心理压力。本来强壮的身体,又隆起一块块腱子肉。东华说我浑身都硬邦邦的,把自己都练成四方块了,一点都不像受过教育的人。我也不跟她争,美国不给我机会靠智力吃饭,只好凭肌肉杀出一条血路,我相信自己一定有熬出头的那一天。
今天晚餐吃炸鸡,卷毛少尉把我派到餐厅执勤。炸鸡对犯人是少有的伙食改善,都想方设法多吃一点,每逢吃炸鸡都得增强餐厅警力。开饭时是犯人最集中的时候,虽然轮流开饭,可餐厅总会保持三百多人,有站着排队的,坐着吃饭的,还有吃完饭在一起聊天的,乱哄哄吵成一团。等饭排队的一个个像饿狼,吃饱喝足的又像刚加足燃料的马达,一触即发,饭厅是犯人情绪最高涨,最容易出乱子的地方。我算是受到卷毛少尉的重用,最乱的监号、最乱的餐厅,他都忘不了我。
一个瘦高个中国犯人,端着自己的一份炸鸡躲到桌子一角,刚抓起一块炸得焦黄的鸡翅,一只肥大的黑手从后面伸来,一把抓走了他的冰淇淋三明治。他起身刚想理论,却见大块头汉德森挺胸昂首地向他晃了晃瓦罐大小的拳头,吓得他又赶紧坐下,大概想起了“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古训,继续争下去,没准连炸鸡都吃不成了,弄不好再挨顿打更不划算,只有默诵“忍”字诀,节怒顺便吧。
我守在第一个窗口,已经阻止了十来个回头客,虽然免不了小有争执,但并未发生冲突,我也学会了如何对付他们,软硬兼施,连吓带哄,打发走了完事。
又一只手伸过来,手里并没有饭票,原来是基督徒八字胡。
“对不起,我忘带饭票了。”他摊开双手,一副无辜又诚恳的样子,眼神里还带着乞求:“你知道,信上帝的人是不会撒谎的。”
我想,这个学《圣经》的积极分子总不会为了一份炸鸡而撒谎吧,他的一举一动上帝不都看着了吗?想到这,就让他领走一份炸鸡。
过了一会儿,身后另一个窗口吵成一团,转身一看,八字胡火冒三丈,正气势汹汹地举着饭票质问那个警员:“我饭票上晚餐没打洞,凭什么不让我领饭?”那个警员也气得脸色煞白,好像看见八字胡刚才端走一盘,又不敢肯定,只好让他领走一份。好小子,刚才冲我信誓旦旦,原来也想蒙混过关。我挤过去拦住正在得意忘形的八字胡:“你不是不会撒谎吗?”他一看是我,顿时没了底气,扭头就想溜,被我一把抓住盛炸鸡的盘子,连人带盘子一块拽到垃圾桶前,一下子把炸鸡倒了进去,然后用手一指大门口,严厉地说道:“给我滚出去!”八字胡自知理亏,又不敢跟我动手,只好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悻悻地走了。他没吃够炸鸡的怨恨在那个黑色星期五都冲我发泄出来。
窗口又恢复了正常。不一会儿,我听见有人用带着南方口音的中国话叫我,扭头一看,就见一个细瘦矮小的中国人站在那里,大约20多岁的样子。
“我一天都没吃饭,一份吃不饱,让我再领一份行吗?”我想,你飘洋过海跑到美国蹲监狱,整天跟这帮人混在一起,日子肯定不好过。再一看他饭票,早中两餐的确没打洞,大概心情不好,蒙头大睡错过了吃饭。本来八字胡要是实话实说,我也不会让他当众难堪,你想骗我,不是对我的智力进行挑战吗?我吩咐发饭的拣了几块大的炸鸡放在他的盘子里,他感动得不住地点头致谢。我想,他母亲也肯定不知道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正在美国监狱受罪。
第11章 虎穴暂栖身重犯越狱(1)
不远处有座巨大的烟囱,昼夜不停地喷云吐雾,那是垃圾处理场,与监狱相临真是巧合,这些罪犯不就是社会的垃圾吗,但不能把他们像烧垃圾那样烧掉,还得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去看管,改造他们。庞大的狱政开支都来自纳税人,监狱是美国的财政噩梦。
又是一个星期五。
晚上十点刚过,监狱指挥中心就开始陆续接到夜班警员请病假的电话,有的头痛,有的腰痛,大家心照不宣,不是今晚电视台又要播放重要体育比赛实况,就是想在酒吧度过一个狂欢之夜。
我又被卷毛少尉留下来加班,我给东华挂了电话,便来到四号岗亭。岗亭有三层楼高,钢铁结构,里面空间不大但设施齐备,饮水器、洗手池,还有抽水马桶。四号岗亭恰好在铁栅栏拐角处,靠近公路,越狱事件多发生在这里。不过,要从上有荷枪实弹的岗亭、下有两道锋利的不锈钢刀片组合的铁栅栏逃出去,没有顶着枪林弹雨上刀山的功夫是不行的,有如越过一道死亡线。
