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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明人的小屋 - 岛田庄司

岛田庄司(日)
第一章
 
  “太阳系每小时以百万公里的惊人速度,不断地向宇宙前进。”
  在F市的千滨海滩上,真锅先生对我这么说。当时的千滨海滩附近既没有装饰街灯,也没有任何的照明设备,所以一到晚上,海滨就一片漆黑,只看得到冲到沙滩上的破碎白色浪花,和听到海浪的声音。
  “它朝着天琴座织女星的方向前进,速度是地球绕行大阳时的十倍。因此我们可以说:我们现在正坐在一个快速飞行的大星球上。”
  真锅先生的脸本来是对着夜空的,但是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眼睛却是看着我的。即使在黑暗之中,我还是知道他把头转过来看着我了。
  “嗯。”我的眼睛看着前面的黑色海面,轻轻地回应了一声。然后稍微思考了一下,才说,“所以我们才会看到太阳从东边升起,从西边的地平线落下。”
  “对。”真锅先生说,“这正是地球自转的关系。载着我们的地球,像陀螺一样地转着。你知道公转和自转的不同吗?”
  “嗯。”
  我点头说着。若是平常的话,应该可以不出声,点头回答就可以,但是现在四周太暗了,万一真锅先生没有看到我点头,不是不太好吗?所以我还是出声回答了。
  “不只太阳,月亮和许多星星也一样,都是从东边升起,然后慢慢地往西移动,最后从地平线上消失。它们的速度和太阳一样。”
  “是吗?”
  “是的,太阳。其实白天的时候,天空里也是有星星的。太阳的周围有很多星星,只是太阳出来时,放射的光芒太强烈,所以我们才看不见那些星星。在我们的眼中,行星和太阳以相同的速度和方向在移动,它们之间的位置是不会改变的。星星们绝对不会超过太阳,他们和太阳保持一定的距离,和太阳一起行动。这也可以解释成:其实天空并没有在动,而是我们在动。天上的星星或太阳,像画在黑纸上面的图画,是不会懂得。我们虽然静静地坐在地球上,却被地球载着转动。可是地球太大了,所以我们感觉不到它在动。”
  我对真锅先生的话感到很讶异,因为我无法想象出他说的情形。
  “我们有在动吗……可是,为什么听不到任何动的声音呢?”
  真锅先生听我这么说,笑了。
  “的确,我们确实听不到地球载着我们移动的声音。”
  “东西动的时候,不是都会发出声音吗?例如:门啊、轨道车啊、水啊等等,它们动的时候,都会发出声音。”我指着眼前黑暗中的海水波浪说着。一波又一波不断靠近的沙滩的海浪,在发出啪沙的声音后,“刷——”地化为泡沫,消失在细沙之间。
  “那是因为有摩擦的关系。不过,不管是对人类的生活还是对科学上的研究,‘是我们在动’这一点,都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发现:人类可是经历了几千年的研究,才发现到这一点。以前的人,总以为是天空在动,认为人类生活在一个平面的大地上,围绕这个地面的天空,在不停地在转动。”
  “这就是天动说吗?”
  “是的,这就是天动说。与天动说相反的,则是曾经遭受迫害的地动说。有一件事情很重要:对任何事物都一样,只要从不同的角度去看,就会看到不同的面相。当人们认为那边不对时,就会以为另外一边是正确的。不一样的想法会让相同的事物产生不同的面貌。”
  真锅先生说,虽然在黑暗中,但我仍然知道他是看着我说的,因为知道他在看我,我竟然觉得难为情,而不敢看他,所以便低着头。真锅先生继续说。
  “这一点是最重要的。每个人都会从不同的角度去看事情,从不同的方向去思考事情。绝对不要只从一个角度去了解任何事,这点非常重要,你一定要记住。”
  我慢慢地点点头,然后“嗯”了一声。
  那个晚上是一九七七年的夏夜,我才九岁。当时的我经常和真锅先生在一起,可以说是随时随地都黏着他。如果有空,他会教我一些我可以帮忙的事情;如果他很忙,我就静静地坐在一旁看他工作,等他忙完。真锅先生己经是大人了,只要能够帮他工作,我就觉得很高兴,就算是微不足道的事情也无所谓。 ※の精校E书※
  我会等真锅先生下班,然后和他一起去吃饭,一起去散步,有时甚至已经夜深了,我也还和他在一起。不过,那个晚上和平常不大一样,因为那一夜是真锅先生约我半夜出去的。
  一个小孩子半夜出去,好像是一个紧张的大冒险,但对我而言却没有什么。因为我家里只有妈妈和我,妈妈又经常工作到半夜,通常是半夜两点以后,她才会回来。妈妈工作的地点,在隔了一个火车站外的市街酒吧。所以午夜两点以前,我是自由的,爱做什么事情都可以,没有人会管我,况且当时还是暑假期间。不过,我也是那天晚上,才发现我有那样的自由。
  妈妈好像总是坐计程车回家的。我说“好像”,是因为我从来没有看过妈妈回家时的情形:因为她回家的时间是半夜,还是小孩子的我,当然己经睡了。八月十二日那天晚上,虽然我半夜从家里溜出去,妈妈也没有因此而担心;真锅先生似乎也不觉得妈妈会因为我半夜出门而担心。
  为什么我们会在接近午夜的时间去千滨呢?因为白天的时候真锅先生对我说:今天晚上可以看到很多流星。兴奋的情绪让我到了原本很想睡觉的时间,却一点睡意也没有。
  “深夜十二点……马上就是十二点了。”
  真锅先生将手表对着星光,努力地看着表面上的长短针。
  “半夜的时候,对着这里南边的话,太阳就在这一边。”
  坐在沙滩上的真锅先生慢慢挪动身体。他本来是面对着市街的,现在慢慢挪动上半身,己经变成朝着海的方向了。
  “现在太阳在那边,在地球的正后方。从北半球看太阳时,因为地球的公转轨道是由西向东,所以太阳看起来总是在我们的左边。地球自转时,也是以这样的方向绕行。因为不管是公转还是自转,绕行的方向都是朝东,所以可以说东方的天空,就是地球前进的方向。此时此刻地球也朝着那个方向前进,朝着那颗星星前进。”
  “哦?那是公转吗?”我问。
  “对,那是公转的活动。”真锅先生点着头说。
  “如果把太阳的活动也考虑进去的话,地球就像这样——像在画一个有铁丝回旋的弹簧,在宇宙空间中前进。”真锅先生转动着自己的右手,一边画着大圈圈,一边往上举起。
  “噢!”
  “除了地球这样的行星会绕行太阳外,彗星也会绕着太阳转。有一颗彗星叫做史威福·塔托(Swift Tuttle),它的运行轨道,与地球的公转轨道交错。彗星前进的时候,会在沿途留下许多星屑般的尘埃粒子。”
  “那些是彗星的碎片吗?”
  “嗯。那些碎片像雾一样,是由气体与岩石组合而成的。今天,也就是八月十二日的晚上,是地球经过和这颗彗星轨道的交叉点的时间。”
  “交叉点?”我问。
  “对。象十字路口一样,两条道路的交叉点。”
  “没有危险吗?”
