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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

_17 马克·吐温(美)
这个弄清楚,不然的话,我可饶不了你。”
于是她走开了,我把门打开,走进了起坐间。我的天,这么一大群人!有十五个农民,
一个个带了枪。我怕得要死,便轻手轻脚走了过去,在一张椅子里坐下。这些人围坐在一
起,其中有些人偶然谈几句话,声音放得轻轻的。一个个心神不定,坐立不安,可又装得若
无其事。不过我知道他们真正的心理,因为你可以看到,他们一会把帽子摘下来,一会又戴
上,一会儿抓抓脑瓜,一会儿换个座位,一会儿摸摸钮扣,如此等等。我自己呢,也心神不
定,只是我自始至终,并没有把帽子摘下来。
我确实巴不得萨莉阿姨快来,跟我说个清楚,高兴的话,就揍我一顿,随后放开我,让
我好告诉汤姆,我们怎样把事情搞得太过火了,怎样已经一头撞上了一个天大的马蜂窝了,
怎样该在这些家伙失去耐性找到我们头上来以前,就和杰姆溜之大吉,一逃了事。
她终于来了,便开始盘问我,不过我无法直接了当地回答。我已经慌得六神无主,不知
如何是好。因为这伙人如今已是焦躁不安,其中有些人主张立时立刻马上就动手,去埋伏
好,等候那些亡命之徒。还说现在离半夜整只有几分钟了。有些人则力图劝说他们暂时按兵
不动,静候羊呣呣叫的信号。姨妈呢,偏偏盯着我问这问那。我呢,浑身发抖,吓得要晕过
去了。房间里又闷又热,牛油开始在化,流到了我的颈子里和耳朵根的后边。这时,有一个
人在叫:“我主张先到小屋里去,现时立刻就去,他们一来,就逮起来。”我听了差点儿昏
过去,同时一道黄油从额骨头上往下流淌,萨莉阿姨一见,马上脸色白得象一张纸。她说:
“天啊,我的孩子怎么啦——肯定是他得了脑炎,准没有错,脑浆正往外流啊!”
于是大伙儿都跑过来看,她呢,一把摘下了我的帽子,只见面包啦、剩下的牛油啦,都
掉了出来。她立刻把我一把抓住,搂在怀里。她说:
“哦,你可吓坏了我啦!现在我又多么高兴,原来你没有病啊。我们如今运气不好,碰
上了祸不单行。我一见那浆子,以为这下子你的命可要保不住了。一见那颜色,分明和你的
脑浆一个样啊——亲爱的,亲爱的,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说一说你到地窖里去为的是什
么,我根本不会在乎嘛。好了,睡觉去吧,天亮以前,别让我再看见你。”
我马上就上了楼,又一眨眼便抱住了避雷针滑下来。我在黑地里如飞一般冲往那个披
间,心里急得连话也差点儿说不成。不过我还是赶快告诉了汤姆说,大事不好,必须马上就
逃,立时立刻就逃,一时一刻也不容耽搁——那边屋里已经挤满了人,都带着枪哩。
他的眼睛亮了一下。他说:
“不会吧!——真是这样!多棒啊!啊,哈克,要是能从头再来一次的话,我打赌,准
能抬来两百个人!只要我们能推迟到——”
“快!快!”我说,“杰姆在哪里?”
“就在你眼皮底下。只要手一伸,你能摸得到他。他衣服穿好了,什么都准备好了。现
在我们就溜出去,发出羊叫的暗号。”
不过我们那时已经听到大伙儿的脚步声,正一步步逼近门口。接着听到摸弄门上那把挂
锁的声音,只听得其中一人在说:
“我早就对你们说了,来得太早啦,他们还没有来嘛——门是锁着的。好吧,我现下把
几个人锁在小屋里,你们就在黑洞洞里守候着,他们一进来,就杀死他们。其余的人分散开
来,仔细听着,看能不能听到他们摸过来。”
有些人便进了小屋,只是黑漆漆的看不见我们,差点儿踩着了我们。我们这时急忙往床
底下钻。我们顺顺当当钻到了床底下,从洞中钻了出来,行动迅速,轻手轻脚——杰姆在
前,其次是我,汤姆最后,这都是按照了汤姆的命令的。如今我们已经爬到了那间披间,只
听得外面不远的脚步声。我们便爬到了门口。汤姆要我们就地停下来,他往门缝里张望,可
是什么也望不见,实在天太黑了。他低声说,他会听着,看脚步声有没有走远。要是他用胳
膊后捅我们一下,杰姆就必须先走,由他压阵最后走。随后他把耳朵贴在门缝上,听啊,听
啊,听啊,可是四下里一直有脚步声。到最后,他用胳膊后捅了捅我们,我们便溜了出来,
弓着腰,屏住了呼吸,不发任何一点点儿声音,一跟着一个,轻手轻脚,朝栅栏走去,平平
安安地走到了栅栏边,我和杰姆跨过了栅栏,可是汤姆的裤子给栅栏顶上一根横木裂开的木
片给绊住了,他听到脚步声在走拢来,他使劲扯,啪地一声把木片扯断了。他跟在我们后面
跑。有人叫了起来:
“是谁?答话,不然我要开枪了。”
不过我们并没有答话,只是拔腿飞奔。接着有一群人追上来了。砰,砰,砰,枪弹在我
们四周飞过!只听得他们在喊叫:
“他们在这里啦。他们在朝河边跑啦!伙计们,追啊!把狗放出来!”
