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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界杀机

_6 (日)
  压倒性的杀意在脑内像凶猛疯狂的浊流奔腾而过。
  在这些可能性中,都有着边切割着已尸骸化的御笠,边发出狂笑的自己的身影。
  这一切都是在瞬间后或许会成为现实的可能性。要忍受住这些已近乎奇迹。
  自己站在正常与异常的境界线上并不停触摸着异常一侧,这点自己很清楚。现在甚至在她的面前都已无法再扮演粉饰过的自我了。
  这时,弗里德里希?尼采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一书中非常有名的一节浮现在脑海中。
  与怪物战斗之人,其过程中要警惕自身不要也变成怪物。你在窥探深渊之时,深渊也正在窥探着你。
  或许自己通过与艾克斯塔公爵女儿的战斗,也在逐渐变成怪物。
  如今的自己究竟在境界的哪侧呢,心中不禁开始考虑这个问题。
  一切都在遇见她之后发生了改变。
  果然她对京也来说才是最大的危险要素。
  但这实在是太讽刺了,他脸上不禁露出了自嘲的笑容。当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自嘲过时,愉悦感却涌了上来。
  对她来说,真正的敌人不是艾克斯塔公,而是摩弥京也——也就是自己。
  而对京也来说,真正该警戒的正是南云御笠。
  像这样的二人带着半吊子的觉悟呆在一起,互相伤害导致遍体鳞伤是必然的结果。
  这时,手机响起,收到一封邮件。
  是关于发现可疑人物的报告。他这时才发现,现在已经是夜晚巡逻组活动的时间了。
  京也将频繁在晚上被目击的可疑人物范围缩小至五人。虽然不排除这五人中没有艾克斯塔公的可能性,但目前没有其他线索,也只能相信他在这五人中了。
  然而,接下来却无论如何无法顺利进行。
  这时,京也突然想起之前御笠对他说的话中的内容。
  为什么被害者身上携带的物品没有被偷走呢。这类人大多会进行恋物癖性质的盗窃,也就是说由于可以通过盗窃的物品来回顾杀人的过程,因而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将物品偷走的情况比较多。
  坐在椅子上,将翘着的腿互换了一下,突然因感到上衣口袋中坚硬的压迫感而取出一看。
  是艾克斯塔公将被害者的悲鸣录下来的磁带。
  这时他突然意识到。
  “原来如此。还有这一招啊。”
  答案早已在京也的手掌心中。对方完全没有必要为了回顾杀人而偷走被害者的持有物。
  听这个比起依靠自己的记忆,更能确实地回想起犯罪过程。
  京也最初从艾克斯塔公那里得到的南云小百合的尸体照片也不正是其中之一吗。
  当这种连锁式的理解之线贯穿京也的全身时。
  他慌慌张张将目光投向手机。
  找到了。这家伙就是艾克斯塔公。
  京也的手颤抖着确信。仿佛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似得涌起一阵恍惚感与优越感。
  ——赢了!
  艾克斯塔公拍摄被害者的照片,录下被害者的叫声。用各种形式将被害者最后榨出的恐怖与绝望保存了起来。
  如果自己是艾克斯塔公的话,当然也会摄像。只要随身携带手提摄像机之类的就可以了。最近这类东西就像数码相机一样都被小型化了。要随身携带的话应该不是件难事。
  比起声音以及静止画面来说,影像当然是最好的选择。而这些当然都会是艾克斯塔公最重要的收藏品。
  声音、照片、影像,能将这些全部保存下来,随时随地都能鉴赏的东西。
  就是计算机。
  京也最终锁定的五个嫌疑者中,正有一个随身携带不加任何掩饰的手提电脑的男人。
  每次发现他的时候服装都不同,因此而无法以此作为凭证。但蓬乱的头发及浮肿的眼袋,邋遢的胡子,显得一幅凶相的年轻男人是他们的共通点。
  京也开始用手机写邮件发送给协助他的所有血腥乌托邦的同胞们。内容十分简洁明了,描述了这个男人——艾克斯塔公的特征,让所有发现他的人跟踪到他家,并将住址发送回来。
  京也长长地舒了口气。
  这时,他的手机吵闹地响了起来。连给他沉浸在自我中的空余都没有。
  可这铃音却不是收到邮件的提醒音。
  接起电话的京也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电话那头便传来了御笠压抑着的叫喊声。
  全身顿觉一阵冰凉。
  只要听到这声音就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还没等御笠下一句话说出口,京也已经冲了出去。
3
 御笠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了家。由于母亲是家庭主妇,所以平时就算晚上回家,家中的灯也从没有熄灭的前例。
  所以御笠面对眼前家人都不在的漆黑房子,不由感到一阵悚然。
  虽然由于受到京也豹变的打击而逃了出来,但回想起来,御笠能回的地方也只有那里。
  可在此之前,先回家拿些换洗的衣物和内衣、洗漱工具之类的应该不会遭什么报应吧。确切地说,自己更需要使头脑冷静下来的时间。
  御笠用钥匙开门走进了家,可不知为何从家里传来一股温热的气息。
  御笠也没有太在意,直接走向客厅,刚想伸手打开墙上的电灯开关。
  忽然传来“哐铛”一下像是东西碰撞的粗暴响声,不禁吓了一跳,但立刻就意识到这声音是从二楼传来的。
  “奇怪?谁回来了吗……?”