  “没有。现在地球就要进入那些星屑,通过彗星经过时留下来的尘埃粒子了。从现在开始,你要仔细看着。方向应该在守望塔左边一点点的地方,位置大概是水平线以上三个手掌的高度。你看吧,会有很多流星掉下来的。”
  我盯着守望塔看。那个守望塔是真锅先生结合F市工商会议所与印刷厂里的朋友,在去年夏天兴建完成的。
  我和真锅先生都很喜欢这里,因为平常这里是很安静的地方。可是一到夏天,这里就成为海水浴场,人多得不得了。有这么多人来这里玩水游泳,却没有可以观察沙滩动态的高点,万一出了什么事,也很不容易发现。所以真锅先生向市政府提出请求,想要自己建造一座守望塔。于是市政府出木板、木条等材料,真锅先生和朋友们出力,合作完成了这座守望塔。真锅先生很会做木工,那时我也每天来帮忙。
  守望塔旁边的天空里,有很多星星。现在的社会因为高度都市化的关系,每家每户的电灯、商家的霓虹灯,和密布的街灯,大大提高了夜晚的亮度,于是可以看得见的星星,就没有以前那么多了,一九七七年时,夜晚的街道没有现在这么亮,空气也比现在清新,晚上到海边时可以看到很多星星。
  “看!出现了。”真锅先生说。
  “哇!真的耶!”我说。
  刚刚那一瞬间看到的,是拖着白色尾巴的彗星。后来又看到几颗流星划过天空。这些流星前进的方向并不相同,四面八方各个角度都有。真锅先生把脸靠过来,在我的耳边说:“明白了吗?现在地球正往那些流星的中心前进。那些流星其实就是彗星的碎片,也就是星屑;而地球正以时速十万公里的速度,冲向碎片中。想象汽车在雪中前进的样子吧!星屑就像雪一样,飞向我们的地球。然而事实上并不是像雪一样的星屑飞向我们,而是我们飞向像雪一样的星屑。”
  听真锅先生说这些话的时候,我觉得我整个人好像被电到一样地发麻。我认为真锅先生一定是从反方向来看这件事,才会有这样的结论。
  “还有,彗星的碎片飞入地球的大气层时,因为和空气摩擦,会产生燃烧的现象。”
  “碎片在燃烧吗?”
  “对,碎片会燃烧,然后消失。”
  “那就是流星吗?”
  “对。”
  这个晚上让我印象深刻的原因,除了这是我第一次那么晚了还流连在外,也是我第一次在那么黑暗的空间里,和真锅先生单独谈话,更是第一次感受到地球像一艘快速前进的太空船。真锅先生是个知识渊博的人,他真的好像什么事都知道。至少以当时我的知识水平来说,他确实是一个无所不知的大人。
  当我听说地球公转的轨道,与彗星运行的轨道有交叉点时,我立刻联想到车祸的状况。外太空没有红绿灯吧?于是我问:“那样地球不会和那颗彗星相撞吗?”
  真锅先生回答我:“我们活着的时候,大概不会发生相撞的情形。但是,或许有一天会相撞吧!”
  我再问:“那时世界就结束了吗?”
  他抬头看着天空,稍微想了想袋才说:“嗯!那时世界一定会结束,所有的文明也会随之结束。”
  那时的我,每天都过着寻寻觅觅的生活;夸张一点说,我每天都在找寻目己生活的方式。我觉得大家对我的态度很冷漠,这个世界也不适合我居住。我觉得是认识真锅先生之后,才理解到生活的理由。
  我很喜欢真锅先生,他有强健的体魄、令人迷惑的眼神、有点长的黑发和洗发剂的香味……我喜欢他所有的一切。
  其实这样的说法是有点奇怪的,因为真锅先生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或者我是他身体的一部分,所以我根本不曾想过我是否喜欢真锅先生这件事;就像人们不会思考喜不喜欢自己的手或脚一样。真锅先生的身材不高,甚至还可以说他个子矮小;不过,我是在认识他好几年以后,才意识到这点的。刚认识的时候,我是比他个子矮小许多的小孩,所以没有注意到他的身高,后来发现他是个身材矮小的男人时,竟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并不是因为我讨厌个子矮小的人,而是因为真锅先生在我心中一直是完美、没有人可以超越的人。
  那个年纪的我,人生的经验贫乏,当然找不到什么有意义的事,学校生活一点也不好玩,老师只会要求我们守秩序、强迫我们读书,所以每天的生活都很无聊。我没有朋友,妈妈又经常不在家,在家的时候通常也都臭着一张脸,爸爸更在我懂事以前就离开我们了,所以我的整个生活都受到真锅先生的影响。虽然对这样的情形,我有时也会感到不安,但是,如果真的要在每天的生活中,找出一点有意义的事,那么那件事必定和真锅先生有关。
  在我个人的记忆里,我不曾问妈妈“为什么爸爸不和我们住在一起”之类的问题。我以为“家”就是这样,每天板着脸,和我一起生活的人,就是我的妈妈。既然生活是如此无趣,所以我对学校或任何人,也就没有什么期待。在这种情况下,我很容易变成一个没有朋友的人,也几乎没有去同学或朋友家里玩的经验。这样的我不知道一般人的生活是怎么样,自然不懂得拿别人的生活,来和自己的作比较,脑子里也就不会有“问妈妈为什么我没有爸爸”的想法。
  啊,或许我的想法并不对,而是因为真锅先生的存在,让我感觉不到没有父亲的缺憾,所以才没有那种疑问吧!真锅先生随时都在我身边,我只要去隔壁的印刷厂,就可以找到他。而且,他是一位成熟、有智慧的男性,不管什么事情,他都能教导我。我觉得有真锅先生这样的朋友就够了。
  真锅先生接下来说的话,才是让我对这个晚上印象深刻的最主要原因。他说:从不同的角度观察同一件事物,就会看到这件事物的不同面貌;如果它不被众人所接受,那么这面貌很可能才是这件事物的真实面貌。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过类似的说法,因此不太能了解这个说法的确实意义,只隐约地感觉到他的话似乎隐含着什么重要的讯息。在没有街灯,只有星光的黑暗海边,我看着偶尔划过东方夜空的流星,听着来了又去的海浪声,感觉粘在皮肤上的湿气,脑子里想象着不可思议的天体运行……后来我再想起这些情景时,总觉得那就像梦境一样,是个脱离现实的记忆。
  从不同的角度观察同一件事物——真锅先生说话时的声音,就像东方夜空划过的流星在说话一样,我觉得好像窥视到成人世界的秘密了。这让我兴奋莫名地将这个晚上的所有事情,都清楚地刻画在脑海里。
  虽然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可是,当时触摸到沙子的感觉、拍岸而来的海浪声音、黏附在皮肤上的湿气、海水刺鼻的气息……等,都仿佛是昨日才发生的事,丝毫没有从我的记忆里消退。
  “很漂亮吧?”真锅先生问,我点头表示回答。然后他又说,“可是宇宙空间也是很可怕的地方。那里有许多我们不知道的病毒,和各种会蠕动的怪物。”
  “啊?真的有那种东西吗?”我问。
  “当然有呀。地球正在往宇宙的中心前进,一些新的病毒恐怕就要从天而降了。”真锅先生淡然地说着。
  “哦——真的会那样吗?”
  “嗯。说不定已经有外星人潜入我们的地球,住在地球上了。”
  “那——大家知道哪些人是外星人吗?”
