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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日记:贺望东探案集-陈舜臣

_3 陈舜臣(日)
  “真的?”颜庄肩膀也抖动起来。
  “什么?有人掉下来了?”遥大鲸虽然在赌博,但听到有人掉下来了,金吾卫维持治安的本能也促使他不自觉地站立起来。
  “可能是的。”贺望东回答道。
  “什么可能不可能的,走过去看看不就清楚了吗?走,我们去看看。”看来他的工作本能已经将赌博嗜性扫去。
  三个人急忙朝院子赶去,熬过一整夜的人走路都有点摇摇晃晃,但这跟年龄正好成正比,年纪最轻的贺望东脚步最稳。
  “果然是从上面掉落下来的。”贺望东第一个确认道。而且还是最糟糕的掉落法,是头部先着地,头部已经像破碎的西瓜一样,但脸部还能分辨得出来。
  “这张脸好象见过。”大鲸说道。
  “什么好象见过,昨晚还跟我们一起吃过饭的。”贺望东已经分辨出躺着的人就是谢全。
  “啊,是吗?……哦,对,不错。”大鲸说点点头道。
  “怎么——怎么会那样的呢?”颜庄有些丧魂落魄地说道,好象还有点不敢看死人脸似地,眼光望着别的地方。
  “不要怎么怎么地了,快靠过来辨认一下是不是他?”大鲸催促他说道。
  “好,好——”颜庄的声音还在颤抖。
  “他是睡在哪间屋子的?”贺望东问道。
  “都是女佣人在安排,——好象就在这上面附近。”颜庄的回答不是很确定的样子。
  “大概是自殺吧?”大鲸将手臂抱在胸前说道。
  “不像,如果是自殺的话,应该再穿得整齐一点,你看他只穿着短裤,还很脏。”贺望东很有自信地说道,他用观察的眼光审视着说道,“但不排除突发的可能性……”他又补充道,他还不敢断言。
  “不是自殺的话,那是事故了?还是——”大鲸有点卖弄地说道,“——被杀?”他说完朝四周扫视了一遍。
  大鲸最后视线落在贺望东身上,似乎在等待他的结论,又似乎在催他快点作出判断。大鲸以前曾数次得到过贺望东给的暗示,从而解决了几个事件,有的直接就是给的结论。
  贺望东蹲下身子,确认谢全已经断气,他慢慢站立起来叹了口气说道:“一个内向而又胆小的人,即使做了什么坏事也不会大到哪里去的人……”
  “好了,感慨放在以后再说吧,先工作吧。”大鲸催促道。
  “工作?谁的工作?”
  “哦,是我的工作。”大鲸有点不好意思了。无论什么事情都依赖人家似乎也说不过去,一些基本调查工作总得自己先做起来,自己好坏还是一个金吾卫骑曹参军事,有着正八品的官位。“哎,这个谢全是几时住进来的?”大鲸问颜庄。
  “是昨天刚刚住进来的。”
  “他是来干什么的?”
  “是我让他来做我帮手的,……因为我对数字和记帐有点头痛,就让朋友介绍一个这方面能干点的人,朋友现在去了南方,他介绍了谢全。嗯——后来我跟他见了三次,觉得他还行,就录用了他。……本来说好明天,哦,就是今天,现在已经天亮了,今天开始就要工作了。”
  “这个人以前是做什么的?”
  “我也不太清楚,介绍他来的朋友说能够保证他,我就放心地要用了。”
  “嗯。”大鲸的问题提问完了,他将眼睛看向贺望东。
  贺望东静等了一会儿说道:“去向武候铺报告之前,我们先去看看这个人住的房间。”
  “好,这边请。……平时这时候已经要开始乱起来了,今天正巧还安静。”颜庄在前边引路。他将这个原来是旅馆的房舍买下来的目的是为了让自己手上的劳工有地方住以确保他们不离开自己,数天前他正好接下了怀德坊罗汉寺的修理工程,就将手头的劳工都派往那里,那里是提供住宿的工程,他就趁这里空闲下来的机会决定做些房屋修理的事情,晚上闲得慌了,才叫大鲸过来开局赌博的。
  去往二楼的楼梯很陡,天还没有全亮,脚下还有点黝黑,颜庄手里提着一盏小灯笼,当时用的蜡烛是用蜜蜡做的,很贵,有句形容奢侈的话就叫用蜡烛烧饭。
  谢全住的房间就在走廊第一间的左面,他的被褥乱糟糟地堆在床上,看上去就像刚起床的样子,如果是要自殺的人,可能会理整齐一点的吧。枕头旁边有一个小油灯,一个小火苗在摇摇晃晃发出微光,但房间本身倒还亮堂,因为朝着院子的门正半开着,朝外半开着的门在风的吹拂下一晃一晃的,油灯随着门摇晃的节奏在晃动,使得房间内的光线也在晃动。
  “哈哈,这是意外事故啊,你看门开着,那里本来有栏杆的,可是昨天拆掉了,而谢全不知道,于是开门后往外多走了几步一下子掉了下去。”大鲸说道,还为自己的结论沾沾自喜。
  “可是有点奇怪啊。”贺望东自言自语道。
  “怎么了?”
  “你的意思是他以为外面有栏杆而踩空掉落的?”
  “对,栏杆是昨天才拆掉的,颜庄对吗?”大鲸转过脸对着颜庄问道。
  “是的。”颜庄答道。
  “你看。”大鲸张了张鼻翼。
  “你是说他按照老习惯以为这里还有栏杆对吗?”
  “对。”
  “可是谢全还是昨晚刚刚住进这里的,是吗?”后半句贺望东是转头对着颜庄问的。
  “对,对,是的。”颜庄慌忙回答道。
  “刚住进去的人按照老习惯可对不上啊。”贺望东说的话完全是在理上。
  “哦,对,……”大鲸不得不承认。
  “老板,”贺望东没管大鲸的尴尬,用严厉的语气对颜庄说道:“这间房间内的东西不要去动啊,如果你动过的话就有可能被送进牢房的,明白吗?”
  “噢。”颜庄的脸色有点紧张了。遥大鲸也有点发楞。
  “喂,大鲸,天已经很亮了,你看清楚一点房间内的状况,记住了啊。”
  “好,我知道了。”遥大鲸其实还不清楚贺望东是什么意思,但他根据以往的经验知道听贺望东的话不会错。
  就跟没看过剧本的演员一样,遥大鲸装模作样地巡视了一下房间内,还拿起颜庄的灯笼朝房顶和四周墙壁照照。“嗯,天花板一半已经涂成黑色了,靠近门的部分还是木色,门背面涂成了青色,墙壁上挂着一幅字,上面写的是什么?太暗看不清楚……”其实房间内没有暗到看不清字的程度,大鲸没好好读书,字草一点他就看不懂而已。
  “哪里?哪里?”贺望东走进前去看,“哦,是阮籍的咏怀诗,小人计其功,君子道其常。是说小人只考虑能否成就功名,而君子只考虑是否合适吧。”
  “那我不大考虑功名的,就是君子啦。”大鲸自说自话地解释道。
  “就将这幅字作为参考带走吧。”贺望东说道。

  妓馆掬水楼二楼,贺望东正坐在桌子前为小凯写歌词。
  “还没有写出来吗,贺先生?”小凯停下正在为他后背扇扇子的手,将扇子放到膝盖上催促道。
  “我正在想句子。”
  “哪见你想过这么长时间的?”