于是他们在后边穷追。我们能听到他们的声音,因为他们脚上穿的是靴子,又一路喊
叫。我们呢,没有穿靴子,也没有喊叫。我们走的是通往锯木厂的小路。等到他们追得逼近
了,我们就往矮树丛里一躲,让他们在身边冲过去,然后在他们后面走。他们为了不致于把
强盗吓跑,把狗都关了起来。到了此时此刻,有些人把狗放了出来,这些狗便一路奔来,汪
汪直叫,仿佛千百只一齐涌来,不过这些毕竟是我们自家的狗,我们一收住脚步,等它们赶
上来,它们一见是我们,并非外人,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便跟我们打了个招呼,朝呼喊声
和重重的脚步声那个方向直冲过去。我们便鼓足马力,在它们的后面跑,后来到锯木厂,便
改道穿过矮树丛,到原来拴独木舟的那边,跳了上去,为了保住一命,使劲往河中心划,不
过一路上尽量不发出声音。随后舒舒服服、自自在在地到了藏着我那个木筏子的小岛,这时
还听得见沿河从上边到下边一路之上人吼狗叫,乱作一团。到后来,离得越来越远了,声音
越来越低,最后终于消失了。我们一跨上木筏子,我就说:
“杰姆啊,如今你再一次成了个自由的人啦。我敢打赌,你不会再一次沦为奴隶啦。”
“这一回也真干得飘良(漂亮),哈克。计划得太巧妙了,干得也巧妙。谁也搞不出一
个这么复杂又这么浜(棒)的计划啦。”
我们都高兴非凡,最高兴的是汤姆,因为他腿肚子上中了一枪。
我和杰姆一听说这事,便没有刚才那样的兴致了。他伤得挺厉害,还在淌血,所以我们
让他在窝棚里躺了下来,把公爵的一件衬衫撕了给他包扎,不过他说:
“把布条给我,我自己能包扎。现如今我们不能停留啊,别在这儿磨磨蹭蹭了。这一回
逃亡搞得多么漂亮。划起长桨来,顺水放木排!伙计们,我们干得多棒——确实如此。这一
回啊,要是我们是带着路易十六出奔,那该多有劲。那样的话,在他的传记里便不会写下什
么‘圣·路易之子上升天堂’之类的话啦。不会的,我们会把他哄过国界,——我们肯定会
带他哄过国界——而且干得十分巧妙。划起长桨来,划起长桨来!”
不过这时我和杰姆正在商量——正在考虑呢。我们想了一分钟以后,我就说:
“杰姆,你说吧。”
他就说了:
“那好。据我看,事情就是如此的。哈克,要是这回逃出来的是他,伙计们中间有一个
吃了一抢(枪),那他命不会说,‘为了纠(救)我,往前走吧,别为了纠(救)其他人惹
麻烦,找什么医生啊。’汤姆少爷是那样的人么?他会这么说么?你可以打多(赌),他才
不会呢!那么杰姆呢,我会这样说么?不,先生,要是不找医生,我一布(步)也不走,即
便要等四十年也行!”
我知道他心里是颗白人的心。我也料到了他会说他刚才说的话——所以现在事情就好办
了。我就对汤姆说,我要去找个医生。他为了这便大闹了起来,可是我和杰姆始终坚持,寸
步不让。后来他要从窝棚里爬出来,自己放木筏子,我们就不许他这么干。随后他对我们发
作了一通,——可是,那也没有用。
他见到独木船准备好了,就说:
“那好吧。既然你执意要去,我告诉你到了村子里怎么办。把门一关,把医生的眼睛用
布给绑个严严实实,要他宣誓严守秘密。随后把一袋金币放在他手心里。接着在黑地里带他
在大街小巷里转来转去,然后带他到独木舟上,在各处小岛那里转圈子。还要搜他的身,把
粉笔扣下来,在他回到村子里以前,不要发还给他。不然的话,他准会在这个木筏子上做上
记号,以便往后找到它。这样的方法是人家都这么干的。”
我就说,我一定照着办,就出发了。杰姆呢,只要一看见医生来,就往林子里躲起来,
一直到医生离开为止。
第四十一章
英文
我把医生从床上叫了起来。医生是位老年人,为人和气、慈祥。我对他说,我和我的一
个兄弟昨天下午到西班牙岛上去钓鱼,就在我们找到的一个木筏子上露宿。大约半夜里,他
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一脚踢到了枪,枪走了火,一枪打中了腿。因此我们请他到那边去看一
看,诊治一下,还要他不必声张出去,不让任何一个人知道,因为我们准备当晚回家,好让
家里人惊喜一下。
“你们家的人都是谁啊?”
