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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届 非连续杀人事件——坂口安吾

_3 坂口安吾(日)
  “难道警方还没掌握到什么证据吗?”一马这么问,只见博士双手背在后脑勺,边搔头发边露出有点邪气的笑容。
  “完全没有。不过警方很认真地进行搜查,应该会渐入佳境。首先,到底是仇杀、情杀,动机尚未厘清。”
  “这和流浪汉行窃失风杀人的例子可不同,应该是桩谋杀案。况且你也嗅出和事实有所出入的地方,不是吗?”
  “啊?什么意思?”
  “大博士还故意装傻,真是过分。听听就算了,反正这只是门外汉的意见。珠绪小姐离开王仁寝室是十一点十五分,那时我还醒着,听到珠绪小姐边哼着香颂边快速走下楼,我下意识瞄了一眼时钟,然后关灯就寝。珠绪小姐并没将王仁房门上锁便离去。两小时后,宇津木秋子小姐前往王仁房间时,却发现房门上锁。她回房拿钥匙再回去时,王仁还鼾声大作地熟睡着,怎么摇也摇不醒。于是秋子小姐故意留下打火机,锁上门后离去。翌晨,珠绪小姐发现王仁尸体时,房门却没上锁,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呢,博士?”
  “嗯,我也听到珠绪小姐边哼着香颂边离开的声音,矢代大师觉得这隐含着什么意思呢?”
  “我怎么会知道?我只知道凶手一定有王仁房间钥匙,王仁还活着时锁过一次门,杀害他后,没锁门便离开。也许宇津木小姐打开门进去时,凶手就躲在房里,对吧?”
  “嗯,可能吧!”博士直截了当回答。一马、彩华夫人、京子顿时脸色大变,我也莫名其妙紧张起来。
  “咦?真的吗?我只是随便说说,毫无根据啊!凶手到底躲在哪?”
  “这个嘛,如果宇津木小姐没说谎的话,凶手大概也只能暂时躲在命案现场,也就是王仁床下,没其他地方可藏身。这是猎犬警官、狗鼻子、书呆子刑警们的推测,不过充其量也只是猜测罢了。”
  女士们紧张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会躲在那里?”彩华夫人大声问。
  “这个嘛,要说明什么理由的话,可能会被凶手耻笑呢!毕竟还没有任何假设,搞不好凶手根本没躲在房内。”
  “凶手有可能不在房里吗?”一马问。
  “也有可能,凶手耍弄诡计,事先演练了许多犯罪技巧。或许也不能这么想,也就是说,凶手可能是临时起意犯案,在没任何心理准备、进退维谷的状况下,不得不杀害王仁先生和珠绪小姐。”
  一马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说:
  “前天王仁惨遭杀害,我工作到凌晨三点,因为彩华跑来我房间,被吵醒的我索性起来工作。去年开始写些关于法国代表诗派的散文,不过进展不是很顺利。记得大概是一点左右,听到隔壁传来钥匙插孔声,虽说夜深人静,不过瀑布声音太吵,所以听得不是很清楚,因为听不到脚步声,所以分不清是出来还是进去。”
  博士点点头,说:“原来如此,要是凶手的话,未免太粗鲁了些,可能是宇津木小姐吧!请问尊夫人一直都睡在这里吗?”
  这问题有些突然,让一马吓一跳。
  “是的,前天和昨晚都是。”
  “那么歌川先生的确工作到凌晨三点啰?”
  “是的,不过那是前天的事,昨天很早就睡了。”
  “尊夫人一直到凌晨三点都在睡觉是吧?”
  “是的,一直都在睡。”
  “这么说,这里终于有一位人士具有不在场证明,其他人都缺乏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惨遭杀害的珠绪小姐,像刻意被安排睡在特别席一样,不论是地点、条件都很容易下手。对了,歌川先生母亲的忌日是何时?”
  最后一句话让一马脸色大变,显得有些困惑的他,愣愣地说:
  “下个月九号。那天应该会发生什么事吧?”
  “也不见得,不过还真搞不懂呢!到底那封恐吓信和这次杀人事件有何关联,还是摸不出头绪。也不确定杀害王仁先生和珠绪小姐的凶手是否为同一人,不过倒得留意那封恐吓信就是了。”
  这时佣人前来禀报,王仁尸体已经运到。
  第九章 火葬归途
  在大厅里的灵堂举行过诵经和焚香事宜后,以大八车(注:江户前期一种大型货运车)载着棺木往火葬场驶去。特地前来处理后事的男人们不用说,一马、木兵卫、人见小六、丹后弓彦、博士和光一,就连神山东洋也一起护送棺木前往火葬场。驼子诗人像森林女巫般拄着拐杖来到玄关时,站在外面的娘子军彩华夫人看到,说:“内海先生,还是别逞强吧!至少得走个半里山路呢!不好意思,恕我失礼了。”
  “就是啊!这么大的家只留下我们几个女人,感觉好寂寞啊!”秋子小姐说。
  “哎哟!内海先生还真是受欢迎呢!”千草小姐故意大声冷笑,“要去就去啊!难不成想留下来当美女们的玩具?不至于这么笨吧!”
  千草小姐的个性还真是刻薄。可能因为长得不漂亮,所以心也自然变得扭曲下流,才会说出如此低俗言辞。不过驼子这家伙也是个怪人,居然对没什么大脑、粗鲁无礼的千草小姐有好感,还真是不可思议。只见他似乎心情很好,傻笑着说:
  “是啊!我要去,王仁那家伙没我引渡可不行啊!不然就无法安心上西天了。”
  他落在队伍后方一跛一跛地走着。彩华夫人和他并肩齐走,一直送到门外。
  穿过森林,终于来到山谷底杳无人迹的火葬场。四周围绕着一望无际的平坦草原,远处矗立钵状的山脉,山鸠在森林间啼鸣。火葬场的柴薪已经架起,旁边有间焚尸工人守夜用的小屋。
  再次开始诵经、点火。一想到那旁若无人的彪形大汉,身躯即将随烟消逝,心中真是感慨万千。
  我们决定明早再来迎回遗骨。不知不觉天色昏黄,浮起薄薄烟尘。山谷逐渐笼罩于烟雾中,群山被晚霞照成了暗紫色,蝉声泣啼,这是深刻留在我记忆深处的夏日夕阳山景,却还不是蝉鸣的时节。
  内海果然极度疲累,脸色愈来愈惨白。
  “喂!驼子先生,你上车,我来推吧!回程的大八车应该比较轻。鬼气森森、醉生梦死,还真是个拖着老朽身躯的奇怪贵公子,快坐上去吧!快啊!”
  “妖怪可是变幻莫测、长生不死的。那我就不客气啦!”