  本以为是家人中谁回来了,从客厅探出头,想要冲着二楼喊一声的时候。忽然又传来了似乎在摔什么东西的轰声。
  这时她才感到情况有些不对。
  话说回来,如果是爸爸妈妈的话,为什么回家后还不开灯呢。
  ——或许……难道是……
  自己的身体渐渐因不安而缩了起来。但是,自刚才的响声后,没有再传来任何动静,周围仿佛在嘲笑自己般地陷入了寂静。
  颈后拂过的温热夜风让御笠颤抖了起来。
  “哪吹来的风——”
  顺着空气流进的方向,也就是客厅再次回首,恰好中旬的月光破开云层照进了客厅。
  “啊!”
  御笠面对眼前的惨状忍不住尖叫了起来。
  面前的景象与御笠所熟知的家中客厅似是而非。
  房间像是遇到台风过境似的被破坏殆尽。盆栽被摔在地上,里面的植物被拔了出来。餐具都被摔碎,皮革的椅子以及沙发外套被割得四分五裂,里面的填充物都掉了出来。
  玩偶的身体被五马分尸,有着蓝眼的玩偶头正好滚落在御笠脚下。肩膀处被硬扯开的人偶身体上,只剩下左手还被一片薄薄的布料连着没有分开。
  通往庭院的窗户被打破,温热的空气从那里流了进来。窗帘如同有着生命似的令人毛骨悚然地晃动着,仿佛在召唤着御笠。
  与其说是暴风雨,或许应该换一种说法,是被巨大的食肉动物蹂躏过的房间,这样比较恰当。
  就在这时,二楼的走廊传来了啪踏啪踏的脚步声。是因为房子比较简陋吗,这微弱的脚步声就算在楼下也显得异常清楚。
  有什么人在家里这点已经毫无疑问了。
  御笠想要与京也取得联系,但冰冷而苍白的手完全使不上力气,电话好几次都从手中滑落了下来。
  令人焦急的数声等待音后,他接起了电话。
  “救……救救我摩弥,有不知道什么人在我的家里!”
  仅这句话,就能感到电话那头的他倒抽了一口冷气。
  “御笠,现在情况怎么样,详细说明一下。”
  他现在应该正在向这里赶吧。问话中带着急促的喘气声。
  “我在客厅。我的家被弄得乱七八糟的,妈妈的西洋玩偶也……而且,我感到有谁还在二楼——”
  好不容易将脑袋里混乱的感情整理成形,但嘴巴却无法流畅地表述出来。声音已经压到最低,但自己听起来却如同用扩音器放大了似的,忧虑是否会被楼上听到的不安感愈加浓厚。
  “我好怕啊,救救我,摩弥。”
  “总之,对方应该不会在那里长久逗留的。他很快就会下楼。你拿件武器躲起来。”
  听完,御笠慌忙从厨房的刀具架上拔出一把菜刀,躲进了浴室的更衣处。京也给她的电击枪还留在楼上。
 正所谓千钧一发。
  下楼的脚步声让身体紧绷了起来。
  艾克斯塔公盯上的毫无疑问是自己。
  他下到一楼,从门外移步走向客厅。能感到脚步声正逐渐向自己逼近。自己难道做了什么暴露了自己?