“费尔贝斯家,是住在下边的。”
“哦,”他说。隔了一分钟,他说,“你刚才说的他是怎么受的伤啊?”
“他做了一个梦,”我说,“就挨了一枪。”
“奇怪的梦。”他说。
他就点了灯笼,拿起药箱,我们就出发了。不过他一见到那只独木舟,就不喜欢这条独
木舟那个模样,——说船只能坐一个人,坐两个人恐怕不大安全。我说:
“哦,你不用害怕,先生,这条船能坐我们三个呢,还绰绰有余。”
“怎么三个?”
“啊,我,西特,还有——还有——还有枪,我的意思是指这个。”
“哦。”他说。
不过他在船边上踩了踩,晃了一晃,随后摇了摇脑袭,说最好由他在附近找一条大一些
的船,不过,附近的船都是锁上、拴好了的,所以他只得坐我们的那条独木舟,要我在这里
等他回来,我也可以在附近继续找一找,或者最好是到下边家里走一走,好叫他们对惊喜有
个准备。要是我愿意的话。不过我说我没有这个意思。我把怎样能找到我们的木筏子对他说
清楚了,他就划船走了。
我马上想到了一个念头。我对自个儿说,万一他不能象俗话所说,羊尾巴摇三摇,很快
就把腿治好,那怎么办?万一得花三四天呢?那我们怎么办?——难道就只是躺在那儿,由
着他把秘密泄露出去么?不行,先生,我知道我该怎么干。我要等在这里,等他回来。如果
他说他还会再去,我就跟他去,就是我得泅水过去也得去。随后我们就要抓住他,把他绑起
来,不放他走,松了木筏子往下游漂去。等他把汤姆治好了,我们会重重地酬谢他,把我们
的所有一起掏给他都行,然后放他回到岸上。
于是我就钻到一个木材垛里睡了一会觉,一觉醒来,太阳已经移到我的头顶上了!我立
刻朝医生家奔去,人家说他晚上什么一个时辰出诊的,至今未归。我就寻思,这样看来,汤
姆的病情恐怕很不好,我得马上回岛上去。于是我转身便走,刚到转弯的街角,一头差点儿
撞到了西拉斯姨夫的肚子上。他说:
“啊,汤姆你这个流氓,这一阵子,你哪里去啦?”“我什么地方也没有去啊,”我
说,“光只是追捕那个逃跑的黑奴啊——我和西特两个。”
“你究竟去了哪儿?”他说,“你姨妈担心得不得了啊。”“她不用担心嘛,”我说,
“我们不是好好的嘛。我们跟在大伙儿和狗的后面。不过他们冲到前面去了,我们就找不到
他们了。可是我们仿佛听到在河上发出的声音,我们就找着了一只独木船,在后面追上去,
就划过河去,可就是不见他们的踪影,我们就沿了对岸往上游慢慢划,到后来,划得累了,
没有力气了,就把独木舟系好,睡了过去,一觉睡到一个钟头前才醒来,随后划到了这边
来,好听听消息。西特到邮局去了,看看能否听到什么消息,我呢,四处遛遛,给我们买些
吃的,我们正要回家转呢。”
我们便往邮局走去,去“找”西特,不过正如我意料中的,他不在。老人呢,他从邮局
收了一封信。我们等了相当久,可是西特并没有来。老人说,走吧,让西特玩够后步行回家
吧,或是坐独木舟回去,我们可要坐马回去。我要他答应把我留下来,等等西特,可就是说
不通。他说,不必等了。还说我得跟他一起回去,好叫萨莉阿姨看看我们是好好的。
我们一到家,萨莉阿姨高兴得又笑又哭,搂住了我,给我不疼不痒地揍了几下子。还
说,等西特回来,也要这样揍他一顿。
家里可挤满了农民和他们的娘儿们,是来吃饭的。这样唠唠叨叨没个完的场面,可是从
没见过。霍区基斯老太特别饶舌,场上只听见她的声音。她说:
“啊,费尔贝斯妹子,我把那间小屋兜底翻身搜了一遍,我确信,那个黑奴准是疯啦。
我对顿勒尔妹子就是这么说的——顿勒尔妹子,我不是这样说的么?——妹子啊,他是疯
啦,——这就是我说过的话。你们全都听到了我说的话:他是疯啦,我说。一切的一切说明
了这一点,我说。你看看那磨刀石吧,我说。有谁能告诉我:一个脑子清醒的人会在磨刀石
上刻下这么多的疯话。这儿刻着什么一个人的心破碎了。那里又说在这儿苦熬了三十七个年