  待内海缓缓登上大八车后,车子随即启动,光一在后面帮忙推车,走上陡峭山路。
  接着是僧侣们与一马、神山东洋,再来是丹后弓彦、小六、木兵卫,加上巨势博士和我缓缓走着。
  弓彦突然露出嘲讽神情,环视着我们,说:
  “珠绪小姐的事我不清楚,不过杀害王仁的,应该是我们四个其中之一。巨势君也是这么想吧?”
  冷静的木兵卫连哼都没哼一声,完全不予理会,继续往前走。过分正直的人见小六则稍微喘着气问:
  “咦?为何说是我们四人呢?”
  “我们四人中嫌疑最大的就是你吧!因为你是那种老谋深算,什么事都藏在心里,又很会察言观色之人。所以王仁和珠绪小姐是你下的毒手,对不对?”
  “所以才说凶手是我们四个其中之一?”
  “干脆就承认人是你杀的吧!你也是个作家啊!我们都是搞创作的,说话本来就比较口无遮拦,况且我也不是什么神探。”
  虽然弓彦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还是露出讽刺的笑容。
  “若王仁是因为盗匪失风而惨遭杀害,未免无趣了些。还有,我只是打个譬喻啦!也有可能是一马为了妹妹的事找王仁谈,搞不好王仁太过无礼,所以一马一时冲动杀了王仁和妹妹,这是司空见惯之事。若事实真是如此,也很无趣不是吗?当然我也脱不了嫌疑,正因如此,若是事实也没意思。我们不是神探,只是搞文学的,没必要探究事实真相找出凶手吧?只是假想一下凶手杀死王仁和珠绪的样子,不觉得这题材挺有趣的吗?对创作者而言,也是很不错的灵感来源。身为文人的义务,就是丢弃那些迂腐犯罪理论,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小六十分愤怒,不做任何回应。
  “干吗!讨论文学?能不能停止这种无聊废话,就事论事看待这次杀人事件?真相就是真相,凶手就是凶手,哪来什么陈腐可议?况且也有可能是我们不认识的人所为啊!事关人性,哪来什么迂腐犯罪理论……”
  木兵卫以沉着的声音,像连珠炮似的说个不停,怒气冲冲的小六只顾一个劲儿地往前走。
  “丹后这家伙八成心怀鬼胎吧!什么嫌疑犯、迂腐真相,说穿了只是想替自己辩护罢了。我最看不起他这种人了!王仁虽然傲慢无礼,不过心地还算坦荡,有其可取之处。和那豪迈开朗的性格相比,同样是作家的丹后,很明显略逊一筹。心机深沉、个性阴森,根本不配当作家。虽然王仁平常说话大大咧咧的,不过还算明白事理,思虑较深,当然光看外表感觉不出来,不过作家本来就爱东想西想,王仁的作品比起丹后现在的作品,显得简洁有力,思考面也广,格局大多啦!反观丹后,老是变不出新把戏,思虑也不够深入,十分小家子气。所以你刚才说的那番关于凶手的论述,只是为了替自己辩护而已。你就老实招了吧!王仁是你杀的,珠绪小姐也是你下的毒手。你一定很怕自己被识破,也很在意巨势君出现于此。”
  丹后奚落的笑容从未停过。
  攀上山谷,走入了乡村小道。
  “不好意思,我想四处晃晃再回去。”
  丹后弓彦和大家道别后,便往与村子反方向的另一头走去。那一带是温泉区,还有一间温泉旅馆。虽说是温泉旅馆,也只有住在附近的人才会去光顾,充其量只能说是那一带的公共澡堂。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那间温泉旅馆有卖杂货和药品,现在已经没人购买战前的东西,所以应该还有没卖出的存货,像是战争期间流通所谓卡尔莫宁(注:一种安眠药),虽然那时我只要喝点酒就睡得着,不需要靠什么安眠药,可是最近深为失眠所苦。原本就想去趟温泉旅馆,看看能不能买到战前留下来的卡尔莫宁,后来丹后先行离去才猛然想起。于是我也先行脱队,想追上丹后。走了三町后,他却往回走。
  “怎么了?不是要去温泉旅馆那边吗?”
  “就算去那边也无法解闷,我先走了。”
  从这里到旅馆还有四五町之遥,那个村子只有十五户人家。
  温泉旅馆老板约莫四十上下,一副看起来还蛮精明的斯文模样,听我说明来意后,他说:
  “是啊!有时也有客人为了买东京没有卖的东西,特地跑来我这里找。因为不晓得现在行情,还是别卖比较好。以前就是因为什么都不知道,卖得太便宜,结果大亏本,现在已经没什么库存了。”
  “可以麻烦你找找看吗?如果有的话,用黑市行情卖给我也行。”
  “我是不知道什么黑市行情啦!听说都是几百倍几百倍地卖呢!”
  “药品从以前就是照九倍价钱来卖,食物的话大概有百倍,不过我看现在药品应该也有百倍行情吧!价钱等会儿再商量,先看看到底有没有我要的东西吧!”
  以前的药收纳于架上一角的纸箱,虽然每个都拿起来察看,可是没有我要的。因为受到老板很多照顾,总觉得不买些什么有点不好意思,所以买了胃肠药、驱虫药,还有其他两三种药品才离开,结果没一件能够立刻派上用场。
  “卡尔莫宁?那是什么药啊?”
  “帮助睡眠的药。”
  “我想起来了。三个月前,歌川先生家的客人南云先生和歌川先生的妹妹由良婆婆来这买了一堆东西,那时好像有买什么安眠药之类的。”
  归途天已全黑。山毛榉林一片昏暗,走起来十分危险,只能凭借微微亮光穿过歌川家后山的捷径,走到通往三轮山的山径。打算从那里绕到后门,正准备下坡时,在后门巧遇刚从禅寺那头走来的一马。
  “哟!是你啊!你自己也很晚回来嘛!”一马显得有些惊讶地说。
  “跑去温泉旅馆那里买卡尔莫宁,想看能不能碰运气买到战时留下的药品,没想到被由良婆婆抢先一步。”
  “原来如此。那间温泉旅馆的存货最近可成了抢手货呢!写封信叫我先帮你买下来不就得啦!我去草林寺商谈关于妹妹葬礼一事,没想到没半个人在,只好坐在本堂发呆了三十分钟。”
  这时,从大门方向的斜坡出现手电筒一晃一晃的光影,原来是海老冢医生。认出是我们后,他愣了一下,才对我们打了声招呼:
  “王仁豪杰也化成一缕烟了吗?”
