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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明人的小屋 - 岛田庄司

_3 岛田庄司(日)
  真锅先生虽然这么回答,但是我不相信,因为当时的我,认为真锅先生是无所不能的。
  “那毕竟不是人类做得出来的事呀!”我说,“真由美小姐在谁也不知道的情况下,被带离饭店的房间,又在谁也没有看到的情况下,被带去那个海岬了。”
  “如果那不是人类做得出来的事,你认为那会是谁?”真锅先生问我。
  “是外星人吧……”我说。
  “唔——外星人吗?是吗?”
  “外星人是像幽灵一样的东西,人的眼睛看不到它,而且拥有很可怕的力量……”我一边想着昨天晚上的经历,一边说着,“因为谁也看不到,所以才能把真由美小姐从饭店的房间带出去。这是人类办不到的事。”
  “是吗?”真锅先生问。
  “警察抓得到凶手吗?”我说。
  “小阳认为呢?”
  “我认为抓不到。因为那是外星人。”
  我说。真锅先生默默地点了头。
  “真由美小姐是怎么从房间里消失的?有人可以解开这个谜吗?”
  当我这么问的时候,真锅先生坚定地摇了摇头,很清楚地说:“绝对解不开吧!”
  “永远吗?”我很惊讶地问。
  “大概是永远。那一定是永远解不开的谜,不管是谁都解不开。”
  “哦。”
  “没有人能够解开那个谜的。”
  我很失望,因为我最想知道的,就是真由美小姐是怎么消失的。
  “世界上不可思议的事情真多呀!”
  “小阳,这个世界确实有很多奇怪的事,人类和我们这个世界,只是宇宙里的一小部分。”
  听到真锅先生这么说后,我终于忍不住地想把昨天晚上发生在我身上的奇怪经验说出来。
  “昨天晚上,我碰到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我觉得很奇怪,又觉得很害怕,因为我从来没有经历过那样的情形。”
  “是什么样的事?”
  真锅先生问道。于是我把昨天夜里发生的事,对真锅先生说了一遍。不过,我并没有说出听到妈妈在窗外讲话,和看到真锅走进印刷厂那间小屋的事。我只说自己一个人睡觉的时候,突然有看不见的手,压住盖在我身上的棉被。
  真锅先生一直安静地听着我说,直到我说完了,才说:“嗯,确实是很奇怪的经验。”
  我点点头。老实说,我很害怕今天晚上又要自己一个人睡觉了,但是,这种话我说不出来。
  “听你这么说,你认为是那个幽灵,把真由美从像密室一样的饭店房间里带走了吗?”真锅先生说。
  “那是幽灵吗?”
  我说。昨天晚上强烈的恐俱感,在我心中复苏了。真锅先生的样子好像是听到了意想不到的事情般,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所以一直在沉思。还有,他也一直看着我的脸,好像想说什么,但看到我一脸害怕的表情,为了避免我惊吓过度,而欲言又止。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他只这么说。但是我听了之后,却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小阳,我们不要说这个了,说点别的吧!”真锅先生这么说,我连忙点头。 ※の 精校E书 ※
  “小阳以前说过想去外国吧?”真锅先生问。
  “嗯。”我说。
  “那你想去什么样的国家呢?”真锅先生用轻松的口气说着。
  “什么样的国家?”
  “例如说是非常干净,像理想国一样的国家。那里的路上没有垃圾,全国开满漂亮的花朵,到处飘着花香;冬天下雪的时候,远处的山头堆积着白雪,像图画一样美丽;河流和水池冻得结冰,成为溜冰的最好场地。在那样的国家里,做什么事都不用钱,一切都是免费的。”
  “哇!”
  “生病的时候,即使去看医生也不用钱。所以,那个国家的人很少生病,生重病的人更少。不管是老人还是小孩子,都活得很健康。”
  “噢!”
  “不只看病不用钱,吃东西也不用钱,因为国家会分配食物给每一个人。上学读书当然也不用钱,所有学习的费用都由国家支出。从学校毕业,开始工作的人,也都非常认真,并且得到平等的工资。女人拿的薪水和男人一样,不会比男人少。所以,那里的女人不会像小阳的妈妈那样,为了负担家庭的开销,晚上还得出去工作,为男人倒酒。”
  “那里的女人不必为了讨生活,而做一些不该做的事情。现在我们这里有非常有钱的人,也有穷得没饭吃的乞丐,但是那一国没有这种情形,因为大家都拿同样的薪水,所以没有贫富的差距,也没有贵贱的分别,所有的人一律平等。在那种情况下,当然就不会有穷人,也不会有人饿死,因为大家都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在那里的老人除了会照顾自己家的小孩子外,也会一视同仁地照顾邻居的小孩,并且以长者之姿,引导未来的主人翁,教导大家互助合作,和平地生活在一起。”
  “哦?真的有那样的国家吗?”
  “当然有呀!那就是理想国。那里没有人因为贫穷而起盗心,更没有人为了钱财而杀人。抢夺他人钱财、拿钱指使人做坏事,都是绝对不应该有的行为。因此那个国家里没有犯罪的人。未来的日本一定也会变成那样的国家。”
  “真的吗?”
  “嗯。总有一天日本人也会发现人是生而平等的,不该有些人过着好日子,另一些人却生活在悲惨之中。每一个人应该都一样,不可以有能力和评价上的差别。日本终究也会变成那样的国家,到时日本境内就没有穷人了。日本人不是傻瓜,一定会发现到这一点的。日本人都很善良,不会像电视媒体那样整人,更不会因为别人的不幸而沾沾自喜。”
  “嗯。”
  “小阳,你想去那样的国家吧?”
  “我吗?我可以去吗?”我惊讶地说。
  “小阳当然可以去,谁都可以去的。每个人都可以成为那个国家的人民,那是所有人的国家,是所有人的梦想之国。”
  “但是,我妈妈怎么办?”
  “你妈妈当然也一起去呀!她不去是不行的,因为不管那梦想国有多么好,也不会让小孩子独自前往的。所以你妈妈当然要和你一起去,她还要做饭给你吃,照顾你。”
  “真锅先生你呢?”
  “当然也要一起去,并且和你们在一起。到时候我就可以和小阳及小阳的妈妈永远在一起了。”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们现在不就在一起了吗?”
  我点点头。
  “怎么样?小阳,要不要一起去?”真锅先生又说,并且专注地看着我的脸。
  “那里开满了花吗?”
  “嗯,全国各地都有花,而且到处飘着花香。春天有春天的花,夏天有夏天的花,即使是秋天和冬天,也会有花朵盛开。那是一个重视花的国度,一年四季都开着花朵。”
  “那么妈妈一定会很高兴,她最喜欢花了。”
  “我保证她一定会喜欢,而且她也会很想去的。怎么样?小阳要不要去?”
  “好呀,我要去。”
  我点头答应。但是,又立刻想到一个问题:“可是……我不会说外国话怎么办?那里是外国吧?”
  “外国话很容易学。那里的话和日本话很像,你很快就可以学会,很快就会说了。那里的话很像日本的方言,是非常优美的语言。”
  “哦?是吗?”
  既然是这样,我就放心了。
  “那么,如果你妈妈说要去,你也会一起去吧?”