我把岗亭上的武器仔细检查了一遍,手枪、步枪、散弹枪、弹上膛刀出鞘,谁敢从我这越狱就算他倒霉,临死也落不了个整尸。
不远处有座巨大的烟囱,昼夜不停地喷云吐雾,那是垃圾处理场,与监狱相临真是巧合,这些罪犯不就是社会的垃圾吗,但不能把他们像烧垃圾那样烧掉,还得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去看管,改造他们。庞大的狱政开支都来自纳税人,监狱是美国的财政噩梦。
凌晨四点了,300磅才一步三摇地来换岗。
“喂,你晚了三十分钟,我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了。”没等他爬上岗亭我就毫不客气地抱怨上了,这小子已经是惯犯了。
“我的错,我的错。”300磅占了便宜倒不犟嘴,看他睡眼惺忪的样子,料定他又在监号睡过了头。如此大意早晚得出事,上回被犯人偷了步话机,让卷毛少尉骂了个狗血淋头,照样改不了。
我饭也没吃,直接回到监号。电视还开着,七八个犯人斜靠在椅子上,眼睛半睁半闭,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瞌睡。他们根本不是看电视,是害怕躺在床上睡着了被人暗算。
我轻手轻脚地走进犯人睡觉的地方,沿着一排排单人床仔细巡视。监号里黑漆漆的,多数犯人在熟睡,什么姿势都有,不时传来鼾声、梦呓和放屁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混杂的臭气。
一个犯人的胳膊伸到床外,被我不小心碰了一下,那小子惊叫一声坐起来,还以为有人要暗算他,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等看清是我,又倒头接着大睡。我也吓了一跳,这黑不隆咚的,要是有犯人冷不丁扑上来,连长什么样都看不见。我正加倍小心继续巡视,就听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两声枪响,步话机紧跟着叫起来。
“有逃犯,紧急支援四号岗亭!”一向沉着稳定的指挥中心女调度员,这会儿调儿都变了。
沉睡的监狱突然像开了锅,照明灯一下子都亮了起来,各个岗亭上的探照灯对着铁栅栏来回扫描。不到五分钟,警察局的直升飞机就赶到了,围着监狱低空盘旋,马达声震耳欲聋。紧接着,四五辆警车呼啸而至,从一辆标着K-9的大吉普警车上窜出两只警犬,由警员牵着朝四号岗亭奔去。
混乱中,四号岗亭上忽然发出一声巨响,这可让大家吃惊不小,不知有何变故,是逃犯上了岗亭行凶,还是站岗的见跑了犯人一时想不开自我了断了?
我听到指挥中心紧急点名的命令后,几步冲进办公室,打开全部照明灯。
“各自呆在自己床上,不许乱动,紧急点名!”我一边吼着,一边吩咐另一个警员准备点名。在我监督下,他把所有犯人清点一遍,100人一个不少。全监狱20个监号陆续把点名结果报到指挥中心,居然也是一个不少。
此时警犬已经找到犯人越狱的地方,在他爬过的铁栅栏上,挂着一缕缕衣服碎片,地上有滴落的血迹,那家伙当时肯定是拼了命了。
三号岗亭报告,他亲眼看见一个犯人从四号岗亭附近越狱,便连开了两枪,由于距离远,估计没打中。
“重新点名!”指挥中心又发出命令。
这回可得仔细了,可不能在我这出纰漏。刚才点名时不少犯人仍然蒙头大睡,我这回亲自出马,统统叫醒,验明正身。遇到睡觉的,就用手拨拉一下脑袋,被弄痛了的犯人不是猛然惊醒就是张口骂娘,我也没功夫理他们,能骂娘自然就还在这。又是一个蒙头大睡的,只露着半个脑袋,我顺手给了一巴掌,心想准又是一声“妈了个X的”。没想到那个脑袋竟然一下子滚落到地上,定睛一看,原来是个足以以假乱真的人头模型,掀开毯子,下面是一个枕头和一堆衣服。我一把扯掉挂在床头的犯人姓名编号,朝办公室跑去。
第11章 虎穴暂栖身重犯越狱(2)
四号岗亭已乱成一团,直升飞机轰鸣着停留在半空,雪亮的探照灯直射在岗亭上。冲上去的两个警察正在盘问300磅,抽水马桶不见了,只剩下破碎的底座,满地是水和碎瓷片。
“发生了什么事?”警察盯着300磅问道。
“嗯,嗯,有人逃跑。”300磅哆哆嗦嗦地回答。
“你开枪了吗?”