  王仁化成了一缕烟。居然从这家伙口中听到我心里的话,难不成这家伙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不只王仁,大家终究都会走上这条路。海老冢这家伙不知在叨念什么,恍惚的我仿佛被敲了一记。
  这时,我突然惊觉一件很糟糕的事,脑中开始一片混乱。
  我刚向一马提过,稍早前和攀上山谷小径、准备往村道走去的三人道别时,也提过同样的事,那就是我说我要去温泉旅馆买卡尔莫宁。王仁陈尸现场,发现玻璃瓶内掺有安眠药。此外,珠绪小姐的枕边也散落着可疑白色粉末。老天,我竟然忘了这事。
  我还一副故意夸耀自己常用卡尔莫宁似的,演技真是拙劣。很在意会被大家视为嫌疑犯,心情马上变得郁闷,不太愉快。
  和海老冢医生在厨房入口分手,我们绕过花园往别墅走去时,看到四位僧人、多门老爷和由良婆婆,一起坐在白天还是灵堂的主屋大厅用膳。
  一马走近大厅走廊,问:“这是怎么回事啊?和尚们怎么会在这里?害我一个人傻傻地在本堂坐了三十分钟呢!”
  “诗人还真是不解世事啊!”多门斜睨一马一眼,不屑地说,“做完法事,本来就该招待僧人用斋,这是日本自古以来的习俗啊!”
  “请问有什么事吗?”老僧人微笑地问一马。
  这位僧人战前曾在大学教授印度哲学史,是日本知名的佛教学者,因为出身此村落,所以战时便回来村中禅寺避难,是位光看外表完全看不出是位学者的穷酸老僧。
  “没关系,不打扰您用膳,明早再请教您就行了。”
  一到客厅,晚餐已经准备好了。一落座,内海便开口说:
  “我今天坐大八车回来,从拉车的村民那里听到一件很妙的事。虽然凶手可能就在我们之中,不过也可能不是。听说逃到村子的避难者中,有个行为怪异、似乎是退伍军人的文学青年,听说是个政治狂热分子。他说过,像王仁那种色情作家要是不杀掉日本就完了之类的话,还掏出怀中短刀在村民面前耍弄,说什么要用那把短刀杀了王仁。那个人也很讨厌珠绪小姐,说什么那种女人会让日本亡国,听说警方也盯上那男的了。”
  一马听后一脸疑惑,说:
  “那男的不是来避难的,其实是村子里土生土长的制图工,叫奥田利根吉郎。后来跑去从军,退伍回来后家被烧掉了,妻子也行踪不明,所以才变得怪里怪气。其实他在从军时行为就明显偏差。当时他在中国北方服役,开始崇拜孔子,现在他暂住的房间窗户上,也挂着什么孔子研究所、论语研究会之类的招牌呢!当然这些都是听说的,某天,他在路上碰到王仁,想上前向他理论什么时,被王仁用枪吓退。瘦弱单薄的他根本威吓不了王仁,只能像斗败的小狗夹着尾巴逃走。批评王仁是色情作家的他实在很妙,居然写过奇怪的信给内人。”
  只见彩华夫人也一脸困惑:“不是什么情书啦!不过还是和王仁有关就是了。说什么不要被王仁这种色情作家给骗了之类的。”
  “我是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很奇怪,不过这形容倒很贴切呢!被王仁弄伤后,他到我的医院包扎,只是轻微擦伤而已。记得他那时曾这么说:‘有臂力的人都是暴力分子,什么体力、精力都不是文化产物。’大概是这样,可能脑筋真的有点不太正常。那时他还说,歌川多门曾写信给丑怪的卖春女呢!没想到对方连理都不理他。他并没有指名道姓是谁,只说是妓女之间在谣传。”海老冢又说了令人不太愉快的话。
  “喂!谁快把这个装模作样的蒙古大夫给撵出去!”光一火冒三丈,“真受不了这个无聊又神经质的家伙,实在太做作了,活脱脱是个曲学愚世之徒。你以为你是谁啊?根本不配和我们同桌!”他怒气冲冲走过来,一口气将海老冢坐的椅子抬起,丢到客厅。
  光一一走回来,医生又若无其事抱回椅子,毫不在乎地坐回原位。
  光一怒不可遏:“我说你这个天才家伙,不只身子残疾,难不成连脑袋都生锈啦?别开玩笑了,凶手绝对就在我们其中!”
  “凭什么这么说?也有可能是外贼潜入所为啊!”
  “笨蛋!如果是外人,怎么可能做出这些事?凶手能够自由上锁、打开王仁房间,肯定握有钥匙,所以只有住在这里的人才能做到啊!”
  只见一马忍不住大吼:
  “我们又不是神探,这话题就到此为止吧!”
  “呸!”光一吐了口口水,“正好,求之不得呢!不如来聊些情色话题吧!而且只限这话题喔!反正我们用餐时常聊嘛!男男女女聚在一起,一边喝酒,一边聊文学、艺术,谈论诸位大作家难登大雅之堂的创作。总之,不愧是王仁先生,只有他写的东西最成熟。所以来聊聊情色话题,大方地谈论吧!今晚得好好找宇津木大师的碴儿才行。不过,我可爱死胡蝶小姐那刻意冷淡的态度呢!再怎么说,我也是个日本人嘛!对佛像特别感兴趣呢!尤其是飞鸟时代的创作。记得巴厘岛的色情舞,还保有飞鸟时代的传统情色风味,那腰际线条真想让人一把搂住。”
  光一又起身,模仿南洋土人扭腰摆臀的舞姿,甚至哼起土著民谣。摆手扭腰、哼哼唱唱,颇为精湛美妙,仿佛从南洋直接空运过来一般,让在座女士们惊愕不已,原本憎恶的眼神也转为赞叹神情。
  第十章 疯子大集合
  九点四十分。
  由良婆婆来到客厅,环视一下四周,问海老冢医生:“千草在吗?”
  “不知道。”海老冢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一旁的宇津木小姐接口说:“一直没看到千草小姐呢!刚才吃饭时也没看见,对吧,医生?”
  “我不知道。”
  “彩华夫人,你有看到千草小姐吗?记得你也有一起用餐。”
  “没有,没看见啊!”
  “哎哟!怎么回事啊?还以为她在这里呢!这孩子到底跑哪儿去了?”
  老妇人又脚步蹒跚地离开。
  由良婆婆曾经一度中风,之后就不良于行,总是跛着脚,辛苦地上下楼梯。因为外面没有合适住所,只好忍耐,每天像爬行似的上下楼梯,所以老夫妇晚上都会自备夜壶。
  大家都醉了。光一也难得喝个烂醉,就连内海也灌了好几杯啤酒。杀人事件发生当晚的聚会,是如此神经质、莫名尖锐而又痛苦。“也许杀人凶手就混在我们其中”,总是不由自主意识到这点,多少令人心里起疙瘩。
  木兵卫平常滴酒不沾,不过一旦喝醉可是很难搞的,只见他从刚才就一直缠着丹后,然后话锋一转,又冷不防地将矛头指向海老冢,说:
  “真是个怪里怪气的医生。喂!你给我过来!真是讨厌的家伙。把我们这群人都当成疯子、怪人,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对不对?我看啊,你才是真正的怪人。”
  “哎!真是至理名言啊!”
