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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如梦幻_赤军长胜殿(完整版)

_3 赤军(日)
第91代 后宇多 大觉寺 龟山天皇子 13年
第92代 伏见 持明院统 后深草天皇子 12年
第93代 后伏见 持明院统 伏见天皇子 3年
第94代 后二条 大觉寺统 后宇多天皇子 7年
第95代 花园 持明院统 伏见天皇子 10年
第96代 后醍醐 大觉寺统 后宇多天皇子 21年
  上皇反乱,幕兵入京以后,原本的皇室领地被切割、没收了七七八八,靠那点点收入根本就无法养活庞大的、没本事却会生养的皇室一门〔龟山天皇就有后妃十七人,子女二十八人〕,全靠了幕府的捐助和卖官鬻爵,皇室成员才能勉强温饱。且说卖官鬻爵,那可是笔不错的生意,虽然乡下武士们粗鲁无文,不懂风雅,可他们莫不喜欢获得朝廷赏赐个一官半职来光宗耀祖,根本不用给殿上人,给个六、七位的官职就能令他们兴奋莫名,主动献上大量钱财和吃穿用具了。
  然而这些卖官鬻爵所得的资财,也包括幕府的捐助,一般情况下只有在位天皇及其直系亲属才有权享用,旁支皇族只能干流口水,很难分到一杯羹。想后嵯峨天皇在位的时候,盗贼于光天化日之下冲入皇宫,抢掠内藏寮或阴阳寮,抢走天皇的衣服,甚至偷掘历代天皇的陵墓,把鸟羽天皇、天武天皇的坟墓都翻了个底朝天。然而后嵯峨天皇本人在退位以后,却有资金在京西的龟山上修建宏伟壮丽的宫殿,两相对比,真是绝大的讽刺。
  所以要想吃饱喝足,要想骄奢淫逸,就非得牢牢把住天皇的虚位不可,这大概就是两统迭立,兄弟子侄间矛盾重重的一个重要原因吧。当然,也不能排除幕府为了削弱和控制天皇朝廷而在其中做的努力,皇统一分为二,公卿们不知所从,武士们倒是开心得不得了——御内人和御家人的矛盾,预示着北条幕府的倒台;大觉寺统和持明院统的分立,则预示着国家的分裂。
  就在这种背景下,文保二年〔1318年〕二月,大觉寺统的后醍醐天皇继位了。这位后醍醐天皇,一方面想把皇权牢牢地掌握在自己这一系统中,再不让人,另方面也反感幕府的操控和播弄,想要起而反抗。他的所作所为,一如源平合战时的后白河法皇,也是拉一个,打一个,激化矛盾,混水摸鱼,但因此所产生的乱局,也比一百多年前更为严重。
  
  ●后醍醐天皇的奋斗
  
  且说元亨元年〔1321年〕,老爹后宇多法皇终于结束了院政,并于三年后咽气归西,从此后醍醐天皇得以亲政。年轻的天皇雄心万丈,选拔贤能,革新政治,设置记录所作为亲政的主要机构,据说许多京都的著名学者经常围绕在他身边,而一些尊皇派和倒幕派的公卿、守护,更是将宝压到了他的身上。
  相比之下,幕府政治此时却已经腐朽到了极点。以执权北条高时为例,此公不学无术,每日追逐声色,专以斗犬为乐,后来甚至命令各地以名犬代替年贡,旬日间就得斗犬千余。他不但让这些斗犬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还享以御家人禄,出门乘轿,骑马武士见到了甚至都要下马行礼——这真是个天生的亡国之君!
  天皇朝廷的威信在持续上升,幕府威信却在下降,原本绝不平衡的两种权力差别逐渐缩小,那么矛盾和冲突也就不可避免。首先发难的是宫方,正中元年〔1324年〕,后醍醐天皇秘密派遣亲信朝臣日野资朝和日野俊基化装成修行僧潜入畿内各国,准备联络豪族们起兵袭击六波罗探题。不料东窗事发,资朝、俊基和应召进京相谈的美浓土豪土歧赖兼、多治见国长都被幕府捕获。后醍醐天皇又是赌咒发誓,又是写誓书,才总混过了这一关——史称“正中之变”,民间俗谓“天皇御谋反”。
  后醍醐天皇时代的东宫,原本是同为大觉寺统的后二条天皇的皇子邦良亲王,但因为“天皇御谋反”事件,使得幕府对大觉寺统徒生警觉,持明院统的后伏见上皇看到一线曙光,于是前往长谷寺祈祷自己的儿子量仁亲王能够代替邦良亲王为太子。嘉历元年〔1326年〕,邦良亲王果然病重去世,幕府立刻要求让量仁亲王入住东宫。这一举动使后醍醐天皇更为愤怒,坚定了他的倒幕之心。
  于是后醍醐天皇假借为皇后安产还愿,让僧侣圆观和文观向神灵祈祷消灭北条氏,同时密令在叡山大塔居住的皇子护良亲王〔大塔宫〕联络叡山延历寺的僧兵,准备在自己行幸叡山时起事。不料在元弘元年〔1331年〕八月二十四日,计划再次败露,上回作乱被幕府饶过一条小命和日野俊基,以及圆观、文观等人遭到逮捕,后醍醐天皇及其重臣大纳言藤原师资、中纳言万里小路藤房、北畠具行等带着神器剑和玉,连夜男扮女装潜出京都,奔赴叡山。二十七日,在大塔宫的接应下,后醍醐天皇又转移到木津川上游地势比较险要的置笠山驻扎,正式下诏,号召近国勤王兵马起而倒幕——是为“元弘之变”。
  九月五日,得知消息的北条氏大惊失色,担任六波罗探题的北条仲时立命大佛贞时、金泽贞东、足利高氏诸将率领兵马二十余万离开镰仓前去进剿。置笠山一边,召集起来的武士和僧兵布下重重壁障,做好了作战的准备。然而,后醍醐天皇的倒幕诏书在发出后却如同石沉大海,除了一个叫楠木正成的小豪族起兵勤王外,诸国守护惧怕幕府势大,都采取了观望态度,竟无一人响应。
  楠木正成,自称出于橘氏,根据地是在河内东部,金刚山西部的山麓地区,估计从其父亲时代开始,就是当地有名的恶党头子。传说其母怀着他的时候,曾到信贵山的毗沙门堂祈祷了一百天,毗沙门天是一尊佛教的保护神,又称多闻天,所以正成诞生后,就起小名为多闻丸,据说此公长大后鼻毛很长,所以又被敌人称为“鼻毛多闻”。
  照前所述,这些新兴的武士阶层,也即恶党,本身并不是幕府的御家人,与幕府的关系是敌非友,因此一得到后醍醐天皇的倒幕诏书,楠木正成立刻揭竿而起,前往笠置山觐见天皇并接受任务。传说后醍醐天皇曾经做过一个异梦,梦见自己坐在紫宸殿面南的御座上向群臣发号施令,背后有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大树向南的部分枝叶长得最好,树荫笼罩了整个大殿——接着又见到两个童子跪拜,然后起身向南而行。醒来后没几天,楠木正成就来参见,后醍醐天皇认为异梦正应在这个长有长鼻毛的家伙身上,于是对他倍加器重。
  楠木正成虽然出身卑微,却熟读兵法,非常具有战略眼光,他在同后醍醐天皇会面,评点天下形势后,立即返回老家金刚山,建筑赤坂城和千早城准备抵御必然来到的汹涌如潮的幕府大军。
  而后醍醐天皇本人虽然颇有雄心和能力,却并没有战略头脑,丝毫不懂军事,他手下也没有一个将才,因此就在楠木正成离开后的九月六日,攻下叡山的幕府军挺进置笠山,宫方部队在凭藉木墙坚守二十天后,终于在二十七日全面崩溃。后醍醐天皇逃往宇治,终被逮捕,搜出神器,随即就被流放到隐歧岛去了。
  幕府军将领足利高氏等人与持明院统的花园上皇商议后,扶东宫量仁亲王继承大统,就是光严天皇。然而乱事并未因此终结,两年后〔1333年〕的三月,后醍醐天皇逃离隐岐岛,在拥护者们的团团围绕下,浩浩荡荡向京都挺进。就这样,日本同时出现了两个天皇,南北朝时代即将到来。
  
  武士的家纹
  
  家纹全称为家族纹章,也称家徽,本是封建家族的标志,西欧、日本莫不存在着复杂多样的各种家纹。日本的家纹有其独有特色:首先,家纹的底多为圆形,而不是西欧式样的盾形;其次,与西欧家徽纹样偏重动物不同,日本的家徽纹样以植物占绝大多数;第三,日本的家纹绝大多数都是独立的个体,很少有复式家纹出现。
  日本最早的家纹出现在贵族家庭,后来为了便于在战争中区分敌我,逐渐被武士家族所吸收和采用。源平合战的时候,势力划分相对单纯,因此家纹还没有成为必不可少之物,在野源氏使用白旗,在朝的平氏使用赤旗,仅此而已。白色象征纯洁无垢,据说神灵将会附着其上,因此源赖朝就将白旗确定为本族嫡流的专用旗帜。
  传说当源赖朝远征奥州藤原氏,路过下野国宇都宫的时候,同族的佐竹四郎隆义赶来会合。佐竹并非源氏嫡流,更一度站在平家阵营中,但四郎隆义竟然也僭越使用了白色御旗,这使赖朝大为光火。然而对方为了效忠而匆匆赶来,总不好严加申饬,于是赖朝反复考虑之后,就把上绘一轮明月的军扇赐给佐竹隆义,让他绘上军旗——据说这就是最早的武士家纹的来源。
  有了佐竹的例子在前,源氏一门就纷纷在白旗上绘以纹样,以与宗家的御旗相区别。最早从旗纹转化为家纹的就有佐竹氏的“五本骨扇和月丸”、武藏七党之儿玉氏的“团扇”等等。此外,还有部分幔幕纹也逐渐转化为武士的家纹——幔幕是指战斗和宿营时主将指挥所外张开的幕布——多为圆形,比如新田氏的“大中黑”、足利氏的“二引两”、三浦氏的“三引两”,等等。
  到了镰仓幕府中期,家纹已在武士阶层中被广泛使用。然而家纹和家门也并非纯然的一一对应,且不说全日本大大小小数千上万个武士家族,难免出现重纹的情况,分纹和赐纹的情况也不少见。分纹是指分家间各自使用不同的家纹,或者略为修改一下本家家纹以示区别,而赐纹是指把自己的家纹赏赐给有功之臣,允许其在一定场合下使用。
  比如后来建立江户幕府的松平?德川一族,本家的家纹为“丸之三叶葵”,分家有在外面的“丸”也即圆圈上动手脚的,改为“菊轮之三叶葵”、“折敷之三叶葵”、“藤轮之内三叶葵”、“隅切的铁砲角之三叶葵”的,也有全面变形,改为“花葵”的。不过象西欧的骑士纹章那样,把盾形底切成多个等分,同时并列多个主家或血源来历的家纹,从而组成新的复式家纹,这种样式日本从来也不曾有过。
●金刚山上
  
  日本原本的土地制度,是属于封建庄园制,庄园主控制了全国大量土地,向耕种庄园土地的百姓们收取年贡,从而维持本阶层的生存和活力。这一情况从镰仓幕府开始有所改变,首先因为大量幕府御家人成为实际控制庄园土地的庄官和地头,因此并不居住在庄园中,而是居住在遥远的京都和奈良的那些庄园主,就必须通过这些庄官和地头来包收年贡,称为“地头请”。
  庄官和地头们当然不肯白干活,他们也需要占有年贡的一部分,因为庄园主对庄园土地的控制力越来越弱,因为庄官和地头们的胃口越来越大,年贡分配比例总是谈不拢,最终很多庄官和地头们甚至把年贡彻底攫取入自己的囊中。庄园主们向幕府提起诉讼,在幕府的干涉下,双方同意将“下地”〔即可征收年贡的领地〕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的产出上交给庄园主,另一部分的产出完全由庄官和地头们控制——这被称为“下地中分”,形成于镰仓中期。
  就这样,庄园主对庄园的控制更为减弱,庄园逐渐变成了他们的食邑而非采邑。相对的,庄官和地头们则与幕府派驻当地的守护们更为紧密地联系起来,庄园经济逐渐向由守护所控制的中世领国经济转化。
  另一方面,从镰仓幕府中期以后,由于商品经济的发展,很多新兴武士阶层逐渐与“座”〔一种商业行会〕相结合,不仅从土地上获得物产,也将势力渗透入流通领域,他们希望能够打破旧的庄园经济,开拓更有利于商业活动的领国经济。后醍醐天皇亲政后,为了扩大自己的收入来源,采取了一系列有助于商品经济发展的策略,诸如撤销近畿地区的大量关卡等等,这就必然受到这些新兴武士阶层的欢迎。而后醍醐天皇也藉此机会大力拉拢近畿地区的恶党们为我所用,或许楠木正成早在正中元年〔1324年〕,日野资朝和日野俊基化装成修行僧潜行畿内各国的时候,就已与后醍醐天皇取得过联络了。
  置笠山政权热闹了没几天便被镇压下去,后醍醐天皇遭到流放,各地倒幕派纷纷沉寂下去,只有楠木正成还在赤坂城坚持战斗。大概是为了向天下示威,幕府攻打这样一座只有两町大小,五百人防御的小城,竟然调遣了足利高氏等诸将率领的数万大军〔传称三十万〕。
  然而本以为可以一蹴而破的小小赤坂城在正成的出色布置之下固若金汤,城里布下了疑兵,城外又有游兵骚扰,幕府大军围攻二十余日,百计用尽,竟然不能攻克。最后还是由于城中兵粮不足,正成假装集体自焚,趁着幕府军懈殆的机会率部混出重围,在群众基础良好的金刚山打起了游击战。幕府军在山林中到处挨打,耽搁了许多时日也找不到楠木军主力的踪迹,只好留下汤浅定佛的部分部队长时间驻扎赤坂城进行围剿,剩余部队灰溜溜地返回了六波罗探题。
  幕府军主力刚一撤离,楠木正成便率领他的五百亲兵走出山林,化装成民伕,施用巧计再次夺回了赤坂城。然后,又在京都附近摄津住吉地方的四天王寺打败了宇都宫公纲率领的五千幕府部队,伪作进京之势,被搞得晕头转向的六波罗探题只好再次召集数万关东军进行讨伐。正成且战且退,将敌军引至赤坂城,然后主动放弃城池,潜至敌军后方断其粮道。幕府军不得不再次撤退,而正成第三次夺回赤坂城后,除留下一将守御外,主力转移到了地形更为险要的千早城。
  元弘三年〔1333年〕正月,幕府再次调集大军,号称百万,分三路攻打赤坂、千早和在大塔宫护良亲王控制下的吉野城:阿曾时治八万人马攻打赤坂城;二阶堂道蕴六万人马攻打吉野城;剩下的数十万人马由大佛高直率领攻打千早城。十余日后,赤坂、吉野两城被攻陷,驻守赤坂城的正成部将平野将监被俘,吉野城的大塔宫则突围逃到了吉野山。只有千早城由于地势良好,三面都是悬崖,狭窄的山道每次只能容纳不过千人的队伍行走,正成又频施奇计,围困三个月后依然完好如初地屹立在金刚山上。
  由于楠木正成的奋勇作战,牵制了幕府军队的主力,使各地的守护、地头们看到了幕府的无能,于是在正成和大塔宫的努力下,四方烽烟迭起:播磨的赤松则村〔入道圆心〕、则佑父子在要隘苔绳城起兵,断绝了关西幕府军和六波罗探题的联系,并在船坂山收编了镇西探题派往京都支援六波罗探题的部队;伊予的河野一族大破长门探题的三百水军;肥后的菊池武时、阿苏大宫司率领岛津、大友等豪族进攻镇西探题……倒幕风潮如同瘟疫一般蔓延开来,全国性的倒幕形势就此形成了。
  