头,诸如此类的。还说路易的私生子什么的,尽是这些胡话。他准是疯啦,我说。我一开头
就是这么说的。在中间是这么说,到最后也还是这么说,始终是这么说——那个黑奴是疯啦
——疯得跟尼鲍顾尼愁①一个样,我说。”
  ①指《旧约·但以理书》中的巴比伦王尼布甲尼撒,不听但以理的忠告,上帝使之
丧失理智,这里是说话的乡下老太太胡乱拼的音。
“还看看那个破布条搞成的绳梯吧,霍区基斯大姐,”顿勒尔老太说。“天知道他想用
这个干——”
“我刚才跟厄特巴克大姐说的,就是这样的话,这你可以问问她本人嘛。只要看一看那
个破布条绳梯,她,她,我说,是啊,只要看一看这个,我说——他能用来干什么,我说。
她,她,霍区基斯大姐,她,她——”
“不过,天知道他们怎么能把这块磨刀石弄进去的?又是谁挖搁了这个洞?是谁——”
“我恰恰正是说的这些话,奔洛特大哥!我刚才说的——把那碟子糖浆递给我,好不
好?——我刚才对顿拉普大姐说的正是:他们怎样把磨刀石弄进去的?我说。别忘了,还没
有人帮忙——没有人帮忙!怪就怪在这里!别跟我这么说吧,我说。一定有人帮忙的,我
说。而且有很多很多的人帮忙,我说。有十来个人帮那个黑人的忙。我非把那边每一个黑奴
的皮剥掉不行,不过我先得查清楚究竟是谁干的,我说,而且,我说,——”
“你说十来个!——四十个也干不了那一桩桩,一件件啊。看看那些小刀做的锯子什么
的,他们做起来有多费事?再看看用这个锯断的床腿吧,需得六个人干一星期才干得了!再
看看那用稻草装成的在床上的黑奴吧,再看看——”“你说得不错,海托华大哥!我刚才还
对费尔贝斯大哥他本人说的,正就是这个出,知道吧?霍区基斯大姐,你又怎么看?费尔贝
斯大哥,你又想到了什么?我说。想到了这床腿竟然会这样被锯断,是吧?想一想吧,我
说。我断得定,床腿不会自己断的,我说——是有人锯断的,我说。我就是这么个看法,你
信也好,不信也好,这也许不重要,我说。不过,既然情况如此,我就是这么个看法,我
说。如果你能提出一个更好的说法,让他提出来好了,我说。我要说的就是这些。我跟顿拉
贝大姐说了,我说——”
“说来真见鬼,要干完所有这些活儿,须得一屋子挤得满满的黑奴,用四个星期,每晚
每晚地干,费尔贝斯大姐。看看那件衬衫吧,——上面密密层层地蘸着血写满了非洲神秘的
字母。准定是有一木筏子的黑奴几乎夜夜在干这个。啊,谁能把这个读给我听,我愿意给他
两块大洋。至于写了这些的那批黑奴呢,我保证要抽他们——”
“说到有人帮他们,玛贝尔斯大哥!啊,依我看,要是你在这间屋里耽过一阵,你准会
这么想的。啊,他们凡是能偷到手的都偷了——你别忘啦,可我们还一直在时时刻刻地看着
呐。他们干脆在晾衣绳上把衬衫偷走。说到他们用来做绳梯的床单,他们已经偷了不知多少
回啦。还有面粉啊,蜡烛啊,烛台啊,调羹啊,旧的暖炉啊,还有我如今已经记不起来的上
千种东西,还有新的印花布衣服啊等等的。可我和西拉斯,还有我的西特和汤姆,还日日和
夜夜看守着、提防着呢,这些我都对你说过了。可是我们没有一个能抓住他们的一根毛,或
者见到过他们人,或者听到过他们的声音,而如今到了最后一刻,啊,你看吧,他们竟然能
溜之大吉,就在我们的鼻子底下呢;还竟然敢于作弄我们,并且还不只作弄了我们,还作弄
了印第安领地的强盗,并且终于把那个黑奴太太平平地弄走了,即便立即出动了十六个人、
二十二条狗拼命追踪也无济于事!我告诉你吧,这样破天荒的事,我确实是闻所未闻。啊,
就是妖魔鬼怪吧,也做不到这么巧妙、这么漂亮。依我看,一准是妖魔怪鬼在施展法术——
因为,我们的狗,这是你知道的,没有比这些狗更机灵的了,可是连他们的踪迹也没有嗅出
来!你有本事的话,不妨把这个解释给我听听。要是你有本事的话!——你们随便哪一位!”