  光一似乎很兴奋,也跟着起哄:“我可要洗耳恭听。”
  “我一向很讨厌揭人丑闻,不过这原则只有你不适用。虽然你打从心底瞧不起我们文人,不过你自己还不是每晚留宿钓殿,和女人搞七捻三,我说得没错吧?还有,加代子小姐很讨厌让你看病,要是没人陪在身边,她死都不肯给你诊疗,对吧?你这个色鬼,不但硬拉加代子小姐的手,还会揉捏她胸部。最近又盯上那个叫下枝的年轻女佣,说什么她犯了胸痛,可能是哪个内脏有异常情况之类的,频频暗示她接受诊疗。以上三件恶行是发生于宅邸内,至于医院那边如何,就不太清楚了,不过光是就宅邸这三件丑事便能判断,比起我们文人间的爱恨情仇,你那阴森又变态的异常行为,更令人叹为观止。”
  “好!说得好!”
  光一显得非常兴奋。碍于礼教,在座女士们尽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不过木兵卫接下来的一番话,让在座女士噤声。
  “好个名医、君子啊!没错,就是这眼神,大家请看。那是闪闪慑人的变态眼神、杀人眼神,那是对血的饥渴,渴望血流成河的杀人魔眼神,就算想藏也藏不了吧?你们看!你们看!”
  喝醉的木兵卫惨白着脸,杀气腾腾,他那恶鬼般深沉的双眼,闪闪发光,一点也不比海老冢医生逊色。从头到尾目击这一切的我,发现他气得浑身发抖,因为过于亢奋,双眼露出狂人般的闪光,那是随时都有可能扑上前杀人的眼神。仿佛欲将对方撕裂、捏个粉碎,那是随时都有可能干出疯狂行为的狂人眼神。
  女士们屏息着。
  木兵卫怒目斜睨着海老冢。
  “他根本就是个变态、精神分裂者、妄想症病患,总之就是个怪人!还自以为纯洁正直。非礼加代子,和女人们搞七捻三,连下枝小姐也不放过!还不自觉所作所为可耻万分。这不是变态、疯子,还能是什么?只会一味指责别人,却不知检讨,这不是疯子行为吗?各位不觉得吗?”
  海老冢的眼神越发怒气升腾,看来已经到了极限,一发不可收拾。他的言辞行为眼看就要脱轨,感觉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此时传来一阵拖曳脚步声,由良婆婆扶着诸井护士的手,走了进来。
  “到处都找不到千草呢!怎么会这样呢?不晓得有没有人看到她?”
  瞬间弥漫一股恐怖气息。
  “不会吧!难不成被杀了吗?”光一大吼着。
  “婆婆,放心啦!那女孩精力可充沛得很呢!也许只有在您面前才会收敛些,不过她可是个性感尤物呢!”
  在座每个人都沉默不语,没人想再多说些什么。
  只见诸井护士,发出宛如浮尸从水中出声般的低沉嗓音,说:
  “千草小姐她出去幽会了。”
  “你说什么?这么说你知道些什么啰?”
  由良婆婆一时惊愕的眼神,投射在诸井护士冷漠的脸庞。
  “千草小姐收到一张匿名纸条,还很得意地拿给我看,不过我没多看就是了,然后她六点就出门了。”
  “去哪儿?”
  “不清楚。”
  “跟谁?哪个男的?”
  “我有义务保密。”她冷冷地说。
  现场再度陷入沉默。
  海老冢像熊似的轻轻挥舞手臂,样子看来颇为奇怪,可能是过于亢奋的关系,只见他激动得像一飞冲天般站起身,回过头斜睨众人一眼,然后挥着双臂快步离去。
  他走出走廊时又突然回头:“混蛋!”他用尽全力怒吼。
  明明个子矮小,却发得出如此蛮声,那是充满愤怒的声音,旋即像冲上天似的迅速离去。
  “哇哈哈哈!哇哈哈哈!”
  光一发出诡异笑声。
  “还真是够余兴呢!什么跟什么啊?杀人还有余兴可言?也许这座宅邸本来就是个笑话吧!住着一堆爱摆架子的家伙,充其量只是个淫窟,成了一群纵欲色情狂的巢穴罢了。”
  “闭嘴!你这个痞子!给我滚回东京!现在就给我立刻滚回去!”
  彩华夫人愤怒得全身发抖,像被电到似的,激动得神经都快爆出了。
  “你说什么?这个婊子,有种再说一次!”
  语毕,只见光一神情丕变,宛如厉鬼。相较海老冢那宛如杀人庖刀般的冷冽,光一则像个失去理智的暴徒、厉鬼、疯狂野兽。
  说时迟那时陕,光一整个人弹跳起来,一把揪住彩华夫人,用力地甩了一圈摔出去。只见彩华夫人被摔得老远,四脚贴地趴着,不但衣服被扯破,膝盖也撞伤,根本站不起来。
  大家赶紧上前扶她起来,她倒是马上站起身,柔弱外表下有颗坚毅之心的她,立刻抬头还击:
  “痞子!杀人凶手!”
  “你这个臭婊子!”
  大家还来不及反应,彩华夫人已经砰的一声飞了出去,摔在地上。光一这家伙的臂力犹如箭矢般迅速利落。
  正当大家心想,这下又会发生什么事时,只见光一那家伙突然拿起大花瓶往大家砸过来。
  幸好人见小六练过点拳脚功夫,挡住光一砸过来的花瓶,所幸没砸伤任何人,花瓶掉在地上,摔个粉碎。
  光一那猛牛般的怪力遭小六吓阻。彩华夫人深怕遭遇不测,赶快逃离现场。只见她穿过饭厅,往庭院方向奔去。
  光一立刻追上去。
  大伙儿追上去时,彩华夫人已经被他压倒在松树下,眼看要奄奄一息了。
  大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拉开他们,设法保持安全距离,彩华夫人在女士们的搀扶下迅速离去,光一也像头狂牛般大口大口地喘气,没想到一时不察,又让他给冲了出去。
  这下彩华夫人又像箭矢般逃命。只见身轻如燕的彩华夫人像条鱼般,呈一直线地没命奔逃。
  原本逃出饭厅的她又逃回屋内,一行人在后面追赶,好不容易追上,她已经躲进自己房间并反锁房门,光一因为爬楼梯时跌跌撞撞,来不及追上她。
  像头发疯狂牛的光一,拼命踹彩华夫人的房门。待我们追上去时,听到他大喊:“这混蛋!丑女!你要是敢出来,看我不宰了你!勒死你!勒死你!”