  希望能听到京也温柔的话语,希望他能安慰自己。但是,现在即使是微弱的声音也关系到御笠的生死。很清楚这点的双方都保持着沉默。
  不知对方是在地毯上行走,还是止步不前,脚步声忽然听不见了。
  屏息凝听足足一分钟,承受着这难以承受的压力,忍耐着这难以忍耐的一刻。
  声音消失了。
  是出去了吗?想到这里的御笠刚打算拉开玻璃门,心脏如被冰凉的手攥住似的流过一股寒意。
  磨砂玻璃的对面,映出了歪曲的黑色阴影。
  晃晃悠悠地移动着身体,在房间内四处查看着。
  御笠用双手捂住嘴巴。压抑住因恐惧而不时涌上的尖叫欲望。
  没过多久,他带着缓慢的动作从眼前消失了。
  可御笠此时已彻底无法动弹,只能紧抱着僵直的自己闭着双眼。
  “御笠……你在哪里?”
  电话的对面传来了声音。不,突然意识到这声音不是从电话那端传来的。
  “……摩弥?”
  “御笠?你在那里啊。”
  玻璃门被打开,出现在眼前的是京也的面容。
  看到这张脸的御笠心中顿时涌上的一股热流。
  “摩弥。”
  “你没事吧,实在是太好了。”
  “嗯……”
  御笠想要站起来,发软的膝盖却使她无法随心所欲。而抱着身体的自己双手甚至用力到让人觉得是否是粘在身上了,想要强迫告诉自己放手都费了不少功夫。
  “你知道犯人往哪边逃跑了吗?”
  他扔出了让人难以置信的问题。
  “想要追吗?不行!”
  追踪艾克斯塔公的京也将不会再回来了。刚才不过是想象了一下,全身就冒起了一阵鸡皮疙瘩,现在他打算出去追踪的眼神是认真的。
  “绝对不行!我不会放手的。”
  用尽手上能使出的所有力气拽住京也的衣角。双手的颤抖是否直接传达给了京也,牵动着他的衣角微微摇晃着。
  “……我明白了。我们去二楼看看吧。”
  京也避开了御笠投向他的目光。她再次看了一眼客厅的惨状。二楼情况京也应该已经猜到了才对。她不禁有些踌躇。毕竟还是害怕看到真正的情况。
  “嗯……好吧。”
  虽想要询问刚才那个瞬间窥探到的京也的突变,但还是无法问出口。
  从结果上来说,小百合的房间以及御笠的房间的状况都非常严重。虽然和楼下的客厅惨状很相似,但从连墙壁都留下了刀刃切割的痕迹这点来看,这里更为惨重。
  御笠驻足于昨天还被整理得很整洁的姐姐房间里。
  虽然不忍心看,但空虚的目光依然房间内彷徨着。
  “呐,摩弥,姐姐已经死了啊……已经被杀了啊!为什么连她的房间也要破坏?那个人还没有把姐姐折磨够吗?过分……他想要杀害姐姐几次才足够?”
  无法接受现实的御笠拼命地甩着头。
  “御笠,冷静一点。”
  坚强的声音中,能感受到他的拼命想要安慰自己的心情。
  她缓过劲来,怒气逐渐消退,可恐惧又再次反弹。
  这时,仿佛觉察到了她的感受,他将手搭在了她的肩上。手心的温暖透过手套传递给了她。
  温柔的声音从上方盖了过来。
  “御笠,没事了,一切很快都会结束的。”
  本以为只是安慰自己的话。
  但那之后不久,才明白这句话是真的。
4
  海藤每次在完成了什么事之后,都会注意是否有人跟踪。他会先到人头攒动的繁华街转一圈,再走过毫无人气的小路,并同时转着圈注意着后面是否有人,刻意绕远路回家。
  令人烦心的是,从御笠的两个同学那里没有打听到任何重要的情报。
  因此虽明知危险,但还是到御笠家门口蹲点,可奇怪的是,御笠的家里看不到任何一个人的踪影。
  进房子一看,果然不过是个空壳。
  如意算盘以这种意外的形式被打破,怒火中烧的他不禁将她家里一切都破坏殆尽。为什么自己会做出如此轻率的举动呢。
  不,内心中冷静的部分对此还是很明确的。
  这是示威行为。海藤现在正所谓是家喻户晓的人物,只要想做的话什么事都能办得到。破坏那个家,也是在表现自己并不是一无所有的失业者。