  “嗯,如果可以和真锅先生一起去的话。”
  “我会和你在一起的。从此以后,我会永远和小阳在一起,直到死为止。”
  真锅先生强调地说。有真锅先生在一起,我就有勇气了。我觉得,只要有真锅先生在身旁,就不会发生昨天晚上那种可怕的事。
  “昨天晚上我真的好害怕。”
  听到我这么说,真锅先生便肯定的说:“以后不会再发生那种可怕的事了。”
  “哦?真的吗?”
  “真的。”
  “可是,真由美小姐那样的事……或许还会发生吧?”
  真锅先生很认真地摇摇头,说:“绝对不会再发生那种事了,那是最后一次。”
  “是吗?”
  “是的。已经结束了,不会再发生那种事情了。”
  “可是,那个谜还没有解开吧?”
  我的问话让真锅先生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后,他才慢慢的点点头,说:“是啊,那个谜解不开了吧!”
  我也点头同意真锅先生的意见。接着,真锅先生看着我,开始说出令我感到讶异的话:“如果有人能解开那个谜,那么解开谜底的人,就只有小阳你了。”
  我讶异地看着真锅先生,和一直看着我的真锅先生四目相对。
  第二学期开学典礼的前一天,筱崎太一被逮捕了。因为警方在筱崎先生汽车后座里,发现了一个装着开山刀的纸袋子。筱崎先生的车子是掀背型的,没有放行李的后车厢,所以一些杂物都放在后座椅子上。装有开山刀的纸袋,被藏在后座的椅子下;而且,检验沾黏在开山刀上的血迹时,发现开山刀上的血液血型,与当时一般人都还没有听过的DNA,都与辛岛真由美的一致。
  电视台立刻大肆报导这件事,并且几乎从早到晚都在谈论这个话题。当我知道真由美是被刀子杀死之后,又一次震撼了我的心灵。死亡虽然让我感到震惊,但是出现了与死亡有关的刀子和血迹这些实实在在的东西,更是活生生的冲击。
  那天下午,我去隔壁印刷厂找真锅先生。印刷厂旁边小屋的门没有上锁,但是我并没有推开门,只从门缝往里看。我知道真锅先生不在小屋里,而原本放在小屋中央桌子上的那个制作透明药的机器,已经不在了。
  真锅先生在印刷厂里,坐在角落的沙发上看电视,卯月君则独自看顾着转动中的机器。电视正在播报新闻,而且如我所想的,是和筱崎先生有关的新闻。真锅先生一看到我走过去,就很高兴地把手举起来,说了一声“嗨”,并且拍拍自己旁边的位置,示意我去那里坐。
  我坐在真锅先生旁边。出现在电视萤幕上的,是一个拿着麦克风的记者,他站在警察局的门口,对着镜头向电视机前的观众说:筱崎否认自己杀人,死者从饭店消失之谜至今仍然无解。我看了电视,正想说话时,真锅先生却举起右手,靠在嘴唇上“嘘”了一声,要我不要说话。于是我也只好竖起耳朵,继续听电视到底在说什么。记者又说了警方获得通报,在筱崎的车子里找到刀子等事。
  新闻播报员报导别的新闻事件时,真锅先生才回过头来,笑笑地看着我。真锅先生的脸部肌肉非常结实,一笑起来,两侧的脸颊就各自堆起一坨肌肉。我非常喜欢他的这个表情,每次看到就觉得很安心,甚至觉得一天没有看到他这样的笑容,就会心神不定。
  “凶手果然就是筱崎先生呢,电视都这么说了。”
  我有点不舒服地说着。筱崎先生曾经生气地对记者说“我也是受害者呀”,以此来反驳记者们的指控,没想到记者们还是说对了。我只是个孩子,毫不怀疑地认定被逮捕的人一定就是凶手,所以我觉得筱崎先生很奇怪。
  可是,听到我那么说后,真锅先生的笑容消失了,他摇着头,说:“我觉得不是。”
  “唔?不是吗?”我很讶异地说,“为什么呢?”
  “他们捉错人了。”真锅先生的表情很严肃,他又说,“筱崎先生不是凶手。”
  “哦——如果真的抓错人了,那不是不得了了吗?”我说,“可是,你怎么知道呢?”
  “因为那不是人类做得出来的事呀!不是吗?小阳。”
  真锅先生说。我马上想到:对呀!
  “筱崎先生是人类哦。”
  “筱崎先生会在被误会的情况下,被处死刑吗?”我问。
  “应该不会处死刑,不过……一定会被关在监牢里。筱崎先生不是凶手,却被陷害成凶手了。”
  “是谁陷害他?”
  我的问话让真锅先生沉思了片刻。他叹了一口气之后,才说:“当然是坏人在陷害他。那是个不可原谅的家伙。”
  我讶异地看着真锅先生的脸。笑容很快又回到真锅先生的脸上,他说:“小阳,明天要开始上课了吧?”
  “嗯。”我点头说。
  “高兴吗?”
  我歪着头,想了一下,才说;“唔——有一点点。”
  “都准备好了吗?作业写完了吗?”真锅先生问。
  “写好了。”
  “很好!小阳是个优秀的孩子,即使到了外国,一定也会成功的。”
  “外国?”
  “嗯。小阳会和我一起去吧?”
  “啊,唔……”
  我虽然口头答应,但是心里却有种不安的感觉。我确实想去外国,可是我以为那应该只是暑假中的一趟旅行。然而听真锅先生的口气,好像是要一直住在外国的样子。这是我没有想过的情形。真的要一直住在外国吗?真的可以那样吗?这些想法占满了我的脑子。
  “怎么了?小阳怎么突然变得没精神了呢?”真锅先生边笑边说。
  “那样的话,我就不是日本人了吗?”我不安地问。
  “嗯,就会变成那个国家的人吧!”真锅先生理所当然地说着。
  “哦。”
  “你不喜欢那样吗?”真锅先生问,我摇摇头,然后才说:“不是。不过,一定得问问妈妈才行。”
  “嗯。以后再问就行了。”
  真锅先生轻松地说。但是这时我心里的想法是:真锅先生,你太不了解我妈妈了,她连邻近的城市旅行都不想去,怎么会想一直住在国外呢?不过,我也不好当场就否定这件事。
  “如果变成那样,还能回到日本吗?”
  真锅先生听到我这么说便笑了,还说:“当然了,又不是被关进监牢里。”
  回到家后,我和妈妈讨论这件事,期待着妈妈的回答。
  “我们可以去外国吗?”
  妈妈很快就回答我了:“去外国也不错吧?”
  妈妈的回答让我很讶异,因为我没想到妈妈会这么说。接着,妈妈看着我,继续说:“小阳不想去外国吗?”
  我因为讶异而变得沉默,但听到妈妈的问话,我立刻开口说:“不,我想去外国。可是,去了外国,就会变成那个国家的人吧?”
  我把刚才的担忧说出来,可是不知怎么回事,心跳变得好快。从妈妈的话语里,我感觉去外国这件事的可能性似乎很大了。
  “是吧!”妈妈小声说着。
  我仍然非常震惊。刚才妈妈的语气虽然干脆、痛快,但干脆、痛快中似乎又有一种奇妙的绝望感。到底是什么事情,让妈妈感到绝望呢?