“啊,这真是把人难倒了——”
“老天!我从未——”
“天啊!我可还不——”
“毛贼和——”
“天啊,我真怕住在这样的一个——”
“怕住在——是啊,我吓得简直既不敢上床,又不敢起床,躺下来也不是,坐着也不
是,里奇薇大嫂!啊,他们还会偷——老天爷,昨晚上,到半夜时刻,我吓成了什么样子,
你们连想也想不出来哩。要是我说,我不怕他们把家里的什么人都偷走,那只有天晓了!我
简直到了这么个地步啦。我已经神志不清了。如今,在大白天,我当时那种情形仿佛太傻
了,可是在昨晚上,我对我自个儿说,我还有两个可怜的孩子在楼上那间冷冷清清的房间里
睡着呢。老天在上,现在我可以说了,当时我慌乱到了极点,我偷偷上了楼,把他们锁在了
房间里!我就是这么干了的。换了别人,谁都会这么干啊。因为,你知道,人要吓成这个样
子,而且吓得越来越厉害,越来越糟,你的脑袋给吓懵了,你就什么样的荒唐事都做得出
来。到了后来,你会自个儿寻思,假如我是个男孩,独自在那里,门又没有上锁,那你—
—”她说到这里停住了,神情显得有点儿惶惑,慢慢地转过头来,当眼光落到我身上时——
我站了起来,出去遛达一会儿。
我对我自个儿说,关于那天早上我怎样没有在房间里的事,要是我能走出去,找个地
方,好好想一想,我就能解释得更圆些。于是我就这么办了。不过我并没有走远,不然的
话,她会找我的。到了傍晚,大伙儿都走了,我就转回家,对她说:当时喧闹声,枪声把我
和西特吵醒了,门又是上了锁的,我们想要看一看这场热闹,便顺着避雷针滑了下来。我们
两人都受了点儿伤,不过这样的事,我以后再也不会干了。随后我把先前对西拉斯姨父说过
的那一套话,对她说了一通。她就说,她会饶了我们的,也许一切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又谈到了人们对男孩子该怎么看,因为据她说,男孩子嘛,全都是冒失鬼。既然没有受到伤
害,她该为了我们活着,一切平平安安,她仍跟我们在一起等等,好好感谢上帝,不必为了
过去的事烦神了。所以她亲了亲我,拍拍我的脑袋,又自个儿沉思幻想起来了。没多久,她
跳将起来说:
“啊哟,天啊,快天黑了,西特还没有回来哟!这孩子出了什么事啊?”
我看到机会来了,便一纵身说:
“我马上到镇上去,把他找回来。”
“不,你不用去,她说。“你待在原地别动。一回丢一个,就够糟的啦。要是他不能回
来吃晚饭,那你姨父会去的。”
果然,吃晚饭时还没见他来。所以一吃过晚饭,姨父就出去了。
姨父十点钟左右回来的,显得有些神情不安。他没有找到汤姆的踪影。萨莉阿姨就大大
不安起来,西拉斯姨父说,不用担什么心——男孩嘛,就是男孩,明早上,你准定会看到
他,身体壮壮实实,一切平安无事。她于是只得安下心来。不过她说,她要等他一会儿,还
要点起灯来,好叫他能看到。
随后我上楼睡觉时,她跟着我上来,替我掖好被子,象母亲一般亲热,这叫我觉得自己
太卑鄙了,连她的脸我都不敢正视一下。她在床边上坐了下来,和我说了好一阵子的话。还
说西特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孩子。她仿佛说到西特时就是爱说得没有个完。她再三再四问
我,要我说说,认为西特会不会死了,或者受了伤,或者落水了,这会儿说不定躺在什么个
地方,或者受了伤,或者死了,可她却不能在边上照看他。说着说着,眼泪暗暗淌了下来。
我就对她说,西特是平安无事的,准定会在早上回家来的。她呢,会紧紧握着我的手,或者
亲亲我,要我把这话再说一遍,还不停地要我把这话再说一遍,因为说了她就好受一些。她
实在是太苦啦。她临走的时候,低头望着我的眼睛,目光沉稳而温柔。她说:
“门不锁了,汤姆。还有窗,还有避雷针。不过你准会乖乖的,对吧?你不会走吧?看
在我的份上。”
天知道我心里是多么急于见到汤姆,多么急于出去。不过,在这以后,我就不会出去
了,说什么也不出去了。
不过嘛,她是在我的心上,汤姆呢,他也在我的心上,所以我睡得不安生。在夜晚,我
两次抱住了避雷针滑了下去,轻手轻脚绕到前门,从窗子里看到她在蜡烛火边上眼睛朝着大
路,眼泪在眼眶里转。我但愿我能为她做点儿什么,但是我做不到,只能暗暗发誓从此决不
再做什么叫她伤心的事了。到清晨我第三回醒来,便溜了下来。她还在那里。蜡烛快要熄灭
了,她那飘着白发的头托在手上,她睡着了。
第四十二章
英文
老人在早饭前又去了镇上,可就是找不到汤姆的踪影。两人在饭桌上想心事,一句话也
不说,神色凄凉。咖啡冷了,他们什么都没有吃。后来老人说:
“我把信给了你么?”