  ●京都和镰仓的陷落
  
  据说大塔宫与楠木正成一直都和被流放隐岐岛的后醍醐天皇密通书信,因此后醍醐天皇虽然身处僻远,对于全国形势的掌握却非常明确,于是当看到时机成熟,他遂在亲信千种忠显等人的保护下,于元弘三年〔1333年〕闰二月二十四日乘船逃离隐岐,为了躲避追兵,最后在伯耆国的名和凑登岸。
  当地的倒幕派豪族名和长高赶来会合,建议后醍醐天皇移驾到地势比较险要的船上山坚守,待时而动。幕府军大将佐佐木清高率三千人马来攻,被四方前来的近国勤王部队全数歼灭,清高仅以身免。船上山之战后,后醍醐天皇嘉奖名和长高之功,授予其从四位下伯耆守之职,并改名为名和长年。
  天皇逃离隐歧岛的消息很快便传遍全国,各国的守护、地头、豪族们纷纷派遣使者前来表示愿意接受节制,于是各国的作战势力趋于统一指挥,避免了乱世中常见的军阀割据局面的产生。
  元弘三年〔1333年〕三月初,此时幕府大军还在围攻金刚山上的千早城,突然后院起火,后醍醐天皇的身影出现在山阴道上,很快就聚集了数万兵马,任命千种忠显为主将,东进直逼京都。播磨豪族赤松则村自愿率部担任先锋,他是天下知名的勇士,一路上势如破竹,顺利击破了幕府军的重重防线,甚至在三月十二日一度攻入京都。由于兵力单薄,赤松则村终于在巷战中落败,退往山崎、八幡地方屯扎,等待千种忠显的大部队赶来会合。
  虽然赤松军对京都的突袭以失败告终,却已经使掌握幕府实权的前执权北条高时惊恐万状。这时围攻千早城的部队还未撤回,六波罗探题极为空虚,于是高时急命名越高家与足利高氏各率七千六百人和三千人西征,进攻船上山。足利高氏此时患病未愈,正请假在家中休养,突然,一道接一道的命令传来,被逼无奈,不得不带病和弟弟直义及细川、今川、吉良等源氏一门,于三月二十七日踏上征途。
  足利本是源氏的名门,这位足利高氏正是上文提到过在霜月骚乱后自杀的足利家时的孙子,虽为次子,但因长兄早亡,遂成为一门总领。足利一门虽非御内人,和执权北条氏的关系却很亲密,多代通婚,高氏本人的名字也是得蒙执权北条高时下赐“高”字而确定的。
  因此北条高时对足利高氏,可谓是相当器重。然而器重归器重,在得宗专制下,非御内人是很难有机会渗入到幕府权力中心去的,这肯定会引发很多外样,包括足利高氏本人的不满。元弘元年幕府征发大军攻打笠置山,九月二日下达的命令,五号就要出发,使得父亲刚刚过世,还没来得及做法事的足利高氏带孝出征,其心中的愤懑更是可想而知。
  到了这一年的三月受命进攻船上山,高氏再次被不情不愿地拉上了幕府的战车,而他率兵才走到丹波的篠村,就听说前面的名越高家已被赤松则村击败。高氏本来就因在父丧和患病时被幕府提勒到前线而憋了一肚子的火,现在见进退无路,索性横下一条心,于四月二十七日在八幡神宫前宣布起义,并向全国的源氏发出檄文,要求联合倒幕。
  五月七日,千种忠显、赤松则村、足利高氏等人合兵一处,据称将近十万大军,从三个方向对京都发起了猛攻。六波罗探题分兵六万迎击,全军覆没,北条仲时、时益等人挟裹着光严天皇及皇族向镰仓方向逃跑,但在近江国内被追兵赶上,南探题北条时益在守山战死,北探题北条仲时在番场自杀,可怜的光严天皇等人均被擒获。正在围攻千早城的幕府军在得知六波罗探题陷落的消息后解围退走,楠木正成的部队也终于冲下金刚山,全面转入反攻。
  畿内风云变幻,瞬间易主,关东地区也猛然蹿起烈火——五月八日,足利高氏的同族新田义贞、胁屋义助兄弟在上野生品名神神社前举兵。由于义贞奉高氏之子、四岁的千寿王〔后来的足利义诠〕为首领,甲斐、信浓、上野、下野、上总、常陆、武藏等地的源氏陆续引兵来合,浩浩荡荡向镰仓挺进。
  五月十日,幕府军大将金泽贞将、樱田贞国的统带下,于武藏的入间川迎击新田义贞所部。由于全国形势都对北条氏执权不利,幕府军士气涣散,稍一接触就溃不成军。十五日,在武藏的分倍河原,两军再次展开大战,幕府军也再度失败,主力至此丧失殆尽。于是新田义贞将部队分成三个集团:右翼大馆氏明向极乐寺方向进发,左翼堀口贞满向洲崎与巨福坂方向进发,义贞自己和兄弟义助为中央军向化妆坂方向进发,合围镰仓。十八日早晨辰时,与北条氏的最后决战终于打响了。
  据说北条的武士们在最后关头打得非常英勇——虽然这已经无补于大局了——其中洲崎方向的抵抗最为惨烈,堀口贞满进行了六十五次艰苦的突击战,最后幕府执权北条守时在大势已去的情况下与全体士兵集体自杀,洲崎才被攻克。极乐寺方向的大馆氏明甚至被敌将大佛贞直杀伤,右翼军几乎崩溃,新田义贞在得知消息后,亲率主力向大佛贞直后退的片濑、腰越方向杀去,将其击败。
  眼看大势已去,幕府前执权北条高时在四面楚歌的绝望中烧毁了官邸,然后带着北条一族八百七十人在东胜寺集体自杀,许多深受北条氏恩典的武士也纷纷自杀殉主——高时这一年只有三十一岁。
  新田义贞的关东大军在北条一族灭亡的当天,也就是二十二日进入了镰仓城。末代将军守邦亲王被废黜,自源赖朝开幕以来历经了一百四十二年风雨的镰仓幕府至此拉下幕布。
  
  ●建武中兴
  
  元弘三年〔1333年〕五月二十二日,千种、赤松、足利等将领联名奏请后醍醐天皇御驾回归京都主持政务。二十五日,后醍醐天皇在进京的途中,下诏宣布废除光严天皇。三十日,赤松则村父子率领一门郎党五百人在摄津的兵库迎接了御驾,六月二日,在摄津地区活动的楠木正成率其部下七千人于路拜接。后醍醐天皇将正成召到御驾前,感慨万分地说:“今日之成功,全赖卿家的忠诚能战呀!”
  后醍醐天皇命令楠木党列队于御辇之前,为大队开道。不久后,从镰仓匆匆赶来的新田军的使者向天皇报告了幕府灭亡、北条一族自杀的消息,君臣上下尽皆大喜。五日,京都举行了盛大的入城仪式,千种忠显率五百名带刀武士分成两列,徒步警戒街道,足利高氏、直义率领骑马武士五千人为前驱,楠木正成、赤松则村、名和长年及百官穿戴甲胄环绕着御辇,旗幡飞舞,缓缓步入皇宫。前来观礼的百姓和各地勤王军队塞满了沿途街道。
  此刻的后醍醐天皇,达到了他政治生涯的巅峰,眼看幕府灭亡,无论公卿、武士还是平民都拜倒在自己脚下,他心中的得意可想可知。如果此公就此咽气的话,大概会成为日本历史上罕见的一代英主吧,只可惜,他随即展开的所谓“建武中兴”,却彻底毁灭了这一切。
  建武是后醍醐天皇复位次年〔1334年〕所改的年号,但实际上各种改革措施从他本年进入京都后就开始了。他首先重开记录所,并设“恩赏方”以颁布奖赏措施,发布“诸国平均安堵法”,随即废除摄政关白之职,将行政权力彻底集中到自己手中。
  刚从河内志贵山回归的大塔宫护良亲王被任命为征夷大将军,辅助改革,当然,此时这一职务已经变成了荣誉头衔。足利高氏因为临阵倒戈,并煽动各国的源氏起义,被宣布为功勋第一,命他放弃北条高时所赐的“高”字,另赐与“尊”字,更名足利尊氏,任为正三位参议,封地武藏、常陆、下总三国,为镇守府将军。新田义贞叙从四位上职,封地越后、上野、播磨三国。楠木正成叙从五位下职,封地摄津、河内二国。名和长年、千种忠显以下诸人根据功劳大小赏赐不等。
  值得一提的是,在大塔宫很有远见的建议下,特任北畠显家为陆奥守,命其与父北畠亲房一同辅佐皇子义良亲王镇守奥州,任足利直义为相模守,辅佐皇子成良亲王镇守关东——在未来的时间里,这两个人由于地位重要,都将成为历史的关键。
  应该说,这一分封格局还是有有利于中央集权的,然而由于倒幕战争的迅速胜利,使得积压了数十上百年的各阶层的矛盾并未因战乱而被逐一扫清,只有暂时缓解,然后通过缓慢然而执着的变革才有可能彻底平复。那么后醍醐天皇的改革又将如何评价呢?恐怕只有“天晓得”三个字才可以形容。
  当时的日本社会,武士阶层占有最广泛的经济基础和拥有最强大的军事力量,朝廷公卿本无卷土重来的社会基础,后醍醐天皇之倒幕成功,本是利用了武士阶层和广大百姓对镰仓幕府及北条氏腐败统治的厌恶,那么在天下大定以后,就该建立清明的政治,并且还武士阶层与百姓们安定、富足的生活才对吧。然而后醍醐天皇初靠朱子学得以专政,后来也因朱子学而倒了大霉。
  宋代的朱子学于镰仓中期经留学僧传入日本,这种学说鼓吹“三纲五常”、“大义名分”,宣扬掌握王权的“王者”击败有实力的“霸者”乃是正义之举。后醍醐天皇极为推崇朱子学,曾特召禅僧玄惠入宫讲解《新注》,北畠亲房、日野资朝和日野俊基等人就都是玄惠的门徒。在朱子学的指导下,似乎只有天皇才是日本真正的统治者,公卿百官是其辅弼,而武士不过是公卿们豢养的看门狗而已——然而历史能退回到幕政以前的平安时代去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后醍醐天皇一复位,就立刻收回皇族和公卿们失掉的土地,恢复他们对庄园的统治,对帮助他打倒幕府的武士们反倒处处设限,很少赏予实际利益。而原本被幕府和各地守护、地头们压榨得喘不过气来的百姓们也并没能从新政中得到好处,甚至后醍醐天皇为了充实国库和扩建宫殿,税收只有更为繁杂、沉重。
  于是,所谓的“建武新政”很快就使得原本被压制住的种种弊端,没隔一年就全番暴露出来。失望至极的武士们纷纷聚拢在源的名门足利尊氏身边,怂恿尊氏扫除“恶政”,重新开创一个武士掌权的时代。
  由于无论在官职上还是手中的兵力上,朝廷中唯一可同尊氏匹敌的只有新田义贞,所以要想创造出军事上尾大不掉的先决条件,尊氏必须先将屯扎在关东、监视着镰仓的足利直义的义贞拔掉。他计划的第一步是散布传言“义贞是籍尊氏之子千寿王的威名才号令群豪攻破镰仓的”,在朝廷中掀起究竟谁是“中兴第二功劳者”的讨论热潮。后醍醐天皇早想拉拢尊氏,于是顺手将“中兴第二功劳者”的荣誉加到了千寿王头上。各国源氏豪族见尊氏势大,又有天皇偏袒,纷纷脱离义贞控制倒向尊氏一侧。义贞是个很情绪化的家伙,负气之下索性带着一族移住京都——从此,关东地区彻底变成了足利一门的天下。
  “中先代之乱”和尊氏的反乱就由此揭开序幕。
  
  ●足利尊氏的反乱
  
  大塔宫护良亲王早在中兴初期就预见到了尊氏可能发生的叛乱,所以特意在尊氏封地的关东插进了一个新田义贞,又在他背后的奥州安上了一个北畠亲房,而既忠实可靠又足智多谋的楠木正成则被封在京畿,他的封地摄津、河内好象巨人的双臂般拱卫着天皇所在的京都。另外,虽然尊氏被封在关东,却只将足利直义放在镰仓镇守,他本人则以辅政之名被栓在京都坐冷板凳。尊氏在京都举步维艰,根本没有机会的造反,自然恨透了大塔宫,于是在逼走义贞后,矛头立即指向大塔宫。
  建武元年〔1334年〕十一月,因为大塔宫暗自招兵买马,以防变局,尊氏见机会来到,遂上奏诬其谋反,愚蠢的后醍醐天皇“当机立断”拘捕了大塔宫,并讨好似地送往镰仓关押。
  就在尊氏万事俱备的时候,最后的一线东风也终于来到了——早在元弘三年〔1333年〕,不甘失败的北条余党就拥立旧执权北条高时的次子北条时行为总大将,在信浓的诹访掀起反旗,到了建武二年〔1335年〕七月初,这支叛军居然连战连捷,直致攻破镰仓。足利直义杀害了被囚禁的大塔宫,然后保护着成良亲王逃往骏河。
  足利尊氏得到了这个天赐良机,急忙上奏后醍醐天皇,要求竭尽忠义,亲自出马讨伐北条乱党,并在还没得到正式诏命的情况下,就自封征东将军,率领部下离开京都,去与足利直义会合。八月一日,尊氏更提出无理要求,请求在他出征时权代征夷大将军职,后醍醐天皇不肯答应,折衷为任命成良亲王为征夷大将军,统领尊氏、直义等部兵马。
  关东各地武士纷纷合流,尊氏手下很快就增加到了三万余人。在和直义汇合后,官军一路东向,击败了远江的桥本叛军,然后又在骏河、武藏消灭了叛军主力,十九日彻底收复了镰仓,北条时行逃走。由于时行是已经灭亡的先代镰仓幕府执权的遗孤,而攻破镰仓仅二十日就失败了,故此次叛乱被后世称为“二十日先代之乱”或“中先代之乱”。
  八月三十日,后醍醐天皇为嘉奖尊氏平乱之功,特加封从二位之职,并命其即刻返京交令。尊氏磨磨蹭蹭地不肯立即成行,反而上表要求补上征夷大将军的空缺。十月,藤原氏的上杉宪房夺取了新田义贞的领地上野来献,在宪房的倡议下,尊氏自封征夷大将军,网罗党羽,以讨伐奸臣新田义贞为名掀起反旗,开始公然和建武朝廷作对。
  尊氏造反的消息传到京都,后醍醐天皇大怒,立即向全国下达了“尊氏追讨诏”,任命尊良亲王为上将军,新田义贞为大将军,分别从东山道和东海道两路进攻镰仓。同时传檄奥州,命令北畠亲房从尊氏身后发动攻击。
  十一月二十五日,新田义贞在三河的矢引川大破足利尊氏部将高师直的前军。十二月五日,又在骏河的手越河原大破足利直义的部队,突破了箱根天险,军势直逼镰仓。在镰仓坐镇的尊氏见东海一路吃紧,急令直义在竹之下死死顶住,自己亲率大军支援。十一日至十二日,尊氏首先打败了兵力比较薄弱的尊良亲王,然后集中东山道方面的精锐部队同义贞展开决战。
  此时,尊氏方的兵力已经远远超过义贞,而赞岐的细川定禅、备中的饱浦信胤、越中的普门利清等豪族也在各处群起响应。义贞以寡敌众,关键时刻从幕府方投降过来的佐佐木道誉等军突然倒戈,致使其腹背受敌,终于战败,并在遭受重大打击后退往伊豆国府。不久,义贞在国府的防守战中再次落败,率部退回京都。
  趁着战胜之势,除留下千寿王的少量部队驻防镰仓外,足利尊氏不顾背后义良亲王和北畠亲房已从陆奥发兵,亲率几乎全部兵力西上,准备在朝廷新挫,兵马调度不及的情况下一举拿下京都。一路上,各地对建武新政不满的武士竞相加入尊氏军,总兵力号称数十万之众。
  足利尊氏自己也很清楚,楠木正成用兵之策远在自己和新田义贞之上,并且京都附近是正成打过多年游击的所在,地形熟悉,根基深厚,想要占领京都,必须先争取楠木正成的相助。于是他写信给正成,许他事成以后封以畿内、南海十一国的土地,然而被正成一口回绝了。
  楠木正成组织了勤王部队开入京都,并着手布置防务工作。当尊氏的部队在来年〔1336年〕元旦对京都发动攻势时,十二月三十日前的最佳形势已经不复存在,一个贯穿势多〔防卫将领千种忠显、名和长年、结城亲光〕、淀和山崎〔防卫将领新田义贞、胁屋义助〕、宇治〔防卫将领楠木正成、楠木正季〕的三角形防御体系已经构成,尊氏不可避免地被卷入了艰苦的攻坚战中。
  元旦当日,尊氏首先集中兵力对宇治发动了攻击,由于正成、正季兄弟防守得异常严密,攻打了整整一天后,尊氏军竟未能前进一步。九日至十日,尊氏又将突破口改在了淀,但义贞所部拼死抵抗,尊氏仍无法得手。
  就在尊氏一筹莫展的时候,播磨的赤松则村、赞岐的细川定禅派来了联络使者,表示愿意协助夹击京都。十日,赤松则村之子范资和细川定禅率领中国、四国的大军突然袭击了山崎阵地,胁屋义助战败逃亡。山崎失陷,楠木正成的三角形防御体系顿时崩塌,各方官军全面溃散。义贞率残兵连夜进宫护送后醍醐天皇逃往叡山,楠木正成、名和长年等人也都率领残余部队向该方向突围而走。十一日,尊氏军进城,京都宣告沦陷。
  但是,这一切实际上都在楠木正成的预料之中。京都防御失败后,正成坚壁清野,在紧要关隘布下重兵,并派遣部队截断尊氏的粮食供给线——京都,成为了一座巨大的牢笼。
  