  就因为那些人渣的一句话,他人就得过着没落的人生这种事绝不可能发生。
  自己虽然受到上天的启示,但这也不是可以对其他人说的——当然这也包括了神明说将挑选进入天国子民的任务交给他这件事不能告诉其他人——但是,想让南云御笠第一个看到自己。
  当回到公寓的时候,海藤的心情变得非常愉快。
  海藤所住的是来到都市寻求梦想的人们遗留下来的破烂公寓一楼带厨房的一室。
  过去一直靠着私塾讲师这个工作勉强糊口,明天起不得不去寻找其他的工作。实在是件烦不胜烦的事。
  才将钥匙插入门锁回转,为了以防万一再次回头四处张望。
  这时发现对面公用电话附近有个可疑的男子。是个大约不到三十岁,戴着眼镜随处可见的穿着西服的男人。与海藤目光对上的瞬间,他故意避开视线,拼命地按着手机输入邮件。
  那个男人的行为虽然让人很不爽,但那种家伙不可能是来跟踪的。
  于是迅速将男人的存在从头脑中抹消。
  至于明白那个男人是血腥乌托邦巡逻组中一人,已经是之后的事了。
  沉醉在自己无所不能幻觉中的海藤迅速受到了报应。不过数小时后,房间中的黑电话响了起来。
  现在只能在资料馆这种地方见到的黑色电话在这间公寓中还服着现役。这对手机全盛时代的今天来说是难以想象的光景。
  海藤挠了挠屁股,无精打采地接起了电话,对方冷不防说道。
  “掌握你了,艾克斯塔公爵的女儿。你输了。”
  “什么!”
  海藤甚至忘了掩饰自己的鼻音叫了起来。
  只是一句话,就仿佛将他推落了地狱深渊。如同噩梦般地悄悄接近在黑暗中挣扎的自己的唯一一个认识,也就是自己已经输了,他不禁恐惧地颤抖了起来。
  ——维尔彻尼,是你吗。
  最终,还是演变成最令人恐惧的事态了。第一次见面时,他就给人一种不明底细以及深不可测的印象。
  “——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吧。那我们就单刀直入吧。如果你再做出垂死挣扎的行为的话,我就会把你告发给警察。”
  正在考虑是否要先去自首的时候,他的话语传了过来。但是,维尔彻尼的这番话里有些奇怪的地方。
  “……这是什么意思。如果我老老实实的话你就不会把我告发给警察吗?”
  “——你很擅长捕捉言语中的隐藏含义呢。如果直接说结论的话,就是这个意思。”
  “……你这家伙,想把我怎么样?”
  “——你尽可以随意按照之前的方式继续杀。”
  从电话那头传来的他那话语中甚至带着从容。海藤用力地扯着电话听筒线。牙齿咬得咯吱咯吱直作响。
  “——你所拥有的被害者的照片、影像等,全部都交给我。而且,从今开始要老老实实按照我所说的去杀人。只要遵守这两个规定。”
  维尔彻尼若无其事地说着。
  “我可不是什么杀手!”
  他不禁咬着牙吼道。
  “——那我就会去告发你。但是只有一点请不要忘记,如果现在你被抓住的话,等待你的毫无疑问只有极刑一条路。你没有拒绝的权利。如果你想带着尊严去死的话我也不会阻止你。”
  “该死!”
  尽管看上去像是为了表现自己而提供的选择权,但这无疑是卑鄙的威胁。
  挑选去天国之人的权利被维尔彻尼夺走了。认识到这点的瞬间,仿佛始终响彻在耳边的神明的祝福之音也变得听不见了。
  由于自己无法成使命,神明抛弃了自己。海藤为自己感到羞耻。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已经‘掌握’你了。”
  放弃与后悔的苦涩在口中蔓延开来。
  “你想要杀谁?”
  “——这算是接受了吗?”
  也许是没有确切地回应吧,对他固执地询问给与了“好吧”这样自暴自弃的回答。
  “——那好……在你的信箱里放着一封信。阅读完毕后就将它烧掉。”
  “你说什么?”