  “不知道。因为他们是透明的。
  “透明的?外星人是透明的?”
  “没错,他们是透明人。不过,小阳,我们还是很幸运,因为宇宙实在太大了,所以我们到现在还没有被什么可怕的病原菌感染。”
  我惊讶得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才说:“万一被感染了,那会怎样?”
  “所有的人类都会生很严重的病。因为那是我们人类还不知道的病菌,当然也不知道治疗的方法,所以被感染的人只有死亡一途。”
  “什么时候会发生这种事呢?”
  “总有一天会发生吧!好了,我们该回去了,否则明天早上就起不来了。”真锅先生说着,就站了起来,并且伸手把我拉起来。
  “我现在还在放暑假,所以早上起不来也没有关系啦,对了,地球己经通过那个交叉点了吗?流星己经结束了吗?”我问。
  “不,还没有。”真锅先生说。
  “真锅先生。”
  我本来己经有点想睡了,可是一听说要回去了,却立刻睡意全消。我继续发问,想多拖延一点时间。
  “地球是一颗大球吗?”我问。
  “嗯,是的。”真锅先生笑着对我说。他好像在笑我:怎么突然问这样的问题呀!
  “地球到底有多大呢?大到无法想象吗?”
  真锅先生听到我的问题,便松开我着我的右手。我们站在沙滩上,他想了一会儿后,才说:“也不是达到无法想像。其实地球并不大,你看到那边的地平线了吗?”
  他指着黑漆漆的大海那一边,刚才流星曾经划过那里的天空。
  “从这里看的话,虽然不容易看清楚,但是,你知道地平线是弧状的吧?”
  千滨的左右两侧是高起的岩石海域,岸上有树丛,夹在这两个岩岸之间的,就是千滨这片沙滩。若以我现在的眼光来衡量,那个狭小的海湾沙滩,像一座天然形成的游泳池,一点也不算大;但当时我还小,因此在我眼中,千滨是一片宽阔的海岸平原。因此可以看见的地平线并不长,仅仅是一小截平缓的弧线。
  “从那里的平缓弧线延伸出去,然后画出一个圆,大概就是地球的大小。所以地球并没有达到无法想像。对吧?”
  真锅先生这么说,可是,我还是不能了解他所说的内容。
  “小阳,你不懂吗?”
  他问,我很抱歉地点点头。
  “这样说吧!现在虽然很暗,但是,你看得见那边的地平线吗?”
  “嗯。”
  “那条天空与海水交界的线,就是地平线。你觉得那条线离这里有多远呢?”
  “我不知道。”我摇头说。
  “大概有五公里吧,走快一点的话,一个小时就可以走完。五公里的距离,大概是从这里到附近的G市,也是这里到地平线的距离。”
  “哦?是吗?”
  “是的。大约就是从这里走到你妈妈工作的店的距离。”
  真锅先生说着,然后拉起我的手,一起往回家的路上走去。我的手被他拉着,心里却想着:是吗?原来我现在和妈妈的距离,就是海滩到地平线的距离吗? ※の 精校E书 ※
  “我们只能看到五公里远的地方。五公里以外就是往下的弧线了。所以说,地球并非大到无法想像。”
  这次我总算有点懂真锅先生说的话了。
  “想象我们站在海边看地平线上的船吧!当我们拿着望远镜,看地平线上的船时,首先看到的是什么呢?是船桅的顶点,然后看到船的烟囱,接下来看到船舱,最后才终于看得见整艘船的样子。因为地球是圆的,所以我们才会先看到船的最高处,然后慢慢看到船的其他部位,最后才能看到船的整体。那种情形就像船在爬山一样,船沿着球体的表面,慢慢往我们这边爬上来。”
  “哦,这样啊!”
  “当我们看到船桅的顶点时,船和我们的距离是十公里。因为我们和地平线的距离,与船桅到地平线的距离是一样的。”
  “是吗?”
  “下次我们用画图的方式来说明,那样你会比较容易了解。”
  当时我想,就那样吧!我一向觉得写作业和复习功课,都是很痛苦的事,可是却觉得真锅先生以后用画图的方式来说明刚刚的原理,是很有意思的作业。
  “因为地球没有那么大,所以去外国也是很简单的事。”
  “哦?真的吗?”
  对当时的我而言,那句话真是令人震惊。
  “真的。”真锅先生牵着我的手,很肯定地说。
  “你看到那边那颗大星星了吗?那是北极星。中国和朝鲜半岛,都在那颗大星星下面的大路上。我们要去那里并不难,一条小渔船就可以把我们载到那里了。”
  “真的吗?”
  “嗯。等小阳长大了,就会明白了。
  “我也可以去外国吗?”
  真锅先生忍不住笑了。
  “当然了,那是很简单的事。”
  他很有信心地说。可是,当时的我却觉得不可能。
  “下次我们一起去外国吧!”
  “真的可以吗?”我大声地说。
  “当然可以。只要你愿意,我们就可以一起去。”
  “我们说定了哟!”
  我伸出小指头,真锅先生也伸出小指头和我勾勾手。然后说:“不过,我们是去不了北极星的。”
  “坐火箭也不行吗?”
  “不行。因为我们现在看到的北极星光芒,是它在四百三十年前发射出来的光。”
  “咦?真的吗?”
  “真的。那是江户时代的光。”
  这真是令人无法想像的话。
  “我们与北极星之间的距离是四百三十光年。所以我们即使搭乘和光同样速度的火箭,也要飞行四百三十年,才能到达北极星。你知道光一年可以前进多少距离吗?九兆公里哟。这是无法想像的距离吧!”
  “嗯。”
  “不过,我们的银河系却更大。银河系的直径有十万光年,它也不断地在旋转。我们的太阳系就在这个转动的银河系里,绕着银河系转动。”
  “太阳系的时速是百万公里吗?”
  “是的。你记得很清楚,脑筋很好嘛!在学校的成绩一定也很棒吧?”
  “这——我不知道。”
  我说。其实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学校的成绩,我只是不喜欢说太多,因为说太多好像在炫耀。
  “没错,太阳系旋转的速度是非常快的。可是,它的速度虽然快,诞生至今绕行银河系的次数,却只有二十次左右。”
  “因为银河系很大的关系吗?”
  “没错。”
  我们走在回家的路上。路上很暗,我边走边抬头看天空。因为是乡下小路,所以除了我们以外,路上没有别人了。空气凉凉的,虫鸣声传入我的耳中。我正在一颗快速转动前进的球体上,慢慢走向针头般小的大小的家。
  “真锅先生。”我说。
  “什么事?”
  “宇宙是什么时候形成的?”
  “据说是一百数十亿年前。”真锅先生很快就回答了。
  “一百数十亿年?”
  “是怎么形成的呢?”
  “大爆炸!据说是发生了大爆炸的缘故。”
  “噢!那么,大爆炸之前,宇宙有什么呢?”我问。
  “什么也没有。”
  ‘只有黑暗的空间吗?”
  “也没有黑暗的空间。空间也是大爆炸创造出来的。”
  “空间也是大爆炸创造出来的?”
  “不只空间,时间也是大爆炸下的产物。所以大爆炸之前什么东西也没有。”
  “嗯……”
  我虽然不了解真锅先生的说明,但是还是觉得他很了不起。
  “真锅先生,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宇宙的事情呢?”