  ●尊氏的败北
  
  日本国土地面积狭小,镰仓〔含〕以前的战争中很少有过长途远征的事例,因此并不重视军队补给,大军所到之处,往往纵兵抢掠,自筹粮饷。没有稳固根基而能杀入京都的部队,往往因为兵力庞大但粮草不继而迅速弱化,遭遇攻击便全线溃散——前此的木曾义仲是如此,现在的足利尊氏也是如此。
  且说尊氏进入京仅仅三天,正因楠木正成的坚壁清野策略而头疼不已的时候,突然发现琵琶湖中出现了大批战船,船上树立着的,竟然是陆奥守北畠家的旗印!
  原来,北畠亲房、显家父子在接到讨伐诏书后便积极行动了起来,当尊氏的主力部队一离开镰仓,前往箱根?竹之下和义贞的部队决战时,北畠军即开始向西运动,还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将领北畠显家的率领下,风驰电掣般突破了镰仓的重重防御,紧紧跟在尊氏后面。此刻,当北畠氏的旗印出现在京都城外时,尊氏知道,大势已去了。
  正月十六日,正成、义贞、显家的部队开始对细川定禅驻扎的三井寺发动突击。在官军优势兵力的攻击下,三井寺的细川军全面溃退。从二十七日到三十日,官军对京城中粮尽气衰的尊氏叛军发动了长达四天的总攻,到三十日傍晚,京都收复,尊氏及残兵数万人遁入曾经是他发家之地的丹波篠村。二月三日,尊氏继续西逃到了摄津的兵库。十日,足利直义的殿军被义贞、显家军击败。十一日,在以阻截义贞、显家军为目的的丰岛河原之战中,尊氏军再度被击败——这回尊氏败得好惨,当他乘船逃到备后时,部属只剩下了两千人。
  眼看尊氏败局已定,建武君臣欢天喜地开宴庆功,只等朝敌首级一到便可论功行赏。楠木正成趁机进谏后醍醐天皇,警告说“新政失却民心,遂使武士倒向尊氏”、“此时当用怀柔政策,赦免尊氏一切罪责,主动诏其还朝”、“如持明院统再起,则国家危矣”。
  因为正成非常清楚,各国武士对建武新政的失望,不会因为尊氏一人或者足利一族的灭亡而就此烟消云散的,如果后醍醐天皇不改变重用贵族、轻视武士的态度,那么新田义贞也可能变成足利尊氏,名和长年也可能变成足利尊氏,甚至连自己都可能会有失望蜕变的一天。大势如此,是不以人们的主观意识为转移的。当然,后醍醐天皇对此完全听不进去。
  后醍醐天皇一心要恢复天皇往日的荣光,权柄在手,不受公卿、武士的制约,然而皇族并非仅他一人,高高在上的他当然可以这么想,被压在底层的持明院统诸人可是别有心思。且说被迫远离根据地关东,避于备后一隅的尊氏,此刻突然接到了被废的持明院统旧帝光严院的院宣。院宣命令尊氏聚集兵马,讨伐伪帝后醍醐和匪将新田义贞,重扶光严院复位。势穷时衰的尊氏一党喜不自胜,立即竖起光严院的御旗,宣布讨伐逆贼新田义贞,并手持院宣在各国征兵。十五日,应九州豪族的敦请,飘扬着光严院御旗的尊氏军堂堂正正地西下了。
  二十五日,当尊氏到达筑前的芦屋浦时,九州豪族少贰贞经首先派遣五百骑人马前来迎接。然而,肥后的菊池党首领菊池武重时在新田军中,其弟菊池武敏当然不肯卖尊氏的帐,一听说尊氏到了九州,二话不说,上来就把亲尊氏的少贰贞经杀了个人仰马翻。
  三月二日,菊池党同尊氏军在多多良滨打了场狠仗。菊池党虽然兵数占优,却多是乌合之众,一开始还占有部分优势,后来却节节败退,等到同盟的松浦党阵前倒戈,终于全线溃败——尊氏的好运气来了。
  须知因为抗元战争的洗礼和磨炼,九州、四国豪族们的势力普遍庞大,虽然庞大,却极艰苦。这是因为元军到来之时,九州、四国的豪族们首当其冲,被迫征兵拉伕,殊死抵抗,然而战后却很少能得到幕府的奖励,一族郎党不可散去归农,人人心怀怨愤。好不容易盼到幕府倒台,然而所谓的“建武新政”也无法给他们以实利和补偿,皆恨朝廷入骨,莫不希望再建一个能对自己有利的武士政权。尊氏的到来,使他们终于看到了一线曙光。
  于是趁着官军因胜而骄,追赶不力的契机,足利尊氏在九州晃荡了不过一个月,就拉起了一支庞大的部队,号称五十万,于延元元年〔1336年〕四月三日启程,分水陆两路浩浩荡荡地踏上了东征之途。
  
  ●凑川合战
  
  播磨重镇白旗城正卡在中国通往九州的要冲上,官军、叛军双方都非常重视它的存在价值,足利尊氏临走前,特意留下名将赤松则村及兵士五百防守该城。果然他前脚才离开,新田义贞后脚就到了,亲率六万大军进攻白旗城。然而在长达三个月的攻城战中,义贞用尽各种办法,却始终未能将其攻克,赤松则村的奋战为足利尊氏赢得了宝贵的喘息时间。最后新田义贞只得留下一支部队继续围城,自己则和弟弟胁屋义助转向攻略其它城池。
  且说延元元年〔1336年〕四月间,足利尊氏果然卷土重来。到了五月十日,正在攻打备中福山城的新田义贞部将大井田氏经首先遭到足利直义军突如其来的攻击,全军覆没。正在围困备前三石城的胁屋义助也遭到直义军的袭击,被迫撤围而去。当新田义贞得知消息时,在他“大中黑”家纹的旗幡两翼,已经布满了画着“二引两”〔足利家家纹〕的白旗……
  面对如此庞大的敌军军势,京都朝廷再度手足无措。只有楠木正成足够沉着,他早在尊氏西渡以后,就已经开始考虑未来的形势对比和相应的防御对策。当后醍醐天皇向正成问计时,他胸有成竹地奉上了写成已久的《楠木奏折》。在此奏折中写道:“尊氏率筑紫九国之众进犯京都,其势如洪水猛兽。如以我疲兵对之,以惯常之法战之,则必败无疑。应召回义贞,君王退避山门,正成退守河内,引贼入京,遂以兵封锁淀川河口,切断京城联络,绝其粮道,派兵骚扰,敌必疲惫不堪。此时,义贞自叡山、正成自河内,两翼进攻,则朝敌一举可灭。”
  然而短视的公卿们却竭力反对这一正确战略,似乎在他们看来,真正的朝敌不是急欲窃取皇统的足利尊氏,反倒是要剥夺他们来之不易的优裕生活的楠木正成。后醍醐天皇也是同样想法,他驳回了正成的奏折,命令他率兵出京去协助新田义贞,抵御足利叛军。
  因为建武新政失去人心,最主要是失去了各地的武士之心,据说竟连声威赫赫的楠木正成在本领内征兵,一门郎党都面有难色。正成知道官军兵力既薄,士气低落,又缺乏足以制约敌方的水军力量,此去无异于以卵击石,必无生理。于是他留下主力部队以保存反攻的实力,自己只带了胞弟正季和五百名亲信武士驰往前线。
  在京都西面的樱井驿,正成和年仅十一岁的幼子正行演出了历史上有名的“樱井决别”。日本江户时代著名诗人赖山阳曾经有《过樱井驿址》一诗,缅怀楠木正成:
  山崎西去樱井驿,传是楠公诀子处。林际东指金刚山,堤树依稀河内路。想见警报交奔驰,促驱羸羊委狞虎。问耕拒奴织拒婢,国论颠倒君不悟。驿门立马临路岐,遗训丁宁垂髫儿。从骑肃听皆含泪,儿伏不去叱起之。西望武库贼氛恶,回头几度睹去旗。既歼全躬支倾覆,为君更贻一块肉。剪屠空复膏贼锋,颇似祁山与绵竹。脉脉热血洒国难,大淀东西野草绿。雄志难继空逝水,大鬼小鬼相望哭。
  时为延元元年〔1336年〕五月二十五日,著名的“凑川合战”就此展开。朝廷方面,以胁屋义助军五千守卫经岛,大馆氏明军三千扼守南之滨,楠木正成、正季的五百骑兵在西之宿布阵,总大将新田义贞则在和田岬本阵驻扎,策应各部。足利军则以尊氏将水军,直义将陆军,齐头并进,杀向京都。
  首先尊氏水军在直义陆军的配合下,于长达十数里的海岸线上展开了声势浩大的登陆作战,胁屋义助的经岛守军在经过顽强抵抗后放弃了阵地。于是直义大军铺天盖地地卷向楠木正成镇守的西之宿,五百楠木武士瞬间就被淹没了。然而,楠木武士早已舍弃了求生之念,他们的骠悍敢斗完全超出了敌人的想象,“菊水”〔楠木家纹〕旗如同猛虎般楔入敌阵,足利军如波开浪裂一般,连足利直义本人也被流箭射中马足,几乎死在乱军之中。
  足利尊氏远远望见这般情景,立即派遣高师直率六千兵马前往增援,代替直义指挥作战。楠木正成在进行了多达十六次冲锋后,气势也终于到了衰竭的时候。此时合战已经进行了六个时辰,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边仅剩下了七十三骑,于是长叹一声,与正季二人一同走入凑川神社旁的一间民房,伏刃自尽,享年四十三岁。据说临终前,楠木正成曾询问正季说:“你还有什么愿望吗?”正季回答道:“愿和兄长七生报国,消灭朝敌!”
  楠木正成对建武政权的愚忠被后世统治者利用,尊其为“军神”。就其本人能力和品格来说,无愧于一代名将,然而明知建武新政完全是开历史的倒车,“天下已经背离了君王”,他仍奋不顾身直到战死,却不能不说是受了后醍醐天皇大力鼓吹的朱子学毒害,于国于民都是无益的。
  
  古代日本的铠甲及其演变
  
  古代日本的铠甲样式非常独特,大致经过了挂甲、大铠和具足三个发展过程。日本现在发现的最早的成型铠甲,大致对应着古坟时代,基本属于挂甲。所谓挂甲,是指甲片层层相叠,下一层甲片必然覆盖上一层甲片的底部。我国商周时代也大量使用挂甲,其后逐渐演化为棉袄甲——即将甲片补缀于衬里上,互不覆盖,或者上片覆盖下片顶部,与挂甲正好相反。
  日本挂甲的主体,也即身铠,大多用金属或皮革的甲片缝合而成,形如背心,肩部有带相系。到了奈良时代,因为大量学习中国文化,原本在肩头打结的四条带子,逐渐变成由后背向前胸延伸的两条带子,结纽在胸前,类似于流行于我国南北朝直到五代时期的两当铠。
  日本古代铠甲发展的第二个时期,是大铠时期。大铠产生于平安中期,至镰仓时代达到顶峰。大铠多由竹木所制,在关键部位加缀金属或皮革的甲片,甲片也多是下层覆盖上层底部,究其根本来看,仍属于挂甲一系。大铠有几个独有的特色,是世界各古代民族铠甲样式中都很罕见的。
  首先,身甲除仍以肩带固定外,并非“套头衫”,而在一侧开口〔多在左侧〕,上面覆盖“胁楯”〔一套独立的甲片,由胁下一直延伸到大腿〕。其次,在胸前垂挂有两条甲片,右边的长而且宽,称为“栴檀板”,左边的较短而狭,称为“鸠尾板”。当武士伸长左臂,侧身拉弓放箭的时候,鸠尾板正好遮盖住心口;而当在马上用右手挥舞太刀的时候,栴檀板也可以防护最大的破绽——右胸或右胁。第三,知名武士的头盔上一般会设置纯粹只具有装饰作用的金属饰品,大多设置在头盔前方,称为“前立”,主要的形制是“锹形”。
  到了室町时代,战争日益频繁,规模也日益扩大,战争模式逐渐从骑马武士间的冲杀向步兵集群作战发展。在这种背景下,原本低级武士所穿着的朴素的胴丸,以及杂兵所穿着的简陋的腹卷和腹当〔身甲开口在背后而非胁下〕逐渐大行其道,并且合流,发展为具足。
  具足和大铠相比,有如下几点不同:一,甲片变大,连缀方式变简单,因此制作工艺也更简便,制作流程缩短;二,删去了很多不实用的金属部件,代之以实用的部件,防护更为严密;三,种类样式繁复多样,包括头盔上的装饰品也五花八门,并且大量出现装在头盔侧面的“胁立”、顶部的“顶立”,以及装于后部的“后立”。
  到了江户时代,大规模的战争已经停息,具足的装饰性重新抬头,又添加上很多已被淘汰的大铠上的零散部件,这种具足被称为“当世具足”。
●南北朝的开端
  