“什么信?”
“我昨天从邮局取的信啊。”
“没有,你没有给我信。”
“哦,准定是我忘了。”
于是他掏了掏口袋,随后走到他放信的地方,把信找到了,递给了她,她说:
“啊,是圣·彼得堡来的——是姐寄来的嘛。”
我正想再出去遛达一会,对自己有好处,不过我已动弹不得。啊,这时,她还来不及拆
信,便把信一扔奔了出去——因为她看到了什么啦,我也看到了。是汤姆·索亚躺在床垫
上。还有那位老医生。还有杰姆,身上穿着她的那件印花布衣服,双手捆在身后。还有不少
人。我一边把信藏在近旁一样东西的后面,一边往门外冲。她朝汤姆身上扑去,哭着说:
“哦,他死啦,他死啦,我知道他死啦。”
汤姆呢,他把头微微地转过来,口中喃喃有词,这些表明了他如今已神志不清。她举起
了双手说:
“他活着呢,谢天谢地!这下好啦!”她啧地吻了他一下,往屋里飞奔,去把床铺铺
好。一路上舌头转得飞快,对黑奴和其他的人一个个下了命令,跑一步,下一个命令。
我跑在人群后边,看人家准备怎样对待杰姆。老医生和西拉斯姨父跟在汤姆后面走进了
屋里。人群里怒气冲冲,其中有些人主张要绞死杰姆,好给这儿周围的黑奴做个榜样,叫他
们从此不敢象杰姆那样逃跑,惹出这么天大的乱子来,多少个日日夜夜,吓得全家人半死。
但也有些人说别这么干,这么干不妥,他可不是我们的黑奴嘛。他的主人会出场,肯定会为
了他这个人叫我们赔偿损失。这样一说,大伙儿冷静了一些,因为那些急着要绞死那做了错
事的黑奴的人,往往是最不愿意为了出过气拿出赔偿金的。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恶狠狠地咒骂杰姆,还时不时地给他一个巴掌。不过杰姆决不吭一
声。他装做不认识我。他们把他押回原来那间小屋,把他自己的衣服套在他身上,再一次用
链子把他铐了起来。这一回可不是拴在床腿上了,而是拴在墙脚那根大木头上钉着的骑马钉
上,把他的双手和两条腿都用铁链拴住了。还对他说,吃的只给面包和水,此外不给别的,
一直要到他的原主人来,或者在过了一定期限原主人还不来,就把他给拍卖掉。他们把我们
当初挖掘的洞填好了。还说每晚上要派几个农民带上枪在小屋附近巡逻守夜。白天要在门口
拴一条恶狗。正在这时,正当他们把事情安排得差不多,最后骂几句作为告别的表示时,老
医生来了,四下里看了一下说:
“对待他嘛,别太过分了,因为他可不是一个坏黑奴。我一到那个孩子所在的地方,发
现非有一个助手不可,不然,我就无法把子弹取出来。按当时的情况,我无法离开,到别处
去找个帮手。病人的病情越来越糟。又过了一段时间,他神志不清了,又不允许我靠近他身
边。要是我用粉笔给木筏子上写下记号,他就要杀死我。他这类傻事几乎没有个完,我简直
给弄得束手无策。所以我对自个儿说,我非得有个助手不可,怎么说也非有不可。我这么刚
一说,这个黑奴不知从什么地方爬了出来,说他愿帮忙。他就这么做了个助手,而且做得非
常出色。当然我断定他准是个逃亡黑奴。我实在处境为难!可是我不得不钉住在那儿,整整
一个白天,又整整一个夜晚;我对你们说吧,我当时实在左右为难!我还有几个病人正在发
烧发冷,我自然想回镇上来,给他们诊治,但是我没有回。这是因为这个黑奴可能逃掉,那
我就会推脱不掉那个责任。加上过往的船只离得又远,没有一只能叫得应的。这样一来,我
得钉住在那里,一直顶到今早上大白天。这样善良、这样忠心耿耿的黑奴,我从未见过。而