  光一揪着自己的衬衫衣领,用力扭着脖子,纵身一跃,又踹了一脚房门,一个重心不稳摔倒在地,摊成个大字形。
  这场闹剧大概闹了近一个钟头吧!当大家凑上前去时,只见他又纵身跃起,像头猛兽似的叫个不停。
  无奈的我们决定不再理他,各自回房休息。
  约莫过了十分或二十分钟,听到光一踹踢彩华夫人房门的声音,之后又摊成大字形,嘴里不停地絮叨咒骂。
  我被吵得睡不着,之后光一又大吼大叫了三个小时。隔天早上,不晓得是谁先起来,看到疲倦的光一呈大字形摊睡在彩华夫人房门外。
  幸好彩华夫人没事,光一隔天也恢复原样,只是无法预料的杀人计划正悄悄进行着。
  驼背诗人惨死在自己寝室,后来经过大家分头寻找,终于在三轮山密林中发现千草小姐的尸体。
  【附记】
  基本上,《不连续杀人事件》这名字有很多问题,是否正因为不连续,所以凶手应该不是同一个人,名侦探也得频频登场呢?从书呆子刑警现身凶宅开始,就有了取这名字的灵感,不过念起来还是有些怪就是了。
  鬼点子女士也从遥远的九州饭冢寄来一封信,说什么已经连续死了七八个人,嫌疑犯却也陆续惨遭杀害,真是令人厌恶的诡计之类的,就算有鬼点子这称号,可能也得对你说声抱歉,别想轻易破解这诡计。
  从作品名推断凶手一事,是《半七捕物帐》(注:冈本绮堂著,是以江户时代为背景的早期日本侦探小说)惯用的手法。猎犬警官也是位从推理小说的装订图案推定凶嫌的高手,不过明治维新后,便老是逮不到真凶。推理小说的作者本来就喜欢从作品名引发各种灵感。名探诸公在耻笑《半七捕物帐》里老是喜欢卖弄才华的愚昧时,更应喟叹日益恶化的日本治安。
  现在是巨势博士就连续、不连续一词展开一场训话的时候。请各位千万别太轻率夺走凶嫌手中的沙包,不然作者也会因为无力抗辩而困扰不已。
  再追加一封挑战书。依乱步侦探所言,同样身为推理小说家的角田喜久雄氏是参加本次猜谜游戏的首位名人,在此谨收下角田大侦探的挑战书,接着是式场隆三郎先生。
  坂口安吾
  第十一章 从火葬场回来的路上
  翌晨,我外出散步时,瞥见光一仍呈大字形摊睡在彩华夫人房门前。
  我穿过后门,往三轮山方向走去。
  “喂!”迎面有人拄着手杖向我大声喊道。原来是神山东洋和老仆喜作叔。
  “起得还真早啊!神山先生。穿登山靴散步,真是时髦。”
  “我习惯早起,可不是开玩笑喔!只有你们这些搞文学的和盗贼之类的人,才会白天蒙头大睡吧!我可不是在散步,而是在找人,千草小姐从昨天傍晚就不见人影。矢代先生,虽然说这话有些莫名其妙,总觉得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别看我这样,其实我心脏不太好,有点不舒服,没办法在这丛林般的山径走太久。”
  “你一直沿着这条路找吗?”
  “嗯,只能沿这条行人可走的小路找,我可是从三轮神社一路走到三轮池喔!”
  于是,我们三人一起往三轮神社背面更深的密林搜索。一路山白竹丛生,杂草、藤蔓缠绕纠葛,四周一片阴森静谧。
  “不觉得这一带就像是会发生凶案的深山密林吗?我实在很讨厌走到这里,真受不了。”
  神山边说边停住,好像发现地上有什么东西。
  “咦?这是什么啊?”
  神山弯腰拾了起来。
  “哎呀!这不是女人的口红吗?好像是不小心掉落的样子。你看,那边杂草好像有踏过的痕迹,难不成……”
  往前走个五六步,发现有个包包掉在地上,里头东西散落一地。再往前走个十步,惊见惨遭杀害的千草小姐像睡着似的趴伏在大树荫下,双眼被包巾蒙着,似乎是被女用腰带之类的东西勒毙。
  四周没有任何抵抗或打斗的痕迹。
  “几乎没什么抵抗呢!我们一开始发现的那处被践踏的杂草,该不会是第一现场吧?再将尸体搬来这里丢弃,真是可恶至极的暴行,不过凶手倒是没对女人乱来,还算挺绅士的。”
  身穿衬衫与长裤的千草小姐,服装仪容还算整齐。
  我们向警方报案后,刑警、巨势博士一行人跟着我和神山前往现场,回去用早膳时,又传出内海明于寝室惨遭刺杀的骚动。
  因为没看到内海明出来用餐,彩华夫人前去叫他,没想到寝室竟成了一片血海,身穿睡衣的内海明俯卧于房间中央的床上。侧腹三处、胸口两处、颈部两处刺伤,梳妆台上放了把清洗过的短刀,可见凶手曾在这洗过手,这把凶刀是装饰在起居室架上的其中一把。
  内海穿的拖鞋离脚边约二尺远,门旁还有双凶手穿进来又脱掉才离去的拖鞋,那是放在内海寝室旁边洗手间内的拖鞋。除此之外,没发现凶手留下任何东西,连指纹也没有。
  现场勘验结束后,连同千草小姐遗体一起由县立医院的医生,于草林寺本堂进行解剖。
  千草小姐的遇害时间,推测为十八日下午六点至七点之间,驼子诗人则于晚上十一点至十二点左右遇害。那时内海似乎正坐在床上阅读拉克罗(注:法国作家,为描写十八世纪末贵族颓废生活的先驱)的《危险关系》,小说滚落床下,有可能是上完洗手间回来后惨遭杀害,也有可能是引狼入室后被杀,因为是熟人,在毫未察觉杀意的情况下,遭凶手由身后刺了侧腹两刀,身子摇晃向前倒时,又被胡乱刺了好几刀,刺中心脏时内海已经死了,卧倒在地后颈部又被补上两刀,由此可见为熟人所为,怕死者醒过来,所以胡乱刺杀。
  晚餐后八点半,猎犬警官要求大家于客厅集合。
  “各位,看来不能再客套下去了。因为在座的各位已经脱离不了嫌疑犯身份,希望各位能坦诚与警方配合。现在请各位提出,从望月先生的火葬仪式后,到晚餐这段时间的不在场证明。首先请巨势先生说明,您是几点回到这里的?”