  “刚才已经想好了,可又一想好象不符合你的歌喉,就又重新在起头。”
  “我真高兴。”小凯直率地说出了自己的感受。将自己很郑重地放在心头作词,焉有不高兴之理,她站起身子,将手放到贺望东的肩上。
  “怎么了?”贺望东放下手中的笔回头看去,与小凯的眼神交合,互相之间的来电已神会,他用手抚摩着放在他肩膀上的小凯的手指。接下来该干什么已经不用赘述,滋润的眼神和濡湿的身体都已经准备就绪,可是走廊里却传来了嗵嗵的脚步声,小凯无奈地抽下了放在贺望东肩膀上的手。
  “他做了,他做了。”遥大鲸人还没有进来声音已经传了进来。
  “什么他做了?”贺望东问道。
  “他还会做什么好事?”小凯看着窗口处用扇子啪嗒啪嗒地朝自己扇着说道。
  “哦,怎么不高兴了?啊——对了,是我来得不是时候吧?哈、哈。”他观察力是不错,可是那种笑法却让人下不了台。
  小凯将脸朝天花板上一扭,女人生气时的脸换一个角度观察的话,有时看上去还是很美的。
  “哦,对,是将颜庄抓了起来。”大鲸转脸对贺望东说道,现在再跟女人论理哪还论得清楚。“我派人潜入那个房间,让他躲在床底下。”
  “嗯,做得不错。”
  “哎,是的,可是,那究竟是为了什么?”
  贺望东曾严厉关照颜庄要保持房间的现状,既不能让人居住,也不能打扫,然后他叫遥大鲸让金吾卫派人悄悄地进入那间房间监视起来。
  据大鲸介绍,颜庄半夜偷偷进入房间,撤了门口的地板,正要用白色涂料往墙上涂的时候被金吾卫的人抓了起来。
  “果然是颜庄啊!”贺望东微微点头道。
  “可是,颜庄为什么要那样做啊?那天晚上他不是一直陪着我们在甩骰子的吗?那叫声和跌落的声音也是跟我们一起听见的。”
  颜庄是被抓了起来,但大鲸却不明白为什么要抓他。
  “颜庄做了什么很清楚,但他为什么要那样做却还不知道。”贺望东回答道。
  “喂,你不要说那种不讲责任的话好嘛,你不是说看住那间房间,如果有人进去要改变房间的现状就是犯人或者就是同谋犯的吗?”
  “是啊,所以我不是说已经明白是颜庄干的嘛。”
  “好了,你跟我说说吧,既然我已经将他抓了起来,等一会儿上司问我为什么要抓他我说不出个道理来多丢人,如果我就说进了房间的人就是犯人所以就将他抓了起来,如果上司再问我为什么我又回答不出那不太难堪了吗?”
  “好吧好吧。”贺望东看着遥大鲸苦笑道,“颜庄要想将谢全杀死,什么他是朋友介绍认识的那完全是谎言,他们之间一定有着很深的关系。”
  “那是,既然要杀死他肯定关系很深。”大鲸的语气有点急燥起来。
  “颜庄很清楚谢全住在哪里、有什么癖性,可能早就知道,或者是事先调查清楚的,两者必具其一。”
  “那又怎样呢?”
  “还知道他喝了酒后会稀里糊涂、半夜或者临晨会走出房间,可能是去小解,这些癖性颜庄都已经了解清楚,于是他搞清楚谢全原来居住地方的情况,将这间房间改建成跟他的房间完全一样。”
  “这些跟看见的情况不是一样吗?”
  “我看见了那个可以办这件事的人,那天在颜庄那里吃饭的时候从窗口看见的。”
  “是怎样的人?”
  “你也知道他,经常去西市的人都知道他,就是那个急饰师。”
  “噢,他做那种事情确实手到擒来。嗯,原来如此。”大鲸经常出入西市的演出小屋,还对急饰师的手段很佩服。
  “我后来马上让人安排跟他见过,他本来跟木工有所区别,只在急用的时候出来帮忙,当时我就觉得来得蹊跷。”
  “你跟他见了问出什么了?”
  “嗯,那天我们去之前,他早上就在那里,颜庄要他将房间改装一下,他还对要改装的房间觉得很奇怪,但为了工钱就照颜庄的要求去做了。”
  “就这些?”
  “对,就这些。”
  “诶——”大鲸搓着手叹了口气。
  将房间改装一下让客人居住进去,客人睡得稀里糊涂的开门走出来从没有栏杆的走道上跌落下去,这样能否将颜庄判罪吗?如果颜庄坚持自己根本没有意思要让他跌死的话那如何办?大鲸叹气就是在考虑这些问题。“看来得调查清楚谢全原来住的房间是怎样的,问他为什么要改装成那样?”大鲸撅着嘴唇说道。
  “回答一定是为了让客人居住得舒服啦,不是有什么坏意,完全是好意啦,比如鸿胪客馆就是为客人专门改装成他们国家式样的房间的。”
  “那可麻烦了。”大鲸皱起了眉头。
  谢全可能原来是住在一间顶上一半涂成黑色一半还是白木色的房间里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竹林七贤阮籍写的字,门的背面是青色,睡的床和油灯放的位置可能也跟原来的房间是一样的。
  “谢全这个人我查了,但还是没查出他来自何方。”遥大鲸按贺望东的指点做了一些事情,但接下来该怎么做心里又没有底了。
  “你们还在查?”
  “工作总要做的嘛,可是没有头绪,长安太大啦。”
  “在长安查不出他的来历,说明他可能是从地方上来长安还不久。”贺望东不失时机地指点道。
  “也许是的……”遥大鲸的反应不怎么热烈。
  “从地方上来的人会先到什么地方落脚呢?”