且他是冒了丧失自由的危险这么干的,并且干得筋疲力竭了。再说,我看得清清楚楚,在最
近一些日子里,他做苦工也做得够苦了。先生们,我对你们说吧,为了这一些,我挺喜欢这
个黑奴。象这样的一个黑奴,值一千块大洋——并且值得好好对待他。我要他做什么,他就
做什么,所以那个孩子在那里养病,就跟在家里养病一个样——也许比在家里养还好一些,
因为地方实在太清静了。只是光我一个人,手头要管好两个人,并且我非得钉在那里不可,
一直到今天清早,有几个人坐着小船在附近走过。也是活该交好运气,这个黑奴正坐在草褥
子旁边,头撑在膝盖上,呼呼睡着了。我就不声不响地对他们打了招呼,他们就偷偷走过
来,抓住了他,在他还莫名其妙的时候,就把他绑了起来。凡是这一切,都没有遇到过什么
麻烦。那个孩子当时正昏昏沉沉睡着了,我们就把桨用东西裹上,好叫声音小一些,又把木
筏子拴在小船上,悄悄地把它拖过河来。这个黑奴始终没有吵闹,也不吭一声。先生们,这
可不是一个坏的黑奴,这就是我对他的看法。”
有人就说:
“那好,医生,听起来挺不错,我不能不这么说。”
别的一些人态度也和缓了些。这位老医生对杰姆做了件大好事,我真是非常感激他。这
也表明了,我当初对他没有看错人,这也叫我很高兴。因为我一见他,就认为此人心肠好,
是个好人。后来大伙儿一致认为杰姆的所作所为非常好,人们应该看到这一点,并给以奖
励。于是大伙儿一个个都当场真心实意地表示,此后决不再责骂他了。
随后他们出来了,并且把他锁在里面。我本来希望大伙儿会说,不妨把他身上的镣铐去
掉一两根,因为实在太笨重了。或者有人会主张除了给他面包和水外,还该给他吃点肉和蔬
菜。不过这些人并没有想到这一些。依我看,我最好还是不必插进去。不过据我判断,等我
过了眼前这一关,我不妨设法把医生说的这番话告诉萨莉阿姨。我是说,作一些解释,说明
我怎样忘了说西特中了一枪的事,也就是指那个吓人的夜晚,我们划了小船去追那个逃跑的
黑奴,忘了提西特中枪的那回事。
不过我有的是时间。萨莉阿姨整天整夜呆在病人的房间里。每逢西拉斯姨父没精打采走
过来,我马上就躲到一边去。
第二天早上,我听说汤姆病情大大好转。他们说,萨莉阿姨已经前去打盹去了。我就偷
偷溜进了病房。我心想,如果他醒了,我们就可以编好一个经得起盘问的故事给这家子人
听。不过他正睡着哩。并且睡得非常安稳。他的脸色发白,可已经不象刚回家时那么烧得通
红的了。所以我便坐了下来,等着他醒转来。大约半个钟头光景,萨莉阿姨轻手轻脚走了进
来。这样一来,我又一次不知道怎样办才好啦。她对我摆摆手,叫我别作声。她在我旁边坐
了下来,低声说起话来。说如今大家都可以高高兴兴了,因为一切迹象都是第一等的。他睡
得这么久,看起来病不断往好处发展,病情也平静,十有八九醒来时会神志正常。
所以我们就坐在那里守着。后来他微微欠动,很自然地睁开眼睛看了看。他说:
“哈啰,我怎么在家里啊?怎么一回事啊?木筏子在哪里?”
“很好,很好。”我说。
“那杰姆呢?”
“也很好。”我说。不过没有能说得爽快。他倒没有注意到,只是说:
“好!精彩!现在我们一切平安无事啦!你跟姨妈讲过了么?”
我正想讲是,可是她插进来说:
“讲什么?西特?”
“啊,讲这件事前前后后的经过啊。”
“什么前前后后?”
“啊,就是这件事的前前后后啊。就只是一件事啊,就是我们怎样把逃亡的黑奴放走,
恢复自由啊——由我和汤姆一起。”
“天啊!放——这孩子在讲什么啊,亲爱的,亲爱的,眼看得又神志不清啦!”