  凑川合战,“军神”楠木正成永远地消失了,足利尊氏誊出手来,立刻调集所有部队进攻新田义贞。在尊氏绝对优势兵力的围攻下,新田军彻底瓦解,义贞的战马也被箭矢射杀,最后徒步退到一个名叫“求女冢”的坟冢上。已经突出敌围的义贞同族部将小山田高家见状,毫不犹豫地冲回敌阵,将自己的马匹让予义贞,然后徒步掩护突围直至战死。
  延元元年〔1336年〕五月二十七日,新田义贞在五千残兵的保护下,带着战败的消息返回京都。后醍醐天皇此时再慨叹楠木正成的策略有多正确,后悔自己不用其人之计,也已经来不及了,只好携带着三种神器,率领皇族、公卿、武士数万人撤离京都,重上叡山——给尊氏下过院宣的光严院在途中假称患病,转身折回京都。
  足利尊氏于五月二十九日杀进京城,六月五日,他派足利直义率大军对叡山发动攻击,建武功臣千种忠显奋战而死。二十日,一队从宇治方向出现的官军突然袭击驻在东寺的足利尊氏本阵,正在围攻叡山的部队顿时陷入恐慌,在当日的大战中被全面击溃,狼狈退回京都。
  三十日,各方向汇集来的官军在新田义贞的统领下,对京都展开反攻,尊氏军收缩防线,采取守势,形势再次倒向后醍醐天皇一边。然而,官军终究人数较少,在发动过几轮攻击后,由于因后援枯竭而被迫后退。撤退过程中,新田义贞主力遭到细川定禅的追击,大将名和长年战死。
  八月二十八日,新田义贞调动全部兵力组织了最后一次京都攻击战,又被高师直击退。为了瓦解敌人,足利尊氏进呈了一份奏折,宣称这次战争完全是针对新田义贞的,只要后醍醐天皇下山并交出三种神器,幕府可以既往不咎,依然奉他为天皇。此时叡山上粮草将尽,士兵疲惫无助,后醍醐天皇万般无奈之下,只得答应了尊氏的要求。
  然而他才一下山,就被足利直义率领重兵以“护送”为名,押解到京都的花山院软禁起来。跟随出行的公卿大臣全部被捕,只有新田义贞等武士保护着东宫恒良亲王与尊良亲王渡过琵琶湖,逃往越前敦贺。
  经过反复协商,足利尊氏拥立光严上皇的弟弟丰仁亲王号令天下,就是光明天皇。后醍醐天皇答应退位,并将三种神器授予光明天皇,唯一的条件是,让自己的儿子成良亲王入主东宫。
  当年十一月,足利尊氏开设幕府,为了稳固自己的统治,他编成新的武家法典《建武式目》,减轻“建武新政”以来压在农民身上的沉重负担,奖赏有功武士,惩治贪官污吏,打击贵族、寺院势力,禁止他们参与国政。在这一法典的约束下,政治开始走向清明,各地武士之心也逐渐安定下来。
  可惜乱局并没有就此平定,在进入花山院隐居两个月后,不甘失败的后醍醐上皇再次施展出看家本领,化装成女人逃了出去。他跑到大和吉野地方,修建临时宫殿,再次即位,自称为“南朝”,而称京都政权为必须讨伐的“伪朝”。相应的,京都方面则自称“京方”,也骂后醍醐天皇的吉野政权为“伪朝”——“一天两帝南北京”,日本从此进入了长达五十余年的南北朝时代。
  南北朝直到明德三年〔1392年〕十月,才在足利尊氏的孙子义满的努力下,和平归于一统。此后的日本天皇,都是光严、光明天皇的子孙,自然坚持自己的正统地位,不过民间也有很多反对者——因为后醍醐天皇当初交给光明天皇的三种神器竟然都是赝品,神器始终保存在南朝天皇手里,直到南北朝结束才交给北朝天皇,那些反对者们坚持认为,神器在谁手里,谁才算是正统。
  数百年间的官方论调,北朝是正统,南朝是伪朝,既然如此,那么楠木正成、新田义贞等人也都是侍奉伪朝的“朝敌”了。然而到了十六世纪,德川光国编纂《大日本史》,为了宣扬楠木正成的所谓忠义精神,公然和官方大唱反调。德川光国是江户幕府德川氏将军的同门,是当时声名卓著的“贤侯”,他的论调因此受到了很多人的追捧。
  因为民间百姓对楠木正成这一历史形象的喜爱,更因为日本官方大力宣扬武士道精神,宣扬以忠为主体的日式儒家思想,所以南北朝孰为正统的争论一直延续到近代,在军国主义抬头的明治天皇在位期间竟然引发了全社会的大争论和大动荡。最后明治天皇干脆连祖宗都不要了,正式宣告南朝为正统,他本人的祖先们都是叛逆,北朝天皇不再列入天皇系谱——这真是世界各国都从来没有过的大笑话。
  
  ●显家奋迅
  
  保护着东宫北上敦贺的新田义贞,此时手下只有土居、得能等人所率三百伊予兵,被迫翻越崇山峻岭而行,路逢大雪,不断有士卒因为冻饿而倒下,真是极度的艰苦。好不容易到达敦贺,受到了金崎大宫司气比氏治的热情迎接,义贞等人总算是有了一个落脚的地方。
  以金崎城为基地,义贞凭藉东宫之名征集部队,并派其弟胁屋义助前往要隘杣山城,儿子义显远赴越后进行联络工作。义助刚离开金崎城,杣山城城主瓜生保、义鉴兄弟就在母亲的授意下,搜集了数千兵马赶来汇合。
  忙于稳定畿内局势的足利尊氏在得知新田义贞图谋北陆的消息后,急命越后守斯波高经率军包围了金崎城。此时,胁屋义助刚离开杣山城,正在返回金崎途中,主从仅十六骑,当晚,他趁着夜色苍茫,率领从骑绕着敌军的阵地狂呼:“北国武士、僧兵两万骑前来支援官军!”士气并不高昂的斯波军立刻慌乱得四散奔逃。于是义助兵不血刃地解了金崎之围。
  足利尊氏闻报大怒,遂于延元二年〔1337年〕元月,再派大将高师泰统率精锐杀向北陆。此时新田义贞手上并没有足够的军队,又不能放弃这来之不易的根据地逃往它处,正在苦无对策之时,突然接到后醍醐天皇的使者,报称天皇已在吉野复辟,并且召集到了一定数量的部队,很快便会赶来支援,金崎城中军民士气顿时万分高昂。
  不过希望很快就落空了,后醍醐天皇保守吉野都感觉困难,哪有力量奔驰数百里来支援北国呢?只有胁屋义助比较迅速地点起数千杣山军赶来,不幸于半途遭到高师泰的阻击,激战一天后,瓜生保兄弟为保护义助逃进金崎而奋勇战死,杣山军全部覆没。
  金崎包围战从一月一直打到三月,最终矢尽粮绝。新田义贞、胁屋义助等数人保护着东宫恒良亲王乘小船逃走,结果恒良亲王还是在途中被京方军队擒获,押回京都处死,而义贞子义显、十三岁的尊良亲王以及气比一族、城兵三百人则留下坚守到了最后一刻,城破后纷纷自杀。义贞兄弟逃到杣山城,集结热血武士三千余人,屡次出击,连败京方军,北陆战事暂呈胶着状态。
  然而这个时候,奥州猛虎北畠显家却又开始行动了。足利尊氏进入京都后,后醍醐天皇行踪不明,北畠显家就在陆奥灵山奉戴义良亲王为主,积极备战,准备东进复国。延元二年〔1337年〕八月,他接到了新田义贞的求援书和后醍醐天皇从吉野发来诏书后,遂与结城宗广、伊达行朝等奥州豪族从灵山出发,大举侵入关东地区,连战连胜,势如破竹。
  留守镰仓的千寿王足利义诠派兵出利根川迎击,被陆奥军杀得全军尽没。而同时奉父命在上野搞煽动活动的新田义贞之子义兴也举兵响应,上野一国皆反,甚至连曾经发动过“中先代之乱”的北条时行也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了出来,率其党羽在伊豆举兵,宣布加入南朝方,给予义诠以致命的打击。十二月,显家、义兴、时行三面围攻镰仓,义诠弃城而逃。
  拿下镰仓后,北畠显家于次年〔1338年〕元月挥师西下。不甘失败的足利义诠聚拢败兵,尾追南朝部队求战,在美浓的青野原再度全军覆没。就这样,足利尊氏起家的老窝、整个关东平原全都落到了北畠显家手中,后醍醐天皇的吉野朝廷总算有了一块还算成规模的领地。
  然而,由于得不到关东地方豪族的支持,经过连番大战,北畠显家有限的兵力已经消耗殆尽,而足利尊氏则调遣高师泰、高师冬等部队依托畿内,层层递进地冲击陆奥军。在这种波浪式的消耗攻击面前,北畠显家终于抵挡不住了,只得绕过京都,屯兵奈良。二月下旬,兵力得到恢复的陆奥军再度攻击京都,同闻讯而来的京方军在奈良的般若坂发生战斗,结果北畠显家战败,率领残部遁入河内,义良亲王则逃往吉野。
  连遭挫败的北畠显家始终没有离开畿内。三月八日,身处敌军重重围困下、粮草断绝的显家对驻扎在摄津四天王寺的细川显氏军发起突击,并凭着孤注一掷的精神奇迹般地在河内的石川河原打败了显氏部队,显家之弟显信更趁机攻取了山城的男山城,直接威胁京都安全。
  足利尊氏怎么也没料到竟会后院起火,马上调遣高师直以下畿内所有部队反扑男山城。高师直在攻打显信坚守的男山城受挫后,改变战术,除留下部分部队围城外,主力从各个方向朝一马平川的四天王寺合围过来。十五日,京方军队在四天王寺附近和北畠显家的部队遭遇,拉开了阿部野战役的序幕。十六日晨,从两翼进行包抄作战的细川显氏、高师冬加入战团,遭到夹击的显家军一败涂地,本阵四天王寺陷落。
  然而,顽强的北畠显家竟然又一次从失败中爬了起来,当年五月,他带着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军队,再度出现在了和泉的堺。五月二十二日,高师直闻讯而来,在石津与北畠显家展开最后的激战,这次,年仅二十一岁的显家再也没能从满地尸骸中站立起来……
  北畠显家战死后的当年七月,坚守长达四个月的男山城终于被攻破,北畠显信遁走河内。
  
  ●南朝栋梁尽失
  
  得益于北畠显家的围魏救赵战术,固守杣山城的新田义贞赢得了短暂的喘息机会。在这弥足珍贵的几个月时间里,义贞得到越后、加贺等地僧兵部队的有力支援,势力象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终于突破杣山城的包围,屡败京方军,几乎占领了整个越前国。
  延元三年〔北朝历应元年,1338年〕七月,得知北畠显家战死,男山城形势危急的新田义贞抽调大部分兵力,命胁屋义助为大将进军南下。刚到半路,就传来了男山城陷落的消息,义助只得引兵返回北陆。义贞兄弟审时度势,决定先攻打驻守足羽城的斯波高经,以稳固后方——闰七月二日,北国的南朝大军象潮水一般涌向足羽城。
  然而,意外发生了,当时竹羽城附近的藤岛砦由平泉寺的僧兵把守,新田义贞派兵攻打,因为久久没能得到胜报,遂亲率五十骑前往探查。行至半途,遭遇一支为数三百人的敌军,混战中一支流箭射中了义贞的眉心——叱咤天下的名将新田义贞,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战死了,年仅三十八岁。
  就在新田义贞战殁的当月,后醍醐天皇任命北畠显信为镇守府将军,将关东的军事全权委托给他,以及其父北畠亲房。第二月也即八月,北朝光明天皇终于把足利尊氏一直垂涎欲滴的征夷大将军的名号赐了下来,足利幕府也称室町幕府就此正式拉开序幕。
  到了延元四年〔北朝历应二年,1339年〕八月,后醍醐天皇身染重病,让位给其子义良亲王,然后没过多久就咽了气,享年五十二岁。所谓“后醍醐”之类,本是天皇的谥号,是要到死后才追尊的,然而后醍醐天皇却在生前就为自己拟定了谥号,其意为追从醍醐天皇的功绩,建立一个没有幕府、院政、摄政关白的完全由天皇亲政的时代——当然,历史不会倒退,那是彻底的梦想。
  据说后醍醐天皇临终时,左手持法华经,右手持宝剑,并且传下遗言:“唯愿消灭朝敌而致四海太平,纵使埋骨南山,魂魄也要遥望北阙。”他这种势不罢休的精神,倒也是挺值得赞佩的。
  南朝新帝登基,就是后村上天皇,年仅十二岁。且说当时天下局势,南北朝各占三分之一,余下三分之一朝秦暮楚,左右摇摆。南朝主要由胁屋义助经营北陆,北畠亲房、显信父子经营关东。兴国元年〔北朝历应三年,1340年〕九月,斯波高经攻破越前府中,胁屋义助经美浓、尾张,退往伊势,不久后进入吉野,觐见了后村上天皇。
  后村上天皇任命胁屋义助为西国、四国总大将,使其挥师从纪伊走海路挺进四国,在小豆岛建立基地。四国豪族纷纷响应,义助很快便控制了大半个四国,同吉野朝廷及在九州奋战的菊池党遥相呼应。然而就在这一关键时刻,突如其来的疾病夺去了胁屋义助的生命,是为兴国三年〔北朝康永元年,1342年〕五月——四国地区的分裂形势一直保持到南北朝结束。
  而这个时候,主张“东国经营”的北畠亲房,正在常陆、房总等地陷入苦战。先是高师冬率京方军东进,在小田城下击败了北畠亲房,随即小田城主小田治久内通高师冬,迫使亲房退往关城,其子北畠显时退往大宝城。高师冬进攻关城,同时派小笠原贞宗进攻大宝城。兴国三年〔北朝康永二年1343年〕十一月,因为关东有力豪族结城亲朝的策谋,最终两城都被攻下,北畠父子逃往吉野。
  战火四处燃起,遥遥不知止期。到了正平三年〔北朝贞和四年,1348年〕,楠木正成的儿子楠木正行在河内四条畷战死,高师直长驱直入,攻陷了南朝的首都吉野,后村上天皇狼狈逃往穴生。到了这个时候,形势对京方绝对有利,天下眼看就要太平,没想到,足利幕府内部却乱了起来……
  
  ●北朝观应之乱
  
  足利尊氏于延元元年〔1336年〕开设幕府以后,设置关东管领以统治关东地区,设置奥州探题以统治奥羽地区,设置九州探题以统治九州十一国,都派同族担任。然而,幕府的实际权力却操持在执事高师直和侍所头人高师泰这对兄弟的手里。
  武士们拥护足利尊氏造建武朝廷的反,是为了把土地和政权重新从公家和贵族手中抢夺过来,建立一个全新的甚至比镰仓幕府更为强大的武家政权。然而南北朝对峙开始以后,足利尊氏为了更大限度地维持内部安定,拉拢友方势力,被迫对公家和贵族做了部分妥协,他延迟了地方上从庄园制向领主制的演进过程,限制豪族们的权力扩张,仍然拥戴京都朝廷,并且保护支持自己的公家和贵族们占有土地。
  这种种举动必然会引起相当数量激进派武士,尤其是僻远乡下,根本不在乎天皇和朝廷为何物的武士们的反感,而这一类武士的代表人物,就是高氏兄弟。
  高师直仗着幕府所拥有的强大兵力,根本就不把皇室放在眼中,传说他曾经讲过这样的话:“在京都有叫做天皇的,拥有大量领地,还有叫做内里和院的御所,让他下台比较困难。如果一定要有天皇的话,那么可以用木来雕,用金来刻,而把真的院和天皇流放到任何地方去,免得碍事。”高师直的弟弟高师泰则指示部下说:“嫌恩赏数量太少吗?身边如有寺社和本所的领地,可以越境占用嘛。”
  受到高氏兄弟的支持和怂恿,许多幕府的有功之臣肆意妄为,惹得足利尊氏大为头疼。比如美浓守护土岐赖远某次来到京都,在大街上遇见了光严院的御驾,卫士们高呼让路,土岐赖远竟然高呼道:“什么院驾在此?或许你说的是犬驾。若是犬驾,我便射他一箭。”当真拉弓放箭,射掉了院驾的车帘,还命令手下把随驾的公卿暴殴了一顿。
  身为最高统治者,足利尊氏对这种行为不能不闻不问,否则傀儡北朝就根本无法控制,自己也就失去了大义名分。然而当真处罚这些有功之臣吧,又怕会冷了武士们的心,终究打天下、灭南朝靠的不是院驾,不是公卿,而是这些不懂规矩的乡下武士们。
  足利尊氏能忍,他的弟弟足利直义可忍不了了,与高氏兄弟间的矛盾日益加深。直义跟随尊氏起兵,论功勋不在高氏兄弟之下,论人望和名分更要远高于高氏,所以尊氏对其颇为忌惮。可以这样认为,虽然直义就立场来说是站在尊氏这一边的,但出于政治利益考虑,尊氏想要除掉直义之心却要强过想要制约高氏兄弟之心百倍。
  且说北朝康永、贞和年间,高氏在关东战败了北畠亲房,随即在河内四条畷杀死楠木正行,攻陷了南朝的大本营吉野,功勋卓著,声威煊赫。为了制约高氏的势力,正平四年〔北朝贞和五年,1349年〕足利直义派养子直冬前往主持中国地区的军事,就任长门探题,同时利用畠山直宗和上杉重能的谗言,把高师直从执事的位置上扯了下来——这当然会引起高氏的强力反弹。
  足利直冬本是尊氏与侍妾所生的庶长子,被直义收为养子,并下赐“直”字。他受命走到备后国的鞆津地方,突然遭遇高师直部下的袭击,被迫远遁九州。高师直兄弟本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悍将,于备后袭击了直冬后,回过头来又聚集一族郎党袭击足利直义。在这次事件中,尊氏明显偏袒高氏,结果畠山直宗和上杉重能被杀,直义被迫于当年十二月出家入道,声称远离俗世的纷争,放弃俗世的权力。
  足利直义身在京都,不敢不暂时委曲求全,逃到九州的足利直冬可就没那么听话了,他很快回归中国地区,召聚党羽,随时有东进报仇之意。于是次年〔1350年〕六月,高师泰向足利尊氏求得了讨伐直冬的诏书,亲率大军离开京都向西进发。
  两军接战,高师泰一时败绩,退回京都。当年十月,足利直冬统率大军杀到京都郊外,其父直义趁机逃往大和,掀起了反旗。为了能够在与高氏的对决中稳占上风,直义干脆背弃兄长尊氏的阵营,主动提出归降南朝。后村上天皇喜不自胜,立刻答应了他的请求——是年为正平五年〔北朝观应元年,1350年〕,幕府一分为二,史称“观应之乱”。
  观应之乱延续的时间并不算长,正平六年〔北朝观应二年,1351年〕元月,直义派的桃井直常率北国兵马南下,和足利直义两面夹攻京都。足利尊氏和高氏兄弟被迫逃往丹波和播磨。尊氏一看情况不妙,于是以勒令高氏兄弟出家为条件,提出与直义和谈。高师直和高师泰在被押往京都的途中,于摄津被上杉能宪所杀——能宪是上杉重能的养子,他可算是为父亲报了血海深仇了。
  然而虽然送掉了高氏兄弟的性命,尊氏和直义间的和谈最终还是破裂了。当年八月,足利直义被迫逃往北陆。十月,尊氏归降南朝,并且取得了追讨直义的诏命。次月,北朝崇光天皇被废,莫名其妙的,天皇朝廷又名义上归于一体了,史称“正平一统”。
  