  “嗯……”
  “同乡聚集的地方啊,那个谢全有南方人的口音。”
  “看来还是对颜庄要严加审问。”遥大鲸想对他进行拷问,也许这样会加快调查的进度,但想到他那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又怕会得不到什么结果。
  这时候,曹茂进来了。曹茂就是以前为上司做过一点事而差点坐牢的翻译,后来靠贺望东的帮助拣了条命成为贺望东的奴仆又被贺望东放出成为了自由人,所以只要是贺望东的事情他都会舍命去做。
  “知道点什么了?”贺望东问曹茂,可能他正被命令调查这件事件。
  “我去江南人聚集的地方调查过了,他们都说不认识他,于是我就将他的相貌说给他们听,他们说那个人不是叫颜庄吗?”曹茂回答道。
  “什么,颜庄?”贺望东和遥大鲸差不多一起叫了出来。
  “对,他们是那样说的。”
  曹茂了解的情况是这样的:半年前,有个叫颜庄的人从江南丹阳来到长安寻找生活,他没有什么专长,三十多岁,身体不怎么结实又做不了体力活,于是他动起了回乡的念头。有人就对他说,有个跟你同名同姓的人在做劳工头,或许念你跟他同名同姓会照顾你一点生活,再说他也是江南人。那个人半带玩笑地跟他这么说道。哦,是吗?颜庄就随意地问了几句,还没有多问,恐怕对跟自己同名同姓的人问得太多会让人觉得奇怪。
  “可是,三天前,那个颜庄消失了。”曹茂最后说道。
  三天前正好是事件发生的时间。
  “你不会就这样回来的吧?”贺望东问道。
  “哎,我让他们带我到那个颜庄住过的房间去看过。”
  “怎么样?”贺望东问道。
  “他那里是平房,睡觉的地方抬头看见的天花板一半是黑的一半是白木的,……后门的背面是青色,打开后门就是茅坑。”
  “对了!”贺望东拍了一下大腿。
  “听说半个多月前有人去他那里问过颜庄的日常生活习惯和性格。”
  “就是那个人!”大鲸也急忙拍了一下大腿说道。
  “那间房间里还挂着这个东西。”曹茂从衣袋中拿出一个挂轴展开来。
  “啊!”大鲸禁不住叫了出来。
  已经死去的谢全的房间里挂着的挂轴跟这幅一样都是阮籍的诗句,虽不用比较也可以看出字体还是稍有不同,但整体上看上去是相同的挂轴。
  按照唐朝法律,一样是杀人,谋杀罪要比故意杀害和失手杀害的罪要重,故意杀害是在当时起的杀意,失手杀害是在格斗或争吵中而失手杀死,而谋杀是事先就有杀意有准备的杀害。
  连挂轴也事先准备好的话很明显是有准备的谋杀。
  “难道他还想死也不承认吗?”大鲸有点不安地自言自语道。
  “没有必要担心,”贺望东很有自信地说道,“那个劳工头颜庄恐怕不会只杀过一个人。”

  大唐长安的春天景色很美,长安的夏天也很有特色。石榴花和夹竹桃是当时长安的代表花种。妓院的院子里一般都培植着这两种花,艳丽的花色争奇斗艳,一到傍晚,妓院的院子里就会摆上一些古旧的桌子和长条凳,客人们手中摇着扇子在院子里纳凉赏花说笑,有美酒又有美女在旁,度过一段美好的时光。
  新昌坊颜庄稼的坠楼事件已经解决。
  贺望东叫了遥大鲸和朝衡正坐在掬水楼的院子里纳凉,小凯当然在座,还叫了那个年轻的胡姬碧云。
  “喂,贺望东,你真的一开始就觉得有疑问的吗?”大鲸手里拿着酒杯问道。
  “对啊,一开始就怀疑了。”贺望东毫不犹豫地答道。
  那个事件的真相是这样的:
  长江沿岸的丹阳城里住着一个头脑灵活但性格怪异的青年,他的名字叫谢全,他欺骗人家财物受到被欺骗者的追讨,但他却将人家杀害后逃亡他乡。后来他来到长安,却事业有所成就,当然他不敢用自己原来谢全的名字,而借用了自己小时侯一起玩耍的小朋友名叫颜庄的名字。
  可是,某一天,颜庄本人忽然来到了长安,听说有个跟他同名同姓的人在做劳工头,于是他想去跟他套套近乎弄个活做做。却吃惊地发现是自己小时候的玩伴谢全冒用了他的名字。冒用他名字的谢全跟他敷衍说自己由于某些原因是借用了他的名字,但不会白用,可以在某些方面照顾他真正的颜庄,但条件就是不能跟任何人说出这件事情。
  假颜庄开始调查真颜庄的原来的生活起居以及习惯性格等,谋划起杀害他的方法。他先让老实好说话的真颜庄对外说自己叫谢全。他已经了解到真颜庄喝酒后会神志不清,还习惯在黎明前睡眼朦胧地出门小便。知道这些情况后的假颜庄很快就制订出了谋害他的方法,他实在不放心在长安留着一个知道他有过杀人底细的人,即使这个人老实到极点根本不会揭穿他。也许名叫谢全的人死后还会阻断对自己的追捕,他还计划好了等一个多月后被埋葬的死者的脸腐烂得差不多后去向役所报告说那个死去的叫谢全的人就是丹阳的谢全。也许这里的役所会去照会丹阳,知道丹阳的谢全是个逃亡杀人犯时还会以为天网恢恢呢。
  可是,在这个计划刚完成前几步还没有几天,既在假颜庄还没有去役所报告前,贺望东已经让遥大鲸通过金吾卫照会丹阳役所让丹阳役所派了认识颜庄和谢全的人来。结果是再聪明的杀人犯也没逃脱应有的惩罚。
  “你一开始就怀疑是根据什么?”大鲸问道。
  “大鲸,这么美妙风流的乘凉时机不要再说那些无聊的话题好吗?”小凯用扇子敲敲大鲸的肩膀说道。
  “这个人就是这个脾气,不说给他听他会忍得住吗?”贺望东说道。
  “是啊,你只要给我大致解释清楚就可以了,后面我再也不提工作的事情了,我们尽情乘凉就是了。”大鲸回答道。
  “哪有尽情乘凉说法的?”
  “哈,我也是说顺了嘴,哈、哈、哈。”
  等大鲸笑声停了下来,贺望东说道:“那个被杀的人为什么那天晚上被安排跟我们一起喝酒,我一直觉得有疑问,又不是什么重要的客人,而且还告诉我们他喝酒的风格很不好,那样的话,更不应该叫他跟我们同席了。新昌坊那劳工头的旅店房间那么多,让他在别的房间喝酒不是也完全可以的嘛,所以更加是个疑点,那只有一个解释,就是要让我们看看这个人,为什么要让我们看呢?他是想说明,那个人被大汉带出去后他一步也没有离开过我们,他一直在跟我们赌博,所以根本不可能跑到二楼去将那个人推下来杀死。但是对于我来说,带那个人来跟我们一起喝酒是一种做作,是一种掩饰,所以我不会轻易相信那个坠楼是个事故。”
  “还因为看见了那个急饰师吧?”大鲸说道,他想指出,事件的推理成功并不是全都靠你的脑子,里面还包含着偶然的幸运。
  贺望东没有搪塞,很老实地点了下头说道:“是的,如果没有看见急饰师可能不会怀疑,就会认为坠楼是个事故了。”
  “那急饰师有功劳了。”大鲸毫不掩饰地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
  “可能是酒的功劳。”
  “什么?”
  “那个急饰师按照劳工头的指示改造房间的装饰,据说是在下午就已经完工了,完工后他就在厨房间喝起了老酒,而且是慢喝细斟的……所以,应该是酒的功劳。”
  “有道理。那么,为酒的功劳,我们也来干上一杯吧。”大鲸说着,举起酒杯一下子喝光了里面的酒。小凯马上又给他满上。大鲸喝酒很猛,今天也特别地早早就喝醉了。“小人——嗯——什么功?君子,嗯——什么……”他在想那个字幅上贤人的语句,但就是想不清楚。他摇晃着站立起来,手往前探索着说道:“我不是去小便哦……,搞不好也扑通掉落下去了……”
  朝衡和碧云不愿跟这样的醉人在一起喝酒,两个人走到了院子的角落。
  “哎呀,一只蚊子!”小凯用手中的扇子对着贺望东的脸颊拍去,她在给贺望东暗示,该让他们两个人单独呆一会儿。
  “知道了。”贺望东站立起来,笑了笑,用手摸着脸颊。
第五章 歌女与舞女

  “有什么可以发财的事情啊?”
  最近,金吾卫的骑曹参军事遥大鲸见人就会这么问。金吾卫等于現在菂伀安部,里面的人见面哪可能老是说发财的事情。
  “怎么了,突然间变得那么势利?”来自于远远的东方之国的贺望东已经把这里当成了第二故乡,他有点担心地问遥大鲸。
  “没什么,只是尝到了金钱的魅力,不好好用钱会受罚的。”
  “你才刚刚知道?”