  “不能只是去玩就好吗?”我说。
  “这个……”
  妈妈又先是模棱两可的应了一声,然后就停顿下来。
  我是第一次和妈妈讨论这件事情。妈妈一向不喜欢变化,现在竟然说出“去外国也不错”这样的话,真的让我非常非常讶异。平常不管我说想去哪里玩,或者只是说想去看电影,她都可以找到许多理由来反对,所以一直以来,我都认为她是一个不喜欢冒险的大人,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主义,让小孩子觉得非常乏味。可是,这样的她,竟然会觉得“去外国也不错”。是什么事改变了她呢?
  “为什么一定要变成那个国家的人呢?”我问。这是我一直不能释怀的问题。外国,应该只是去旅行的地方而已吧。
  “如果想长久在那里生活的话,就必须成为那个国家的人吧。”妈妈说。
  “可是,为什么要在那里生活呢?不能就在这里生活吗?”
  “小阳,你很喜欢这里吗?”妈妈盯着我问道。
  我不置可否地唔哼了一下,说;“并不是太喜欢啦,只是……”
  我确实不大喜欢现在的生活。老实说,我并不是非待在这里不可,我只是觉得不安,因此排斥要在外国定居这件事。
  “不管外国有多好,小阳都只想待在这个国家吗?”
  “听说外国是个到处都有花的地方。”我说。
  “即使是那样的地方,小阳也还要待在这里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妈妈的问题。对我来说,现在这个地方确实一个优点也没有,我不喜欢现在住的房子,而且也没交到什么朋友,况且我们家里缺了男主人,也没什么钱。我会想住在这里的唯一理由,只是因为真锅先生住在隔壁,所以说,只要有真锅先生在,应该去哪里都好。
  “住在这里的话,以后怎么办呢?万一生病了,那该怎么办?”妈妈断断续续地说,“我不能永远做这种夜店的工作吧?”
  “这里也有花……”我只回了这么一句。
 
第九章
 
  第二天开学的早上,我背着装了作业的书包,从家门出发,走到隔壁真锅印刷厂的小屋前。如果真锅先生在那里睡觉的话,我就可以先跟他打个招呼再去学校。
  门没有上锁,门很自然地向前凸出。我从门缝往内窥探,真锅先生不在里面,原本放着制作透明药机器的桌子上,现在摆着几本杂志和模型组合玩具。其实,自从那个机器不在这里之后,这间小屋的门就不再上锁了。这大概是因为小屋里已经没有见不得人的东西。我想去找真锅先生,可是上学的时间已经快来不及了,所以我只好往外面的马路走去。
  快靠近学校的那段路,我是用跑的。因为我暑假期间通常很晚起,但是那天早上我匆匆忙忙起床,胡乱吃了早餐就出门,之后又跑了一段路程,所以我的肚子不是很舒服。
  朝会兼开学典礼结束,我们进入教室等待老师来的时间里,有个同学带了一本学校禁止的成人周刊,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大家都围着那个同学,他则一边翻着杂志,一边和其他同学一起看;我也和别人一样凑过去看。大家正在看的是G市饭店人口失踪事件的特别报导。我家里只有女性周刊,那些杂志没有报导G市的这个事件。
  对小学生而言,阅读那些细小的印刷体字,原本就不是轻松的事,更何况文章里的汉字还没有注音,所以大家只是看看标题和照片而己。我是越过同学的肩头看过去的,因为距离相当远,所以实在看不到什么。
  在同学们的催促下,带杂志来的那个同学,一页一页地往下翻。不知道他翻到第几页的时候,我突然觉得一阵地转天旋。我觉得头晕、呼吸困难,实在站不住了,只好离开人群,摇摇晃晃地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在翻页的时候,我看到了辛岛真由美的照片。那一页不是彩色页的铜版纸,而是一般用于活字印刷的纸张,所以印刷出来的照片效果很差;不过,我还是知道那是真由美。照片里真由美的表情,与我平常看到的不大一样,如果不是文中有提示,说不定我还认不出照片里的人就是真由美。
  不知道是谁?在什么地方为她拍的照片?照片里真由美的头发被风吹得有点零乱;这不是尸体的照片。可是,看到照片的那一瞬间,我觉得有股冷风吹过我的脑门。那张照片让原本压抑在我心中的某种情绪活跃起来,并且在我的脑子里炸开。防止危险想法的防波堤一旦溃决,可怕的念头便波涛汹涌地往外流窜。一股凶暴的力量拉引着我,把我向前推。如果从不同的角度来观看的话,那么……如果从不同的角度来观看的话,那么……这是真锅先生说过的话,现在这句话不断地在我的脑海里旋转。
  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样,更没有办法解释,只能认为是之前在我心中累积,逐日增加的压力,终于等到爆发的机会了。所有的线索明明都已经齐备,我却一直在逃避,不想将它们串连起来。可是,它们终于等到机会在这一瞬间爆发了,而引爆点正是这一张照片。这张真由美披头散发的照片,就是那个恐饰的夜晚,坐在我脚下棉被旁的那个女人;那个半透明的女人。
  为什么一直没有发现那个女人就是真由美呢?真由美在被杀死的那一夜,曾经来过我家。那时她还没有被杀死!我终于完全明白了。
  浑浑噩噩之间,我发现老师已经走进教室,开始上课了。然而我的胃却越来越不舒服,已经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我的额头冒着冷汗,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停止呻吟。当胃液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往上涌时,我终于按捺不住,瞬间把胃液呕吐在地面上。
  周围的同学都吓得闪开,倒是站在黑板前面的老师一边问说“还好吗”,一边冲到我身边。后来老师要大家在教室里自习,然后把我抱出教室,送进保健室。
  保健室医生马上向我问诊,他问我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吃了什么东西。我告诉医生,我并没有吃特别奇怪的东西,不过,或许今天早上吃的火腿蛋的火腿有点问题,因为吃的时候,觉得它的味道有些奇怪。医生听了我的话,就拿治疗食物中毒的苦胃药给我吃,然后要我躺在帘子后面,铺着白色床单的小床上休息,还告诉我,如果想上厕所的话要告诉他。级任老师看到我躺下来休息,才回去教室。
  一躺在床上,不知道是不是药力生效了,我的肚子渐渐轻松起来,并没有想要拉肚子的感觉。由此看来,我肚子痛的原因应该不是吃坏肚子,而是惊吓过度造成的。然而,一个男孩子竟然躺在保健室病床上休息,未免太虚弱无用了,真是丢脸极了。我知道学校里有保健室,打预防针的时候也来过,可是像这样躺在病床上,倒还是头一遭,而且以前总觉得这里是软弱没用的人才会来的地方。医生写字的声音,和白色医生服布料摩擦的声音,从帘子另一边传过来。 ※の 精校E书 ※
  习惯了保健室之后,我的思绪逐渐清晰,慢慢可以冷静地思考问题了。我渐渐想明白一些事情,但也被这些事情所击败。为什么之前一直没有想到呢?为什么没有把妈妈说过的话拿来做联想呢?妈妈说过“杀了真由美”这样的话,还打算去外国。这些都和妈妈平常的表现不一样。而真锅先生曾经痛骂真由美,还打过真由美的头,可见他们两个人的感情很不好。此外,还有透明人的药。
  真由美是在全身赤裸的情况下离开饭店的。当她的尸体被人发现沉在海底时,身上的肌肉已几近腐烂。真锅先生曾经很肯定地说筱崎太一不是凶手,可是当我问他怎么知道筱崎太一不是凶手时,他却没有给我答案。真锅先生确信凶手不是筱崎,还知道警方抓错人了。他为什么能那么说呢?因为他就是凶手!