“开了,开了一枪。”这句话他倒跟得挺快。警察看看崩碎了的马桶,又看看300磅,还是闹不懂这胖子到底干了什么。
被我发现失踪的那个犯人叫史密斯,肩上挑着两个无期徒刑,自知永无出头之日,便冒死把赌注押在300磅的大意上,居然给他押中了。
史密斯会雕刻,他用木头事先制成一个逼真的人头,熄灯后便伪装成床上有人睡觉的样子。他以倒垃圾的借口让300磅给他开了铁门,溜出去之后便藏在四号岗亭附近,等着下半夜300磅来换岗,当晚的班次还是300磅无意告诉他的。我在岗亭上时他绝对不敢硬闯,不想让我当活靶子打。等300磅上了岗亭后进入梦乡,便开始了越狱行动。三号岗亭朝他开火时,他正在翻越第二道铁栅栏,子弹从他身边掠过。
再说300磅,把史密斯放出监号又接着睡,还误了按时换岗,早把史密斯忘了。上了岗亭接着又睡,直到头顶上响起直升飞机的轰鸣他才从梦中惊醒,从步话机里得知有人从自己的防区越狱,人已跑得无影无踪,只好制造一个开过枪的假象,虽然没打中,也算尽了职。可当时警车已到,没有机会再朝外放枪,他蠢人有蠢招儿,情急之下,把枪口伸进马桶开了火,以为如此这般就可以掩耳盗铃。那散弹枪是何等威力,把个马桶轰得粉碎,没伤着他就算万幸。
300磅被开除了,看他那副好吃懒做的样子,真不知道他还能找到什么工作。两个月后,史密斯又因杀害曾经拘捕过他的警察而重新落入法网,法官又判了他一个无期徒刑,他将背着三个无期徒刑在联邦特级警戒监狱度过余生。
由,她以为女儿会苦苦相劝,求她留下来。没想到女儿像是巴不得她快走,这可把她的心伤透了。
其实,露露何尝不爱自己的妈妈,但她爱的方式已经十分美国化,不像东华那么一厢情愿,包办代替,甚至有点强加于人。露露是站在妈妈的立场上权衡利弊,如果回国能让妈妈快乐,她宁可牺牲自己的感情成全母亲,哪想到自己忍痛割爱,妈妈并不领情。
东华与女儿的隔阂并不偶然,母女俩从未有过书面的文字交流,那怕是一个简短的留言,也要我来回翻译。露露不认识中文,更不会写中文,她只能用有限的中文词汇跟妈妈进行口头交流。东华眼里的露露并不是客观真实的露露,女儿在美国人面前的表现完全是另外一个人,可惜东华从来没有机会看到露露活在英文世界里的那一面,即便看到了也不会感受到,更不可能理解。东华也曾试图用中国文化去教育,影响露露,可得到的不是反弹就是置之不理,完全是对牛弹琴。有时把露露说急了,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中文,便用英文还嘴,这更令东华火冒三丈。
我心里明白,女儿已经融入美国文化,迟早要融入美国主流社会,我们已经失去她了,而那个引导女儿“误入歧途”的罪魁祸首就是我。
从她到美国的第一天起,我就教她学好英文,别像爸爸这样活的这么苦。女儿没辜负我的希望,英文学的比美国人都好,不仅夺得2000年度全美华裔高中生英文作文比赛第一名,获得陈香梅女士亲手颁发的奖状,而且连续三次在美国东部高中生英文比赛中,从众多的美国高材生中脱颖而出,勇夺榜首。大学二年级时,就已经在美国大牌刊物上发表作品。然而,在她英文突飞猛进的同时,也自然全盘继承了美国文化,疏远甚至忘记了自己的传统语言文化,这是我始料未及的。
面对女儿今天的模样,我喜忧掺半。我经常反问自己,她是你当年所期待的吗?我没有答案,我只有面对。惟一令我安慰的是,在她面前已经展现出一条铺满鲜花的路,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再去面对我们曾经有过的坎坷。
一切为了孩子,多少华人在美国忍辱负重,靠的就是这个精神支柱,他们牺牲了自我,用血和汗为下一代铺出一条通向美好未来的路,但又有多少人知道,如此惨痛的付出,将来是不会得到回报的。
面对人生和家庭的喜怒哀乐,酸甜苦辣,我感到无能为力,这既不是我的初衷,也不是我的过错,当初选择跃出国门这条路,这一切就注定不可避免了。三口人各自做出妥协,继续维持这个图有其名的家?还是各奔前程,去圆自己的梦,任这个家彻底解体?