  “是啊,出身太好,家里没有教过赚钱的事情。”
  “你是急着要钱用吧,要多少?我可以借一点给你。”
  “急倒是不急,用在哪里也还没有想过,但钱的力量实在是大,连官位也可以用钱买呢。”
  “哦,买官位啊。”贺望东答道,心里已经知道了他说话的意思。他听说过遥大鲸的一个同事最近刚升任长史,长史的官位是从六品上,地位已经很高了。可是,原来一直跟他肩并肩的遥大鲸自然觉得很没有面子,说他是靠走后门用金钱买来的也不难理解。那人叫段靖,并不见得有什么才能,从工作实绩上也比不上常得到贺望东提示而屡建业绩的遥大鲸。
  “那个姓段的家里很有钱吗?”贺望东问道。
  遥大鲸摇摇头回答道:“不是,他是个孤儿,是他叔父将他领养大的,叔父也只是个小商人。”
  “那他根本比不上你有钱啊。”遥大鲸的家境是很富裕的。
  “嗯……可是……”大鲸吱吱唔唔地。
  “可能人家有才能吧。”贺望东故意这么说道。
  “不,那是不可能的,那家伙根本没有什么才能,是个蠢货。”
  “你可能不明白,人家自有他好的地方。”
  “哪里喔,要说他的长处,只是在酒后会跳个舞给大家助兴而已。”
  “他舞跳得很好吗?”
  “也不见得怎么好,只是让人笑笑啦。”
  “你有没有他用钱买官的证据呢?”
  “没有明确的证据,但大家都在传说。”
  即使有证据也没什么,因为当时要上有权势的人家里,手上总得带点东西,这也有利于对自己职位的升迁。这种做法不只唐朝,连现在也还是老样子。
  唐朝对从六品以下的官吏的任命是由吏部来做,当时还采用举荐的方法,被举荐的人在任上如果有了什么差错也会牵连到举荐人,轻一点会被降职,重则受到处罚,所以人们轻易不随便举荐。
  可是如果受的礼很重,也许就会举荐一下,当然条件是要当了官后注意自己的言行,每月要报告自己的近况。
  “那家伙肯定就是这么做的,一定花了很多钱才谋到了长史的位子。”遥大鲸眼睛发绿嘴里嘟嘟囔囔地说道,“好,我也搞一点钱去买个官位。”似乎想起来似地问道:“有什么可以赚钱的事情没有?”
  “你算了吧,又是赚钱啦又是搞钱啦,不怕掉自己的身价吗?”贺望东忍不住说道。
  “有了,有了。”
  一天,遥大鲸来到贺望东常来常往的平康坊掬水楼的包房,开口就这么叫嚷到。
  “什么有了?”贺望东有点不耐烦地问道。他的监护人真人莫问最近老在唠叨他来往于妓院太频繁,使得他不敢象往常那样,已经减少了在掬水楼露面的次数,既然来了当然想好好放松一下自己的筋骨,却又遭到遥大鲸的打搅,心里有些不痛快就说话也不太投机了。
  可是,遥大鲸却不是那种会察言观色的人,还是自顾自地说道:“就是上次说过的赚钱的事情。”
  “那好啊,你去大大地赚上一票,如果愿意分给一点的话,就拿来好了。”贺望东说道。
  这时正好小凯进来,就问道:“要拿酒来吗?”
  “不是。”贺望东苦笑道。
  “其实能不能赚钱还不知道,但动动脑筋的话是可以赚钱的。”
  “好象还蛮麻烦的嘛。”
  “所以要来借你点智慧啊。”大鲸有点死皮赖脸地说道。看来这次的赚钱机会没有贺望东的智慧大鲸就会没有信心了。
  “智慧也不是取之不尽的东西,再说不是简单地就能得到的东西。”
  “哦,就是跟取之不尽有关啊。”大鲸接着迫不及待地说明起来。
  群贤坊有个叫王久的大富豪,整个长安没有人不知道他的名字。群贤坊位于长安城西部的中央地带,从长安城三座西门中间的金光门进来就是,它的东边邻接着热闹的西市。坊内有真心尼寺和真化尼寺两座尼姑庵,由于靠近西市,所以坊内还有不少商人的住宅。
  王久从事的职业按现在人的说法叫金融业者,他不仅贷款收取利息,自己还做些生意,也委托人家做些生意,他跟全国的商人都有业务来往,他经手的商品,只要他买进,该商品的价格很快就会劲扬;相反,他卖出的东西,很快就会暴跌。所以,王久对身边很注意保密,他下面有三个助手,每月会定期聚会两次,讨论并制定一些买卖方针,三个人都是他的心腹,受到他绝对的信赖。
  可是,最近,只要王久定下要买入的东西,总有人会先于他下手买入,而他要卖出的东西也有人会比他先卖出。这样一来,本来可以贱买贵卖的东西受到了干扰,让他承受了巨大的损失。这样的事情不是偶然发生,已经重复发生过二、三次。
  肯定是有人在泄露机密。但是王久却不想怀疑自己三个心腹。“要让我怀疑其中的一个,还不如让我去死。”他是这么对人说的。王久思虑再三,就来跟外甥的朋友遥大鲸商量,他想遥大鲸是金吾卫的官员,可以帮他解开这个谜。“如果能够帮助解开这个机密泄露的谜,相应的礼金是不能免的,一定请帮助我。其实这不是金钱上的问题,而是心灵上的问题,我就是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泄密。”王久是这么对他说的。
  “相应的礼金大概有多少啊?”遥大鲸毫不客气地问道。这种厚脸皮也可以说正是遥大鲸的一个优点。
  “你看这样行不行?”王久伸出两个手指问道。
  遥大鲸侧头思考,因为他不知道单位和具体数量,不敢回答。
  “黄金。”王久感觉到了就补充说道。
  “二十两?”遥大鲸声音很轻,因为这个数目对他来说够大了。
  “不,”王久慢慢摇摇头说道,“是二百两。”
  “二百两?……”遥大鲸暗暗吃惊地回问道,但很快他就点头应承了下来,“好的,我来帮你查。”并不是他有信心能查清楚,而是报酬的数目太有吸引力,再说,受委托的事只要跟贺望东商量的话说不定就能得到指点迎刃而解,他本来就没事晃着,有点事情给他干干,还可以分点好处给他。遥大鲸自己心里这么想着,还以为能够揽点事情给贺望东做做是对他好,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接受了下来。于是他从群贤坊出来后就直奔掬水楼来了。

  “二百两啊。……”贺望东咂嘴道。
  黄金二百两可不是个小数目,据《旧唐书》记载,在玄宗皇帝时代,刑部尚书为了将自己的政敌御史大夫赶下台,通过向杨贵妃贿赂金五百两才达到了目的。又据文献记载,日本有个叫丹仁的人为了入唐,通过给翻译二两沙金才被核准了入唐的资格。
  所以当遥大鲸看见王久伸出两个手指的时候以为他是想说二两,而他故意说成二十两以表示二两是不是太少了点,结果人家的意思却是二百两,不禁大吃一惊。
  “你能帮我解开这个谜的话,就给你五十两。”大鲸说道。既想全部依靠他的智慧,却只给他四分之一的报酬,可见大鲸的私欲之厉害,但他没有将王久说的二百两缩小,所以又证明他不是个阴险小人。
  “我倒无所谓礼金多少,你先将事情详细说明一下。”贺望东说道。他并不是对金额有所计较,而是因为对方愿意出那么大的金额,说明了事情的严重性。他对自己是什么人都还没有搞清楚,所以他对谜的挑战成了一种习性,只要听说是个难解的谜,就会被吸引住。
  于是大鲸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明了一下,他最大的优点就是能将事情讲得清清楚楚,其实在他讲解的内容中,答案已经藏在其中,但他本人就是怎么也察觉不了,反而要靠贺望东这样的人给他提示出来。
  财阀王久的商务秘密会议都是在他群贤坊公馆内进行,一般会准备好酒食,边吃边制订方针。三个助手分别叫赵能、卢维勉、吴长乐,酒席上还有三个侍女陪着。“麻烦的是,王久对三个侍女也很信任。”大鲸说道。
  “王久很会用人啊,所以才能积大钱。如果不相信所用的人,说明气量小,气量小的人积不了大钱。”贺望东说出了自己的金钱哲学观。
  “嗯,他的性格是太易信人,尤其是女人,其实根本不值得信赖他也会去信任。”
  旁边的小凯忍不住插嘴道:“哼,女人不值得信任,你不也是从女人肚子里出来的吗?”