  真由美从G市艾尔辛诺饭店的401号房消失了。因为没有人目击到她失踪的任何过程,她如字面上所显示的,像一阵烟般地消失了。可是,人类是不可能突然消失踪影的;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然而有一个人是例外的,那个人就是真锅先生,因为他拥有可以让人突然消失踪影的方法。
  真由美从401号房失踪的那天晚上,曾经到过我的房间,那时她还没有被杀死,所以我看到的,并不是她死后的幽灵,而是被杀之前的她。因为真锅先生在我的面前殴打她的头,所以她非常怨恨我,她跑到我家来的原因,应该是想杀死我。
  许多事情都和某件事紧紧相扣,只要想通了这一点,所有谜题都可以迎刃而解了。现在全日本只有一个人知道这件事。如果从不同的角度去看的话,那么……
  之前我没有想过这些事的原因,是因为我下意识地不去想,不想失去真锅先生。可是,看到那张照片的一瞬间,我心中的防波堤溃决了。
  以后我该怎么办呢?妈妈知道这件事吗?因为我不想知道,也不愿意去想这件事,所以我的潜意识便要我别去想,并且降低我的思考能力,让我去想别的事情。
  真的是真锅先生吗?真的是我的真锅先生吗?我不仅喜欢真锅先生,也尊敬真锅先生;我甚至依赖他,视他为生活中必要的粮食。
  妈妈呢?妈妈的情形又如何呢?她知道这件事吧?我是她的孩子,我该怎么办呢?对妈妈而言,我要怎么做,才能帮助她呢?
  在想这些事的时候,帘子突然被拉开了,导师的脸出现在我面前。我转头看看保健室的门口,班上的同学挤在保健室走廊上,看着躺在床上的我。
  “浦上同学,怎么样?”老师问,“好些了吗?”
  然后,老师就坐在我的床边,看着我。
  “嗯。肚子已经不痛,也不会想吐了。”我回答。
  “你妈妈现在在家吗?”
  老师问。他知道我家里只有我和妈妈,也知道妈妈晚上在上班。
  “嗯。在呀。”
  听我这么回答,老师就说:“那好,今天你就早点回去休息吧。”
  我点点头。我知道我必须接受老师的这个决定,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有着不祥的预感。
 
第十章
 
  上午的阳光很强,我在那样的阳光下往家的方向走。因为在保健室吃过药了,所以除了胃还有点怪怪的之外,并没有其它不舒服的感觉。
  偶尔和我擦身而过的大人,都会以异样的眼神看着我。这个时间在学校以外的地方走动,让我觉得浑身不自在,觉得自己好悲惨。
  看到家了,我家就在田地的对面。妈妈现在应该在屋子里吧?今天就这样回家,吃一点妈妈煮的午饭后,乖乖地躺在床上休息吧。我这么想着,并且决定等一下回到家里,立刻掀开棉被躺下来休息。因为,我还得好好地想一件事。
  这个时间回家,妈妈一定会很讶异,所以我到家时,小心地拉动玄关的玻璃门,尽量不要发出声音,然后小小声地说:“我回来了。”
  没有听到妈妈的回应。我脱鞋走讲屋子。回到自己的房间,把背上的书包拿下来后,我又走出自己的房间寻找妈妈。可是妈妈不在家。我家很小,不可能漏看了哪里,看来妈妈是出去了。应该是出去买东西了吧?
  于是我回到房间,打开壁橱,拉出被褥。正要换睡衣的时候,我突然犹豫起来,便坐在榻榻米上思索。我想到,如果现在换上睡衣,很可能今天就不会再出去了。其实我的身体状况已经恢复正常,一直待在家里躺着的话,一定很无聊吧?我觉得那样太亏待自己了。我可不想在房里躺一整天。
  马上就是吃午饭的时间了,虽然我现在还不饿,但是到了吃饭时间还是得吃点东西,一直待在家里的话,是没有东西吃的。我想去告诉真锅先生,让他知道我现在回到家了。于是我走到玄关,重新穿上鞋子,顶着快到正午的大太阳,走出家门。
  我信步走进真锅印刷厂,靠在印刷室的窗户上,看着印刷室里的情形,真锅先生不在印刷室里。印刷室的窗户很大,所以我可以一目了然地看清楚里面的情形。我的耳朵听到印刷机转动的声音,印刷室里只有卯月君在看顾运转中的机器。
  于是我绕到后院的小屋前。小屋的门没有上锁,所以我想真锅先生或许在屋子里,便走到门的前面。锁头没有挂在门上,如果门闩也没有拉上的话,这个门总会微微地往前推出一公分左右的缝隙,此时只要靠在门边,就可以看到门内的情景。
  我站在门边,看向屋内。我想,如果真锅先生在里面的话,我再出声叫
  我先是蹒跚地倒退了几步,离开了门边,然后一个转身,往家的方向跑去。当我跑到家与真锅印刷厂交界的花丛时,有人大声地叫住了我。
  “小阳!”
  我回头看,真锅先生已经从屋内出来,站在门旁叫我。妈妈并没有出来。
  我再度转身要跑回家,真锅先生快速从小屋的门边跑来,追着我。
  “小阳,等一下。”
  真锅先生一边喊着一边跑向我,并且在我快到家的时候,捉住了我的左上臂。他的力量很大,让我觉得手臂很痛。
  “好痛!”我大声叫,并且用力地甩掉他的手。
  “啊,对不起。”真锅先生说。他又说,“小阳,你怎么了?”
  真锅先生的呼吸有一点急促。我没有怎么了,我心想。我的心脏跳得好快,无法控制的不快感,让我觉得不太舒服。
  “你怎么没有去学校呢?”真锅先生问。
  “今天早上我在教室里吐了,所以老师让我提早回家。”我说。
  “怎么了?吃坏肚子了吗?”真锅先生担心地说。
  “不要你管!”我说。
  真锅先生哑然地看着我。
  “我妈……”我说。我很激动,也很生气,可是,我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你妈妈……”真锅先生说着,好像很挣扎的样子,“我对你妈妈……”
  很明显的,真锅先生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内心想说的话。
  “小阳,我……”真锅先生才开口,我就打断他的话。
  “你怎么可以对我妈妈那样!”我说。
  我还是小孩子,并不了解真锅先生和妈妈那些动作的意义。可是我认为女生被那样对待,一定会很不高兴。
  学校里有些男生会掀女生的裙子,那些男生被认为是最差劲的学生,他们功课不好,粗鲁又肮脏,很被瞧不起。想到妈妈竟然也像女同学一样被掀裙子,我就气得全身发抖。所以那时我只觉得自己的妈妈被人无礼地欺负了,那是绝对不可原谅的行为。我完全被愤怒的情绪控制住了。而且,做那种事的人竟然是真锅先生!他是一个大人,而被欺负的人是我的妈妈。这怎么可以?
  当时的我完全没有想到那可能是妈妈自愿的。她已经是个成熟的女人,并不是班上的女同学。可是我那时的想法是:绝对不可以让人看到自己的内裤,而真锅先生竟然对妈妈做了那样的事!