我再次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一种时不我予的紧迫感阵阵袭上心头。前途已不再是一轮喷薄欲出的红日,而是接近黄昏的夕阳。震撼之中,不由得抓紧战马的征鞍,沿着自己用血汗铺成的路继续向前,因为这是一条不归路。
第12章 紧急出警9·11支援五角大楼(1)
要是别人嘱咐我小心,我一定会十分感激。可吉姆斯不同,他从骨子里就看不起中国人,认为只有土生土长的美国人才能干警察,要不是我样样出人头地,根本穿不上这身警服,也混不到今天。
21世纪的第一个9月11日。
在此之前,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天将对美国,乃至世界意味着什么,成千上万的预言家、神算、占卜士也都把这一天忽略了。无论是CIA(中央情报局)的间谍,还是活跃在全球各地的FBI(联邦调查局)的特工,以至像我一样为捍卫星条旗而三班连轴转的美国警察,都没有对这一天的悄悄到来引起特别关注。9·11,美国用于紧急状况的代码,人们遇到麻烦时拨叫的电话号码,竟被恐怖分子锁定了。这便是举世震惊的9.11恐怖袭击,我与美国人一起目睹并经历了那段恐怖的日日夜夜。
美国建国二百多年来,在其本土上只发生过三次战争:
第一次是1775年为摆脱英国殖民统治所进行的革命战争,在开国元勋乔治·华盛顿的领导之下,北美13州独立,美利坚合众国由此诞生。
第二次是由林肯总统所领导的南北战争,美国人称之为内战。从1861年到1865年,历时四年,北方军剿灭了南方种植园主的分裂势力,维护了美国的统一。奴隶制度从此瓦解,黑奴获得解放,但林肯本人却于1865年在华盛顿的福特剧院被刺身亡。
第三次则是二战期间爆发的日本偷袭珍珠港事件,美国人痛定思痛,摒弃了保守主义的坐山观虎斗政策,由坐在轮椅上的罗斯福总统对日正式宣战,使美国因二战而崛起,成为首屈一指的头号超级大国。
长期的和平环境使美国人养尊处优,忘记了战争的滋味。9.11袭击发生之后,全美各大电视台纷纷实况播放世贸中心和五角大楼遭受攻击后的情形。被惊呆了的美国人,望着滚滚的浓烟,还以为是出了事故,记得当时电视女播音员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不是在拍电影,也不是事故,美国遭到了攻击,美国遭到了攻击!
让我们再回顾一下9.11早晨所发生的悲剧吧。
上午8点45分,由波士顿起飞前往洛杉矶的美国航空公司AA11号班机,撞入位于纽约曼哈顿的世贸中心大厦北楼,机上81名乘客和11名机组人员全部遇难。
上午9点06分,同样由波士顿起飞前往洛杉矶的美联航UA175号班机,由东向西驶过纽约州府奥本尼后,突然左转,挥机南下,正直撞进了世贸大厦的南楼。该机56名乘客及9名机组人员无一生还。
上午9点40分,从华盛顿杜勒斯国际机场起飞,前往洛杉矶的美国航空公司AA77号班机,向西刚刚驶入俄亥俄州,便突然来了个U型急转弯,调头向东返回华盛顿,一头栽进了美国国防部五角大楼,机上58名乘客及6名机组人员全部遇难。其中包括当天被劫持的四架飞机中惟一的一对来自中国大陆的老夫妇,他们来美国探望女儿,在返回祖国的途中,搭上了这驾死亡班机,踏上了不归路。
上午10点37分,由新泽西纽瓦克机场起飞,前往旧金山的美联航UA93号班机,自东向西飞行,驶入俄亥俄州不久,也是一个U型的急转弯,调头朝首都华盛顿飞来,但在中途的宾州杉克斯维尔地区坠毁,机上38名乘客和7名机组人员全部遇难.根据美国官方后来的公布,当时机上乘客及机组人员曾与劫机分子进行过殊死搏斗,最后同归于尽。否则,白宫或者国会便可能是该机的攻击目标。
世贸中心双塔分别建成于1970和1972年,各110层。从新泽西方向隔河眺望,双塔拔地而起,直耸云霄,在摩天大楼林立的曼哈顿呈鹤立鸡群之势。1993年,其中一座曾遭恐怖分子引爆的汽车炸弹攻击,虽然底层被炸了一个大洞,但大楼的钢铁结构并未受损。这次大楼上部受到攻击,撞击大楼的波音767飞机,满载着24,000加仑(合91,200公升)燃料,如同一枚威力无比的导弹,在机头与大楼相吻的瞬间,烈焰与浓烟腾空而起,巨大的飞机连同几百条生命也在刹那间化成灰烬。
遭受攻击而侥幸生存的人们,已经断绝了逃生的去路,楼板塌陷,楼梯折断,他们经不住浓烟烈火的煎熬,有人开始用椅子撞破全封闭的窗户玻璃,他们决不放弃一丝求生的希望。
街道上挤满了人群,惊恐地仰首翘望这令人无法相信但又确实发生了的惨状。
“看,有人探出身子了!”几百双眼睛一下子聚焦在八十多层高的一个黑点上。不过几秒钟的迟疑,他是在被烧死还是摔死之间做选择!