  对方没有回答。只有电话被切断的提示音悲伤地响着。
  放下听筒,顿时一阵疲惫感袭来。
  衰败只在瞬间。明日起吾身将沦为维尔彻尼的走狗。
  只能被人驯养的人生有何意义可言。
  消沉地走出门外,扒出拱形信箱里的广告单和账单之类的扔在地上。不一会儿,便看到了一个厚厚的朴素信封。大概就是这个吧。
  不知不觉地举步向附近喷水公园走去。
  喷水当然已经停止了,现在看上去连个蓄水池都不如。
  在水银灯光照射下的绿色油漆斑斑驳驳的长椅上坐下,撕开了信封。
  从里面取出约二十张左右的A5尺寸折叠好的的印刷纸。文字是以黑体字横排打印,纸张被整齐地折叠着,可没有任何修饰,给人一种事务性的感觉。由此可以推断出维尔彻尼这个人的为人。
  开头是这样的。你现在能读到这封信就说明你已经接受了我方提出的要求。
  海藤用鼻子哼了一声。对这家伙恭敬的态度无论如何都觉得很不爽。
  但当视线移向第二行的时候,海藤的眼角大大地龇开了。
  “这是我第一个命令。去杀了南云御笠。我会约她深夜到月森的入口。你边摄像边用以下方法杀害她之后,抽血再肢解,将头发二百根、双眼球、右乳房、肘部起的左手、大腿起的左腿切下交给我。之后我会来接收的。”
  海藤开始还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随后怀疑自己的脑子是不是错乱了。半疯狂地翻着页。
  之后的内容全都是抓住御笠后的拷问方法,直到杀害为止的经过,杀害后的具体分解方法,对付意外情况的处理办法,从刀口插入点到细微的刺穿部分全都详细说明。
  如果能够按照这个将她杀害的话,就能毋庸置疑制作出让全世界的施虐者们所狂喜的杀人影像。
  结尾的文字中这样写道。“我想你总有一天会发现的,所以我就先将我的真名告诉你吧。摩弥京也,这就是我的名字——”
  “居然是摩弥京也?”
   就算不看笔记本也记得。是一直在御笠身边的那个男人。即使与御笠谈笑间也带着让人无法靠近的冷静而锐利的细长眼眸。以及如同可以将被注视的东西撕裂般的冰冷视线。
  “是那个男人啊。”
  话说回来,也没有比他更像维尔彻尼的人了。
  但是,御笠和京也应该是朋友以上的关系吧。他居然还能毫不犹豫地杀害她。
  海藤这才发现自己误解了维尔彻尼这个人。
  与海藤对抗的或许根本不是一个人类。对方是一个自己根本无法与之比肩的真正的怪物。维尔彻尼的一切都凌驾于叫做海藤的这个生物,是个与之实力相差悬殊的怪物。
  现在的自己就如同浓雾散尽后发现攻击对象是个风车的唐·吉诃德一样滑稽。
(注:《唐·吉诃德》16世纪西班牙作家塞万提斯的代表作。股市描写了主人公唐·吉诃德因看骑士小说入迷,自诩游侠骑士,要遍游世界除强扶弱、维护正义。带着幻想中骑士的狂热,把风车当成巨人,把穷客店当成豪华的城堡,把理发时的铜盆当做魔法师的头盔,把羊群当做军队……最终受尽挫折,一事无成,回乡郁郁而死。)
  现在他终于理解血腥乌托邦内,如同宗教领袖般被狂信的维尔彻尼人气的原因了。他顿时心中涌上了某种东西。崇敬与畏惧,完全相反的两种感情同时袭来。
  是否刚才连呼吸都忘却了,哮喘般向肺内灌输着空气。
  低头再看了一遍手中吸收了手汗变得更加厚实的可称为杀害命令书的纸张。
  无法想象这份东西是在瞬间完成的。恐怕是为了自己胜利的瞬间而事先准备好的东西。
  这封信件的投递时间也是如此。在电话那边的京也确认了海藤的承诺后,回应了“在你的信箱里放着一封信”这句话。这恐怕也是早已确信海藤会接受他的要求,事先塞进去的。
  “真是个可怕的人……”
  想到这里,不禁喃喃自语。尽管他是个令人恼火的男人,
  ——只要服从他,我就能平安无事了。
  海藤的嘴角上扬着。
  “好吧。我接受,维尔彻尼,我会去把南云御笠杀掉的。”
5
  翌日,放学后的搜索依然毫无成果,御笠的两个友人还是杳无音信,默默地将沮丧的御笠送回隐匿用的公寓。
  昨天,不外乎是将被海藤破坏过的家报告给了警察。与那位头上夹杂着一些白发的中年警察的应对也相当模式化。