  ●南北朝的终结
  
  足利直义重整旗鼓后,于正平六年〔1351年〕十一月杀回关东老家,夺取了镰仓。足利尊氏与其子义诠匆忙调集大军征讨,于足柄山击破直义军,次年〔1352年〕元月收复了镰仓,直义被擒。关于足利直义的下场,有两种说法,一说是于本年二月被足利尊氏毒死,一说是次年〔1353年〕得急病而死。
  足利尊氏一看干掉了兄弟直义,再度翻脸不买南朝的帐。南朝以宗良亲王为征夷大将军,率领新田义宗、新田义兴、胁屋义治等将东下,和尊氏反复争夺镰仓,鏖战不休。当年八月,弥仁王继立为北朝天皇,称后光严天皇,一天两帝局面重现。
  足利幕府经过观应之乱后实力大损,相对的,南朝一度恢复统一号令,又得到足利直冬等直义残党的支持,开始逐渐占据上风,在山名时氏、楠木正仪、足利直冬、桃井直常等将统率下,南朝军队曾经先后两次攻入京都。
  正平七年〔北朝文和四年,1355年〕三月,足利尊氏、义诠父子击败南朝军队,收复京都。从这一年开始,南朝军队节节败退,京方重新占据了优势地位。三年后〔1358年〕四月,足利尊氏死于京都二条的万里小路邸,享年五十四岁,结束了他播乱的生涯。
  足利尊氏子义诠接任征夷大将军,继续展开对南朝的进攻。此后的战争,混乱得几乎无法理清脉络,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反正南北双方都是外战和内乱不断——既然连幕府将军都一会北朝一会南朝,那么地方武士朝秦暮楚、朝降暮叛,也都可以理解了。计南朝方先后叛变的主要将领有大内弘世、楠木正仪等等,幕府方先后叛变的主要将领有仁木义长、细川清氏等等。
  战乱产生了大量失去土地和主家的武士,他们在日本再无立锥之地,遂沦为盗贼,甚至渡过苍茫大海,前往朝鲜半岛和中国大陆烧杀抢掠——这就是所谓“倭寇”的开端。正平二十二年〔南朝贞治六年,1367年〕,高丽国王派遣使者来到京都,要求北朝和幕府恢复秩序,严禁倭寇。正平二十四年〔南朝应安二年,1369年〕,刚刚建国的明太祖朱元璋派遣使臣七人来到九州,向南朝的征西将军怀良亲王递上国书,国书内容主要是谴责倭寇,并希望通商友好。怀良亲王杀死了使臣中的五人,扣留杨载、吴文华三个月后,才写下一封言辞桀骜不训的回书,交予两人带回。
  这大概是受了文永、弘安之役元军来袭的影响,一方面怀良亲王并不了解大陆局势,不知道这个明朝和以前蒙古人所建的元朝有什么关系,另方面也基于前车之鉴,坚决不能向外来“侵略者”低头服软。朱元璋看了那封回书,大概会哭笑不得吧,于是他于次年〔1370年〕再派赵轶出使日本,说明自己所代表的并非蒙古人而是汉人,怀良亲王这才恍然大悟,立刻好礼款待,并且上表称臣。
  不过关于倭寇问题,日本内部还在打个不休,哪有闲功夫去处理?况且,倭寇的起因正是因为战乱,战乱不止,就算严剿倭寇,严禁船只下海,也是无法彻底解决这一问题的。倭寇对高丽和明朝的沿海骚扰日益严重,朱元璋大怒,遂于明洪武十六年〔1383年〕断绝了和日本的贸易关系。
  南北朝谁都吃不了谁,第二代幕府将军足利义诠遂尝试用和平方式完成统一,派人多次赴南朝谈判。然而两朝要并合为一,存在着一个极大的前提,那就是只能剩下一位天皇,义诠当然支持北朝,而南朝的历代天皇也都不愿意让出宝座,因此谈判最终还是以破裂收场。
  到了正平二十二年〔北朝贞治六年,1367年〕年底,足利义诠去世了,传位给其子义满,次年〔1368年〕十二月,足利义满正式补任征夷大将军。足利义满时代,京方在军事上又有了长足的进步,一度攻陷南朝的天野行宫,而南朝名将如宗良亲王、北畠显信等先后去世,楠木正仪降伏,已经日薄西山,再难复振了。
  就在这种背景下,双方的谈判终于获得成功,元中九年〔北朝明德三年,1392年〕闰十月,南朝后龟山天皇离开吉野,在将神器交付给北朝的后小松天皇后,体面地迁往嵯峨大觉寺隐居——南北朝时代就此终结。
  
  ●细川赖之和足利义满
  
  京方的足利幕府,所以能够最终取得南北争乱的胜利,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足利义诠对在乡武士和各地守护的妥协让步。正平七年〔北朝文和元年,1352年〕,足利尊氏以其子义诠的名义发布了“半济法”,即允许守护以征收“兵粮米”为名,获取属于公家、贵族和寺社庄园的一半年贡。这一政策最早在近江、美浓和尾张三国执行,足利义诠当政时逐渐扩大到北朝所控制的所有领地。
  根据这一法令,各国守护得以加强对领内庄园的控制,能够更有效地把庄园武士征召从军,同时更有效地把在乡武士团结在自己身边,军事实力逐步增强。正是靠着这一点,京方军队才得以在义诠和义满时代不断取得辉煌战果,最终把南朝逼得无路可走,只好乖乖交出神器,让出政权。
  当然,这种庄园经济向守护的领国经济转化的趋势,强化的只是作为整体的京方,而非足利幕府本身,这柄双刃剑在消灭了“朝敌”以后,反过来也砍向足利幕府将军,这却是尊氏、义诠两代都根本无法预料的。到了足利义满时代,很多家族身兼数国守护,军事力和政治影响力都足以威胁幕府统治,义满费尽毕生心力,也终究无法彻底解决这一问题。
  且说这位足利义满将军,倒也算是一代雄主,他继任幕府将军的时候年仅十一岁,掌握实权的乃是执事细川赖之。细川氏本是足利氏的同族,细川俊氏生公赖、赖贞兄弟,赖贞有三子,其一就是前文提到过的大名鼎鼎的细川定禅,公赖也有三子,并为足利尊氏麾下大将,是为细川和氏、细川师氏和细川赖春——细川赖之是赖春之子。
  正平十六年〔北朝康安元年,1361年〕,由于受到佐佐木高氏〔道誉〕的挑拨,细川和氏之子清氏投降南朝,随即杀入京都,迫使足利义诠和后光严天皇逃往近江。次年〔1362年〕七月,细川赖之在赞岐白峰城大败细川清氏——清氏或许就殁于是役,总之从此消失了踪影。因为战功,赖之节节攀升,最终成为幕府执事,并且足利义诠临终前,也把年幼的儿子义满托付给了他。
  足利义满前期的对南朝战争,基本上都是由细川赖之在指挥。他先是任命今川贞世〔了俊〕为九州探题,贞世在大内义弘的协助下,打败菊池武朝等南朝武将,基本控制住了九州的局面。其后,细川赖之诱降楠木正仪,随即以正仪为先锋,以弟细川赖元为总大将,突袭南朝的天野行宫,将南朝军队主力消灭殆尽。
  细川赖之最强有力的政治对手是斯波高经之子斯波义将。斯波高经原本是直义派武将,后跟随足利义诠,因此义将一度出任幕府执事,当时的斯波一门权势熏天,这就引起了有“婆娑罗大名”〔此处的“婆娑罗”,指特异而华丽的穿着〕之称的佐佐木高氏的愤恨。在高氏的谗言中伤下,正平二十一年〔北朝贞治五年,1366年〕,足利义诠解除义将的执事职务,随即发兵讨伐斯波父子——是为“贞治之变”。斯波父子逃往北陆,不久高经病死,义将复归幕府。
  此后,斯波义将讨平占据越中的南朝名将桃井直常,势力逐渐恢复。到了天授四年〔北朝永和四年,1378年〕,细川赖元等进攻南朝的领地和泉、纪伊,遭到惨败,随即代替其为将的斯波派山名氏清、山名义理却成功攻取上述两国。从此细川赖之的声望大跌,遂于次年〔1379年〕闰四月被赶下了台。斯波义将再任执事,发兵讨伐细川赖之。
  其实细川赖之的去职,并非仅仅因为斯波派的打击,很大原因在于将军足利义满已经成年了。义满亟待摆脱细川氏的阴影,树立自己的权威,把幕政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执事斯波义将的能力和威望都不如细川赖之,从此义满就可以敞开手脚,进行自己的政治改革了。
  一方面,足利义满继续打击南朝的势力,并最终完成了南北统一,另方面,他想尽办法提高将军家的威信的实力,压制在长年混战中日益庞大的地方势力。可以说,如果没有足利义满执着不懈的努力,或许南北朝的乱世还将无休无止地延续下去,而足利将军家将只是北朝诸侯们名义上的盟主,室町幕府根本就无法被称为是一朝完整意义上的武士政权。
  
  ●明德之乱
  
  天授四年〔北朝永和四年,1378年〕,幕府将军足利义满在京都的室町地方修建了一所华丽的宅邸,因为院中遍植花卉,人称“花之御所”——这就是足利幕府又被称为室町幕府的缘由。
  元中九年〔北朝明德三年,1392年〕,南朝体面地交出神器,结束分裂局面,是基于以下四个条件:一、后龟山天皇向北朝小松天皇让渡三种神器,其仪式不是投降,而是授予;二,今后的皇位仍由持明院和大觉寺两统交替继承;三,诸国国衙由大觉寺统管理;四,长讲堂领由持明院统管理。
  条件非常优越,今后两统不要再抢着当天皇,仍然大家有份,并且就算你暂时没能轮上,也还有自己的领地,吃穿不愁。既然面子有了,里子也有了,势穷力蹙的南朝又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呢?
  然而,足利幕府最终却并没有兑现自己的承诺。到了应永十九年〔1412年〕,后小松天皇让位给年仅十二岁的东宫实仁亲王,是为称光天皇。十六年后,称光天皇去世,没有子嗣,于是大觉寺统的小仓宫谋为天皇,因为得不到幕府允准而遁往伊势,在大名北畠满雅的支持下举兵叛乱。最终叛乱被平定下去,持明院统的彦仁亲王被拥上宝座,是为后花园天皇。大觉寺统从此就与皇位无缘了,此后的历代天皇都属于北朝光严、崇光天皇的嫡系后代。
  后话暂且不提,且说足利义满的所谓“治世”。本来京方早有机会吞灭南朝,偏偏京方内部纷争不休,各国守护日益坐大,时常发动叛乱,威胁幕府统治,甚至一个搞不好还倒向南朝,导致局势瞬间扭转。足利义满毕生都在和这些守护势力做斗争。
  首先是元中七年〔北朝明德元年,1390年〕的“土岐氏之乱”。土岐氏出自源氏,一门总领土岐赖远曾任美浓守护,因为冲撞了光严院的御车而被足利直义下令斩首。但是赖远本人功勋卓著,因此在他被处刑后,诸将求情,幕府允许其侄赖康继承家业。到了足利义满时代,土岐赖康拥有美浓、尾张、伊势三国守护职,声威煊赫,这当然会引起义满的警惕。
  土岐赖康没有儿子,就抚养侄子康行和满贞作为继承人,等他死后,年长的康行成为一族总领。土岐满贞心怀不满,就向足利义满进谗言说康行有谋反的企图,义满正中下怀,于是下诏讨伐土岐康行。
  可惜足利义满并没有胃口一举将浓、尾、势三国吞下,战争的结果,只是勒令土岐康行将美浓守护交给其叔父赖忠,把土岐氏一分为二,暂时遏止了其势力的发展而已。
  第二年〔1391年〕,拥有七国守护职,在四国和山阳道都举足轻重的细川势力卷土重来,斯波义将被迫辞去执事,让给细川赖之的养子细川赖元。这是当年四月的事情,随即十二月就爆发了“明德之乱”。
  “明德之乱”的主角是山名氏。山名氏本是新田氏的分支,但他们没有追随新田义贞,而是跟了足利尊氏,屡立战功,到了山名时义当家的时候,全族执有丹波、丹后、因幡、伯耆、美作、但马、出云、隐岐、备后、和泉、纪伊等十一国守护职,因为全日本才不过六十六国,故此人们都尊称山名时义为“六分之一殿”。
  元中六年〔北朝康应元年,1389年〕,山名时义去世,其子时熙继承了一门总领之职。山名氏同族的丹波、和泉守护氏清与丹后、出云守护满幸为了争夺家督之位,在足利义满面前进时熙的谗言。于是义满遂于次年〔1390年〕命令山名氏清、满幸讨伐山名时熙及其弟氏幸,并且承诺说:“如果成功,就将时熙兄弟的守护国赏赐给你们,但马给氏清,伯耆和隐岐给满幸。”义满很想趁着这个天赐良机一举击垮山名本家,所以还给蛰居赞岐的细川赖之写了密信,要他从四国出兵,协助平定备后。
  山名时熙兄弟猝不及防,战败被迫隐居,足利义满削弱山名氏的计划完成了第一步,而细川赖之也因此功勋,得已重新参与幕政,其子赖元继任为将军执事。下一步,足利义满准备把下野的时熙兄弟再扛出来,反过来利用他们去打击得势的山名氏清和山名满幸。于是元中八年〔北朝明德二年,1391年〕十一月,借口山名满幸侵夺后元融院在出云横田庄的御料地,突然解除其丹后守护一职,并下令追放。山名氏清、满幸被迫举兵叛乱,于十二月间率领五千兵马直逼京都。
  足利义满亲率直属武士“奉公众”及在京各大名的军队,总数估计近万,前往讨伐。在大内义弘、细川赖之、畠山基国等守护的奋战下,山名军很快就全线崩溃,山名氏清战死,满幸逃亡——是为“明德之乱”。战后,造反的山名氏被全数剥夺了领地,而站在幕府方的山名时熙兄弟只得回了但马、伯耆、因幡三国——“六分之一殿”的后代,势力萎缩了七成还不止。
  