第12章 紧急出警9·11支援五角大楼(2)
惊人的一幕出现了,那个黑点大小的人纵身从八十多层的窗口一跃而下,他的躯体在空中不断翻滚,越降越快,越降越快。
“又一个,两个!”有人在惊叫。
“一个女人,女人,她和一个男人手拉着手双双跳下来了!”人群中一阵骚动,最先看到那震撼人心场面的白人姑娘已经泪流满面。
太高了,从地面往上看,他们的身躯是那么小,只有布娃娃大小,根本看不清他们的面孔,那一缕被风吹起的金发,表明她是这些跳楼者中惟一的女性。
“我的上帝,快救救他们,救救他们啊!”已经有人泣不成声。
全钢铁结构的大厦当年没被炸坍,可这次却未经住烈火的冶炼.在高温和重力的压迫下,支撑大厦的钢梁开始变形,弯曲。上午10点正,后遭到攻击的南楼突然坍塌了。巍然耸立了近30年的摩天大厦,竟像个巨大的纸箱,顷刻之间土崩瓦解。这是连专家也始料未及的,否则绝不会让300多名消防队员冲进大楼救人,而与大厦同归于尽。
29分钟之后,先受攻击的北楼也跟着坍塌了。普通市民哪有如此精神准备,眼看这座庞然大物伴随着冲天的灰尘快速地坍塌,凭着求生的本能,无论男女老少,包括维持秩序的警察,在大厦坍塌的瞬间,都在夺路逃生,逃!
9.11那天,我像往常一样,提前半小时到警察局报到。自从警以来,无论刮风下雨,不仅没迟到过,而且都是提前到岗。有的美国同事总是提前一分钟才到,被戏称为“一分钟之人”,人到了,武装带还没扣好,稀松二五眼的。
我可不敢学他们,记得在警校受训时,现在的带班少尉吉姆斯正在警校任教官。有一次,在模拟强奸案现场实习结束后,大家有说有笑地总结刚才各自的表现,有个白人警员还顺便开了个下流玩笑,逗得满屋子人哄堂大笑。轮到我发言,一惯谨小慎微的我,因受到刚才活跃气氛的感染,也一反往日发言打立正,一字一板的常规,坐在椅子上学着刚才那个警员的样子打哈哈。刚刚还笑得前仰后合的吉姆斯却突然变了脸,几步走到我面前,指着鼻子训斥我,说我不严肃,不尊敬他。我心里不服,刚分辩了几句,立马被罚了50个俯卧撑。打那以后,我更是二小穿马褂,规规矩矩,不敢与白人平分秋色,谁让人家的头发是金黄的,眼睛是蔚蓝的呢。
吉姆斯后来在警校体罚警员,被调回警局当带班,冤家路窄,我偏偏又让他管着。
那天的早点名也跟往常别无两样,除了交代各防区要注意的情况外,还通报了全国通缉要犯和被盗车辆,以便巡逻时倍加留心。临结束,吉姆斯总望不了冲我眨眨左眼,说声:小心,BRUCELEE。
BRUCELEE是武星李小龙的英文名字,我叫石子坚,因我的长相像小龙,加上当年在美国监狱当狱警时,凭着一身功夫打出了名,犯人们便送我BRUCELEE这个外号,一直带到了警校,又带到警察局。
要是别人嘱咐我小心,我一定会十分感激。可吉姆斯不同,他从骨子里就看不起中国人,认为只有土生土长的美国人才能干警察,要不是我样样出人头地,根本穿不上这身警服,也混不到今天。
我是从步话机和警车内的电脑得知世贸中心遭到了袭击。我们蒙郡警察局位于马里兰州,与华盛顿特区相邻。我正在街上巡逻,看不到电视,所以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过了一会儿,五角大楼也被炸了,五角大楼位于维吉尼亚州的阿灵顿郡,与我们蒙郡中间隔着华盛顿特区。我家就住在五角大楼附近,开车五分钟就到。
“ADAM8,BAKER12,CHARLIE14,DAVIS18,随巡航2号10-25五角大楼,CODE3。”
我刚刚拦截了一辆闯红灯的丰田车,没等向911指挥中心报告,便先收到911女调度员简短但清晰有力的命令。BAKER12是我的代号,另外三个是从其他防区临时抽调的警员,巡航2号就是吉姆斯少尉。
警察通讯既要保密,又要简洁,不能像打电话那样没完没了。警察都是用代码通话,从10-1到10-100,每个代码代表一个专门的意思,得背得滚瓜烂熟才行。刚才女调度员叫10-25五角大楼,就是要求我们随吉姆斯去支援五角大楼。收到指令后,每人还得对中心说一声10-4,表示收到或明白。