  真锅先生又笑了:“为什么吗?因为我从小就对宇宙的事情很有兴趣,立志要做和宇宙有关的工作,那是我的梦想。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像我这么小的时候吗?”
  “嗯,是呀。那时我看了许多和外太空旅行有关的书,非常憧憬宇宙的一切。可是后来发现火箭啦、飞弹啦,也会在天空飞,广岛还发生了被原子弹攻击的事情,就不想做那种工作了。”
  “哦?是吗?”
  “所以小阳长大以后,干万不要做杀人的研究,要做可以救人的研究。”真锅先生说。
  凡是我提出的问题,真锅先生都会认真地回答我,即使我的问题没有什么意义,他也会认真思考,然后给我答案,而且是我能够理解的答案。虽然有时候我不大能理解他的回答,但是,我还是相信他给我的答案一定是正确的。因为我知道他不会因为我是个小孩子,就随便敷衍我。
  我自认那时的我是一个顺从又乖巧的小孩,也希望自己是那样的孩子。至少我希望自己在真锅先生的面前,确实是好孩子。真锅先生对我的爱护可以说是无微不至,当时我还小,所以从没想过真锅先生的爱护是否有特别的意思。
  那时我是一个没有“毒”的小孩子,离叛逆的青春期也还远,所以想也不想地就接受真锅先生给我的爱护,并且认为他的爱护是理所当然的。其实,我已不知不觉地因为他的爱护而傲慢了起来。
  可是,为什么我还是做了那么残酷的事呢?真锅先生对我的爱护,可以用“为我而活”四个字来形容,他为了我而奉献了自己,可是我竟然对这么爱护我的真锅先生,做出残酷的事情,犯下永远无法弥补的过错!出现在我身上的毒,不是年轻人的毒,也不是人类的业障,而是小孩子才会有的毒。只要一想起当时的事,我就不得不如此想。
 
第二章
 
  人和外太空有关。我觉得这个说法很不可思议,可是真锅先生说得合情合理,又举了很多证据,所以我也渐渐相信他说的是事实。
  以前我一直认为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透明人,不过,那是因为我的知识太过贫乏的关系吧!这个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人,科学无法说明的现象,像天上的繁星一样多,若非真锅先生的教导,我对很多事情会一直盲目下去吧!在真锅先生的教导下,我懂了许多事情,他让我对这个世界大开眼界,而他教我的许多事情中最重要的一件,就是这个世界上有透明人。
  真锅先生告诉我:很久很久以前,这个世界上就有透明人了。因为老早以前就有一种药会让人吃了之后变透明,所以地球上早就有透明人,这些透明人存在于世界各地,只因为他们是透明的,所以大家才没有发现他们的存在。
  “我们这个城市里也有透明人吗?”我问。
  “有。”真锅先生很肯定地回答。
  我又问:“那你看过吗?”
  “我没有看过,因为他们是隐形的。可是,我知道他们应该是存在的。在日本就有很多透明人。”真锅先生一脸正经地又说,“透明人如果自己不说,那么谁也不会发现他的存在。不是吗?他们是不会被人看见的呀!况且,自己是透明人的秘密一旦被人知道,就会有很多麻烦降临吧?在这种顾虑下,他们是不会对任何人说出这个秘密的,即使是好朋友也不能说,因为说了就会有危险。所以现今的世人还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透明人。”
  “可是,真锅先生你为什么知道呢?”我问。
  “这是秘密。”真锅先生说,“有些事情是不能告诉你的。透明人的身上背负着极大的秘密,那与重大的任务有关。”
  “是什么样的任务呢?”我又问。
  “那任务就是让全人类都能得到幸福。这世界上不是有许多非常贫穷,饿了没有东西吃,生病了也没有钱看医生的可怜人吗?透明人的任务就是让这个世界上的人都有得吃,并且得到医生的照顾,不会因为贫穷而出卖自己的小孩子。”
  “哦?真了不起!”
  听到我这么说,真锅先生便接口说道:“小阳,你长大以后,也要做那样的人才好。”
  我“嗯”了一声,接着说:“可是世界上并没有透明人呀!”
  于是真锅先生便说:“因为你还小,还不了解这个世界,才会这么说。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你不知道的奇怪事情。例如有些人会莫名其妙就突然死了;这种事你听说过吧?”
  “有呀!我还看过在没有任何人动手的情况下,有人的手腕或额头会莫名其妙地流血,或插入人背部的叉子会自己转动。”我说。
  于是真锅先生便说:“有人只要用手握着电线,电线上的灯泡就会发亮;握着连接马达的电线,马达就会转动。只要意念专一,不用动手甚至可以让时钟上的指针停止不动;还有人可以暂时飘浮在半空中不掉下来。所以说,这个世界上就算有透明人,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那么,透明人是怎么来的呢?”我问。
  “如果要把普通的地球人变成透明人的话,就要给他吃让细胞透明化的秘密药方。”真锅先生说,“那样一来,地球人也会成为外星人。老实说,很久以前就有那种药了。” ※の 精校E书※
  “现在哪里有透明人呢?美国吗?”我又问。
  真锅先生却说:“不。大家都以为美国是很了不起的国家,其实不是那样,那个国家根本没什么了不起。那里发生过很多暴力事件,处处可见以外貌轻蔑别的种族的歧视行为。在那个国家里,有钱的人是越来越有钱,没有钱的人几辈子都翻不了身,根本别想往上爬。这种情形己经很久了,所以那个国家己经没有中间阶层,不是富人,就是穷人。”
  真锅先生又说,那个国家的人也会虐待女性。女医生很少,女人绝对找不到好工作,永远做不了大事,很多女人不得不做起夜间的工作。那个世界充满矛盾,是什么事情都只用钱来解决的污秽世界。那里的人过着不平等的生活,也没有希望。那个国家简直糟透了。
  “噢。”我说,“可是那里拍了很多好看的电影。”
  结果真锅先生说:“美国人用好莱坞来欺骗世人。他们花钱在好菜坞制造美国的假象,让世人以为美国就像电影里一样,其实那都是骗人的。真正的美国是一个内部已经腐败的国家,是连灵魂都腐烂了的地方。那样的国家不会有真正的发明。刚才说过的那些奇人,例如用念力让叉子转动、可以飘浮在半空中的人,都是在苏联或中国发现的。腐败的美国绝对不可能有那种奇人。还有,会让人变透明的药,也是在苏联发现的,美国人根本还不知道这件事。”
  “哦?是发现的?不是发明的吗?”我问。
  “嗯,是发现的。不过,也可以说是发明的。小阳,你知道马达是怎么来的吗?”真锅先生问。我说我不知道,他便接着说,“那是巴黎万国博览会时,有一次错把电通到发电机上,造成发电机不寻常的转动,才有了马达这种机器。因为发电机是人类发明的,所以马达也可以说是人类的发明吧。”
  哦?马达和发电机原来是同样的东西吗?我这么问时,真锅先生便回答我是的,可以说是同样的东西,所以说,透明人的药也一样,一半是发明的,一半是发现的。
  我叫做阳一,妈妈的名字叫千鹤,我没有兄弟姊妹,是妈妈的独子。我和妈妈住在F市外围的一间平房里,若用现在的话来形容我们的住处,可以说那是一间两房两厅的房子,而房子就坐落在一整片田地的一角。F市像是邻近G市的附属品,除了旱地、水田外,什么也没有;车站前一条约五十公尺长的老旧商店街,就是F市唯一有经济活动的地方。这里一到冬天,从日本海吹来的寒风,就会带来大量的雪,厚重地堆积在商店街两侧的屋顶上,让整条商店街在冬季的时候,像一条雪做的隧道。
  我家院子里有柿子树和无花果树。可是,无花果树是从屋子里的地板下长出来的,所以后来请真锅先生来把无花果树砍掉了。
  我家的采光很不好,屋子里老是阴阴暗暗的,其中最阴暗的地方就是厨房的位置。冬天的时候,那个地方特别冷,所以我很不喜欢在那里吃饭。
  因为家里阴暗,所以放学后我不喜欢待在家里,老是喜欢跑到隔壁的真锅印刷厂,在那里待到天黑才回家。天黑才回家的原因是只要开了灯,就会觉得这个房子和别人家的没什么两样。那时虽然家里空无一人却不觉得特别寂寞,更棒的是没有罗嗦的父母。然后我会在家里写作业,看点电视之后才睡觉。
  有时白天我也会在运转个不停又吵杂的印刷机旁写作业。真锅先生的印刷室一角,有一套他接待客户,和客户谈生意时用的沙发;那套沙发上虽然经常积了一层灰尘,但我还是喜欢趴在上面写作业。印刷室的窗户很大,采光非常充足,所以即使不开灯,也能清楚地看到印刷品上的小字,而且我很喜欢印刷机飘散出来的油墨味。那时,我经常想:等我长大了,也来开一家印刷厂吧!