  北畠亲房和《神皇正统记》
  
  北畠亲房出自村上源氏,镰仓初期的政治家源通亲是其祖先。后醍醐天皇初继位时,就有三位重要的臣子辅佐他并推进复兴皇室、推翻镰仓幕府的改革,此三人即为吉田定房、万小路宣房和北畠亲房。后醍醐天皇召禅僧玄惠入宫讲解朱子学,北畠亲房也就拜在玄惠门下,他可以说是推动日本朱子学发展成型的重要代表。
  后醍醐天皇非常信任北畠亲房,他有意立次子世良亲王为嗣,就把世良亲王托付给亲房教导。然而元德二年〔1330年〕,世良亲王突然病逝,北畠亲房因此引咎出家,法号宗玄。
  元弘三年〔1333年〕,镰仓幕府灭亡,六月,后醍醐天皇回到京都,随即任命北畠亲房的儿子、年仅十六岁的北畠显家为陆奥守,辅佐义良亲王镇守东北地区,亲房也跟随其子去到了陆奥。足利尊氏发动叛乱,南北朝开始以后,亲房提出“东国经营”的策略,亲自前往关东地区,想要分化瓦解跟随足利氏起兵的关东豪强们。
  从延元三年〔北朝历应元年,1338年〕直到兴国四年〔北朝康永元年,1342年〕,北畠亲房一直转战关东各地。然而他的努力却是徒劳的,建武新政早就寒了地方武士的心,关东豪强纷纷内通足利氏,亲南朝的据点被逐一拔除,北畠亲房最终被迫回归吉野。此后他跟随在后村上天皇身边,继续指挥对京方的战斗,正平九年〔北朝文和三年,1354年〕病殁于贺名生,享年六十二岁。
  就在转战关东的那五年中,北畠亲房完成了他的重要著作《神皇正统记》。这是一部以朱子学为指导思想,以朱熹的《通鉴纲目》为模本的史书,记述从所谓“神代”直到南朝后村上天皇继位这千余年间的历史,更明确点说,是这千余年间的天皇史。亲房在书中宣扬“大义名分”,笔诛“乱臣贼子”,主张天皇必须拥有三种神器,并且具备神器所对应的正直、慈悲、智慧这三种道德,而公家、武士们则应当遵守传统秩序辅佐天皇,这样才能使政治稳定,社稷安康。
  《神皇正统记》系统地阐明并且发展了传到日本的朱子学,将许多神道内容也糅合其中,宣扬日本“肇国悠久”、“皇位神圣”。可以说,北畠亲房的这种思想是近世日本神国体系以及在此基础上产生的军国主义思想的滥觞。
●日本国王源道义
  
  第三代室町幕府将军足利义满成功削弱了山名氏的庞大势力,并在不久后统一南北朝,当真是声威显赫,无人可比。他从此就抖了起来,连天皇、朝廷全都不放在眼里。应永元年(1394年),义满就任太政大臣,把征夷大将军的职务让给儿子义持。在第二年(1395年)元月的拜贺会上,太政大臣义满居于群臣之首,连关白一条经嗣都得毕恭毕敬地跟在他身后。
  可是在当年六月,足利义满却又辞去了太政大臣一职,出家入道——公、武双方的最高职位他都当过了,大概要以此向天下人宣告,他本身是超越于公、武双方之上的最高统治者吧。
  足利义满一直想恢复和明朝的友好关系,应永九年(1402年)八月,他下令严禁边民入寇明朝,为此,明惠帝(建文)派使臣前往宣诏抚慰。足利义满在北山殿接见明使,跪接诏书,诏书上说:“尔日本国王源道义,心存王室,怀爱君之诚,逾越波涛,遣使来朝……”这位所谓的“日本国王源道义”究竟是谁呢?原来就是指的足利义满。
  次年(1403年)明使归国,足利义满在回书中也老实不客气地自称“日本国王臣源”,这说明无论在日本国内,还是在国际上,室町将军都已经是日本国家权力的最高代表了,镰仓以来公武二重政权的性质逐渐开始转换,历史真正迈入了武家号令天下的时代。
  为了建立真正的武家政权,同时制约各地守护的势力,足利义满设置了“三管四职”。所谓“三管”,是指将作为将军家总管的“执事”一职,上升为幕府总管的“管领”一职,由细川、畠山和斯波三个家族的成员轮流出任;“四职”则是指幕府要职侍所头人,由京极、一色、山名、赤松四个家族的成员轮流出任。
  但是足利义满终究无法彻底解决各地守护坐大的问题,只能暂时遏止这种趋势的继续发展而已。应永六年(1399年),他又挑起了“应永之乱”,算是继削弱土岐、山名两家后的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大规模行动。
  “应永之乱”的主角是大内氏。大内氏传说乃是百济圣明王的儿子琳圣太子的后代,当年琳圣太子渡来日本,在周防国的多多良浜登陆,此后就居住在同国的大内村,世代繁衍,自称姓多多良,氏名大内——传说是否真实,已经完全不可考了。大内氏就这样在周防国内逐渐膨胀起来,镰仓时代乃是幕府的御家人。南北朝初期,一门总领大内弘幸从属于南朝,而其叔父大内(鹫头)长弘则跟随京方,发生严重对立。最终弘幸之子弘世获胜,完全统一周防、长门两国。
  有大内氏这只老虎雄踞西方,阻断了中国通往九州的道路,这使足利幕府大为头疼。于是,在足利尊氏、义诠父子的不断策反下,正平十三年(北朝延文三年,1358年),大内弘世终于归属京方,并上洛谒见将军义诠。
  其后大内弘世之子义弘跟随九州探题今川了俊,屡建奇勋,于“明德之乱”中更协助讨灭山名氏清,最终受封周防、长门、石见、丰前、和泉、纪伊六国守护职。他不仅领土广大,并且还有兵有钱,利用对明朝和朝鲜的贸易大发了几笔横财,这就引起了足利义满的侧目。
  于是在幕府的蓄意挑衅下,大内义弘于应永六年(1399年)举兵谋反。义弘勾结仍在九州闹事的南朝残余菊池党,并且联合对足利义满不满的关东将军足利满兼,发兵进驻摄津的堺。早有准备的足利义满亲率大军出兵讨伐,包围了堺,在围攻四十余天后,终于将其攻克,大内义弘自杀。经此“应永之乱”,大内氏势力受到极大压制,守护领又退回到最初的周防、长门两国。
  应永十五年(1408年),足利义满去世了,朝廷甚至一度打算给其上尊号为“太上天皇”。自此以后,各地守护势力继续膨胀,历代幕府将军仍想采用义满的分化、瓦解等策略逐渐削弱之,却因没有义满的才能而屡屡失手,甚至搞到最后,守护们的争斗结束了室町幕府本身的历史使命。
  
  ●室町幕府的检讨
 
  室町幕府就将军本身的权力来说,要远远超过镰仓幕府,在内,没有一个高高在上的“执权”,在外,逐渐从公武两重政权转化为武家独立的政权。然而就幕权来说,室町幕府却又远远不如北条氏执权掌控下的镰仓幕府了。
  室町幕府初期,为了对抗南朝的军队,被迫授予或承认一些大的武士家族以数国的守护职,这些守护家族逐渐和领地上的庄官、地头们结合起来,组成了新的武士集团。镰仓初期,御家人直接由幕府掌控,包括地头在内,和守护只具备上下级关系,而不具备主从关系,但从镰仓后期开始,这种本不该具有的主从关系逐渐半公开地缔结起来,进入室町时代以后更是来势汹涌,无从遏制。
  仅以足利义持任将军的时代来统计,除去镰仓府管辖的十国、九州探题管辖的十一国,以及陆奥、出羽外,全日本其余四十五国,由二十一个守护家族所瓜分,横跨数国的大势力绝不罕见,这就使得幕府和守护之间的矛盾日益激化起来。幕府削弱守护力量的基本对策是:一,行使守护补任权;二,介入守护家族内部的纷争;三,怂恿直辖奉公众和地方守护代的勾结。
  所谓“奉公众”,是足利义满想到,将军竟然没有自己直辖的武装,所以祖父尊氏才会在“观应之乱”中一度被赶出京城,有鉴于此,他特意通过分化瓦解守护家族等行动,从地方武士中剥离分流出一部分来,转化为将军自己的武装力量。不过奉公众的数量并不算多,“明德之乱”中义满亲率奉公众讨伐山名氏清和山名满幸,所部也不过三千人而已。
  其实除去地方守护,还有一个更为庞大的势力也威胁着室町幕府的存在,那就是管辖关东地区的“镰仓府”。和镰仓时代不同,室町初期为了防备近在吉野的南朝,被迫把幕府统治中心设在京都,因此在武家传统的势力中心镰仓另设关东将军一职,首任是二代将军义诠,其后由义诠的兄弟足利基氏及其后裔世袭。关东将军在关东八州(武蔵、相模、上野、下野、常陆、上总、下总、安房)和甲斐、伊豆两国内的权力,仿佛幕府将军。
  幕府将军和关东将军,这是继足利尊氏、直义的双头政治后,再度一个双头政治,前一遭已经引发了“观应之乱”,后一遭也不会生出什么好果子来。足利基氏去世后,传位给其子氏满,氏满死于应永五年(1398年),其子满兼继任。足利满兼曾在“应永之乱”中呼应大内义弘的叛军,可见镰仓府的离心倾向是相当严重的。
  此时的镰仓府所统辖地区并不仅仅关东地区和甲斐、伊豆两国而已,南北朝统一的同年(1392年),幕府将陆奥、出羽两国探题降为守护,也划归镰仓府治下。足利满兼就任关东将军后,派其弟足利满直进驻陆奥国安积郡,建立了筱川御所,派另一个弟弟足利满贞进驻陆奥国岩赖郡,建立稻村御所,以强化对东北地区的控制。至此,镰仓府三分天下已有其一。
  “应永之乱”,因为大内义弘败得迅速,败得彻底,足利满兼还没来得及动手,局势就已经稳定了,他于是悻悻然回归镰仓。满兼于次年(1400年)拜祭了伊豆的三岛神社,在祭文中明确表达了自己渴望脱离幕府,建立关东独立王国的意愿。
  关东地区第一次大乱是应永二十三年(1416年)爆发的“上杉禅秀之乱”。提起此乱事,先要介绍一下上杉家族。当年足利基氏进入镰仓府以后,仿效幕府设置执事以总括大小事务的政策,任命藤原氏出身的上杉宪显为关东执事(后称“关东管领”)。宪显是上杉氏山内分家的始祖,其弟宪藤则是犬悬分家的始祖,这两家上杉氏此后轮流出任关东管领这一要职。
  上杉禅秀乃是犬悬上杉宪藤的孙子,本名氏宪,出家入道后法名月山禅秀。他本任关东管领,后与关东将军足利持氏(足利满兼之子)产生矛盾,持氏遂改任山内上杉宪基为关东管领。氏宪大怒,于是公然对镰仓府掀起了反旗,并拥立持氏的叔父满隆为新的关东将军。战争一开始,受到千叶、岩松、宇都宫、小田等关东有力大名支持的氏宪占据绝对优势,足利持氏被迫退出镰仓,逃往骏河濑名。
  幕府将军足利义持害怕上杉氏宪叛乱成功后,反而会加强镰仓府的离心倾向,因此明确表态支持足利持氏,调动骏河守护今川范政和越后守护上杉房能讨伐上杉氏宪,关东诸州的大名们也纷纷倒戈,响应幕府的号召。应永二十四年(1417年)元月,足利满隆和上杉氏宪被卷土重来的足利持氏在武藏打败,退回镰仓后先后自杀——“上杉禅秀之乱”至此终结,犬悬上杉氏自此名存实亡。
  足利持氏回到镰仓府以后,加强自己奉公众的数量,随即以剿除上杉氏宪的残党为藉口,先后灭亡了关东地区的有力大名小栗满重、宇都宫持纲和桃井宣义。义持将军对此不能不闻不问,于是命令今川范政讨伐持氏。持氏冷静地判断了一下形势,感觉自己还没有充分的准备和足够的实力对抗幕府,于是退兵谢罪,这才暂时消弭了这一场风波。
  
  ●从应永之变到结城合战
  
  应永三十年(1423年)三月,足利义持将征夷大将军之位让给儿子义量,自己退居幕后。这个时候,义满时代设置的“三管四职”格局已经基本被打破了,因为前管领斯波义重被幕府逼迫隐居,斯波氏就此凋落。
  究其缘由,乃是义持将军继承其父义满抑压守护大名势力的政策,先捏掉斯波氏,再怂恿细川、畠山两家争斗,趁机将相当一部分管领职权收归己有。于此同时,义持将军还妄图削弱四职之一的赤松氏,并且引发了“应永之变”。
  赤松氏出自源氏,镰仓末期追随足利尊氏掀起反旗,后来固守播磨白旗城的大名鼎鼎的赤松则村(圆心)可谓是其开藩之祖。到了足利义持当将军的时代,赤松氏已经拥有了播磨、备前、美作三国守护职,在山阳道东部的势力一时无两。
  如前所述,幕府将军经常利用守护家族内部的纷争挑起事端,从而弱化守护力量,对于赤松氏,义持将军也想耍这一招。应永三十四年(1427年)十月,幕府下令将赤松氏一门总领满祐的播磨领地移交给分家的持贞——民间传说赤松持贞是个美男子,与义持将军颇有苟且,因此才会无功得赏,不过这样判断问题,未免太表面化,也太戏剧化了。
  赤松满祐是个火爆脾气,不肯老实就范,愤然之下离开京都,退回自己的领地,在祖先奋战过的白旗城笼城造反——史称“应永之变”。大概义持将军没料到他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前此根本就没动兵解决问题的打算,因此慌乱之下,形势竟然迅速扭转。赤松满祐是十月二十六日离开京都的,幕府随即就商议派兵讨伐,军势未合,十一月十日,突然有人揭发说赤松持贞与将军家的内眷私通,持贞被迫自杀。持贞一死,赤松满祐大松一口气,立刻通过斯波、细川、畠山等家族向义持将军求情。当月二十五日,满祐即被赦免,回归幕府。
  考究赤松持贞自杀的前后因由,实在象是前将军义持在丢车保帅,为了避免引发大的动乱,暂放赤松家一马,以待后图。
  可惜没有后图了,足利义量将军早在两年前就病死了,年仅十九岁,而前将军义持也在“应永之变”的次年(1428年)咽了气。足利宗家无嗣断绝,义持的弟弟青莲院义圆被群臣从寺庙中请了出来,改名足利义宣,准备接受偌大一份产业。永享元年(1429年)三月,足利义宣正式继任征夷大将军,同时改名为足利义教。
  这一继嗣安排,使得关东将军足利持氏大为恼火。本来足利宗家断嗣,持氏认为只有自己才有资格继承一门总领和幕府将军的宝座,然而一等再等,不见洛中来人宣诏,却听闻群臣请了醍醐寺三宝院的满济祈神求签,最终择定青莲院义圆也及足利义教。于是持氏暗中招兵买马,准备杀上京都,取义教将军而自代之。
  关东管领上杉宪实不愿看到同室操戈局面的出现,两方奔走,竭力想弥合幕府和镰仓府之间的矛盾,不但收效甚微,并且反而引起了足利持氏的不满,持氏心说:你倒底是我镰仓府的管领呀,还是幕府派来的眼线和走狗?到了永享十年(1438年),足利持氏和上杉宪实正式决裂,宪实避祸走逃上野,持氏遂发布对宪实的追讨令,统率大军前往征伐。
  幕府将军足利义教当然支持上杉宪实,他委派信浓守护小笠原政康、甲斐守护武田信重、骏河守护今川范忠等将率军前往救援宪实,并讨伐足利持氏。当年九月,幕府大军开进关东平原,杀入相模国,十月,留守镰仓的三浦时高突然宣布背反足利持氏,响应幕府军。
  前后皆敌的足利持氏败得好惨,他先是被上杉宪实打败,被捕幽禁在镰仓的永安寺中,接着上杉宪实想想不放心,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派兵攻打永安寺,持氏被迫自杀,其子义久听闻此消息后,也随即在报国寺自杀——这就是“永享之乱”的经过。
  足利持氏之死,标志着关东将军家的灭亡,但并不表示镰仓府也随之灭亡了,从此关东管领上杉氏掌控了关东地区的实际权力。当然,持氏之死更不表示关东战乱的终结,其子安王丸、春王丸还奔逃在外,得到结城氏朝等有力大名的庇护。
  结城氏朝保护着两位幼主固守居城,以对抗上杉宪实,佐竹、宍户等亲关东将军势力则从外部声援。此时宪实已然退隐,由新任关东管领、宪实的族叔、越后分家的上杉清方,以及另一位族叔、扇谷分家的上杉持朝组成了结城讨伐军——扇谷上杉氏由此抬头。
  永享十二年(1440年)七月,上杉清方统领大军包围了结城城,经过长近一年的笼城战,到翌年(1441)四月终于将城池攻陷。结城氏朝自杀,安王丸、春王丸则被捕,斩杀于美浓的金莲寺。
  消息传到京都,义教将军大为兴奋,认为关东就此平靖,幕府的权威达到鼎盛。于是在当年的六月二十四日,在京都西洞院二条的前幕府侍所头人赤松满祐宅邸召开了盛大的宴会,以庆祝结城合战的胜利。宴会主客正是踌躇满志的将军足利义教,陪客有管领细川持之,以及畠山、山名、京极等有力大名。义教将军不会料到,这次庆功宴却会要了他的性命……
  