  大鲸的耳朵里是不会听进这种抗议的,他对于不合他意思的声音一般不会拿它当回事。“三个侍女不得不信任啊。”
  “为什么?”
  “她们一步也走不出公馆大门的,也不准她们跟其他人说话,所以不会从她们三个人身上泄露秘密。”
  “是嘛……”
  像王久那样的富豪生活就像帝王一样,公馆里设有后宫,王久已经六十开外,不再有能力与太多女人周旋,但眼睛和耳朵的欣赏能力或者说其贪欲更加增强了,他养了六个歌妓和六个舞妓,都藏在后宫,也不让她们与外界接触,有秘密会议的时候才挑她们中的三个来陪酒。因为不是单纯的陪酒,她们都有艺在身,所以很受尊重。他的公馆里还使用着各种佣人杂役将近五十人,她们可以外出供使唤和买一些生活日用品等。
  当时在富人家里做佣人的跟奴隶差不多,可以看成是主人的财产,主人将他们可以自由买卖,按照用途价格也不同。只会打扫的佣人跟有唱歌技艺及舞蹈技艺的人价格相差数十倍乃至数百倍,有些歌技舞技高超的人还被当作宝贝深藏起来。当时的风气如此,有钱人家必备接待客人的家妓,据说连不太富有的白居易也有两个家妓,所以大富豪王久拥有十二个家妓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从人数上来说还不算太多,但他拥有的却是一些高等级的家妓。
  “王久的商业战略秘密的被泄露是从他的对手的一些手法上发觉的吧,那人是谁,应该已经清楚了吧?”贺望东问道。
  “那当然,对手很强大,所以王久才头痛的。”
  “是谁?”
  “三阶教化度寺。”
  “噢……”贺望东颔首。
  三阶教是隋朝时创立的佛教中的一个派别,其教旨按程度分成阶段,让一般信徒和高级信徒都能找到适应自己的阶段,它有三个阶段,所以叫三阶教。化度寺属于三阶教的寺院,它在离群贤坊二个街区的义宁坊,正好在开远门附近,它是隋朝的齐国公的老宅地改建的,当初叫真寂寺,后来才改叫现在的化度寺,寺院中有个很有名的仓库叫无尽藏院。当初的寺院跟现在差不多,也在从事商业活动,其中的佼佼者就是这个化度寺。
  当时的建筑都是以木造结构为主,人们很怕火灾,长安大街宽度达到一百五十米恐怕也跟防止火灾有关,有些贵重的东西人们不敢放在自己的家里,人们就寻找一些地方存放。化度寺占地很大,里面的无尽藏院建造得很牢固,又是佛教圣地,人们开始将家里的财宝存往无尽藏院,无尽藏院是寺院的库房,管理人员是和尚,人们有理由可以放心让他们保管。保管不收费用,但施主自然会以相应的布施作为保管费交给他们,这种方法可以说是最早的保险箱业务,寺院以这些费用开始了借贷业务,又逐渐发展,开出了质当铺子。既然要将财宝寄放在那里,何不将它质当从寺院方面借点钱用用呢,当然利息很高。于是商人们从寺院借贷资本,做了买卖后再还清本利,寺院尝到了这种方法的甜头,于是自己也开始做起委托买卖的业务来。
  无尽藏是佛教用语,意思是慈德包容宽广无穷,现在用在寺院的库房的名字上,将佛教的原本含义简化成算术之道,也将寺院内的和尚们变成了商人,甚至让他们变成了冲破樊笼的乱法者。
  当时长安的大商人碰到一起都会谈论寺院商人的恶行,当大商人代表王久知道了其中最大者化度寺盗取他们的商业秘密后很是愤怒,如果仅仅是同行,他最多会觉得对手厉害,只能再想办法避之或另行想法与之斗法,可现在的对手却是寺院,所以他想无论如何先要设法堵住泄密的漏洞,他提出要出二百两黄金做赏金的心情也可见一斑。
  “这是商人与和尚的斗法啊,真血腥啊。”贺望东叹了口气。
  “我管他血腥还是焦腥,二百两可是货真价实的东西。”大鲸扬起脖子将小凯倒来的酒喝尽,又继续说明。
  王久的三个助手从年龄上排,最大是赵能,七十二岁,在王家工作了五、六十年,是个可以绝对信任的人。
  “再怎么值得信任的人,一老,也有可能无意中泄露机密啊。”贺望东说道。
  “我跟他见过,他年纪是老,但脑子可不老,甚至比年轻人还要脑子清醒。”大鲸回答道。
  最年轻的吴长乐是四十六岁,他是王久夫人的尛弟,他应该不可能做出背叛的事情。卢维勉,五十二岁,做事情很守约,王久称他是当代的尾生。尾生是春秋时代的鲁国人,曾跟一个女人约好在桥下见面,到了约会时间那女人还没来,后来下起了大雨,河水猛增,尾生还是等在那里抱着柱子没有离去,最后他是抱着柱子被超过他头顶的河水淹死的。所以尾生这个名字代表了老实诚信至极,王久认为要是怀疑他的话,世上就没有可信的人了。
  另外在秘密会议上露面的三个女性是跟外界隔绝的人,主人也没有怀疑她们。
  歌妓名叫张杏君,只有二十岁,从小在王家长大,接受过特别教育,不知道王家以外的世界。最知道外面世界的是舞妓刘芳梅,原来在平康坊做舞妓,快四十岁时赊身来到王家,她的舞蹈很优雅,擅长那种速度比较慢的飘洒舞步。可是玄宗皇帝即位以后,世上风气崇尚活泼健壮,王久为了让来客喜欢,后来又找了一个擅长于快速舞步的舞女史春燕,她的年龄二十多岁。
  王家公馆内除了五十多个女佣人外,还有男仆人一百多个,其中还有十几个丧失性机能的宦者,他们主要负责后宫的警卫。后宫用高墙厚铁门围着,家妓们就像笼中的鸟一样生活在里面。
  “每个月有二次,王家会召集亲朋好友,当然人数不会很多,让这些家妓一展技艺,也不会像上次烟雾女人那样让她们给外人扔纸团,因为客人们都是在离开她们的二楼观看她们在院子里的表演。”
  “是吗?一样让人家观看的话,不是让人家近一点更好吗?”