  真锅印刷厂的主要工作,是印制工商会议所的月报和业界的刊物,偶尔也接一些零星的单笔生意。印象中,真锅先生的印刷机好像每天都在运转,晚上听到印刷机转动声的日子好像也不少。因此,我认为真锅先生的生意很不错,收入应该相当丰厚。
  不管我什么时候去印刷厂,真锅先生对我都是和颜悦色的。真锅印刷厂除了真锅先生外,还有一位年轻的助理,真锅先生叫他卯月君,所以真锅先生在工作的时候并不寂寞,可是每次我去,他都还是会露出高兴的表情来迎接我。他不仅会特地买糖果给我吃,还会去买儿童漫画杂志,连真锅先生几乎每天带我去吃晚饭,给我零用钱等事,也没有不高兴的表示。每天,当印刷厂的机器停止运转,卯月君下班后,真锅先生就会带我去车站前的商店街逛逛,有时他会带我去西餐厅吃咖哩饭或蛋包饭,有时也会带我去小摊子吃关东煮,还曾经去海边的小吃店,吃刚捕获的、在热石头上烧烤的鲜鱼。不过,我们最常吃的晚餐,是从外面馆子叫来的猪排或鸡肉盖饭,然后就在印刷厂里吃。
  通常晚餐时间只有我和真锅先生两个人,卯月君偶尔也会加入,三个人一起吃。我们坐在接待客户的茶几吃饭。卯月君沉默寡言,用餐时间他几乎都不说话,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真锅先生在发言。真锅先生在说话的时候,通常我都会随声附和,可是卯月君就是一言不发。妈妈总在吃晚饭前就出门了,所以我的晚餐就是这样解决的。
  早餐则是和妈妈一起吃。但是,早晨时的妈妈总是一脸没睡饱的样子,她会对我说:啊——刚刚只睡了三个小时,为了我的皮肤好,等你去学校以后,我一定要马上回床上睡觉才行。妈妈说话的时候很喜欢损人,即使在和我开玩笑,也爱用嘲笑的口吻。那种时候,我虽然表面上陪笑,心里却觉得一点也不好笑。她也经常指着我说我笨,然后转过身偷笑。因为她说为了我,才会做这个那个,所以我并不喜欢和她一起吃早餐。
  妈妈和我独处的时候几乎是不笑的;但只要真锅先生也在,她就变得笑眯眯的,所以,我在妈妈身旁的时候,总希望真锅先生也能和我们在一起。妈妈好像对真锅先生很有好感,和真锅先生说话的时候,总是轻声细语的,不过,她却从不进入真锅先生的印刷厂,顶多只站在印刷厂外的栅栏或门口说话。
  可能是谢谢他照顾自己的儿子吧?妈妈偶尔也会邀请真锅先生来家里吃早餐,那时家里就会变得明亮起来,不仅妈妈的脸上会出现笑容,真锅先生也会变得比平日更活泼、更多话,也会讲笑话逗我们笑。所以我很喜欢真锅先生来家里吃早餐。
  有一天黄昏,真锅先生告诉我一个秘密。他说:“听说小阳的妈妈和爸爸分手了。”
  我不知道妈妈和爸爸分手的详细情形,只知道爸爸好像是一个爱喝酒的人。不过,这些并不是妈妈告诉我的,而是真锅先生告诉我的。
  真锅印刷厂偶尔还会出现一位名叫辛岛真由美的女人。这个人就像真锅先生的妹妹,和真锅先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每次看到我坐在沙发上,她就很明显地表现出不高兴的样子,然后在离我有点距离的地方,不以为然地对真锅先生说:“那个小鬼还在这里!”
  真锅先生好像并不喜欢她,对她总是不太客气,有时还很凶。我经常远远地就听到夹杂在印刷机运转声里的咒骂声。真锅先生对真由美小姐说:“罗嗦!不要再来这里了!”
  “可是,是那个孩子耶!他是那个坏女人千鹤的孩子。你知道吗?”她说。
  我很讶异。我见过真由美小姐好几次了,但并不知道她认识妈妈。
  “哥哥,你被骗了,快点醒醒呀!”
  她发出笑声,嘲弄地说着。有时妈妈也是这样,所以我最讨厌装得很开明,却一肚子坏心眼的女人。
  真锅先生快步从机器那边走出来,他抓住真由美小姐的手,想把她拖到外面。
  我听到他们在外面争吵了一会儿。争吵的声音从敞开的窗户传进来,可是在印刷机的运转声中,根本听不清楚他们争吵的内容。因为他们在外面争执的时间相当久了,卯月君好像不知道接下来的工作该怎么处理,所以跑到门口,从玻璃门窥视外面的情势。看了一会儿后,他才回头看着我轻轻一笑,然后回到工作的岗位。从他的动作看来,他似乎也在为我操心。
  又过了一阵子,真锅先生终于回到印刷室了,他没有先去检视卯月君的工作,反倒走到我身边来。
  “小阳,对不起。”他抱歉地说,“真由美把你当成情敌了。”
  “唔?什么是情敌?”