  “这个嘛,因为我生性是个糊涂虫,除非约会,根本不会看表。”
  博士露出苦笑。接着神山东洋说:
  “我有注意时间。诵经完点上火,大家准备离开时,矢代先生问了一声时间,记得没听清楚的一马少爷还反问一句:‘什么?’于是我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记得是六点零六分,一马少爷说是六点零九分。虽然我的手表不是什么高价品,不过可是十分之一秒都不差的珍品呢!如何?要的话,算你十万,哈哈哈。”
  鬼点子女警发出尖声说:
  “哎呀!矢代先生,您不是有戴表吗?干吗还问别人时间呢?”
  “昨天搁在桌上忘了戴出门,难不成鬼点子小姐是那种一年到头将所有东西穿戴在身上的人吗?”
  “你在胡说什么?对人家太失礼了。”
  “住嘴!”
  猎犬警官斜睨了一眼,眼神果然很有魄力。
  “那大家是一起回来啰?”
  没有人回应,于是神山东洋说道:
  “并没有。土居大画家在大八车后面推着,内海先生则坐在车上,还有两个年轻小伙子在前面拉车,连同土居先生一共四人,他们先出发,以超快速度往上走。”
  “为什么会有大八车呢?”
  “载运尸体用的。”
  “运完尸体后为何没有立刻回去?”
  “这和都市的人力车、出租汽车不一样,乡下小伙子是少爷雇来的,不能马上回去,还得帮忙堆柴之类的,况且火葬场有很多事需要人手。”
  警官回头看着书呆子刑警,问:“那两个小伙子来了吗?”
  “是,已经叫昨天所有关系人在那边的房里等候。”
  接着,传唤和三郎和阿清这两个小伙子。
  “内海先生坐到哪儿?”
  “禀报大人,坐到大宅后头的山路那边。”
  “是朝三轮山那边的岔路吗?”
  “是的,是个称为三十间的地方,从三十间下坡,就有条岔路。”
  “为何只坐到后门那边呢?”
  “因为再来是下坡,他说坐着车下坡不太舒服,所以便下车了。”
  “是这样吗,土居先生?”
  “我哪儿知道啊!我只帮忙推到由火葬场再爬个四五町的地方。之后都是些弯曲山路,没什么需要使力的上坡路,有那两个小兄弟拉车就够啦!用不着我在后面推。”
  “你没一起坐车吗?”
  “那车的速度可快得很呢!而且是越走越快,嘎啦嘎啦转个弯,一下子就看不到了。我走到往三轮山的岔路时没看到驼子。”
  “有谁后来看到内海先生吗?”
  没人回应。
  “土居先生回来时,内海先生已经回来了吗?”
  “还没,我应该是第一个回来的吧。内海第二,之后就不知道了,我又不是警卫。”
  “你还记得是几点回来的吗?”
  “这问题可就考倒我了。我回来时看到的第一个人是宇津木小姐,她应该比我有时间概念才是。”
  “七点左右,好像不到七点十分吧?不巧我也是个没什么时间概念的人。”
  “其他人是一起回来的吗?”
  “我和一马,还有和尚们接在他们后面离开,其他人应该更晚吧!”神山东洋回答。
  于是我主动说道:
  “是的,我和丹后、木兵卫、小六以及巨势博士边聊边走回来。一登上山路后,丹后和我们分手,往温泉部落那边走去。虽说我们争论的事情有点令人发窘,不过还算平心静气就是了。后来我也前往温泉部落买药,走了二町左右就遇到折返的丹后。我从温泉旅馆买药准备回来时,天色已经暗了,还在后门遇到一马,接着是拿着手电筒,像个哲学家般独自散步的海老冢医生。”
  “和神山先生一行人一起回来的吗?”
  “是的,一起回来的。和尚们走到后门那边就回寺院了。”
  一马接着说:
  “我原以为和尚已经回去寺院,后来想起有事要找他们,所以去了趟寺院,结果一去才发现没半个人,坐在本堂前等了快三十分钟。结果回来时,在后门遇见矢代,走进客厅一看,才发现原来和尚在我家。”
  “了解。那么歌川先生在草林寺等待的那段时间,有遇到谁吗?”
  “那里比较偏僻,没遇见任何人,所以我提不出不在场证明。”
  “丹后先生与矢代先生是各自回来,是吧!其他像是人见先生、三宅先生和巨势先生则是一起的啰!”
  “没有,后来我又单独出去。”木兵卫抬起冷漠的脸。
  “人见和巨势先生往山毛榉小径弯去,也就是往内海坐的大八车通过的方向。”
  “那应该有遇到内海先生啰?”
  “很抱歉,连个人影都没看到。因为那边小路都是弯弯曲曲隐藏在密林中,四周没有田地,所以人迹罕至。”
  这时海老冢姗姗来迟。
  “哎呀!你总算来了。百忙中还劳烦你过来一趟,真是不好意思。听说你每天都会过来一趟,今晚突然有急诊吗?”
  “拜托!没事干吗每天过来啊?”
  医生挺了挺身子,闪着傲慢眼神:“真受不了!”他喃喃自语着。
  “海老冢医生昨晚约莫几点过来呢?”
  “干吗要特别记这种时间?”
  “那总该记得何时离开医院吧?”
  “我根本不戴表,除了看守钟塔的人之外,我想没有人会盯着时间过活吧!”
  “话是没错,不过一般要去别人家拜访时,都会稍微留意一下时间,海老冢医生难道不会吗?”
  “若不会留意,那就蛮奇怪的。海老冢医生,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如警官所言,一般人要去别人家时,出门前多少都会留意一下时间。”
  木兵卫话中带刺,冷冷地说。恐怕他脑中还残留昨晚的事,学究气的他性格很执着,是那种一旦锁定目标就紧咬不放的家伙。
  “随便你们怎么查,我的工作是替人看病,警察的工作就是调查,我只知道分内的事,其他一概不知。”
  “矢代先生和歌川先生在后门与海老冢医生偶遇是吧?矢代先生是走大八车通行的山路,歌川先生从禅寺那边,海老冢医生则从村子过来,那大概是几点呢?”
  “大概八点左右,因为天已经完全暗了,应该是吧?这种深山中,也许天色暗得比较早吧!”
  一听我这么说时,警官又问:
  “了解。也就是说,土居先生第一个回来,大概是七点或六点五十分左右。接着是内海先生、再来是神山先生、歌川先生,歌川先生回来后又出门去了,再来是……?”
  “我和人见先生。”巨势博士说。
  “之后是三宅先生、丹后先生、矢代先生,应该全部都有点到吧!那么有没有哪位女士在这段时间出门呢?”
  “我们全待在客厅,当然也有人在厨房,基本上大家都在一块儿。”宇津木秋子回答。
  “是指哪些人?”
  “我和胡蝶小姐在客厅,彩华夫人在厨房,我们聚在这里谈话时,神山太太也在,只有千草小姐那时不在这里。”
  “最后看到千草小姐的是哪位?”