  “那就是有钱人家小气的地方啊。”大鲸一边酸溜溜地说着有钱人的坏话,一边在想着如何使自己成为有钱人。

  结果达成一致意见,两个人决定去观看一下王久家一个月两次的“名人会”,当然不是公开地。
  据说这种聚会只邀请有相同爱好的人,希望懂舞蹈会欣赏乐曲的人来观看,好象是主人为了展示自己的宝贝似的:怎么样,美妙吧?无论歌妓也好舞妓也好,并不是说人多就好的啊。他似乎想表明这种态度。
  贺望东忍受着爆发户挥金如土排场的折磨观看着,而大鲸却看得津津有味,但他却也在忍受着一种感情的折磨,本来跟他脚碰脚的同僚现在成了他上司的段靖也在观看者中。段靖在里面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他对舞蹈本来就可以发表一些自己的独到言论,连大鲸也不得不说他的特点就是会跳一点舞。
  “哎哟,大鲸兄,你也喜欢看歌舞啊?”已经升任从六品的长史段靖故意大声向大鲸招呼道,口气中显露出别是走错了地方吧的意思。
  “哎,我大鲸偶然也会欣赏一下舞蹈的哟。”大鲸挺挺胸回答道。
  “春燕的舞蹈在别的地方已经看不到了,你看她那种停顿回首的亮相,洒逸的舞姿就是与众不同。你请慢慢欣赏吧。”主人王久向贺望东说明道。
  贺望东是以洛阳来的舞蹈迷的名义接受王久招待的。这次被招待观摩的人有十几个,幸好里面没有熟人。大鲸是作为他的同伴陪同来的。
  贺望东坐了下来,可是旁边的段靖还没有落坐的意思。
  “您不坐下吗?”他对段靖问道。
  旁边的主人王久代替他回答道:“这一位一直是站着看人家跳舞的,他说要看出色的舞蹈不能自己太舒服,需要自己吃点苦才能理解舞蹈的真髓。当然那是他个人的见解,我们上了年纪的人可没那能耐。”王久这么说明道。
  那时侯,中国的舞蹈受到西域的影响,舞蹈的速度已经开始快了起来。白居易的《乐府》中对胡旋女有这么几句描写:“胡旋女、胡旋女,心应弦、手应鼓,弦鼓一声双袖举,徊雪飘飘如转蓬。……”胡旋女是指从撒马尔罕来的舞女。春燕是中国舞女,可能她采用了西方的舞蹈方式,自成一派。王久又说明道:“她没有师傅,都是自己闯出来的。我喜欢舞蹈,已经看了许多年,春燕这种舞蹈的跳法还没见过。”
  笔直地奔过去突然停下脚步,原地一个转圈后弯下腰,一只脚伸向空中,双肘朝身后弯成一个小圆圈,人柔软而跪……身体像波浪摇晃,强大力量爆发后的圆滑蠕动蜿蜒。
  “有种抑扬顿挫,就是说有段落。”贺望东似乎在自言自语地说道。
  王久听见了赞叹道:“哦,不愧有专业的眼力,春燕的舞蹈生命本身就是一种短小段落的重叠再到长舞。”
  “嗯、嗯。”大鲸在旁边似乎很在行地应着,身体和头部跟着摇晃。
  舞蹈在左旋右转,跳舞的人还不知道疲倦,但看的人眼睛都已经跟着转得有点吃力了。
  春燕的舞蹈结束后是杏姑娘优雅的歌声。歌舞结束后在对着院子的露台上准备了宴会,宴会后客人们纷纷告别离开,贺望东和大鲸留到了最后。贺望东从桌子旁站起身体对主人王久说道:“谢谢丰盛的宴会,祝主人的事业日益隆盛,这次的商务就是说采用盐商的银票做出要收购蜀川绢罗其实是要购买南方蜡染布的计划也能顺利成功。”
  “什么!?”王久像弹簧一样从椅子上弹跳起来。
  贺望东微笑着望着他。
  王久自有吃惊的理由,因为刚才贺望东嘴上说出的正是他们两天前秘密会议上定好的商务行动,而那行动只有三个助手知道,今天的歌舞会上三个助手一个也没有露过面,助手们及其部下还没有正式采取行动,因为那要等他王久发出行动号令时才会一起行动。
  “你怎么会……?”王久眨巴着眼睛。
  贺望东回头看了看大鲸说道:“一切都被这位遥先生看破了。”
  大鲸很吃惊,但他为了掩盖自己的尴尬,不断地干咳着。
  “能否告诉给我听啊?那谜……”王久迫不及待地问道。
  “可以,但有个条件。”贺望东说道。
  “什么条件?”
  “那个舞妓可否用五十两黄金卖给我?就这个条件。”
  王久考虑了一下回答道:“可以。”
  “好吧,后天告诉你。”贺望东给王久弯腰行了个礼后告别。
  “哎,你行吗?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一点也没头脑,又是什么被我看破了,还要后天告诉他……”遥大鲸在回去的路上不断地拉贺望东的袖子要打听清楚。从群贤坊到平康坊的掬水楼有不少路要走。
  “你放心好了。”贺望东很坦然地说道。
  “还要将那个舞妓用五十两黄金买下来……五十两是不贵,可能还太便宜了。可是钱呢?”
  “遥大鲸先生不是会得到二百两的赏金吗?按你说的,我不是可以得到五十两吗?”
  “哦,那是没错,可是……谜已经解开了?”
  “对,那其实很简单。”
  “简单?”
  “对,你见过跳字舞吗?”
  “嗯,去年在内殿看过一次。”
  “就是它啊。”
  “哎?”大鲸突然站住往膝盖上拍下去,可是手在快要拍到膝盖时停住了,“可是,那要几百人才能跳啊。”
  字舞就是由跳舞的人排成文字,一般需要数百人一起才可以排列出一系列文字,现在在大型体育活动的团体操中经常采用。在唐朝曾经有过圣寿舞表演的记载,舞蹈人员有一百四十人,排列出“太平万岁”以及“圣超千古道泰百万皇帝万年宝祚弥昌”等十六个字,这十六个字是一百四十人先组成一个圣,然后突然散开再组成超字,一个接一个排列出来,据说还曾用过九百人的大型舞蹈团表演过。
  用人跳舞排列文字当然可以不通过跟外部接触就能将信息传递出去,可是,王久家的舞蹈是一个人独舞,不可能排列出文字。
  “再简单的字至少也要十个人吧。”大鲸说道。他的意思似乎在说你别瞎扯乎。
  “不,一个人不是不能写字。”贺望东说道。
  “嗯,是啊……”大鲸双臂盘在胸前思考了一会儿又说道:“在地上躺直的话,是个一字,身体扭曲起来可以成为乙字……大概就是这种程度吧。”
  字舞是通过舞蹈者的身体状态、排列组合以及衣服颜色来搭字的,一个人再怎么换衣服也搭不出象样的字来的。
  “哪里啊,一个人照样可以舞出几句话来。”贺望东充满自信地说道。
  “难道……”
  “团体舞是搭出字后停顿下来让人看出字体的,可是我说的一个人跳出字舞是指这个人动作的线条构成字体。那个叫春燕的舞妓以自己的身体为笔在那里写字,她段落分明的舞姿说明到这里一个字写完了,当然不注意是不会理解的……我当场就看出她舞出的话就是我刚才跟王久说的要购买蜡染布。”
  “真的?”
  “对,从二楼看下去看得更清楚,而要读字的人还是站着在看,还要清楚。”
  “站着在看?……喔,那么是那个段靖?”
  “对,一定是他,我观察过他的动作,他边看边用手指在膝盖处比画着,他是边看女人的舞蹈动作边在转换成文字。”
  “那畜生!”大鲸声音很大,跟他擦肩而过的路人吃惊地回头张望。
  “搞懂了就不是什么难事。”
  “那你为什么不当场将段靖那家伙揭露出来啊?”