  我正想问清楚,卯月君却叫了一声,真锅先生只好对我说“等一下”,然后走到里面去。真锅先生进去很久,我被漫长的时间压迫着,心里于是有“还是回家吧”的念头。但是,我一站起来,真锅先生就从印刷机佳面走出来,带我走到门外。
  我们走过院子,绕到后面的小屋那边。真锅先生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小屋门上的皮包形锁,让我进入小屋里。他知道我很喜欢这间小屋,所以常让我进去。这是真锅先生的秘密工作室,中央的桌子上,有一座黑色的大机器,机器上面有地球仪和天体仪。我曾经问过真锅先生那是什么机器,却没有得到回答。另外,不知道为什么,墙壁上还挂着人体解剖图和全身肌肉解说图。
  小屋的墙角有一个架子,架上摆着许多模型飞机,其中有些是真锅先生自己组合的。除了模型飞机外,架上也有模型船、机车、汽车,甚至还有小小的人体骨骼标本和人体模型,此外还有许多书。架上的那些书大多是杂志,有铁路模型杂志、电影杂志,和战斗机、外国汽车的图鉴。那一阵子真锅先生比较忙,没办法花太多时间在这些兴趣上,平常他只要一有空闲,就会来这间工作室做模型玩具。我对那些东西也很有兴趣,所以才会每天都泡在印刷厂里。
  真锅先生的左手总是戴着手套。冬天的时候,他戴着黑色皮手套,夏天就戴灰色布手套。他曾经对我说:因为以前出过车祸,所以现在左手不大能动。还说因为那个车祸,只好放弃工程师的工作。因为这个缘故,不管多热的夏天,他也绝对不会穿T恤。他总是穿长袖衬衫,然后卷起右手的袖子。
  虽然如此,真锅先生的手仍然十分灵巧,他所做的木工,足以媲美木匠,模型工作中再细微的作业也难不倒他。而且,他还是个非常聪明的人,我常常请他教我算数。他比学校的老师更会教书,让我觉得跟他学习是一件愉快的事。所以我想:如果他能当老师就好了。
  我很尊敬真锅先生的这些才华,我想他如果双手健全的话,一定会是一个了不起的伟人。他说小时候曾经想当火箭工程师或发明家,我觉得他是有那种能力的人。 ※の 精校E书 ※
  真锅先生也知道,只要一让我进入小屋,不管是什么样的情况,我的心情都会好转;所以每当我情绪低落,或为了某些事情而不高兴时,他就让我进小屋玩。这一天,他让我看他组合到一半的模型飞机,并且告诉我:等飞机组合好了,就带我去海边试飞。
  真锅先生坐在他偶尔在这里睡觉的床上,并且叫我坐在铁管摺叠椅上。平日真锅先生并不会在小屋里睡觉,但是,只要他高兴,他也会在这里睡。他拿起枕头旁边的汽车模型玩具给我,看着我玩了一会儿才说:“真由美的事,真对不起呀。”
  我抬头看他,然后点了一下头。
  “她实在太过分了,竟然对无辜的你那么说,真是个愚蠢的家伙!”
  那时真锅先生的眼神里,有我从未见过的憎恶眼光。
  “啧!真想杀了她。”
  真锅先生的口中说出这样的话语,让我吓了一跳。
  “她很嫉妒你妈妈。”
  “她认识妈妈吗?”
  当我这么说时,真锅先生的视线终于回到我身上。
  “嗯,她和你妈妈都在‘铃井’工作。大概是店里的事情让她们有一些不愉快吧!不过,大都和抢客人有关。小阳,你能了解这些吗?每个人都在为生存而奋斗哪!”
  “和我妈妈抢客人?”
  我问。但是真锅先生却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好像在思索什么。看了他的样子我还以为我问了不该问的问题。幸好真锅先生很快就恢复正常,开口说:“用抢客人来形容,或许不是很恰当……”真锅先生说,“真由美很想嫁给一位筱崎先生。他是‘铃井’的客人之一,是我们这一带一家小酒吧连锁店的小开,相当有钱。”
  “哦?”
  “这个人去过‘铃井’几次,但是真由美却认真地把他视为目标。”
  “嗯。”
  但是,这和我或妈妈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不明白。
  “真由美说那位筱崎先生对你妈妈很有好感……她就因为这样而生气。其实有什么好生气的呢?小阳的妈妈确实是个美人,是她自己不如人呀!”
  “嗯。”
  我除了“嗯”之外,实在不知道可以说什么,只好静默不语。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我应该要有“妈妈要被别的男人抢走了”的不安感才对,可是,我却一点感觉都没有。为什么我会那样呢?大概是小孩子总是相信妈妈,认为她不会为了别的男人,就放弃自己的孩子吧。而且,我当时还是小孩子,根本看不透母亲。
  “真由美太笨了,老实说出这件事绝对会有麻烦的。那家伙的个性固执,根本不会听别人的。”接着,真锅先生用我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轻声说道,“能破坏的,就要破坏!那家伙本来就是一个背叛者。和那种家伙在一起是堕落的开始,绝对会完蛋的。”
 
第三章
 
  有一天黄昏,妈妈出去工作了。我写完当天的暑假作业后,就跑到隔壁的真锅印刷厂。真锅先生正好不在印刷室,机器也都停开,只有卯月君一个人默默地在弄机器。我正想问“真锅先生在哪里”时,机器突然开始运转起来,于是我没有出声,便独自走到楼院。
  因为那间小屋门上的皮包锁是关着的,所以我想:真锅先生一定在里面。于是我快步往门那边走去。那扇门的门锁一旦开着门多半会往前松开一公分左右。我把脸靠在那一公分宽的细缝上,往里面看。我看到两个男人的背影,他们围在之前我说过的、我觉得很奇怪的黑色机器旁边。此时黑色机器的上盖是开着的:他们一边看着机器里面,一边非常专注地交谈着。只是,他们明显压低说话的声音,所以我听不到他们在谈论什么事。我觉得他们的样子有点奇怪。
  机器突然转动,让我吓了一跳。机器振动所发出来的声音并不是很大,和印刷机的声音很像。
  因为我靠在门上,一受到惊吓就振动到门,门内的人因此警觉到我的存在。他们两个人像弹起来一样,快速转头看我这边,一副想要冲上来打人的样子。他们那种样子,让我再度吓了一跳。
  和真锅先生在一起的那个人,以前我也在印刷厂见过几次。他个子比较高,一副自以为是、很骄傲的样子,所以我不大接近他。真锅先生快速地走过来,一手抓着门对我说去印刷室的沙发那边等我,快去!他说得又急又严厉,声音也很沉重。以前他从不会用这种态度对我说话。我才稍稍退后一小步,门立刻被关上,接着我就听到闩门的声音。
  真锅先生第一次用那样严厉的口气对待我。以前他也会叫我做这个做那个,但从来不是用这种命令的口气。因为我一直认为他是个绝对温和的人,而且是我真正的朋友,所以一时之间我愣住了,竟然不知如何反应才好。我在门口呆站了一会儿,还因为受到这个打击,掉了几滴眼泪。小屋里面的机器好像仍在运转,声音传入站在门外的我的耳中。
  我离开小屋的门前,准备如真锅先生说的那样,去印刷室里等待。但是我忐忑不安地晃到印刷室门口后,却突然不想进去,也不想坐在沙发上等真锅先生回来,便靠着墙站着。那片墙位于阴暗处,满凉快的。我就站在那里,听着蝉鸣。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听到一个高亢的声音,对着我说:“你呀!还在这里晃吗?不要打扰大人的工作,快点回去读书!”
  是真由美小姐。她原本站在印刷室的入口,现在慢慢地朝我走来。
  “这里不是你家,你明白吗,你家在那边呀!不要把别人家当成自己的家,老是跑到别人家里。为什么一天到晚都在别人家玩呢?不用写作业吗?”
  “我写好了。”我说。其实我并不想回答她,但是她那种责备的口气,实在和妈妈太像了,所以我忍不住脱口而出。
  “那么功课预习好了吗?复习好了吗?学生的本分就是用功读书,不是吗?好好用功读书!”