  ●嘉吉之乱及其余波
  
  幕府将军足利义教秉持着父祖执政以来的一贯政策,大肆打压各地守护大名势力,先后插手今川、斯波、山名、京极、畠山等重要家族一门总领权的继承纠纷,其间处死、流放或迫使隐居的守护大名无可计数。当然,以幕府将军当时的实力,是很难说想捏谁就捏谁的,足利义教必须拉拢一伙人,抑制一伙人,那么他所拉拢的是谁呢?那就是足利义满时代就多次出任执事?管领一职的细川家族。
  细川氏当主持之,乃是细川赖之的玄孙,也出任幕府管领,深得义教将军的信任。义教、持之二人据说“一心同体”,使得守护大名势力受到抑压,使得幕府的权威大为振兴——因为幕府的上升趋势引发了将军种种强硬姿态,当时称义教的统治为“万人恐怖”。
  恐怖者谁?恐怖的不会是平民百姓,而是那些割据一方的守护大名,尤其是割据数国的大守护家族,其中也就包括了关西的名门赤松氏。当年义持将军想要插手赤松家事,引发“应永之变”,最终劳而无功,现在义教将军平灭永享之乱,镇抚关东,自以为权势熏天,没人再敢乍毛,于是想依样画葫芦再玩一遍阴谋。永享十二年(1440年)三月,义教下令将赤松满祐之弟义雅的领地转交给赤松分家的贞村和细川持贤——赤松贞村就是当年引发“应永之变”的赤松持贞的亲侄子。
  这一举动引发赤松满祐及其子教康的不满,于是他们秘密计划暗杀义教将军,并且终于在次年(1441年)六月二十四日,于庆祝结城合战胜利的宴会上动起了手。正当宾客们欢笑饮宴,观看猿乐(一种滑稽戏)的时候,赤松教康率领数十名手持利刃的武士冲了进来,当场砍翻义教将军,以及京极高数、山名熙贵等数位大名。
  其实这次谋杀事件的幕后主使,很有可能是义教将军信任不疑的幕府管领细川持之。从表现上来看,细川持之得以从尸横遍地的宴会上逃走,随后率重兵包围了赤松满祐的宅邸,却又让满祐安然烧掉家宅,逃出了京都;从内在因素来猜测,将军家权威的上升,初始对细川家是有利的,但这种上升必须有个限度,当细川家无法确定自己能在义教将军“万人恐怖”的政策下独善其身,很可能会成为下一个遭打击的目标后,持之就必须抛弃个人感情,为了家族的利益而痛下杀手。
  且说赤松满祐逃出京都,回归领地播磨,随即就召集一族八十八人,武士两、三千人,固守书写山坂本城,迎立足利冬氏(足利直冬之孙)为幕府将军,改名义尊,掀起了反旗。幕府派兵讨伐,以细川氏的持常为大手军(正面主力军)大将,以侍所头人山名持丰为搦手军(侧背奇袭军)大将,两路进逼——山名持丰是在宴会上被杀的山名熙贵的堂兄弟。
  为了给同族报仇,山名军进展神速,而相比之下,细川军则观望不前,似乎本意就是要放赤松满祐一条生路。当年九月,书写山坂本城被山名军攻克,赤松满祐逃往城山城。九月十一日,城山城也被攻克,赤松满祐先放火,然后自杀,据说一门六十九人全部殉死——四职之一的赤松氏就此衰败。
  本年为嘉吉元年,这次事件史称“嘉吉之乱”。战后,嘉奖有功之臣,赤松氏的领地基本都被山名氏所接收,山名氏的势力大为膨胀,和细川氏的矛盾日益突出,最终酿成了1467年开始的“应仁之乱”,而“应仁之乱”,却正是无比混乱的战国时代的发端。
  拉回来且说义教将军被杀后,其子、年仅九岁的义胜被拥为幕府将军,但义胜在位没满一年就病死了,传位给其弟义成。因为守护大名们对将军继嗣问题争论不休,致使宝座空悬了六年,直到宝德元年(1449年),足利义成改名为足利义政,这才正式就任征夷大将军。
  这段幕府将军的空白期,发生了两件对后世影响很大的重要事件,一是神玺和宝剑的被夺,一是关东将军的再兴。虽说足利义满统一了南北朝,天皇系统合而为一,但仍有很多南朝忠臣顽强地逆潮流而行,继续采用或明或暗的手段反抗幕府统治。义胜将军病殁于嘉吉三年(1443年)七月,两个月后的九月,南朝遗臣日野有光悍然侵入禁中,夺取了所谓传国三宝中的神玺和宝剑,有光在逃亡过程中被延历寺僧徒所杀,其子资亲被捕后,则被押赴六条河原斩首。
  日野家族出于藤原北家,镰仓幕府末期,因为帮助后醍醐天皇策划倒幕而被杀的日野资朝、日野俊基,都出自这一家族。足利尊氏掀起反旗,南北朝开始以后,日野家也分裂了,日野资朝的兄弟资名和资明都出仕北朝,与幕府数代联姻,关系相当亲密。不过资朝这一支并非正根,而抢夺神器的有光倒是日野本家。因为日野有光、资亲父子的被杀,日野本家断绝,遂由日野资名的后裔入继,这支原被称为里松日野家——酿成“应仁之乱”大祸的女主角、义政将军的正室日野富子,就正出自里松日野家。
  先抛开抢夺神器和里松日野家不谈,再说说关东将军的再兴。宝德元年(1449年)元月,就在义政将军即位前不久,幕府允许足利持氏的末子永寿王继任关东将军,重新执掌镰仓府——估计幕府是不满上杉氏在关东日益坐大,才定此决策的,永寿王也即足利成氏。
  足利成氏才到关东,就遭到上杉家族的排挤,管领上杉宪忠(上杉宪实之子)还怂恿自己的家宰长尾景仲两次起兵叛乱,驱逐成氏。足利成氏忍无可忍,终于在享德三年(1454年)杀死了上杉宪忠,并于次年(1455年)在武藏分倍河原打败长尾景仲,迫其遁走常陆。
  前此足利成氏被长尾景仲打败,凄凄惶惶逃出镰仓的时候,幕府将军足利义政只是派人调解,这回轮到上杉方失败了,义政将军却立刻下诏讨伐足利成氏——有其老子持氏殷鉴在前,绝不能允许关东将军再度坐大。康正元年(1455年)六月,骏河守护今川范忠杀入镰仓,足利成氏逃往下总的古河,从此就被称为古河公方。上杉宪忠之子房显迎立足利政知为主君,据伊豆堀越城与成氏对抗——政知即被称为堀越公方。镰仓府正式分裂,关东平原乱成了一锅粥,这直接导致了三十六年后的北条早云突入关东、雄踞一方。
  
  ●畠山争乱和畿内一揆
  
  足利义政是个无能的将军,和他父祖全都没法比。就在他当政时期,室町幕府大走下坡路,并最终酿成了“应仁之乱”的爆发。说起“应仁之乱”,表面上看是因为将军继嗣问题所引发的动乱,然而实际上却是细川、山名两大家族及其党羽争夺幕府霸权的一次大规模冲突。这两个家族的矛盾由来已久,“嘉吉之乱”后逐渐激发,并因畠山家族的内乱而迈向顶点。
  畠山氏本居奥州,南北朝开始的时候,畠山高国被幕府任命为奥州探题,挥师东下,支援足利尊氏,家族从此煊赫起来,最终成为三管之一。足利义政在位的时候,畠山家督乃是前幕府管领持国,老家伙没有嫡子,被迫立庶子义就为一门总领继承人,但他本人并不喜欢义就,同时又属意于异母兄弟也是他的养子持富。
  老头子首鼠两端,引起了家中被官们的分裂。所谓“被官”,原本是古代官厅中表示上下级关系的用语,室町时代逐渐转化为代表武家主从关系之语,各守护大名承认在地国人领主的部分统治权力,将其收为家臣,却仍负责本地税收、治安等事务,这些国人领主即被称为“被官”。
  畠山家族当时的主要领国为越中、纪伊和河内,因为一门总领继嗣问题,北陆被官与畿内被官各保其主,矛盾日益激化。畿内被官以游佐河内守为领袖,支持畠山义就,而北陆被官则以神保越中守为领袖,支持畠山持富。到了享德三年(1454年)四月三日晚,游佐河内守突然领兵袭击了神保越中守建在京都的宅邸,迫使神保父子自杀。这一事件导致洛中大火,混乱不堪。
  北陆被官们因此实力大衰,而畠山持国在游佐等人的逼迫下,也不得不驱逐北陆派的土肥、椎名等被官,此时畠山持富已死,幕府下达了对其子弥三郎的治罚令。然而,畠山弥三郎并非无根之草,他是有后台的,那就是权倾一时的细川家族,于是在细川家督、管领胜元(细川持之之子)的暗中支持下,当年八月,畠山弥三郎杀入京都,赶走畠山义就。幕府立刻收回了对他的治罚令,并且正式承认他继承畠山氏家督之位。
  山名氏正在和细川氏不对付,细川氏既然支持畠山弥三郎,那么山名氏也就支持被驱逐的畠山义就。两大家族之间的明争暗斗,使得畠山氏内乱不止,家督之位数度易主——当年十二月,畠山义就卷土重来,亲率五六百骑杀入京都,弥三郎战败逃亡到大和国。
  康正元年(1455年)三月,畠山义就出兵大和,追讨弥三郎。战争延续了整整四年,到了长禄三年(1459年),在细川胜元的努力下,幕府下达了对畠山弥三郎的赦免令。大和国内支持弥三郎的筒井氏等国人(在地武士领主)众受此鼓舞,发起全面反攻,把义就彻底赶出了大和国。当年秋天,弥三郎病逝,筒井氏拥其弟畠山政长为主。
  宽正元年(1460年)九月,畠山义就被解除了幕职,随即就被迫逃离京都,进入河内笼城固守。畠山政长上洛,并且请得了义就追讨令。这次追讨,和前次的义就追讨弥三郎不同,幕府本身也调集了大军,以管领细川胜元为总大将,很快就击破义就军,游佐河内守等大批畿内被官战死。
  畠山义就退往金刚山西北麓的岳山城。幕府大军团团围住岳山,却花费了整整三年的时间才将其攻克。畠山义就悍战岳山的事迹传遍了天下,山名前家督持丰也即入道宗全闻听后,据说还感动地流下了热泪。岳山城被攻克后,畠山义就逃往吉野,随即获得赦免。两年后(1465年),畠山政长接替细川胜元担任幕府管领。
  畿内地区的连番恶战,一方面动摇了幕府统治的根基,另方面也给百姓带来了沉重的灾难。本来随着南北朝以降战争的频繁和规模扩大,农民们或被拉伕,或被征收沉重的年贡,或欠下高利债务,早就无法活下去了,他们纷纷自主结合起来,用消极的诸如“逃散”等方法对抗封建统治。到了正长年间以及嘉吉年间,加之天灾不断,遂激化了领主和农民间的矛盾,农民们开始揭竿而起,用不合作的或者暴力的手段拒交年贡、解除债务,甚至驱逐领主及其代官,这种行为即被称为“一揆”,因为主角是农民,根源是土地,故也称“土一揆”。
  所谓“一揆”,最初是指在神前起誓,为完成某种诉求而共同进退的团体,这种诉求一般首先以谈判的手段开始,如果谈判不成功,则会演化为暴动。后来,一揆逐渐转化为暴动的同义词。
  由于一揆很少有将矛头直指最高封建领主也即幕府的,所以往往在暴动的同时向幕府提出诉求,要求免除一切债务,即施行所谓“德政”,因此这些土一揆也被称为“德政一揆”。德政一揆的主体是底层农民即佃农,但其领导者却往往是自耕农也即小名主,他们组成了被称为“惣”(可写作总)的自治体,从一村乃至延伸到数郡,拒绝领主及其代官进入领地,但仍按谈判所商定的数额缴纳年贡,所以这种暴动其实颇为可笑,无法真正动摇封建根基。
  不过,暴动却终究动摇了幕府根基,因为它频繁地在幕府统治的核心区域也即畿内和近畿地区出现,因此幕府和传统的守护大名往往受到最大程度的冲击,势力逐渐衰弱。偏远地区与此不同,所以我们即将看到,近畿地区新的豪强并起,而偏远地区则往往传统的豪族和守护大名仍能维持其统治,直接转化为新形式的封建领主——战国大名。
  