  “我怎么会让他逃脱呢?我还要作一些取证的事情,事情还是稳重点好嘛。”

  遥大鲸这个人自己找出问题的关键似乎不行,但是让他跟着办事却很在行,而且雷厉风行。这次的事对他来说更是有益在先,盗取王久商业秘密的对象又是阻他升官之路的段靖。
  “可是,从法律上讲他不一定是犯罪哦。”贺望东说道。探知对手,抢先下手是商业活动的一个重要部分。如果能证明他从化度寺接受过贿赂,也许就能起诉他,当然名寺化度寺的名誉也会受到损伤,从化度寺的角度来说恐怕是会想方设法避免事情的公开化。
  “我只要段靖能低头认罪就行了。”大鲸倒没特别在意。
  整整一天过去了,他该做的事情也做得差不多了。“春燕已经向王久都交代了。”大鲸将段靖叫到一个没人处讹他说道,当时也没有法律规定不得骗口供,诱骗或其他手法都没有禁止。而段靖又没有办法跟春燕联系核实,更不可能找机会跟她说话。再说遥大鲸能够说出那天春燕舞蹈的文字意思,他只能认为是春燕自己坦白出来的。
  “大鲸兄,真的很惭愧,我实在需要钱来养家活口,我是孤儿,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再受苦,所以只想着如何能升上去多捞点钱,于是就听了化度寺的建议……”段靖说着低下了头。
  遥大鲸心里很满意,听了段靖的话也对他有些同情,于是拍着胸脯说道:“好吧,我跟王久去说说,尽量不让事情闹大。”
  “那你那位洛阳朋友也知道这件事情了?”
  “嗯,我告诉过他。”大鲸含糊地说道。
  “那要想法糊住他的口啊。”
  “是啊,他口气还不小呢,说要想不让他说出来的话,要这些……”遥大鲸说着伸出一个巴掌。
  段靖为了不让遥大鲸改变心思赶紧进屋拿了五十两黄金放到他面前。“不知道春燕怎么样了?”他担心地问道。
  “段兄,你跟春燕是什么关系啊?”大鲸问道,“不过如果你不想回答的话也没关系。”他又补充道。
  “我也不是想瞒你,她跟我从小认识,都是孤儿出身,我比她大五岁,小的时候无心地说过等大了以后要结为夫妻。”
  “那你是骗她了?”大鲸知道段靖已经跟上司的女儿结婚,还生了几个小孩。
  “那时候大家都还小,不过是说说玩玩,我说过也就忘了,等大了,自然就跟人家结婚了。可是,春燕却没有忘记。……等到再见面的时候,我已经有了妻子。”
  “那人家春燕不是说着玩的,她是真心的了?”
  “好象是的。”
  “她生气吗?”
  “没有,她没有生气,她还说如果可以为我出力的话她什么都愿意做。”
  “那……”遥大鲸肚子里暗暗骂了一句:“畜生!”暗想道:这家伙还真有福气,小时候就遇见这么个好女人!大鲸胸中燃起妒忌的火焰,但他还是没有在脸上显露出来,只说道:“真是个好女人啊。”
  “岂只是个好字啊,她简直就是菩萨。”
  大鲸哑口无言,心里很不舒服。
  “她学的是撒马尔罕的快速舞步,我想出了用她的舞蹈写字的方法。……在我还是孤儿的少年时代得到过化度寺的照顾,一直想要报答,春燕也有这样的想法,她也曾在化度寺的慈善房寄养过一段时间。所以化度寺一提出,即使于道理上讲有些不太对头,但我们都接受了。……这对有很好家庭教育背景的大鲸兄来讲是不能理解的。”
  被他这么一说,遥大鲸也无话可说了,自己家庭出身好反倒成了一种不好意思。
  化度寺想知道商人们的秘密,寺院想做生意,但又没有专业商人的商业素质,虽然照着商人们的做法在做生意,但就是无法赚钱,跟着商人们的做法做,在时机上往往会落后半拍,于是化度寺的经商者想到了为何不在商人们做之前就先行一步,而不是跟在他们后头呢?段靖是在化度寺慈善房长大的孤儿中最有出息的一个,他经常来寺院,还接受寺院的经营者的一些业务商量。正好这时候,舞蹈爱好者俱乐部的王久想要找一个会跳西域快速舞步的舞妓,段靖觉得这是个绝好机会,他知道王久会在开秘密商务会议的时候让艺人陪酒的习惯,他还会在家里每月开两次歌舞会,段靖是他歌舞会的长客之一。于是段靖就将这件事情跟春燕讲了,春燕二话没说就接受了下来。“她是很积极地接受的。”段靖说道。
  “是吗?是吗?”大鲸有点心意阑珊地回答道,心里暗道:“好了,你不要再说了。”
  平康坊掬水楼的一个房间内歌妓小凯正在闹着别扭。因为贺望东跟她说我准备买一个舞女。“好啊,你就赶紧买吧。”小凯将头扭过一边,生气地提起手中的握着的葡萄美酒酒瓶仰头灌了一大口。
  “喂,你这样猛喝对身体可不好啊。”贺望东劝说道。可是小凯根本不愿听。“喝不喝酒是我的自由,就跟你买不买舞女是你的自由一样。”说完她又喝了一大口。
  贺望东正在尴尬,遥大鲸来了,给他解了个大围。遥大鲸将跟段靖之间说的话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小凯背朝着他们装做不愿意听的样子,但一句不漏地都听在了耳里,她听到最后几句开始抽泣起来。“春燕真可怜,她一定是想赎身获得自由,……我也用我的私房钱凑一点吧。”小凯转身对着贺望东说道。
  “哎呀,怎么跟刚才的态度不一样了啊?”贺望东苦笑道。
  这时候遥大鲸说道:“我会按照原先说过的分给望东五十两,他是打算用这钱去买春燕的,不过,我不会让他去买。”他挺了挺胸膛。
  “这是我的自由啊。”
  “不是,春燕赎身的五十两会由我来出。”大鲸很干脆地说道。
  “哎哟,不单是小凯,连大鲸也有点变了嘛。”
  “我也很受感动,段靖虽然讨人厌,但想到他的出身,我觉得还是可以原谅他,而对春燕的献身精神我很佩服。”
  “哦,是嘛。”
  “再说段靖是为了报答孤儿时受寺院的照顾,他是以为帮助寺院赚钱,可以让更多的跟自己一样的孤儿能够得到帮助。段靖是当官的,他的做法暂且不论,但春燕是个没有人身自由的家妓,所以我们是应该为她做点什么。……虽然那个,五十两还是我来出!”