  她没有想到我会顶嘴,所以越说越生气。想要责备我的话,随便就可以找到好几个籍口,可是现在是暑假,用预习复习功课的籍口来责备我实在很奇怪。
  “还站在那里干什么?竟然敢顶嘴,太傲慢了。我们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可是很伟大的哟!”真由美说着,突然骄傲地笑了。接着,她又说了一句奇怪的话,“因为我是从外太空来的香具野公主。”
  “香具野公主?”我说。
  “对。我们店里都知道这件事。快点回去!你家在那边!”
  我的背离开印刷室的墙壁,正要朝自己家走去时——
  “真由美!”
  一个严厉的声音适时出现。真锅先生独自从小屋出来,并且毫不犹豫地往我们这边走来,同时对着真由美叫道:“你在干什么?不要对小孩乱发脾气,你的事和小孩没有关系。”
  “当然有关系!”真由美尖声回答,“是那个女人在耍手段!哥哥你要清醒一点!”
  “什么手段?哪有什么手段!这算是哪门子的手段?我一点也看不出来!” ※の 精校E书※
  “这就是她耍的手段呀!她让我们吵架为的就是破坏我们的感情。”
  “你认为她是会做这种算计的人吗?你头壳坏掉了吗?”
  “到底是谁头壳坏掉了?醒醒吧!哥哥,你被利用了,你被那个女人利用了!”
  “她利用了我什么?她要利用我做什么?”
  “她不是要你帮忙照顾小孩,她要的是钱!”
  听到真由美这样的叫喊,真锅先生终于忍不住吼道:“你忘了以前的理想吗?钱、钱、钱,你只想到自己的利益,我们难道是为了钱,才来这里的吗?”
  “这件事和哥哥无关。”真由美叫道。
  “是没有关系。但是,这个孩子和你也没有关系吧!”
  “有关系。这是我的战斗,不是吗?”
  “好,是你的战斗,那就不要在我这里撒野!要战斗去你的地方战斗,去你的店里战斗,这里是我的家!”
  “这里是哥哥的家吗?是那个女人的家吧!”
  “这是什么意思!你这个叛徒,脑子里永远只有自己。”
  然后,真锅先生就恶狠狠地走到真由美身边,拳头直落到真由美的头上。
  “好痛!”
  真由美嘴里喊痛,脚已不假思索地去踢真锅先生西装裤的裤脚。她一边踢一边喊叫:“那个贱女人,欺负我到这个地步!”
  “喂,你瞎了吗?打你的人是我,是我呀!张大你的眼睛,不是那个人!”
  听到真锅先生这么说,真由美更是放声大笑,并且尖声说:“那个人?那个人是谁呀?啊哈!太可笑了!什么那个人那个人的,听起来好像在说哪家的贵妇,你说的其实是那个妓女吧?”
  “够了!你这个大笨蛋,真想打死你!我不想再跟你有任何关联,你快滚,滚得越远越好。”
  “我不是为自己来的,我是为了哥哥你呀!”
  “你为了我什么?我受够了,你不要再来这里,不要再让我看到你!”真锅先生大声喊道。
  我一直躲在暗处看着这一切,眼前可怕的争执场面,实在不是一个小孩的心灵能负荷的。而且,因为是第一次看到真锅先生的凶狠模样,所以我的脚竟然不听使唤地颤抖着。
  真由美好像还想说什么,但是就在她的脚往真锅先生的方向迈出一步时,她脸上的表情却突然僵住,脚步也立刻停止,不再向前迈出。我转头沿着真由美的视线往后看,刚才和真锅先生在小屋里的那个男人,己经走出小屋,站在门外。
  真由美好像看到意想不到的东西一样,霎时呆立在原地,看着那个男人,但是过没多久,她便快速地转身,往反方向跑去。
  看到真由美跑了,我想我也该回去了,所以立刻转身跑回家。因为真由美一跑开,他们的注意力就会转移到我身上吧?我不想看到平常那么开明、温和的真锅先生情绪失控的样子。妈妈有时也会发出真由美那样尖锐的声音,我很讨厌那声音,总觉得好像可以把人的心挖出来一样。
  我独自在房里写暑假作业时,突然听到窗户的毛玻璃发出叩、叩的声响。打开窗户一看,真锅先生站在窗外,手上还抱着一个纸袋。
  “我带蒸地瓜来。肚子饿了吧,要不要一起吃?出来吧!”
  真锅先生微笑地说,他恢复正常了。看到这样的真锅先生,我才发现自己早就饿了。
  “这是后越屋家的老板娘亲手做的,刚刚才送来,是在水壶里蒸的哟。用水壶蒸的地瓜最好吃了。那个老板娘是煮地瓜的天才,她拿来送我,可是我不想自己一个人独享,想和你一起吃。她送来两个,刚刚才回去的。”
  于是,我和真锅先生并肩坐在真锅印刷厂与我家之间的石块上,一起吃蒸地瓜。蒸地瓜又软又甜,真的很好吃。吃了几口后,我竟然莫名其妙地掉起眼泪,真锅先生便说:“我替真由美向你道歉吧!她真是个大笨蛋。可是她以前不是这样的人,是开始做晚上的工作以后,头壳才变坏了。”
  我擦擦眼泪,抬起头看着真锅先生。他嘴里吃着地瓜,眼睛却看着别的地方。
  “这地瓜很好吃吧!”他转过头来,看着我说,“小阳要不要去游泳?”
  “没有大人陪的话,我不能去游泳。”我说。
  真锅先生先是无言地点点头,过了一会儿才说:“这样吗?我白天忙,所以也不能陪你去。不过,如果是星期六、日……可是星期日你妈妈在家。对了,小阳,你没有朋友吗?”
  “在学校上学的时间里,当然会和同学一起玩,但是放假的时候,就不太有。”
  “没有比较合得来的朋友吗?”
  我默默地摇摇头。
  “是吗。那你一定很寂寞。你大概不大喜欢暑假吧?”
  “我喜欢暑假。可是,有没有暑假都一样。”
  真锅先生又是沉默地点点头。才说:“有没有暑假都一样吗,小阳真的很孤单呢!”
  真锅先生又沉默起来。我很害怕继续被他同情,也对这突如其来的同情,感到不知所措,所以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老实说,我的确很寂寞,但是学校的同学大多很爱玩、爱闹、爱恶作剧,而且经常莫名其妙地虐待小动物,全身脏兮兮的又没有礼貌,根本不是我想一起玩的对象;当然也有少数人不是那样,可是这些人又只知道读书、补习,我和他们之间也没有什么共同的兴趣,当然也不会想找他们玩。所以说,我的寂寞和真正的寂寞是不大一样的。
  “我小时候也是这样,所以大部分的时间都是自己一个人看书,不太和同年龄的小孩子玩,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小阳也是这样吗?”