“不,不是我神志不清。我此时此刻说的话,我都是一清二楚的。我们确实把他放走了
——我和汤姆。我们是有计划地干的,而且干成了,并且干得非常妙。”他的话匣子一打
开,她也一点儿不想拦住他,只是坐在那里,眼睛越睁越大,让他一股脑儿倒出来。我呢,
也知道不用我插进去。“啊,姨妈,我们可费了大劲儿啦——干了好几个星期呢——一个小
时又一个小时,一个晚上又一个晚上,当你们全熟睡的时候。并且我们还得偷蜡烛,偷床
单,偷衬衫,偷你的衣服,还有调羹啊,盘子啊,小刀啊,暖炉啊,还有磨刀石,还有面
粉,简直说不完的东西。并且你们也想象不到我们干的活多么艰苦:做几把锯子,磨几枝
笔,刻下题词以及这个、那个的。而且那种乐趣,你们连一半也难以想象得到。并且我们还
得画棺材和其它的东西。还要写那封强盗的匿名信,还要抱着避雷针上上下下。还要挖洞直
通到小屋里边。还要做好绳梯,并且装在烤就的馅饼里送进去。还要把需用的调羹之类的东
西放在你围裙的口袋里带进去。”
“老天爷啊!”
“还在小屋里装满了耗子、蛇等等的,好给杰姆作伴。还有你把汤姆拖住了老半天,害
得他帽子里那块黄油都化掉了,差点儿把整个儿这回事给弄糟了,因为那些人在我们从小屋
里出来以前就来到了,因此我们不得不急着冲出去。他们一听到我们的声响便追赶我们,我
就中了这一枪。我们闪开了小道,让他们过去。那些狗呢,它们追了上来,可对我们没有兴
趣,光知道往最热闹的地方跑。我们找到了独木船,划出去找木筏子,终于一切平安无事,
杰姆也成了自由人。凡此种种,都是我们自个儿干出来的,难道不是棒极了么,姨妈?”
“啊,我这一辈子还是头一回听到这样的事。原来是你们啊,是你们这些坏小子掀起了
这场祸害,害得大伙儿颠三倒四的,害得我们差点儿吓死。我恨不得在这时这刻就狠狠地揍
你一顿。你想想看,我怎样一个晚上又一个晚上在这里——等你病好以后,你这个小淘气
鬼,我不用鞭子抽你们两个,抽得你们叫爹叫娘,那才怪呢。”
可是汤姆呢,既得意,又高兴,就是不肯就此收场,他那张舌头啊,就是收不住——她
呢,始终是一边插嘴,一边火冒三丈,两个人一时间谁也不肯罢休,活象一场野猫打架。
她说:
“好啊,你从中快活得够了,如今我告诉你一句话,要是我抓住你再管那个人的闲事啊
——”
“管哪一个人的闲事?”汤姆说。他收住了笑容,显得非常吃惊的样子。
“管哪一个?当然是那个逃跑的黑奴喽。你以为指的哪一个?”
汤姆神色庄重地看着我说:
“汤姆,你不是刚才对我说,说他平安无事么?难道他还没有逃掉么?”
“他哟,”萨莉姨妈说,“那个逃跑的黑奴么?他当然跑不掉。他们把他给活活逮回来
啦,他又回到了那间小屋,只给他面包和水活命,铁链子压得他够受的,这样要一直等到主
人来领,或者给拍卖掉。”
汤姆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两眼直冒火,鼻翼一开一闭,仿佛象鱼腮一般,朝我叫了起
来:
“他们没有这个权把他给关起来!快去啊——一分钟也别耽误。把他给放了!他不是个
奴隶啊!他跟全世界有腿走路的人一样自由啊!”
“这孩子说的是些什么话?”
“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实话,萨莉阿姨。要是没有人去,我去。我对他的一生清清楚
楚,汤姆也一样。两个月前,华珍老小姐死了。她为了曾想把他卖到下游去感到羞愧,而且
这样明明白白说过了。她在遗嘱里宣布了还他自由。”
“天呀,既然你知道他已经自由了,那你为什么还要放他逃走呢?”
“是啊,这是一个要害问题,这我必须得承认,而且凡是女人,都会要问的。啊,我要
的是借此过过冒险的瘾,哪怕是须得淌过齐脖子深的血泊——哎呀,葆莉姨妈①!”
  ①诺顿版注:葆莉姨妈,在小说开头就提到了。是汤姆的亲戚和监护人。在《汤
姆·索亚历险记》中是重要角色之一。
可不是,葆莉姨妈站在那里,站在进门口的地方,一付甜甜的、知足乐天的模样,活象
个无忧无虑的天使。真想不到啊!
萨莉姨妈朝她扑了过去,紧紧搂着她,几乎掐掉了她的脑袋,我就在床底下找到了一个
地方,往床底下一钻,因为对我来说,房间里的空气把人憋得慌。我偷偷朝外张望,汤姆的
葆莉姨妈一会儿从怀里挣脱了出来,站在那里,透过眼镜,眼睛打量着汤姆——那神情仿佛
要把他蹬到地底下去似的,这你知道。随后她说:
“是啊,你最好还是把头别过去——我要是你啊,汤姆,我也会别过去的。”
“哦,天啊,”萨莉姨妈说,“难道他变得这么凶?怎么啦,那不是汤姆嘛,是西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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