  “我要重新看你了,大鲸哥。”小凯拍着手说道。
  “行,够哥儿们的。”贺望东也附和道。
  “我大鲸可不是吹的……”大鲸没有将从段靖那里得到的五十两黄金给洛阳客人封嘴费的事情说出来。
  “总之我们先将春燕从他家里赎出来,至于出来后如何安身就拜托给小凯了。”贺望东说道。
  “对,我也是这个意思。”大鲸应道。
  “好的,我会照顾她的。”小凯拍了拍丰满的胸脯满口应承了下来。
  事情就这样没有公开就得到了圆满的解决,再说本案的适用法律条款也很难对应。唐朝的法律条例中有诈取他人财物罪,但是信息是否适用于财物还是个问题,而且共犯春燕是个私人奴婢,不是自由人,只能算半人半物,她可以当成物来买卖,还能当成人受法律制裁。根据《册府元龟》这本书记载,玄宗皇帝在开元九年四月下诏没收了长安化度寺和洛阳福先寺两个无尽藏院的经营所得,时间正好是在此事件之后。有传说道,那是长安商人用金钱买通了政府高官而让皇帝下的诏书。寺院模仿商人经商,但关键的一种手法没有模仿到,那就是为了获得更大利益,必须将得到的利润用到以后的赚钱模式上,其中一个方法就是化钱除掉对手。
  化度寺为了得到王久的商业手法不惜大本钱,但仔细一想那是本末颠倒。化度寺最终被商人粉碎了。后来他们不再经商,专念于弘扬佛教,过了一百三十年后到了晚唐宣宗六年(公元852年)改名叫崇福寺,后来还一直延续了很长时间。
  没过多久,遥大鲸被提升为从六品上的旅帅职位,这个职务手下就有二十人,可以说官运亨通了。
  “这次提升好象有点铜钱味嘛?”遥大鲸听到贺望东调侃的话赶紧用手捂住鼻子说道:“什么话!我可是正大光明被提拔上来的。”他的鼻子尖上正在冒出汗粒。
第六章 不愿被人看见的背影

  花都长安也会下雨。
  昨晚不知为什么没睡好,贺望东有点睡眠不足,他双手摊开仰躺在席上脸朝着天花板张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就在这个时候,上面落下一滴水滴滴落到他的左眼边,他停下打了一半的哈欠,自言自语道:“漏雨了?”雨水差点掉进他张开的嘴巴内,他用手指拂去水滴,移动了一下身体。
  “你醒了?”隔着一张小桌子,小凯坐在那里问道。
  “是一滴水,我还没有醒。”贺望东说着用眼睛扫了一下放在桌子上的一张纸,“哎呀,这里也漏雨了。”桌子上的纸是去洛阳后的朝衡寄来的信,刚才他看过后就摊放在了桌子上。信上被滴漏的雨水渗湿了几处,字也变模糊了。
  “我早就叫他们要修屋顶了。”小凯蹙着眉说道。
  “什么?这里早就在漏雨吗?”
  “是啊。”
  “那为什么他们还不来修理啊?”
  “他们说叫不到工匠。”
  “哦,都被征用了。”
  当时玄宗皇帝正在大力营造自己在皇子时代就居住的宫殿,将它改建成兴庆宫,同时还在长安东郊的临潼建造避暑别宫,好奢侈的皇帝将长安有名的工匠都招募到了这两个工地上。临潼骊山有温泉,建造的宫殿就叫《温泉宫》,后来杨贵妃在这里沐浴,受到玄宗的宠爱。
  “不过修个屋顶也不需要什么有名工匠吧?”贺望东说道。修建皇宫被召去的是名工匠,长安应该还留有二、三流的工匠。
  “我娘只用以前用惯的工匠。”小凯无奈地耸耸肩说道。
  “为什么?”
  “这样可以省点工钱啊。”
  “可让屋顶就这样漏雨总不是个办法啊。”贺望东说到这里上面又掉落下来一滴水滴落到信纸上,他赶忙抓起信纸。
  “好吧,我再去跟娘说说。”小凯扭腰立起身走了出去,她扭动的后背有一种修炼过的妖艳,不愧是个名妓。
  这里不用说是贺望东常来常往的平康坊掬水楼二楼进深处的包房,房间里面不仅有他更换用的衣服,还有他要使用的文具类,柜子里还放着他托人从西域带来的红葡萄酒。坐在这个房间里他会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好象思路也会敏捷起来,他似乎觉得自己身上不解的谜也与这间房间有着某种关联。有的时候他会打哈欠,但呆在这里的总体感觉是让人不觉得寂寞,即使无所事事,他也会浮想连篇,“这间房间为什么会跟自己有缘呢?”
  水滴掉落的间隔在缩短,贺望东去拿了两只小碗放在滴水的两个地方,他坐在席上双手搁在胸前看着两个小碗,这正好是个集中注意力的好方法。
  朋友遥大鲸进来他也没注意到,一方面是大鲸进来时没有发出声音,另一方面是他自己正在冥想中,直到大鲸咳嗽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
  “哟,是几时来的?”
  “对于刺客来说你正是个好木靶。”大鲸回答道。
  “还好我不是刺客要找的对象。”
  “你闷不闷啊?”
  “我才不闷呢,可是金吾卫官员闷的话倒是万民的福气了。”担任治安的官员无事可做正说明天下太平。
  可是天下太平的好梦马上就破灭了。楼下传来杂乱的吵闹声,还夹杂着瓷器的破碎声,好象是有人在扔盘碗。“你以为我是谁!?这么小看我!”嘶哑而又粗野的叫声一并传了上来。
  下面该是大鲸出场的时候了,正是他这个治安官的职责所在,何况现在还是从六品上的旅帅,可惜对方是妓院内的醉汉有些大材小用。“我去招呼一下。”大鲸说着下了楼。
  过了一会儿,下面传来一声怒喝,摔东西的破碎声和叫唤声停了下来。又过了大约十五分钟,大鲸晃悠悠地走了上来,进门后拍了拍手,似乎在表示小事一桩。他的身后紧跟着妓院的鸨母,进来后殷勤地说道:“真是太感谢了,正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要怎么办才好,都亏了老爷……”鸨母身后的小凯在做着什么暗示,她一只眼睛眨了眨。
  “这算什么大事啊,快将损坏的东西列个清单,叫那个老家伙赔偿!”大鲸神气地说道。
  “是个醉老汉在闹事吗?”贺望东很感兴趣地问道。
  平康坊的妓院中常有喝酒后使性子的醉汉闹事,但一般都是些精力充沛的年轻后生,老汉闹事倒是新鲜事。
  “那是因为我跟娘说了漏雨的事才闹起来的。”小凯接着将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
  小凯跟鸨母提出修屋顶的事,一开始鸨母果然说那些有名的工匠都被召到临潼去了,后来她忽然想起有一个叫申舒的退休老工匠正在一楼喝酒,他原来是个一流的木工,现在已经老了不再做事。于是鸨母来到他的酒席边要他帮忙将楼上正在漏雨的屋顶看一下,哪知申舒听后勃然大怒发起火来。
  “那是要发火啊。”贺望东听了后说道。自己出了钱来这里喝酒,居然会被人叫去修补漏雨的屋顶,如果是叫他帮忙建造别墅还说得过去,而叫他去干换屋顶瓦片的勾当,对一个曾经是一流的工匠来说无疑是个侮辱,老人当然会暴怒,于是他抓起面前的盘碟就朝墙上扔去。正在发火骂人摔盘碗的时候,遥大鲸下去一把抓住他的前衣襟将他拖到后库房扔了进去。
  “等他酒醒了再放他出来,也没必要去报武候铺了。”大鲸这么说道。
  说起来,鸨母也有责任,一样是个出钱来消费的客人,怎么可以叫人家帮忙修屋顶呢。
  “平时是个很老实的人,今天不知怎么的那么凶暴,真没想到。”鸨母垂头丧气地说道。
  “可能是他心情不顺,人总会有时候要有怒气,正好碰在今天了。”遥大鲸好象什么都知道似地说道。
  “可是,我看好象不是的。……我知道平常的申老汉是个怎样的人……”小凯肩膀有点在发抖地说道,也许她想起了平时很老实的申老汉发怒撒野时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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