  就算想与家人联系,御笠也没有双亲驻留的旅馆电话号码。
  并没有把海藤的事告诉御笠。不,没有告诉她的必要。
  “御笠,明天凌晨两点,我们在月森入口处碰头吧。”
  “那个,真的要半夜找她们两个吗?”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事。只是因为突然知道摩弥也是很认真想要找她们两个,感到有些感动而已。但是,为什么要我一个人先去那里呢。如果你能来接我,我会很高兴的……”
  “对不起,我那个时候正好有些要紧的事。两点的时候我一定会去。”
  “是吗。嗯,没关系,别介意。”
  御笠将腿交叉着,看了一会儿自己的脚,陷入了沉思。“我,很感谢摩弥哦。”
  “怎么了?那么突然。”
  御笠摇了摇头。
  “只是突然想要这么说而已。那我们待会儿见。”
  京也最后也想说些什么。但是,冲到嘴边的只是一句普通的话。
  “嗯,再见,御笠。”
  她走进房间。目送着背影消失,他离开了公寓。
  其实现在完全可以回家,但就算回家也肯定会心不在焉。
  全身如火烧般发热,脉搏像疾风一样跳动。摩弥京也从未有过如此兴奋的感觉。
  作为维尔彻尼君临血腥乌托邦时,心中总有一股无法满足的失落感。
  然而现在不同了。终于能得到南云御笠了。恳切地、迫切地、渴望着的京也的欲望现在得到了满足。
  已经无法再见到活着的她了吧。在约定的地点埋伏的海藤已经将之后的事准备就绪。
  下次见到她的脸时,她的生命将凝聚在一张小小的光盘中被邮寄过来。
  京也不顾现在正身处大街,用双手遮住了颜面。
  京也的嘴角大幅度地上扬着。恐怕是因为自己愉悦的心情吧。
  不能带着这种表情在外面走。路上擦身而过的行人纷纷向他投来了疑惑的目光。
  其中有一对购物归来的母女。女儿指着京也的方向对家长说了些什么。孩子家长比划着不要多管闲事的手势,但女儿还是甩开了家长制止的手向京也跑来。
  “呐,大哥哥,你怎么了?”
  笨拙而甜美的声音。身高不过只有京也的一半。用大大的双眸毫无掩饰地看着京也。
  “我啊,对一个女孩子做了很过分的事呢。”
  “吵架吗?”
  “也可以……这样说吧。”
  “我啊,很喜欢小勉的。有的时候也会吵架,但是很快就会和好啦。”
  少女露出了向日葵般灿烂的笑容。
  “是……吗……”
  “是啊。大哥哥把头伸出来。”
  “你想做什么?”
  “别问了啦。”
  京也弯下腰,垂下了头。
  这时,一只柔软的小手抚摸着京也的头。
  “摸摸,乖乖。”
  “你在做什么?”
  “保佑你们能和好!如果真的能和好就好了!”
  “我并不想要和——”
  “骗人~,因为大哥哥————不是哭得那么伤心吗?”
  “哎?”
  京也慌忙摸了摸眼角。的确有一行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他震惊了。
  孩子家长向边他投来抱歉的微笑边训斥着女儿,将她拖走了。少女依然回头望着这里,不停地挥着手。
  有序的思路顿时开始混乱,甚至开始无法理解自己这个存在。
  脉搏不规律地跳动着,身体像犯病似的颤抖了起来。喉咙干涩,眼球像快要被挤出似的不快感。
  像是始终扮演着的完美沉稳的摩弥京也这个角色的镀金开始剥落。
  ——期望自己的全部被她接受吗?
  向着剥落镀金的缝隙中,对自己提出了问题。瞬间,京也忍不住涌上的不快,靠着电线杆呕吐了起来。胃里的东西大量翻腾着。
  “不可能。”
  哪怕只有瞬间,对依然抱着这种天真想法的自己感到恶心。
  在夜幕已深的道路上,如雕像般矗立的京也终于迈出了摇晃的步伐。该去哪里,该做什么,他已经不清楚了。
  答案依然陷入泥沼中的京也频繁地看着腕上的手表。
  时针即将指向午夜两点。
  夜风开始变得冰凉。将下颚搁在空地围栏上的京也陷入了痛苦之海。
  “如果你能来接我,我会很高兴的……”她的话在脑海中苏醒。
  如果现在赶去的话,或许能亲眼看到她最后的一刻。
  为什么自己要借用如此幼稚的谎言企图逃离御笠呢?