  “对不起,小阳。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但是……我真的很喜欢你妈妈。”
  如果是平常的话,真锅先生这些话一定对我别具意义,但是那时我只觉得他在说谎,根本不相信他说的话。我认为如果真的喜欢的话,就不会做那种事。因为我就绝对不会去掀班上我喜欢的女同学的裙子,会被我掀裙子的女生,一定不是我喜欢的女生。
  “你骗我!”我第一次用这种粗鲁的态度和真锅先生说话。
  “骗你?我为什么要骗你?”真锅先生痛苦地说,但是我一点也不在意他的感受。
  “你喜欢我妈妈,所以才会杀死真由美小姐吗?”
  听到我这么说,真锅先生呆住了。他在原地站了半晌,才说:“为什么我要杀死……”
  “因为我妈妈要你杀死她。”
  真锅先生听了我的话后,似乎深受打击,不发一语地呆立着。
  “我知道,我终于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了。那些像谜一样,让人想不通的事情,都是真锅先生你制造出来的。”
  真锅先生不发一语。他眉头紧蹙,静静等待我接下来的发言。
  “我竟然还那么相信你。”这句话我说得很小声,真锅先生因为没有听清楚,而“唔?”地回答。
  “那天晚上——二十日的那天晚上,真锅先生吃了可以变成透明人的药,然后去了G市艾尔辛诺饭店的401号房。因为你变成透明人了,所以谁也没有发现你。你进入401号房后,摇醒还在睡觉的真由美小姐,让她也吃了变成透明人的药。于是真由美小姐也变成透明人了。”
  真锅先生好像大吃一惊般地睁大双眼,那种表情好像在说“真是不敢相信”。看到真锅先生那样的表情,我更加相信自己的猪测是正确的。
  “你把她带出401号房。当时你们身上都没有穿衣服,是全裸的,因此你们是完全透明的,所以不管是饭店里的员工,或是饭店里其他客人,都看不到你们两个人。”
  真锅先生只是沉默。
  “只有这样做,才有可能发生那样的失踪事件。”我很肯定的说。这是我在误健室床上想出来的结论。
  “然后,你们两个人就来到F市。因为你们彼此也看不到对方,所以你并不知道真由美小姐途中曾经和你分开,跑到我家的事。她用棉被压着正在睡觉的我,想要进行报复。可是,她最后并没有杀死我,因为我没有做什么让她恨到想杀死我的事。所以……”
  我暂时沉默下来,思索接下来要怎么说。以前真锅先生说过,变成透明人的药的药效是五个小时,真锅先生一直在等待我往下说,我可能沉默太久了,他便忍不住开口催促:“然后呢?”
  “然后,你就把真由美小姐带到佐多岬,用刀子刺死她,并且把她的尸体推落到下面的礁岩海面。”
  真锅先生点了一下头之后,又是长长的一阵沉默。我认为我所说的就是事件的真相。只有我能破解这个事件的真相,所以说完上面的话后,我的心情一下子轻松起来。不过,我对真锅先生的愤怒,却越来越强烈。
  真锅先生一直不说话,持续沉默着。我觉得我没有理由承受这样的沉默,所以心情变得很糟。
  “我要回去了。我今天很不舒服。”我说。
  “小阳。”真锅先生说。
  “干什么?”
  “小阳,你真聪明,我很佩服,真的很佩服。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么聪明的孩子,你如果去外国的话……”
  “我不要去了。”我断然地说。
  “唔?”
  “我说我不要去了。我才不要和你去外国。”
  一听到我这么说,真锅先生露出悲伤的表情,并且闭上嘴巴。他沉默了一会儿后,才开口:“你说说看,我为什么要杀死真由美?只因为你妈妈要求我那么做吗?”真锅先生说。
  “因为你恨她。”我说。
  “我恨真由美?”
  “对。并不是因为妈妈要求你,而是因为你恨真由美小姐。”
  “你认为我恨真由美?”
  “你打过她的头。不是吗?”
  真锅先生悲伤地看着我:“那是因为……因为她对你说了很过分的话,我才会打她。”
  “你说你是为了我吗?”
  “是的,我为了你,和你的妈妈,我们一起去外国吧……”
  “我不要去!”我又说了一次不去,心想:真锅先生真是不死心呀!我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不去了吗?“我妈妈也不去!”我又加了这么一句。
  “你讨厌我吗?”真锅先生用微弱到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
  “我讨厌!”我很清楚地说了,“我已经不喜欢你了,而且,你也不喜欢我妈妈,所以也不喜欢我,更不会重视我们。”
  我的话让真锅先生一时无言以对,好一阵子之后才说:“小阳,你真的把我想成那样吗?我是这样的……这样的为你们着想,每天都想着如何让你们有更好的生活……”
  我看到真锅先生的眼眶里闪烁着泪光。
  “你知道我是多么为你们着想吗?我每天都在想怎么让没有爸爸的你能够过得更快乐,怎么做能够让你得到更多喜悦。我总是随时在想这些问题,也准备全力为你而活。可是,你竟然这么说……我一直努力地想保护你们,不让你们受到伤害,所以才会不能原谅真由美说了那些话。你还小,任何事都和你无关,可是她却因为恨你妈妈,就对你说了那些残酷的话,所以我才会动手打她。” ※の 精校E书 ※
  “所以你就杀死她。是吗?”我说,“因为杀死她,妈妈会被警察抓走,那不是更危险吗?真锅先生是为了逃避警察,才想去外国的。可是一个人在外国会很寂寞,所以你想带妈妈和我去。你并不是真的喜欢我们,你只是在为自己着想。”
  积蓄在眼眶中的沮水终于决堤而出。我看到大颗的沮水从真锅先生的眼中滑过脸颊。真锅先生咬着嘴唇,轻轻地、非常无力地摇摇头。我第一次看到真锅先生这个样子,他一向是有精神、开朗、充满信心的人,然而现在的他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他木然地呆站在那里。我也一样,愤怒的情绪与意外的打击,让我变得不像原来的我。
  真锅先生叹了一口大气,然后擦掉脸颊上的泪水,一边吁气,一边说:“这该怎么说呢?一个人确实会很寂寞……可是真的是那样吗?你妈妈……”真锅先生抬头看着天空,喃喃自语地说,“这难道是天意吗?”
  听到真锅先生这么说,原本沉默的我便说:“什么意思?”
  “小阳,我一直很犹豫,不过,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看来所有的事情都是早有定论的。既然如此,就这样吧!我再怎么犹豫也……还是不行的。”说到这里,真锅先生轻轻一笑,然后再说,“我太自作多情了。看来完全不是那样。不过,就这样吧!所有的事情都决定好了。谢谢你让我了解到这一点。你妈妈好像也不是很想去外国,她说如果小阳想去的话,那么她也会去。所以……既然你的结论是这样,那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谢谢你,小阳,这样我也好下定决心。不过,有一件事请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深深爱着你们,谁也没有办法取代我对你们的爱。”
  我低头想着真锅先生说的话。但是,我觉得现在还是没有办法相信他。
  “我要回去了。今天我不太舒服,我生病了,我要躺在床上休息。”我说。
  “嗯,这样吗?好吧,回去好好休息,万一病请加重,就不好了。”真锅先生说。
  “再见……”我转身,背对着真锅先生。
  “小阳,你能相信我吗?”真锅先生落寞地说着,但是我完全不予理会,“小阳。”真锅先生又大声地叫我,这次我回头了,并且看见真锅先生的眼中满是泪水,“小阳,我现在就和你说再见,我决定自己一个人走了。”
  “你要去哪里?”