五辆警车一字排开,风驰电掣般地朝五角大楼方向狂奔.刚才调度员不是说要“CODE3”吗,那是紧急出警的意思,要闪警灯,鸣警报,在安全的前提下,不受交通规则限制。只有在紧急情况下才能这样,随便“CODE3”要受处分的。因为警车没事老喊狼来了,大家司空见惯,等狼真的来了,也就是真有紧急情况时,就没人让路了。
临出发时,吉姆斯少尉让我打头阵,因我家住五角大楼附近,路熟。我一踩油门,箭一般地射向高速公路。五辆警车,伴随着急促刺耳的警报和耀眼的红蓝警灯,让人听着浑身发紧,看得血往上冲,前面的车谁敢碍事儿,一个个如同耗子见了猫,乖乖地往边儿上溜。我知道,跟吉姆斯共事不能马虎,我开路顺利,及时抵达现场,那是他的功劳,万一有个闪失,走错了路,堵了车,贻误了战机,那我可就成了替罪羊。我顾不上看那些被我超过的汽车上美国漂亮妞儿们抛过来的媚眼儿,双手紧握方向盘,眼盯着路面,脚下的油门都快踩到了底,以120英里(180公里)的时速呼啸着朝五角大楼飞奔。
第12章 紧急出警预言家“BRUCE LEE”(1)
我松了口气,忽然想起来昨天带团时说过的话,怎么会这么巧,当时怎么就没注意呢,九月十一日,9·11,第六感官哪儿去了,昨天要给FBI打个电话,没准儿今天的劫机事件都能避免,我越想越后悔,一念之差,历史就被改变了。可又转念一想,昨天打电话,人家FBI能信我吗,单凭一个9·11就断定要出事,非笑话我草木皆兵不可。
9·11那天,艾东华也早早就起床了。东华是我太太。我当年只身来美国求学,不久便赶上了“六四”,我怕一家三口东离西散,才把她跟女儿石姗接到美国陪读。两年之后,我获得了刑侦硕士学位,后来又如愿当了警察。女儿石姗从一年级一路读到高中毕业,以优异成绩被南加州大学录取,两周前刚把她送到洛杉矶。我和女儿都有了着落,东华却还在原地踏步。来美国之前,她是一家银行的行长秘书,一米七二的个儿,苗条的身材,尤其一留那当年时兴的荷叶头,谁见谁都说她像苏小明。我读了两年多书,她在中餐馆打了三年多的工,吃了不少苦,也受了不少气,她说全是为了这个家。
后来,她注册了一家旅游公司,专门接待大陆考察团,生意越做越火。这次,她协同几家有实力的华人社团,在华盛顿举办了首届海外留学生回国服务洽谈会,国内十四个省市派代表团来参加盛会,这是她来美国后事业上的一次高峰,我和女儿都为她高兴,可东华心里却有她自己的打算。
昨天,也就是九月十日,我还利用歇班帮她带了一天团。洽谈会期间,东华特意安排一天华盛顿观光。我毛遂自荐,成了特邀导游。虽不是科班出身,但凭着地理熟,又了解美国历史,也算游刃有余。放下警察架子当导游,虽然心有不甘,可一想当年东华帮我完成学位,现在帮她带团也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吧。
巴士经过五角大楼时,我对着话筒给大家介绍 :当年建五角大楼时,曾有不少人反对,就是怕它哪天成了攻击的目标。结果罗斯福总统力排众议,他说他喜欢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五角形大厦,他预言五角大楼将成为全球威慑力的象征。为防止被袭击,罗斯福特别要求楼不能建得太高,要害部门要设在地下,而且要能抵抗任何形式的攻击。我看大家都聚精会神地听我介绍,便想活跃一下气氛。我顿了顿,说道:五角大楼建成五十多年来,还未受过任何攻击,从国外对其发动攻击也都不可能成功,惟一的可能性也就是开飞机往上撞了,就像当年的日本神风敢死队。这在当时不过是句玩笑话。
东华从电视上看到五角大楼被炸,第一反应就是,机场封闭,代表团怎么回国?要被困在华盛顿就坏了,一百多人,每天住宿费就得几千美元。想到这,她驱车风风火火地往喜来登酒店赶,那时我们正在往五角大楼赶。她一到会场立刻被代表们围住了,七嘴八舌一个意思,你那警察老公真神啦,昨天在大巴车上还说五角大楼被攻击的可能,今天就应验了!