  大概,是因为自己不想看到御笠的眼睛。
  当她见到在约定地点埋伏的海藤,应该会边恐惧着,边回头望向京也才对。
  救救我。可当那宝石般的眼眸逐渐明白京也与海藤间共通的氛围时,一切将会转化为绝望……
  冰柱般的寒气从背后袭来。
  连杀人鬼,艾克斯塔公爵的女儿都能笼络、驾驭的自己,为什么会因为茫茫人海中一个平凡少女的存在而受到威胁呢。
  ——大概我……
  再次将视线投向手表。二点差三分。焦急之情顿时涌上。
  “延期吧。”
  从嘴里吐出这句话到付诸行动的间隔意外地迅速。
  机会还有的是。虽然知道这理由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正想要写通知海藤行动中止的邮件,手指停住了。
  突然意识到,如此渺小的邮件是否能阻止海藤。海藤对御笠所抱有的感情,只要看过她家的惨状就能一目了然。
  在一个人也没有的地方,御笠孤身一人,他是否会因为京也平静的话语而住手呢。心中的不安像滴落在宣纸上的墨渍一样扩散着。
  这次京也直接给御笠打电话。然而,手机的电源被关了,无法接通。
  “难道已经……”
  黑暗的想象使他昂起了头。慌忙挥去这种妄想,在黑暗中奔跑了起来。
  京也抛开跑步的节奏,不顾一切地狂奔着。
  边跑边诅咒自己为什么不早点做出决断。
  穿过冷清的商店街,横切杨树林荫道。很快就到达极限,脚步沉重,呼吸困难,胸口被压迫着,心就像要破裂一样。
  另一个自己在黑暗的深渊低语,你的行为还真是支离破碎呢。
  想要无视,他却又继续道。谁也不会喜欢上你,你是个浑身是伤令人恐惧的怪物。
  月森市中央覆盖着大楼群。在这个时间,商业办公街已经空无一人,大家都回到了城市边缘的家中,这里呈现出一种空洞状态。
  如同彷徨于镜子中的寂静里,只有自己的奔跑的脚步声在身边回响。
  无人的大楼俯视着他,路口的信号灯悉悉索索地交头接耳。
  在污泥中不停挣扎的内心自我,如同被束缚般的大声吼叫。
  ——你身上有气味哦。肮脏液体的味道。被老爸弄得全身都是肮脏液体的味道直冲鼻子哦。那都从你的嘴巴和肛门里传出来的啊。你不能不继续吞噬人的不幸,不能不继续吞噬人的死亡。不能。你要杀戮,总有一天要杀了那个女人。就算现在不杀,总有一天也要杀。你就是我。我很清楚,非常清楚!
  就像是要逃离身后的诅咒而奔跑着。渐渐地,开始看到镇座在市中心的巨大黑色森林了。
  森林中由于出现了大量的死者,被当地居民所恐惧着,其作为漫步道的作用也早已被废弃。而御笠就在那里。
  超越了极限,脸开始泛青。奔跑的速度已惨不忍睹,视线也开始模糊了起来。还剩一点点。
  随后终于看到了标示月森入口的指示牌。
  京也汗流浃背,压着狂跳的心脏奋力喊着。
  “御笠!”
  然而。
  谁也不在。
  御笠不在。
  “海藤,是我。”
  应该潜藏在树丛中的海藤也不在。
  “怎么会这样……”
  已经结束了。一切都毫无停滞地向前行进着。
  京也膝盖一软,跪倒在地上。
  雀声不绝于耳的清晨,太阳从山脊线边升起,时间指向了早晨六点。
  京也恍惚地回到了家中。没有任何清晰的关于至今为止他都做了些什么的记忆。
  这样就好了。他这样想。但每当御笠那纯真的笑容在脑中浮现时,胸口就像被撕裂了一般。
  她现在应该正被进行着肢解的工程,还原成单纯的肉块吧。带着闷闷不乐的心情同时想象着这种景象又会感到无法克制住的兴奋。
  用钥匙打开家门,京也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刚想拿起书包直接去学校。但打开电视以及电脑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在电脑启动完成前,电视机的画面先闪现了出来。
  播报员紧锁眉头面对镜头说着话。屏幕右下角的文字用草书体煽情地写着“终于出现了第七名被害者!”