  “去外国。小阳,你要好好照顾你妈妈,随时帮助她,从此以后,你就是她唯一的依靠了,拜托你了,请你也帮忙我照顾她。”因为我和他的距离已经有点远了,所以他大声地喊着。
  “那印刷厂怎么办?”我有点讶异地提出问题。
  “要卖给别人。”我不相信这句话,因为我认为事请应该不至于此,这是真锅先生用来威胁我的话,“这些日子我很快乐,真的。或许你不相信我说的话,但是我说的都是真心话。这个小城市虽然什么都没有,但是能够认识你们母子,和你们一起在这里生活,真的让我觉得很快乐、很幸福。谢谢你了。”
  可是,我仍然背对着说这些话的真锅先生,并且离他越来越远。我认为他在威胁我,以为说那些话就可以改变我的决心,和他一起去外国。
  他说那些话的用意,不仅是希望我改变心意,和他一起去外国,也希望我不要去报警。我心里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我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第十一章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棉被里休息。不久之后妈妈回来了,她稍微打开我的房门。
  “小阳,肚子饿了吗?”
  妈妈用道歉的口吻小声问道,所以我平静地回答:“不饿。”
  “听说你在学校吐了。真的吗?”妈妈又问。
  “嗯。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我说。
  接着,妈妈就独自待在厨房里收抬东西、洗东西,然后准备午餐。她为我煮了稀饭,并且把稀饭端进我的房间。她把稀饭放在我的枕边,好像想对我说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就离开我的房间。
  那一天,妈妈好像没有再和真锅先生碰面。接下来的第二天、第三天,妈妈也都好像没有和真锅先生见面、说话。
  这件事情对妈妈的伤害到底有多大,我是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才体会到的。
  那天之后的第二天,我没有去真锅印刷厂,所以不知道真锅先生的情形。两天后正好是星期六,中午放学后我就回到家里。一进家门,就看到妈妈孤单地坐在昏暗的厨房餐桌旁。她看到我回来了,就叫了一声:“啊,小阳。”
  她的声音有气无力。我觉得有点古怪,便仔细端详她的脸,发现她的眼中有泪。
  “怎么了?”我问。
  “没有,没什么。”妈妈说。
  妈妈不再说话,我和她都沉默着。可是,我觉得她好像很想说些什么,所以就站在她的身边等她开口。果然,妈妈还是说了。她说:“真锅先生呀——他今天要去外国了。”
  “什么?”我说着,并且呆站了,“那么印刷厂呢?”
  “好像卖掉了。以前就曾经说过,有个叫金田的人想接手印刷厂。”
  这么快!这个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打击,让我脑袋一片空白。
  “真锅先生怎么……”
  “他要从G巷坐船……”妈妈抬头看看墙壁上的时钟,才又说,“再四十分钟就要出发了。”
  我的脑子无法思考,茫茫然地走向玄关。
  “小阳。”妈妈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你要去哪里?”
  “我想去隔壁看看。”我说着,就赤脚走到水泥地上,穿好鞋子。
  出了门,就可以看到隔壁了,那里曾经是真锅印刷厂。我走到隔壁,看看印刷室的情形,印刷室里的机器没有转动,整个印刷室里静悄悄的。在我的记忆里,这个印刷室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像死了一般的安静。透过玻璃窗看,也不见卯月君在里面。我觉得这栋建筑物死了。
  离开窗边后,我信步走到后院。后院里有小屋。小屋的门上有一张用大头针钉住的白纸,纸上写着这样的字:
  “小阳,谢谢你这段时间以来的陪伴。这个小屋里所有的模型玩具及组合飞机,全部送给你。很抱歉,那个要装引擎的模型飞机还没有完成,本来很想完成那架飞机后,和你去千滨试飞的。请你要保重了,要好好照顾你妈妈。真锅平吉。”
  读信的那一瞬间,我的泪腺像爆炸了一样,眼泪夺眶而出,我的心里非常悲伤,悲伤到几乎站不住。几天以前这个小屋还是我的一切,我生活的意义所在,小屋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深深地吸引着我,让我觉得每天的生活都很有意思。
  我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走进小屋问真锅先生:今天做了什么新的东西?我总是在这里和真锅先生相聚,几乎没有一天不见面的。可是,我还没有离开这栋房子,他却已经离开这块土地了。失去了真锅先生,我的未来会怎么样呢?我还能生活得很好吗?
  这样问自己,其实是非常可怕的。因为我得到的答案是“不行”,那么我还活得下去吗?我大概会被强烈的悲伤击垮,以至于奄奄一息,甚至死亡吧?看到真锅先生留下来的信的那一瞬间,我才确实的感觉到从此以后我是一个人了;我的未来将是孤独的,每一天都得过着寂寞的生活。我想我一定无法适应那样的生活。
  “小阳!”
  妈妈的声音。我把头转向声音的方向。妈妈在矮墙的另一边——不,正确的说法是“她应该是站在矮墙的那一边”,因为我只听到声音,并没有看到妈妈的身影。泪水早已模糊了我的视线。
  “小阳!”
  妈妈的声音很凄厉,她在我的背后叫唤。我没有理会她的叫唤,只是一味地向前跑。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件事,就是必须赶快去阻止真锅先生。如果不阻止他,那一切就完了。
  我全力跑向F车站,并且一边跑,一边摸索裤子的口袋。口袋里有一枚一百圆的硬币和几枚十圆硬币。这些钱足够买到G车站的车票了。不快一点的话,真锅先生的船就要开走了。
  到了F车站后,我很快地在自动贩卖机买了一张区间车票,通过剪票口,两步并一步地跑上天桥。
  来到月台后,我才利用等车的时间,坐在椅子上稍微调整一下呼吸。泪水和汗水混在一起,流过我的脸颊。以前我从来没有这样的经验。再摸摸口袋,没有手帕。当我用手背擦拭脸颊时,心中的悔意一涌而上。我到底做了什么事呀?我一定对真锅先生说了非常残酷的话吧?