  我不大懂真锅先生的意思,也没有他那样的想法。
  “原来小阳也是孤独的啊。”他自言自语着,我则默默地吃蒸地瓜。接着他说,“我真的很喜欢小阳,觉得你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因为小阳是个好孩子,从来不会忘记事情,以后一定是个好人。所以,小阳,以后不管有什么困难,一定都要告诉我,好吗?不论发生什么事,我一定会全力帮助你的。”
  在我的记忆中,从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所以很高兴听到他这么说。我知道真锅先生对我说的话从来都不是说说而已,他是真的有那样的心意。
  “我们去吃东西吧,好不好?晚餐不能只吃蒸地瓜吧?你想吃什么,我的工作己经做完,下班了。”
  “可是,我刚刚才吃完这个。”我拍拍手上的地瓜屑说。
  受到刚才真由美那些话的影响,我今天不太想让真锅先生请我吃晚饭。但是真锅先生好像并不明白我的心情。
  “这样吗?肚子还不饿吗?那我们等一下再去吃好了。现在去海边走走好不好?不过己经黄昏,不能游泳了。”真锅先生说。
  从我家到海边的沙滩走路大约要七、八分钟,我们到达沙滩时,大阳己经西斜,风也转凉了,但仍然还有十来个人在游泳。海边的小路上,卖拉面的摊子已经开张。
  千滨这个地方的名字,以前好像写成星滨,据说是因为这个海滩的细沙形状有如星星。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星星形的细沙都被捡走了,早己看不到星星的形状,所以星滨才会变成了千滨(“千”与“星”的日文发音相同——注)。
  我把脚埋进细沙里。
  真锅先生说:“这个海滩真好。虽然小,但是很漂亮。”
  我点点头。老实说,我没有去过别的海滩,这个海滩是不是真的很漂亮,我并不是很清楚。
  “大自然的力量真的太神奇了,竟然能够创造出这么美好的地方;没有人工的雕塑,却拥有最完美的造型。这是人类无法了解的神奇力量。”
  我们走向守望塔。抬头看天空时,天上还没有什么星星,和看流星时那个深夜的天空截然不同,好像两个不一样的地方。
  “真锅先生。”我说。
  “什么?”
  “刚才和你在一起的男人是谁?”
  “啊,他吗?他叫赤座。”
  “赤座先生吗?”
  “嗯。”
  “是工作上认识的人吗?”
  “嗯。他以前在商工会议所工作,不过,现在在G市开了一间小酒馆。是一间有点奇怪的酒馆。”
  真锅先生说着轻轻地笑了。因为我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所以稍微犹豫了一下,才开口:“赤座先生和真由美小姐认识吗?”
  真锅先生抬头看看天空,思考了一会儿才回答我:“好像认识吧,我也不太清楚。”
  “噢——”我说。
  “我对那个女人的事没兴趣。”真锅先生说。
  我们走到守望塔下面。这个塔台相当高,真锅先生爬上还很新的木头阶梯,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插入塔台上小屋木门的钥匙洞。他转动一下钥匙,然后拉开了门。 ※棒槌 学堂の 精校E书 ※
  门窗都紧闭的塔台小屋,内部一片昏暗,所以我们进入屋内后,真锅先生并没有立刻关门。屋内很闷,热气中还混杂着一股木材的味道。
  真锅先生走到靠海边的窗户旁,用棍子撑起垂下来的窗板,于是屋内一下子亮了起来,海风也从窗户吹进来,把热气赶出门,屋里的温度一下子降低了好几度。
  这间塔台小屋是去年夏天才完成的,所以屋内墙壁和地板的木材木纹都还很清晰。真锅先生从印刷厂搬来的旧沙发,孤零零地靠在墙边。这间塔屋里,除了这个旧沙发外,窗边还有两张摺叠椅,让人可以坐在窗边看海。
  真锅先生把门关起来,然后一边张开摺叠椅,一边说着话。张开椅子时的咔吱声,让我听不清楚他说了什么,只知道他好像在说和透明人有关的事。
  “透明人?”我问。
  “什么?”
  真锅先生反问我,并且将椅子拉过来,用手指示我坐下。那只手是戴着灰色手套的左手。我坐下来后,他就说:“透明人是很悲哀的。”说完,他靠着没有装玻璃的窗户看着大海。远远的海面上,好像有一艘油轮,油轮的位置很靠近地平线,所以我估计油轮大约离我们有五公里远。
  “因为没有人能看见他们,所以也没有人意识到他们的存在,就好像他们根本不存在一样。而且,不管他们多么优秀,完成了多么伟大的工作,人们也不会夸奖他们,不会给他们鼓励。因为人类只会给看得见形体的人鼓励。透明人不仅没有形体,也没有名字,所以谁也不会给他们掌声。”
  “他们一开始就没有名字吗?”
  “不,他们原本是有名字的,但是,变透明以后,就会失去原有的名字。当他们变成透明以后,他们只有一个名字——透明人。”
  “变成透明以后,可以恢复原来的样子吗?”我问。
  “只有一次机会。”真锅先生说。
  “只有一次?”
  “嗯。”真锅先生看着海,回答我的问题。
  “地球人吃了变成透明人的药以后,身体就会变透明吗?”
  “嗯。”
  “身体变透明以后,要怎么样才能恢复原来的样子呢?”
  “大概五个小时后。药效过了之后,身体就会自动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只能恢复一次吗?”
  “有时候是因人而异的。有人吃了两次药,还能看到身体;也有人只吃了一次,就变成永远的透明人。”
  “好可怕哦。”
  “确实很可怕,没有事比那个更可怕了。可是,变成透明人之后,做了什么事情都不会被发现,所以那个诱惑是很大的,有人就是因为受不了这种诱惑,而吃了两次透明药,结果就永远无法复原了。”
  “无法复原的话,会怎么样?”
  “就只好以透明的样子活下去了。但是……”
  “一辈子都是透明的吗?”
  “对。不过,地球人变透明以后,很难活得长久。”
  “哦?为什么呢?”
  “你想知道?”
  “嗯。”我说。我对这件事非常感兴趣。
  “因为透明人的药,是用某种病毒制成的。小阳,你知道流行性感冒吧?”
  “嗯,我知道。”
  “流行性感冒的病毒,就是来自外太空的遥远宇宙。”
  “哦?真的吗?”
  我完全不知道这种事。
  “真的。以前我说过吧?宇宙空间里无所不有,病毒只是其中之一。病毒是飘散在宇宙空间里的生物,它们随着太阳风,被吹送到地球。太阳黑子增加的时候,太阳风就会转强。”
  “噢!”
  “随着大阳风来到地球外围的病毒,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纷纷降落到北极。”
  “唔?为什么?它们不是会在降落时和空气摩擦,而燃烧殆尽吗?”
  我想起之前在沙滩上看流星时真锅先生说的话,所以提出疑问。
  “物体才会与空气发生摩擦,并且燃烧殆尽。灰尘或病毒则是轻轻飘落,所以不会和空气发生摩擦,也不会燃烧。”
  “那样呀!”
  “所以,当太阳黑子增加时,流行性感冒的病毒也会活跃起来。病毒先是进入北极圈的候鸟——雁子的体内,随着雁子的迁徙,病毒于是散布到地球各地。例如病毒寄居在某些雁子的身上,当这些雁子迁徙到香港附近的某个村子时,病毒会先感染那里的鸭子和猪,接着又入侵人体,终于引发流行性感冒。病毒不会从雁子身上直接传染给人类的。”
  “为什么?”
  “病毒这种生物虽然会进入宇宙人体内,却不会进入人类身体组织。当病毒进入猪的身体后,病毒的DNA的某一部分与猪的DNA的某一部分交换之后,才变成可以进入人体组织的新病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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