我们通过外环线,朝着直接通向五角大楼的公园大道并拢。这是我每天上下班的必经之路,怎么能走错?吉姆斯今天可休想找我的茬儿了。我松了口气,忽然想起来昨天带团时说过的话,怎么会这么巧,当时怎么就没注意呢,九月十一日,9·11,第六感官哪儿去了,昨天要给FBI打个电话,没准儿今天的劫机事件都能避免,我越想越后悔,一念之差,历史就被改变了。可又转念一想,昨天打电话,人家FBI能信我吗,单凭一个9·11就断定要出事,非笑话我草木皆兵不可。
前面是一段蛇形弯路,在警校受训时,我们都经过严格的特殊驾驶训练,高速行车时,不能随弯路的角度蛇形驾驶,那样会因重心左右转移使车辆失去平衡而失控。走这样的路,得按照内外内的原则,在弯路中沿一条假想的直线行驶,防止了重心转移,才能保持高速而不失去平衡。在我的带领下,五辆警车保持等量车距,沿弯路以尽可能笔直的路线高速前进。
再有一个左转弯就并到公园大道了,我瞄准公路最左边的边线冲过去,然后向左猛拧方向盘,高速急转弯时产生的离心力推动警车在前进的同时向右方做横向运动,车胎发出吱吱的尖叫,不时冒出缕缕青烟,那是车胎与路面摩擦时所引起的燃烧。
痛快!我一拍方向盘,好久没这么过瘾啦。
第12章 紧急出警预言家“BRUCE LEE”(2)
闪到路旁的车辆纷纷摇下车窗朝我们张望,简直是特技表演.一个秃顶老头边摇车窗边自言自语:疯狂,真疯狂!
上了公园大道,正赶上一段路施工,我急忙减速拐上路肩。美国人开车真规矩,尽管两条车道挤得满满的,可路肩上一辆车也没有,路肩就是为紧急情况下为紧急车辆使用的。
沿路肩前进,右边是钢铁护栏,左边是一字长龙的车队,我们小心翼翼地前进。再有半英里就通过施工路段了,前面一辆卡车突然堵住了去路。卡车车身宽,占了部分路肩,警报还在叫,可前面车不动,根本无法避让。是等还是冲?转眼已到了跟前。凭我的经验,如果让警车紧贴着右边的护栏,警车左边还能有一英寸的空隙通过,只有走一回钢丝绳了。我连忙将左边的后视镜折叠,尽量缩减车身宽度,由于用力过猛,就听“啪”的一声。我把紧方向盘,使出了钻窄路的看家本领,从一边一英寸的空间硬顶了出来。
紧跟其后的托尼是我警校的同学,来自中美洲的波多黎各。在吉姆斯眼里,我跟托尼都是外来人,我俩在美国从警的生涯中有过共同的遭遇,因此成了好朋友。托尼也不含糊,折叠了后视镜,从空隙中钻了过去。第三辆照方吃药,也过去了。第四辆车有点紧张,忘了折后视镜,“啪”的一声,后视镜挂上卡车最宽处的角钢,被撞得折叠上了。轮到吉姆斯,他当过教官,当然能过得去,可他看到前面警车跟大卡车擦枪走火,一着急就分了神,开的稍稍靠右了一点,蹭上了路边的钢铁护栏,把警车车身刮了一大片。
“BRUCELEE,减速,你想害死我吗?!”步话机传出吉姆斯的怒吼。
过了嗓子眼儿,我又把车速提高了,听到带班儿的指责,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好放慢速度,过了施工区也不敢再撒欢儿。
“BRUCELEE,你在干什么,观光吗?”
刚才嫌快,这会又嫌慢,真难伺候。我心里不服,嘴里可没说,人家是头儿,肩膀上多扛了两道杠,要快就快吧。
东华正和组委会以及各代表团的团长紧急磋商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纽约、华盛顿以及附近的机场都关闭了,最近也要开六个小时车才能把代表团送到南卡的一个机场登机。也不知事态如何发展,万一机场统统关闭,代表团被困在美国不就麻烦了吗?经过两个多小时的讨论,到会的十四个代表团有十二个同意组委会的撤离方案。还有两个团,死活不同意走,他们都是第一次来美国,报着没到纽约就等于没来美国的坚定信念,非要组委会派车送他们北上,哪怕从世贸中心的废墟边上过一下,也算到纽约了。他们哪知道,出事后曼哈顿立即被封锁了,许出不许进,曼哈顿周边的道路一片混乱,如同经历了一场战争。更主要的是,说不定还有新一轮攻击,这不是去送死吗?