  真锅先生愿意为我们母子而活。他为了让我高兴,每天不是买杂志,就是买漫画书,或是买模型玩具给我。每完成一件新的组合玩具,他就会立刻告诉我,并且拿给我看,然后露出得意的笑容。他很会做模型玩具,可以说是这方面的高手。他为我做了许多玩具,可是我却对他说“我不相信你”。单纯为了这句话,我就该向他道歉。否则,我将很难原谅自己。
  火车进站了,我快速地跳上车。因为想在火车到达G站后,能够立刻下车,所以我就站在车门旁。火车起动,没多久就隐约可以看到成排房舍后面的日本海了。我想着:真锅先生的船会从G巷出发,然后横越那个海面,去外国吧? ※の 精校E书 ※
  因为真锅先生,我才能有之前那样的生活。如果没有他的话,像我这样一个没有爸爸的小孩,会过怎样的日子呢?我没有朋友,只能和妈妈相依为命,日子非常辛苦而无趣。真锅先生出现以横,我的生活才有乐趣可言,所以我必须感谢他才对,可是却一直没有发现到这一点,直到他要走了,我才知道自己的生活里不能没有他。我实在太愚蠢了。
  火车进站,车门一开,我就快速地飞奔而出。我跑过月台,通过剪票口,闪过站内的人潮,全力向前冲。G港在车站北口的方向,所以一出北口,就可以看到一整排的计程车。可是我没有钱坐计程车,以前也没有独自坐计程车的经验,所以只能穿过车站前的马路,往G港的方向跑去。
  在奔跑的途中,我的胸口疼痛起来,一股令人感到不适应的气味从体内往上冲到嘴巴,好几次因为不舒服而想停下脚步,也觉得自己绝对跑不到港口。我真的真的很不舒服,不舒服得眼泪都流出来了,觉得再也走不动了。可是,我一定得向真锅先生道歉,就算死,至少也要对他说一声“对不起”。
  跑了三十分钟左右后,终于看到港口了。我在心里祈祷着,希望来得及见真锅先生最后一面。我跑过海关跟码头的一些建筑物后面,抄近路往码头跑去,并且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越过栅栏。我不舒服得几乎要昏倒了,眼前的建筑物变得朦胧,而且像跑马灯一样地在我面前旋转着,白色的大船和各色彩带形成的屏风阻挡在前方,更占满了我的视线。
  岸上的送行者与船上的旅客之间,有许多五彩的色带。送行者与旅客的手里各执着彩带的一端,这是船将起航前的最后一刻。后来我曾数度来到港口送船出港,但是之后所看到的彩带,都没有这次的多。我觉得我痛苦得快死了,很想蹲下来休息,可是,我不能休息,因为船马上就要开了。
  后来回想当时的情形时,觉得那个场面仿佛一场诡异的梦。我眼前色彩缤纷的彩带,就像大水形成的瀑布一样,矗立在我眼前。那条大瀑布随着船的移动,缓缓的流动着。华丽的色彩流动、送行者的叫唤声、闷热的天气,再加上我自身的疲累,让我感到一阵又一阵的晕眩。
  白色的大船发出汽笛声,已经慢慢的往左边的方向移动了;彩带形成的屏风因为船的移动而变形。我努力的探出身子,视线投注在二层楼高的甲板上,认真的寻找真锅先生的身影。挤在大人人群中的我,虽然一下子被人群淹没,一下子又被排挤在他们的身后,但是视线却一直没离开甲板。这是看到真锅先生的最后机会了,所以从F市开始,从那间小屋开始,我就不断地在跑。
  终于看到个子小小的真锅先生了。他穿着黑色的裤子,白色的猎装外套,他的手上并没有握着彩带,一个人垂头丧气地靠着栏干,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真锅先生!”
  我大声叫着他的名字,但是四周闹哄哄的,他不可能听见的。于是我一边叫,一边转头看四周,寻找有没有比较高,比较容易被看到的地点。停车场有一辆卡车,我立刻跑向卡车,并且从卡车的后方跳到货箱上。
  “真锅先生!”
  我一边大喊真锅先生的名字,一边大力地挥动双手。叫喊的声音仍然派不上用场,但是站在卡车上挥动双手的样子,终于让真锅先生看见我了。他的身体很快地离开栏杆,脸上露出高兴的笑容,并且挥动双手回应我。那一瞬间,我觉得我看到了神。
  “真锅先生,我相信你——!”我叫道。
  “上次的事,真对不起——我是相信你的——!”我又叫了一次。
  但是,我的声音仍然无法传到他的耳朵里。真锅先生一手放在耳朵上,身体往前倾,一副在问“你在说什么呀?”的表情。
  “真锅先生,我是相信你的,我真的相信你呀——对不起,我对你说了那样的话——!”我竭尽所能地大声喊着。
  我想真锅先生并没有听到我的叫声,可是他好像很高兴,他用力地对着我点了好几次头,并且把双手放在嘴巴上,围成喇叭的样子,对着我大声叫着。可惜我同样听不到他的声音。
  因为船一直在缓缓移动,为了能跟着船前进,我只好跳下卡车,在码头的混凝土地面上小跑步着。其他来送行的人,也缓缓地向前移动。
  没有多久,彩带纷纷断裂,船逐渐偏向右转,驶向外海。船的角度变了,真锅先生的身影也慢慢偏远。我一直挥着手,直到完全看不到真锅先生为止。
  彩带形成的屏风也消失了,大量的彩带碎屑在波浪中起起伏伏。船改变了方向,船屁股朝向码头这边的送行者,此时送行的人也纷纷转头,与船的方向背道而驰,准备离去。只有我与人潮的方向不同,我仍然站在原地,看着船消失的方向。
  直到船已经远去,只剩下拳头般的大小了,我还是站在码头上。周围的人群早已散去,我走到码头的边边,坐在粗大的铁桩上,一直看到船身完全消失为止。
  船身消失的地平线,是距离我五公里远的海面。这是真锅先生以前教我的知识。想到这一点的同时,我也想起了他的表情、声音,这个教我各种知识的人,现在已经离开我的身边,从此以后我必须独自生活了。可是,我真的能够独自生活吗?
  我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问自己这个问题并回答这个问题,都是很痛苦的事,所以我甚至有了不如现在就跳入海里自杀的念头。可是我太累了,甚至拿不出自杀的力气。
  我想起和真锅先生一起看流星,等待地球通过和流星交会点的那个夜晚,想起当天他所说的种种和宇宙有关的事情。我感觉到在巨大的宇宙之前,自杀这种事情实在是太渺小了,实在不能拿来相比,所以就不再去想自杀的事情。我努力地叫自己想:在一颗向宇宙前进的小星球上,有一艘向前航行的小船,真锅先生现在正在那艘小船上,所以总有一天我会再见到他的。
  真锅先生就这样从我的眼前消失,一九七七年的夏天也结束了。
 
第十二章
 
  因为没有钱买车票了,所以回程的时候我只好一步一步地从港口走回家里。我一边走,一边感谢神。我谢了又谢,甚至自言自语地说出感谢神让我见到真锅先生的话。我家应该代代是佛教徒,可是我家里却没有摆设佛坛,妈妈对信仰的事情一向漠不关心,所以我从来没有见过她有拜拜或祈祷的动作,因此我不知道应该怎么祈祷才好,只能在胸前双手合十,低声喃喃自语。
  从G市的港口到F市的家,距离相当远,我先是走得全身发热、一身是汗,但是长时间走下来,身体就变得又湿又冷了。当我一步一步走着的时候,我一直在回想真锅先生说过和地平线有关的话。在千滨的海滩时,真锅先生说过:从这里到地平线的距离,和G市到F市的距离差不多。所以我就想像现在正要从地平线走向千滨。然而,我实在大累,脚更是僵硬得有如木棍一般,从G市到F市的家这五公里,对我来说,实在太远了。好不容易看到真锅印刷厂时,大阳已经下山了。
  一进家门,妈妈就非常生气地问我:“你跑到哪里去了?你知道妈妈有多担心吗?”她声音哽咽,并且还作势要打我。可是,当我回答她“我去G港,看真锅先生的船离开”时,她的眼泪立刻夺眶而出,还趴在地板上哭了起来。后来她还抱着我哭,不断地抽泣着。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她哭成那样。