  “是我。”
  在座之一的诸井护士很干脆地回答,感觉有股能威吓别人的自信。
  “我看到她六点左右从后门出去,一分钟前给我看了张字条。”
  “有看到字条内容吗?”
  “有。‘今天六点半到七点左右在三轮神社,静待丑女与驼子幽会,细节留待见面时详谈。’千草小姐很得意地说:‘内海先生很迷我。’”
  “那张字条是内海先生托我转交的。”
  彩华夫人一脸不好意思,悠悠地说着。
  “内海先生真是个怪人,还突然对我说,‘幽会’这两字实在太老套了,用‘魑魅密会’这字眼比较适合,他说这是一场魑魅丑女与驼子的密会。看来他说要送给丑女一首诗是出于真心,而千草小姐也是为了这首诗活着。”
  “何以见得?”光一语气颇为轻蔑。
  “那首诗到底写些什么?警官先生,你们有查过内海的原稿吗?”人见小六问。
  “这个嘛,查是查过了,不过我对这东西是个门外汉。巨势先生,那原稿还留着吧?”
  “当然,不过只写了个标题而已。”
  猎犬警官突然态度丕变,环视在场每个人。
  “昨晚还真是骚动不断啊!”
  警官边笑边直盯着光一瞧,光一抛了句“不关我事!”别过脸。接着警官又盯着彩华夫人,她因为昨晚受伤,膝盖和双手手臂、手肘和手指都缠着绷带,一脸困惑。不过拜天生美人胚子之赐,不论何时都显得很从容,总是给人生气勃勃的感觉。
  于是警官的目光又落在海老冢医生身上。
  “海老冢医生昨晚应该很生气,为何没有立刻掉头走人呢?”
  “我是直接回家啊!”海老冢满脸怒容,一副咬牙切齿状。猎犬警官完全不予理会,直盯着海老冢双手上的绷带。
  “手受伤了吗?”
  “昨晚走山路时摔倒了。”
  “听说海老冢医生的脚不太方便,从这里到医院起码得走上四个半小时吧!那么昨晚应该是九点半左右离开这里啰?”
  还是头次听闻每晚都会留宿的海老冢,昨晚居然回家,让我不由得竖起耳朵。海老冢眨着大眼,冷冷地斜睨警官一眼,没有回答。
  “昨晚午夜十二点半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通知有个急诊,诸井护士便去钓殿找海老冢医生,可是没看到人,那是海老冢医生从这离开一个半小时后的事。这期间,海老冢医生不可能花了四个半小时才走回家吧?”
  “我一直都在走路。”
  海老冢挺胸,语气坚定。
  “哼!我一直都走在路上。只是不是走直接回家的路。说我是个笨蛋也好,疯子也罢,我想呼吸新鲜空气,重整心情,我竟然走在根本不熟的密林小路,所以手才会受伤。哼!这里根本是个狗窝,真是可笑至极!”
  “所以没有遇到任何人,也没有去拜访任何人啰?”
  “哼!这村子有谁值得我拜访?笑死人了!”
  “千草小姐昨晚九点半左右遇害。”
  木兵卫冷冷地抛下这句话。只见海老冢情绪顿时沸腾,握起拳头,睁大眼睛,狠狠斜睨着木兵卫,怒不可遏。
  猎犬警官看着彩华夫人,说:
  “夫人昨晚可真是饱受灾难呢!你的伤还好吧?”
  彩华夫人微笑:“谢谢关心。只有左膝还有些痛,稍微擦伤。”
  “夫人逃进房间,土居先生追上去,又踢又拍打房门,一直闹到十二点左右,是吧?”
  光一神态自若,毫无畏惧地直视警官,说:
  “我已经记不得啦!搞不好醉到把警官先生看成老虎也说不定呢!人只要一喝醉就什么也记不得,昨晚的事搞不好其他人比我更清楚。”
  警官点点头。
  “只要一凑近他就揪着别人不放吗,一马先生?”
  “我那时也不是故意凑近,只是要回房,结果被他一把揪住领子,猛力推倒,还被踹了几脚,好不容易才趁隙挣脱,逃回房间。不只我,连巨势先生也遭殃呢!”
  “因为我的房间也在附近。我从门缝往外偷窥,瞥见他一副张牙舞爪模样,大声咆哮,简直发了狂似的,大概持续了一个小时吧!”
  神山东洋也附和:
  “没错,他一直在门口闹到十一点,目光炯炯,还发出雷鸣怒吼,那股狠劲真是可怕啊!一直闹到十一点左右,他才背靠着房门坐在地上,一会儿唱歌,一会儿不知在自言自语什么。平常不太爱看书的我,昨晚也睡不着,索性看起书来。约莫凌晨十二点十八分左右,才渐渐没听到土居先生的咆哮声,于是打开门偷看,只见土居大画家整个人摊睡在地上。”
  警官点点头。
  “神山先生果然专业,时间都记得清清楚楚,多亏有你的说明,整个经过情形才能厘清。彩华夫人房间位置能够看遍走廊,所以靠在那门上可以清楚知道大家进出走廊的情形。土居先生,你有看到谁出来,和谁讲话吗?”
  光一露出有点发噱的表情,不好意思地说:
  “这个嘛,也许鄙人我曾对昨晚出入的人咆哮、追打也说不定,可是我真的记不得了。不过我瘫坐在地时,大家应该已经睡了吧?没看到有谁进出啊……等等!”
  他思索了一会儿,还是想不起来的样子。
  “土居先生自己没有离开那儿一步吗?”
  光一搔搔头:“我应该有去小解一下吧,真的想不起来。”
  “不对,你绝对没有离开过!”神山东洋斩钉截铁地这么说,“为何我敢这么肯定呢?因为他站在原地不停怒吼,连一秒也没停过。我想夫人应该比谁都听得清楚才是,夫人应该不可能是那种躺在老虎旁边还能熟睡的人吧?”
  彩华夫人神情认真地回应:“嗯,我记得。他一直站在我房前大吼,直到十二点多。自从这只老虎出现后,我都会过去我先生那边睡,只有昨晚躲回自己房间。为什么呢?因为我习惯平常房门保持内锁状态,所以千钧一发时门能瞬间锁上,幸亏拜我平常懒散之赐吧!”
  这时神山开口问:“凶手有没有可能是从窗户入侵呢?”
  “为何有此想法?”
  “因为土居大画家一直赖在那里胡闹,加上土居先生说他已经记不得什么,凶手会不会冒此风险行凶呢?算准他喝得烂醉,肯定什么也记不得时,才能从容行凶。”
  “也许如您所说吧!”