东华使出了与中国人谈判的浑身解数,当年在银行工作时,就曾因外汇额度问题,与外贸公司主管舌枪唇剑,给银行解决了不少难题。这两个团都是专管人事和财务的主管,在国内都是说一不二的。东华掰开揉碎地帮他们权衡利弊,软硬兼施,又私下退给每人几百美元算是补偿费,好歹把这两团人马哄上了开往南卡机场的巴士。
在美国生活了这么多年,每逢东华念叨生活苦闷,不想终老在美国,我就埋怨她当初没下功夫学英文,在美国自立。她只好流着眼泪跟女儿石姗诉苦,说妈妈这辈子就让这混账英文给绊住了。记得我毕业时东华就提出要回国,银行还为她保留着职位。我不想回去,又不想让这个家散了,求她留下来。她哭了一个晚上,最后做出了妥协。我总以为,在美国多住几年她就会习惯的,国内多少人打破脑袋往美国钻,哪有到了美国反倒回去的呢。
事后,组委会的侨领们见了我都说,你太太真能干,十四个代表团,一百多个处以上领导,分期分批平安顺利地返回了祖国,当时那个乱劲儿,没有她可就麻烦了。
我们出色地完成了支援任务。五角大楼上空的浓烟还没有散尽,一面巨大的美国国旗在“星条旗永不落”的歌声中高高悬挂起来。当年入籍,发警官证,出席法庭,不知多少次面对星条旗举起右手宣誓,我也自豪,我也激动,但我还不曾有面对五星红旗和高亢的“义勇军进行曲”时的那般热血沸腾。金黄的五星,镰刀斧头,八一字样,面面红旗上都凝聚了我的青春和鲜血!
星条旗由红白蓝三色组成,红色代表勇敢,白色代表忠诚,蓝色代表正义。那代表勇敢的红色,是否也代表了捍卫星条旗的勇士们为她所付出的鲜血呢?如果是,那在五角大楼的硝烟中,在世贸废墟上迎风飘扬的星条旗上,也有我的鲜血,我的血不仅染在了星条旗上,而且还染在了那象征正义的蓝色警服上。
第13章 雪夜擒贼法庭作证
法庭上坐满了因交通违章而被开了罚单的人,不服警察处罚,可以上法庭申辩。不少人抱着法官有可能网开一面的侥幸心理,一张罚单相当于普通人一天的工资,那怕落个减半也行啊。
元旦一过,我从早班倒成了中班。警察工作每天24小时,每周七天不能间断,班次也不固定,早中夜三班定期轮换,连歇班的日子也要轮换,不能有人光歇周末。
三班各有利弊,早班得玩,中班得睡,夜班受罪。我最喜欢中班,我的生物钟越到晚上越兴奋,属夜猫子型的,起早了脑子老犯迷糊。
雪停了,被净化了的空气格外新鲜。电视台正播放高速公路堵车的画面,我暗自庆幸今天不用起大早到高速公路挤车。我从车库里拎出一把雪锹,把家门口便道上的雪铲了个干干净净,美国的邻居也是各扫门前雪。
主要街道的积雪已被铲雪车清除,但仍然汪着冰水,车一过便四处溅起,看来例行跑步只好暂停了。我走进地下室,当初装修时,东华想把它弄成一个独立的单元,用于出租。我不同意,自己的房子跟别人同住,那多别扭。我执意把它弄成了健身房,为此东华与我陷入了一个多星期的冷战。
我按训练计划做完该做的事,又把自己像折尺似的横平竖直都抻到位,折腾了一身汗才算完事。冲完淋浴,我从冰箱里拿出牛奶,冲了一碗麦片算是早餐。中班虽然两点才上,可今天是我出庭的日子,九点半前赶到法庭。
法庭上坐满了因交通违章而被开了罚单的人,不服警察处罚,可以上法庭申辩。不少人抱着法官有可能网开一面的侥幸心理,一张罚单相当于普通人一天的工资,那怕落个减半也行啊。
我今天有二十几个案子,闯红灯、超速、无照驾驶,五花八门。一个三十多岁的黑人妇女被法官唤了上来。
“你对石警官所控事实有何异议?”法官直截了当地问道。
“我没闯红灯,我通过白线时是黄灯。”
法官透过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框上方把目光转向我,示意我给予解释。
看罢罚单存根,当时发生的情形一下子从记忆中被唤起。那天我正朝北停在一个十字路口的红灯跟前,变成绿灯后,我刚要驱车前进,那个黑女人驾着一辆黑色卡迪拉克高级轿车,呼的一声由东向西从我跟前窜了过去。根据交通信号设置,她面对的信号现变成红色,我面对的信号才变成绿色,也就是说,我见到绿灯时,她的信号已经是红灯了。我一字一板地跟法官解释。
“有目击者吗?”法官问道。
“有,她通过白线时,一辆同方向行驶雪佛莱已经停在白线外,司机史密斯先生看到卡迪拉克闯红灯,还扭头看了看我,双手一摊,来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我用手指了指坐在后面的史密斯,示意法官证人可随时听候传唤。
“石警官,请你把当时的情形再叙述一遍。”
我解释道,我拦截卡迪拉克后第一句话就问:“女士,你看到路口的红灯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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