  看到这个的瞬间,本以为已冰冻了的心脏再次开始跳动。
  闭起双眼,深呼吸后再次张开。
  此时,播报员也如同是和京也配合似的闭了下眼睛,将已经说了很多次的被害者的名字缓缓地从嘴里吐了出来。
  “被杀害的海藤信树先生,直至最近为止都还是私塾的讲师——”
  “说……什么……”
  思考瞬间停止。电视机的声音仿佛越来越远,逐渐消失。
  静寂让耳朵隐隐作痛。
  ——海藤信树。被杀了?被害者?失败了?御笠呢?她在哪里?
  “没错,她在哪里!”
  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连上了血腥乌托邦,目光立刻扫向月森市连续分尸杀人事件的后续报道。
  血腥乌托邦上上下下正陷入了极大的骚乱中。原因是由于昵称为模仿者的会员就是第六位被害者——坂东贵美子。
  “怎么可能……”
  他记得她的昵称。在京也召集人手的时候,她是最早响应的四人之一,被编入了巡逻组的成员。但是巡逻组的话,应该会携带防身蜂鸣器以及只要按一个键就能通知所有会员有紧急情况的预先保存的邮件才对。她是如何被杀的?
  留言板上主题杂乱无章,到处都燃起了悼念以及愤慨的战火,四处都是煽动性的文章。
  一打开邮件,京也更混乱了。
  邮件有两封,全都是海藤发来的。
  第一封,没有标题。发送时间是昨天半夜十一点。预定杀害御笠的三小时前。
  正文 你杀了两个人吗?
  第二封,没有标题。发送时间是今天清晨五点。
  正文 很抱歉我违背了约定。如果你想知道真相的话,明天下午五点半请到如下地点。
  下面列出的约定见面地点是京也太过于熟悉的地方了。
  他再次看了看电视。这时注意到了一个可疑的地方。
  第二封邮件发送的时候,海藤的尸体已经被发现了。
  死者发来的邮件。
  “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还活着吗?御笠。”
6
  海藤不慌不忙地确认着时间。
  很快就要到半夜十一点了,还有三个小时就是京也指定的时刻。
  准备万无一失。随时都可以下手,杀了那个南云御笠。
  他想要尽可能将她毫发未伤地弄到手。
  身体显得异常亢奋。希望在与她相对的时候能以更冷静的态度来驾驭。所以想找个暂时性的祈祷对象。
  他思考着如果祈祷的话,对象该是谁才好呢?神话相关的内容多少学过一点。不过,每次都因为厌倦而很快放弃了而已。
  如果将这个比作狩猎的话,就该向狩猎女神祈祷。应该是阿耳忒弥斯或是伊修塔尔吧。
(注:分别为古希腊神话中的狩猎女神以及美索不达米亚地区的女战神。)
  日本根据地域不同,司掌狩猎的山神似乎也是女性的形象。
  对海藤来说,狩猎率先给人一种男性的印象,这记忆令他感到十分惊讶。
  说不定自己还记得一个吧,低声自言自语着。
  就在此时,一张随风吹来的报纸粘在脚上,盖住了他的脚步声。虽然是一张沾满了尘埃脏兮兮的报纸,但当看到日期是今天时,他皱着眉头拍去了纸面上的污垢。
  回想起来,自从家里的电视机被砸坏之后,他就没有再关心过事件的后续报道。
  自己是被选中的人,但新闻中却把他诬蔑成凶狠残忍的杀人鬼。一想到这个胃里就翻腾得令人恼火。
  然而,就在下一个瞬间,海藤大叫起来。
  “这是什么!”
  报纸上刊载着令人难以置信的内容。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会变成……该死。难道是他。”
  脑子顿时陷入混乱。完全不知道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立刻向曾经联络过一次的维尔彻尼的邮件地址扔去了自己的疑问。
  但是,发送之后回信却迟迟未来。
  本以为早就改掉的咬手指甲的习惯再犯,但现在不是关心这种事的时候了。他觉得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反复确认着新闻内容。
  但无论看多少遍,内容都不会有所改变,这种焦虑顿时达到了顶峰。
  此时,他并没有注意到身后正在接近的脚步声。如果他还能保持冷静的话,结果或许会有所不同吧。
  刹那,海藤被身后的某人捂住了嘴巴。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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