  猎犬警官毕竟是经验丰富的干探,完全没让我们识破搜查方面有任何纰漏。可是听巨势博士说,并未发现任何外来入侵痕迹,至少不可能从窗户进来。
  姑且不论凶手是从窗户还是从门潜入,基本上没有任何破绽,也毫无线索可言。毕竟越是耍弄小伎俩,越会留下痕迹,若不像我写的小说如此难以理解的话,就没有业余侦探大显身手的机会。
  以上侦讯告一段落后,猎犬警官马上切入正题。
  “如各位所知,一间房子在三天内发生四起命案,在日本的确是空前之事。对住在同一宅邸的各位来说,已经无关乎平素生活是否简单朴实,每个人都无法排除嫌疑,我想这说法在法治国家是很合理的。有件不情之请还请各位协助,警方将搜查各位的房间与随身物品。关于此点,谨向各位文化先进致上敬意,原谅负责侦办此案的敝人心直口快,依内海先生大量出血的情形研判,凶手衣物上应该沾有血迹,当然凶手有可能已将血衣藏匿或清洗之类的。所以关于搜查各位的房间与物品一事,绝对没有强制执行之意,只希望能诉诸各位公正良心,协助破案,也欢迎向我们提出各种有力反证。”
  再怎么说,在场各位女士对于私人物品要被搜查一事,虽然起了一点骚动,最后拒绝的人也只有海老冢医生一位。
  可惜并没有任何惊人突破,只有彩华夫人的一件衣服沾有血迹,这是光一对她暴力相向时被扯得破烂的衣服,所以沾上的是彩华夫人的血迹,而且内海是B型,彩华夫人是0型,毫无可疑之处。能够扭转目前窘境的关键还没出现。
  第十二章 驼子诗人为何惨遭毒手?
  连续三夜发生骇人命案,就连我们这种堂堂男子汉也不免心惊,光是房门上锁还不够,还得用个门绳系着床脚,真是煞费周章,令人多少有点神经衰弱,睡在和室的光一恐怕更惨,因为房门根本无法上锁,只好作息颠倒,白天蒙头大睡。
  我和巨势博士针对从火葬场走到后门的时间,准备进行一场实验,也就是手持码表连续五日往返同一条路进行测试。某天两人正在进行调查。
  “以一般速度的话,大概花个四十分钟到四十五分钟吧!你看这里,居然有条小路耶!”
  沿着从火葬场到后门约莫一半路途的河谷处,有条宽约一尺的小路直通谷底。这条不太醒目的小路,直通到谷底后,跳过石头渡过河川,往前就看不到小路了,然后一直蜿蜒通往密林深处。
  巨势博士拨开杂草,沿着小路往前走,跟在后面的我,不由得屏息凝视前方。下方是三轮神社,我们已经来到三轮神社附近。
  我不禁惊叫。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凶手先绕到这条路杀害千草小姐,然后在原地待了一会儿,让走另一条路的内海先回去。不,不对,也许凶手装作若无其事遇到内海,随便应付一下也说不定,所以才把内海给杀了。”
  “若真如此,为何不也在这里杀害内海先生,不是比较安全吗?”
  巨势博士笑了笑。
  “我是不知道凶手有没有走这条小路啦!不过既然有这条小路存在,很难不怀疑三宅先生和丹后先生,看来事情挺麻烦呢!”
  照一般正常步伐,由火葬场走到后门,须花费四十到四十五分钟,因为坐大八车会快一点,也许只花了三十分钟也说不定。依内海脚的状况,往返三轮神社应该至少得花上三十分钟,光一六点五十至七点到家,隔了五分至十分钟后,内海也到家,几乎没有什么时间幽会,况且千草小姐也已遭到毒手。内海可能因为迟迟未见千草小姐赴约,以为千草小姐不来了便返回。要是两人有碰面的话,应该更晚到家才是,至少也会结伴回来。
  “真的有诸井护士所说的那张字条吗?”
  “是有找过,可是查过千草小姐身上的东西,并未发现。”
  我对诸井这女人实在没什么好感。自大骄傲,一副装得很理性冷静的样子,什么彩华夫人受人之托,将字条转交给千草小姐,我觉得这不是千草小姐自导自演,就是诸井护士的诡计。
  放在珠绪小姐枕边的杯子与水瓶被掺入吗啡,这东西原本是海老冢医院私有,后来多门老爷染上毒瘾,因此宅邸才藏有吗啡。
  某天,巨势博士和我受邀至多门老人的书斋。当我们正谈论此事时,诸井护士刚好在帮多门老爷注射营养针,我故意讽刺地说:
  “诸井小姐是千草小姐和珠绪小姐生前最后见到的人,加上珠绪小姐枕边的水瓶被掺入吗啡,就近代推理小说手法而言,虽然也有护士偷偷放入吗啡的情节,不过手法没有这么拙劣就是了。换个角度想,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依此论点,不就能说明凶手刻意耍弄诡计的理由吗?诸井小姐聪明过人,恕在下失礼,像你这种谜样女人,很难叫我们这些无聊文士不多方猜疑。”
  虽然这番说辞极为失礼,但是近来这宅邸里的招呼用语,已经换成“你该不会是凶手吧?”这般直来直往的说辞。
  诸井护士看着我说:“矢代先生离开火葬场后,也是一个人回来的,不是吗?”
  “你说得没错。对了,诸井小姐体格还挺健壮的,不好意思,搞不好还有男人般的臂力呢!”
  巨势博士微笑问道:“王仁先生的命案现场留有靴子上的铃铛,珠绪小姐一案则留有吗啡,碰巧都有遗留些什么东西,那么千草小姐和内海先生陈尸的现场应该也有留下什么东西才对。”
  多门老爷开口:“原来如此,真是有趣,这可是一大着眼点呢!”
  “没有啦!别这么说。”巨势博士有点害羞。
  “着眼点越巧妙,真相就越不容易被蒙蔽,只要自己有信心,就有可能是真理。矢代先生,文学不也是这样吗?”
  “这是就政治观点而言吧。不过巨势先生,这可是件极为周密的犯罪计划。内海先生惨遭杀害一事令我有些狐疑。凶手是否必须趁土居先生发狂之际,杀了内海先生不可?总觉得这是个疑点。也许有个非得在那天动手不可的理由,一旦解开这个谜,就能摸清一点头绪。”
  “那你觉得那是什么样的谜?”
  多门老爷没有回答,于是我说:“大概是因为内海看到凶手吧!可是他还不晓得千草小姐惨遭杀害,也就不至于怀疑某个人是凶手,因此凶手那天晚上得想办法除去内海才行。”
  “对凶手而言,可真是危急存亡之秋,像渡危桥般惊险呢!”
  此时巨势博士突然冒了一句玄妙之词。
  “也许反而最安全也说不定。”
  “为何?”
  只见巨势博士微笑地说:“要是光一先生待在楼下和室,要杀内海先生就有点麻烦了。”
  多门老爷目光一闪地看着博士,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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