  看到妈妈这个样子,我深受打击。她的样子打击了我的心灵,让我的心情十分混乱。以前,我眼中的妈妈是凶悍易怒的,是让我深感畏惧的女人;可是现在妈妈表现出来的,分明是一种软弱的行为。从现在的样子,联想到那天在小屋里看到的妈妈,我真的是混乱了。虽然妈妈就是妈妈,但是她也是女人,会成为某一个男人的女朋友。但对我而言,这两者之间的落差实在太大了。
  直到那个时候,我才开始感到真锅先生的离去,带给妈妈极大的痛苦。妈妈或许也认真想过,如果我也跟着真锅乘船离开的话,自己就会变得孤独无依吧?她一定因此感到害怕吧?她已经失去可以依靠的真锅先生,所以不假思索地抱紧儿子。不过,我也是后来才想到这些的,因为当时我还是个孩子,什么也不懂,根本想不到这些。
  送走真锅先生后的第二天,又发生了一件大事,东京近郊发生了战后最大的伪钞案。有一个人在C市的赛马场,使用了大量的伪钞,结果被捕了;当这个人的照片出现在电视新闻时,我不禁发出惊讶的叫声,因为使用伪钞的人,竟然就是曾经出现在隔壁小屋里的赤座先生。
  这个事件当然也成为那一段时间论坛节目的主要话题。电视新闻里还说赤座先生住在东京都的H市,这让我感到很奇怪,因为我一直以为他是住在G市的。警方后来还搜索了赤座的住处,说是要查看他是否还有其他罪行,不过,这个搜索行动似乎没有什么收获。
  伪钞案的第二天,筱崎先生被G市警方释放了。筱崎走出警察局,进入前来迎接他的车子的画面,在八卦节目里一再出现。
  又过了一星期,一条更大的新闻震惊了全日本。被警视厅逮捕而遭到拘留的赤座,竟然供称自己就是杀害辛岛真由美的凶手。这个惊人的新闻,连NHK电视台的夜间新闻都播报了。
  虽然这一连串的事件是在八卦节目炒作下,才成为全国性话题的,但是,却没有任何一家电视台的八卦节目报导赤座自己供述的内容。由此看来,八卦节目的制作实在不够严谨,播出来的尽是一些台面上的东西。G市的饭店发生房客凭空消失的怪事,这个事件后来演变成消失房客被杀的命案,如今因为凶手坦承行凶,所以知道凶手的身分了;可是,凶手为何行凶?行凶的手法为何?还有,被害者是如何从401号房消失的呢?没有一个新闻节目谈到这些问题。 ※の 精校E书 ※
  我当然也不知道上述那些问题的答案,因此心里难免怀疑:“那真的是人类做的事吗?”虽然我认为赤座杀死真由美小姐的事可能属实,可是总是想不明白人是怎么从401号房消失的;我当然也想不通和赤座有关的许多事情。
  赤座虽然承认自己杀害了辛岛真由美,但是却经过了一年的时间,才完全吐露出杀人的地点与方法。关于被害人辛岛真由美如何从G市的饭店房间消失一事,他说自己完全不知情,还表示自己杀人是基于正当防卫。
  关于赤座为何杀人及如何杀人之事,与其由我说明,不如看推理作家松下谦三先生在事件发生两年后所写的东西。松下先生的文章虽然使用了小说家惯有的夸张手法,但基本上他写的东西,仍然有参考从警方那里采访来的资料,而且也大抵清楚地描述了当时杀人的经过,所以我想在此引用他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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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赤座与辛岛真由美相约见的地点,是千滨海边的守望塔。这是女方的主意。
  真由美之前和赤座交往了相当长的时间,大概有十多年之久。但是认识了筱崎之后,真由美因为想和筱崎结婚,所以决定和赤座分手,这次相约见面,应该是协议分手的密会。
  当天的夜色诡异,月亮的颜色特别的红。满月的夜空下,赤座站在沙滩上,海浪静静地接近他的脚边,诡异的红色月亮挂在地平线上方,他的心绪突然不安起来,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守望塔的塔屋平时是上锁的。塔屋盖得相当高,可以看得比较远,这是为了守护海水浴场的泳客而搭建的。既然是为了泳客而搭建的建筑,所以夏天以外的时间并没有使用,背对着海的塔屋门当然也会锁着。发生命案的时间是夏天,正是守望塔开放使用的时期,不过,因为是晚上,所以当时塔屋门也应该是锁着的。虽然塔屋内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不过为了不致被流浪汉占用,还是上了锁比较安全。
  这个塔是赤座和辛岛他们去年义务搭建的,所以两人都拥有塔屋的钥匙。守望塔是木头架成的建筑物,从木头搭成的楼梯柱上爬,就可以进入像大箱子一样的塔屋。塔屋的面积大约是两张榻榻米,说宽不宽,说窄不窄,还安装了窗户。不过,这个窗户没有玻璃,只有用合页连接一块盖板,必要时可以遮住窗口。整个夏天,这个窗户都是开启着的,好让海风可以从这个窗户直接吹进来。
  他们约定见面的时间是晚上九点。赤座比约定的时间稍微晚了一点到达。他一边拍掉鞋子上的细沙,一边爬上楼梯,并且轻敲塔屋的门。
  “谁?”里面立刻传来女人的声音。
  “是我。”赤座回答,然后就听到打开门锁的声音。
  塔门慢慢地开了,一位一丝不挂的女人站在窗边。窗户的盖板是掀开着的,只以专用的木棒来支撑。海风不断地从窗户吹进来,拂乱女人的头发。此刻女人的样子像西欧的雕像一样,显得非常美丽。
  “现在才来,你好慢呀!”
  女人像在唱歌一般地说着。她微笑着,露出的牙齿在月光下,显得特别白亮。
  守望塔里没有电灯,也没有油灯之类的照明装备,唯一的亮光是有人来时带来的手电筒光芒。不过,当晚并没有人带手电筒来。
  妖娆的女性风情让赤座看呆了,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女人说话的声音像在唱歌,窗下持续不断的波浪声,像在为女人伴奏似的,女人的动作像在跳舞,她的肌肤白皙得如同透明一般。
  “工作一时走不开。”赤座解释道。他在G市经营小酒店,今天是星期六,店里客人很多,虽说已经请人帮忙照顾了,但还是很不容易走开,“对不起。你等很久了吗?不过,你怎忙不穿衣服?”
  听到赤座像在发表散文一样的问话,女人笑着说:“哎,没有关系啦。今天的月亮特别漂亮,而且我觉得不穿衣服很舒服。你怎么不过来我身边呢?”
  在女人的引诱下,男人也走到窗边。
  “好像每一根汗毛都吹到风了……”女人说着,并且抬起头来看着赤座。月光下,她的样子显得异常妩媚。男人觉得女人今夜的举动有些古怪,因为他们已经认识很久了,女人以前从来不是这个样子的。女人在红色的月光下,露出了属于女人的魔性。
  女人两只裸露的臂膀环绕住男人的脖子,并且将男人引诱到靠墙的沙发旁。她自己先躺了下来之后,再拉着男人的手,要求男人躺在她的身上。于是男人的身体慢慢、慢慢得弯了下去。
  可是,突然而来的激烈冲击,让男人的身体弹了起来;某个东西用力地击中男人的胸部。男人一站起来,女人也立刻敏捷地从沙发上跳起来。女人略弯着腰,压低自己的身体,她闪动了一下右手上的东西,并且露出白色的牙齿,那个样子好像一头面对猎物的豹。男人后退的时候,看到女人手上闪动的东西,那东西在月光下特别醒目。
  女人手中握着一把开山刀,她仍然压低着自己的身体,一步步慢慢地逼近赤座。赤座伸手摸摸自己的左胸。放在衬衫口袋里的记事薄,有一道被刀砍过的痕迹。刚才女人的那一刀砍到记事簿,他才捡回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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