  ●应仁之乱
  
  且说从室町中期开始,为了更方便参与幕政,很多守护大名本身留居京都,而很少回归自己的领地,领地上大小事务,全都交给有力的豪族也即那些被官们代管,很多被官逐渐被赋予数郡乃至一国的统治权,上升为守护代即代理守护。守护代们由于一直居留在所辖领地上,和国人、豪族等地方武士的联系非常紧密,势力日益膨胀,往往可以左右守护家族的命运。前面提到过的关东山内上杉氏的家宰长尾景仲,其一门就担任多国的守护代,逐渐夺取了上杉氏的实权。
  守护代们的争斗直接影响到了守护家族内部的稳定,而室町幕府基于削弱守护势力的原则,往往插手甚至怂恿这种不安定因素,因此传统的守护大名家族内部争权夺利之事层出不穷,而各大家族之间也开始爆发无休止的战争。畠山氏的争乱,只是一个比较显著的表现而已。
  文正元年(1466年)十二月,畠山义就挥师入洛。义就所以能够卷土重来,他利用了两个很好的机会,一是武卫家骚动,一是将军继嗣之争。
  且说三管之一的斯波家,因为家督世代担任兵卫督或兵卫佐的职务,遂被尊称为“武卫家”。管领斯波义重曾被幕府勒令退隐,家族因此衰弱,无法再与细川等家族相抗衡,但仍为一方诸侯,具有相当实力。
  享德元年(1452年),斯波本家断绝,遂迎大野分家的斯波义敏为一门总领,并且就任右兵卫佐一职。然而斯波义敏由分家入继正统,无法压服领地上的诸多被官,甲斐常治、朝仓孝景、织田敏广等人就前往拜会政所执事伊势伊势守贞亲,控诉义敏的种种恶行。
  长禄三年(1459年),斯波义敏进攻甲斐常治的本处越前敦贺城,伊势贞亲趁机向将军足利义政进言,发布对义敏的讨伐令。义敏战败逃走,被官们拥立涉川分家的斯波义廉担任家督。
  伊势贞亲本是义政将军的宠臣,此人朝三暮四,毫无政治道德可言,没过几年,他又转过头来支持斯波义敏。而义政将军也是没主张的,遂于宽正六年(1465年)收回讨伐令,赦免了义敏,并于次年(1466年)勒令斯波义廉让位。
  甲斐常治等人心说,如果斯波义敏再当家督,还有我们的活路吗?于是匆忙前往拜谒斯波义廉的老丈人,也是后台老板山名宗全(持丰)。宗全闻言大怒,亲自前往义廉家中坐镇,并且召唤属下各国兵马入京,准备用武力阻止幕府的这一“乱命”。同时,他还趁机联络隐藏在吉野群山中的畠山义就上洛。八月,义就整顿兵马,进取大和、河内,与畠山政长的军队交战。
  恰在同一时期,将军继嗣问题也正闹得不可开交。原来足利义政将军无嗣,在先后两代管领细川胜元、畠山政长等重臣们的建议下,决定收兄弟净土寺义寻为养子,改名义视,作为继承人。可是,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出人意料,才宣布立义视为嗣将军,义政却很快得到了一个儿子,取名为义尚。
  这下子,立子还是立弟的大辩论开始了。将军当然想立儿子,他得到了其妻、义尚的母亲日野富子以及山名宗全的赞同;可是一向与宗全不和的老管领细川胜元不干:“作为幕府将军,岂能自食其言?!”两大势力各自拉帮结伙,争闹不休。
  文正元年(1466年)九月,也就是在下令斯波义廉让位给斯波义敏的两个月后,善于逢迎的伊势贞亲再出馊主意,请义政将军杀了弟弟义视——只要这小子不在了,继承人不就肯定是你儿子,大家都没得可吵了吗?结果阴谋败露,足利义视逃到细川胜元府上藏了起来,伊势贞亲和他的新党羽斯波义敏逃出了京都。
  一方面为了支持斯波义廉,一方面为了确定足利义尚的继承人地位,一方面为了趁机恢复畠山义就的家督之位,当然更主要是为了打倒细川家族和细川胜元,已经出家入道的老头子山名宗全披挂上阵,召唤麾下兵马,齐集京都。
  次年为应仁元年(1467年),元月二日,畠山义就进入京都,在山名宗全的家中拜见了义政将军。义政将军正想利用山名氏之力确定儿子义尚的继承人地位,于是五天后即下诏罢免畠山政长的管领之职,而以山名派的斯波义廉代之。
  畠山政长不服,自己放火烧了房子,然后退到京都北面的上御灵社,将此地设为本阵,聚集兵马,准备讨伐畠山义就。将军义政因怕政长劫持后土御门天皇作为旗帜,匆忙请天皇行幸花之御所,然后派畠山义就、山名宗全之子政丰,以及斯波义廉的被官朝仓孝景率兵进攻上御灵社。激战一日后,畠山政长被打败,仓惶逃出京都。
  上御灵社之战,被认为是“应仁之乱”开始的第一场大规模战役。山名氏如此嚣张跋扈,公然动兵,并且掌握了幕府的实权,细川胜元又怎肯善罢甘休?他一方面与山名宗全虚与委蛇,暗中召集各方支持自己的兵马,陆续集结洛中,终于双方在当年五月展开了“洛北合战”。
  室町政所花之御所,位于京都的北部,而山名宗全的邸宅在其正西。且说细川胜元、畠山政长、斯波义敏等人率兵占据花之御所,随即杀往山名府邸,山名宗全仓促应战,在宅邸东面设置了稳固的阵地。就兵力上来说,细川方占有绝对优势,他们一方面隔绝京都对外的各条道路,防备山名方的救援部队突入京都,一方面猛攻山名宅邸。
  现在将军义政落到了细川胜元的手里,被迫下令要求山名宗全等人放下武器投降,斯波义廉军首先动摇,山名方节节后退。战至第二日,各自死伤无数,附近无数房屋毁于战火,双方被迫暂时休战,屯兵洛中,展开了长期对峙……
  
  一休宗纯和他的诗传
  
  室町中晚期最有名的和尚,大概要算“狂僧”一休宗纯了。这位行止放荡不羁的和尚本名千菊丸,父亲是北朝的后小松天皇。其母传说为藤原照子,虽然侍奉北朝天皇,却“心向南朝”,日日怀藏短剑,意图谋刺天皇,事败后逃亡嵯峨野,生下了儿子千菊丸。千菊丸从小聪明过人,六岁就出家做了安国寺长老象外鉴公的侍童,十六岁师从林下妙心寺的谦翁宗为,被赐名宗纯,二十三岁开始师从大德寺的华叟宗昙,两年后获赐一休法号。
  一休和尚所学的是禅宗,言行近似于中国的临济派,他厌恶当时禅僧的虚伪,干脆反其道而行之,公开否定禁欲主义,无视诸般戒律,并称自己“淫酒淫色亦淫诗”。
  足利义满将军曾经举行佛会,遍召各方高僧讲法,并悬以百金赏格。佛会当日,高僧们莫不锦衣华服,柱杖而来,但一休和尚却身披破烂僧衣,手中只拿着一条柳枝,称自己是“破烂衫里盛清风,身贫道不贫。”足利义满赞叹说:“宗纯真乃赤子狂僧是也。”
  宽正元年(1460年),日本爆发全国性大饥荒,疾疫流行,百姓死亡枕藉,畿内一揆蜂起。然而将军足利义政与其妻日野富子却依旧大兴土木,通宵宴饮。六十七岁的一休目睹此情此景,愤然咒骂道:“大风洪水万民忧,歌舞管弦谁夜游!”并把义政将军夫妇比喻为唐玄宗和杨贵妃:“暗世明君艳色深,峥嵘宫殿费黄金。明皇昔日成何事?空入诗人风雅吟。”
  “应仁之乱”爆发的时候,一休已经年过七旬了,作诗感叹道:“请看凶徒大运筹,近臣左右妄优游。蕙帐画屏歌吹底,众人日夜醉悠悠。”他的这些诗篇,都被收集在《狂云集》和《续狂云集》中,两书共收录诗歌、法语、口号八百八十首,被后世称为一休和尚的“诗传”。
 ●大内政弘的上洛
  
  洛北合战,据说细川一族及其党羽总共聚集了十六万零五百兵马,他们被称为东军,相对的,山名一族及其党羽则共计十一万一千兵马,被称为西军。战争本以将军继嗣为导火索,打着打着双方就都把大义名分抛到了脑后,新仇旧恨却一起涌上心头。反正你只要加入了东军,那么你的仇人肯定加入西军,打着讨逆的旗号前来征伐,反之亦然。就这样连番厮杀,大半个日本都卷入了这场战乱。
  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乱,其无秩序无理念性,在世界历史上都是罕见的。昔日繁华京都,立变修罗杀场,不但町人、百姓遭殃,连皇室、公卿,甚至幕府也难逃此劫。近畿、中国、四国,还有九州北部,几乎所有守护、守护代、地方豪族全都加入了厮杀。同时,甲斐武田信昌、丰后?筑后大友亲繁、萨摩?大隅?日向岛津忠国等十数家守护虽然名义上保持中立,但趁此机会充实军备、扩张领地,也逐渐从旧的守护大名,转变为新时代的战国大名。而越后长尾氏、信浓村上氏、肥前有马氏等守护代或地方豪强,更是从此开始了他们下剋上的阴谋历程。战国时代的格局,就这样逐步形成了……
  且继续讲说应仁元年(1467年)东西两军在洛中的对峙,一开始东军占据上风,不但兵马众多,控制了花之御所,还把后土御门天皇、后花园上皇都捏在自己手里,掌握了所谓的“大义名份”,西军势穷力蹙,岌岌可危。到了六月末,一支山名军突破东军重重防线杀入京都,据说所部数万,这才逐渐将形势扭转过来。然而,最终使西军极大膨胀,一度压倒东军的,还是西国之雄大内政弘的挥师上洛。
  前面说过“应永之乱”,大内义弘对幕府掀起反旗,兵发京都,结果在堺被剿灭。义弘死后,其弟盛见继承了一门总领之位,此后传给义弘之子持盛。义弘的长子持世对此安排大为不满,他从幕府请得了“所领安堵状”(承认某人对某领地拥有管理权的文书),杀死持盛,登上家督宝座。“嘉吉之乱”中,大内持世身负重伤,不治而亡,同族推举盛见之子教弘为一门总领,教弘再传于其子政弘。
  大内政弘时代,大内氏的势力极大膨胀,除原有周防、长门两国守护职外,还得到了北九州筑前和丰前两国的统治权,并将势力伸入石见、安艺和四国北部。大内氏素来就与细川氏不睦,两家为了抢夺“勘合贸易”的主导权而长年明争暗斗,所以山名宗全一看洛中形势不妙,立刻修书遣使向大内氏求援,于是大内当主政弘即刻点集兵马,上洛加入西军阵营。
  所谓“勘合贸易”,是指中日间一种独特的贸易形式。当年因为倭寇滋扰朝鲜半岛和中国沿海地区,日本朝廷和幕府都无力禁止,明太祖朱元璋就断绝了与日本的贸易来往。从奈良时代开始,和中国的贸易就是一本万利的大买卖,掌握这条财源的势力有可能勃然而兴——比如以福原为基地大规模开展对南宋贸易的平清盛——因此足利义满当政后,千方百计地派遣使者到中国来,甚至不惜俯首称臣,也要恢复两国间的贸易往来,并将此贸易往来牢牢紧抓在幕府手中。
  应永十一年(1404年),也即明朝永乐二年,明成祖朱棣派遣使臣来到日本,赐予足利义满一枚金印,上刻“日本国王之印”几个字。同时,他还下赐名为“勘合符”的特许证数百道,规定日本官船可手持勘合符前往中国朝贡并进行贸易——这种贸易形式,就被称为“勘合贸易”。
  足利义持时代,因为舆论一致反对义满向明朝称臣的行为,使得义持与明断交,勘合贸易曾经一度中断,到了足利义教当将军的时候方才恢复。但这种贸易是打着朝贡的旗号附带进行的,明朝自诩天朝上国,对于远来的进贡船队从来待遇优厚,高价收取其货物,额外还有赏赐,所以一次勘合贸易,所得利润不下五倍。日本各国守护、名山大寺、豪商巨贾,全都削尖了脑袋想往贸易船上钻。
  最终得以组成贸易船团的,主要有以下几大势力:京都天龙寺和相国寺、细川氏、大内氏。其实他们身后,还各有实际主持事务的豪商巨贾,细川氏靠的是堺的商家,而大内氏则依靠北九州博多的贸易商会。
  为了独占勘合贸易的巨大利润,堺和博多、细川和大内,都展开了激烈的或明或暗的竞争与较量。于是大内政弘为了打倒细川氏,独霸勘合贸易,遂在“应仁之乱”中响应山名宗全的号召,点集数万大军,并要求四国的河野通春出动战船五百余艘协助运兵,浩浩荡荡杀奔京都而来。
  西军得到强援,立刻发动全面反攻,九月间占据了内里,并在从九月十八日开始的东岩仓合战中杀败细川、赤松的别动队,阻止了敌人的反扑。到了十月份,京都对外的七条主要通路,除丹波路以外,另外六条全都被西军所控制,东军被压缩在京都东北角上,驻兵相国寺、细川胜元邸和花之御所,负隅顽抗。
  
  ●硝烟畿内
  
  应仁元年(1467年)十月四日,西军的畠山义就、大内政弘、一色义直、土岐成赖、六角高赖等部对花之御所及其东面的相国寺发起全面进攻。细川胜元派畠山政长统率三千兵马前往救护,并且明确表示无力再派后援。畠山政长大呼道:“我将独立杀破敌军百万雄兵,博取军功第一!”首先向一色军发起自杀性冲锋。一色军不敌溃败,被斩首八百余级。
  西军的总攻击就此遭到挫败,双方再度进入长期对峙。这场战乱引发京都各处大火,从六月开始,陆续有公卿、守护的宅邸,以及名寺古刹被烧,然而足利义政将军却躲在花之御所里,照样每日饮宴作乐,观看猿乐(滑稽戏),吟诵连歌。据说他曾经讲过这样的话:“天下破败就让它破败吧,世间毁灭就让它毁灭吧,我之荣华富贵也不过云烟而已。”室町幕府倘若不灭,那真是没有天理了!
  东西两军的对峙一直持续到文明元年(1469年)四月——因此这场动乱也被称为“应仁?文明之乱”——东军终于再也扛不下去了,各部陆续突出京都,逃往丹波等地。大内政弘等西军将领随后追赶,却没料到自己后院却燃起了熊熊烈火——当年五月,丰后守护大友亲繁、筑前守少贰赖忠响应细川氏的号召,开始进攻大内氏在北九州的领地;十二月,大内教幸(政弘叔父)在长门掀起反旗,宣布加入东军。
  第二年(1471年)五月,斯波义廉的重臣朝仓孝景归降东军,被授予越前守护之职——这给西军造成了异常沉重的打击。连年战乱,守护大名们势穷力竭,财政状况也都濒临破产边缘,于是被迫于文明四年(1472年)元月开始和谈。次年(1473年)三月,山名宗全旧伤发作,撒手人寰,五月细川胜元病殁——两个老对头同年归西,也算是巧中之巧了。
  当年十二月,足利义政正式把征夷大将军的宝座传给儿子义尚。第二年是文明六年(1474年),四月,两军新的统帅山名政丰和细川政元正式讲和,因为幕府将军还捏在东军手里,所以算是山名政丰向东军投降。又三年,到文明九年(1477年),西军全部退出畿内归国,“应仁之乱”才算暂时打上一个句号。
  “应仁之乱”是战国时代的开端,将全日本一分为二的大战乱虽然暂时停止了,但各地守护、豪族之间的战争从此再也停不下来,月月都起争端,处处燃起战火。考究战国时代,一般都称其为秩序颠倒的“下剋上”的时代,那么,何所谓下剋上呢?
  可以分几个层次来说明这一独特的词汇。首先,昔日辉煌的京都在“应仁之乱”中被大片烧失,无数公卿为躲避战乱而逃亡远国,原本就残存不多的朝廷威信更加一落千丈。明应九年(1500年)九月,后土御门天皇去世,竟然无钱安葬,被迫通过幕府请求各寺院和豪商赞助,允许赞助者有权使用天皇家独享的菊、桐家纹。因为天气炎热,没等下葬,天皇的遗体就已经腐烂生蛆了。
  朝廷实权被武士所夺非止一日,但从来没有这样凄惨过,甚至被迫要向卑贱的商人伸手要钱,这是第一重下剋上。第二重下剋上是指幕府权威丧尽。将军足利义尚(后改名义熙)于延德元年(1489年)三月死于讨伐近江守护六角高赖的阵中,足利义视之子义材继任为幕府将军。明应二年(1493年)二月,义材将军采纳了畠山政长的建议,领兵讨伐畠山义就之子基家,然而他才离开京都,立刻后院起火——幕府管领细川胜元发动“明应政变”,改立堀越公方足利政知之子义遐为幕府将军,改名足利义高。闰四月,细川军击败并且俘虏了义材将军,畠山政长自杀。六月,义材将军在被流放的路上转逃往越中,依附当地豪强神保长诚。
  明应七年(1498年)九月,义材将军更名为足利义尹,又去依势力更为庞大的越前守护朝仓贞景(孝景之孙)。次年(1499年)十一月,义尹将军在上洛途中被六角高赖战败,逃去西国依附大内义兴(政弘之子)。就这么跑来跑去,一直挨到细川政元的被杀。永正五年(1508年)四月,细川高国(政元养子)上洛,赶跑了幕府将军义澄(足利义高改名),当年六月,大内义兴进入洛中,拥义尹将军复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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