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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安的童话-恩田陆

_10 恩田陆(日)
咦?這是什麼?……剛才,我好像感覺到什麼……
「如果你再發現有人恐嚇秒,請立刻通知我,或是通知萬由子也可以。」
教授拜託十詩子時的表情格外嚴肅,十詩子也神情凝重地點了點頭。
「事發當時的相關資料實在不多。1969年8月31日,上午八點三十分,當時三十歲的高槻倫子被人發現死在茨城縣大洗海岸。死因是頸動脈穿刺傷導致出血過多,凶器是一把掉在現場的裁縫用剪刀,上頭指紋過多無法辨識。在一旁哭泣的高槻秒並未目睹案發過程。第一個發現者是附近咖啡店的老闆,手塚正明——贈畫名單上的第四人——他負責管理高槻家的別墅。他擔心這幾天的大風雨是否對別墅造成損害,於是前去檢查,但別墅內空無一人。他覺得奇怪,於是走到海邊,這才發現倫子。死亡時間約為發現前一個小時,無目擊者。」
教授平鋪直敘念出他自己做的筆記。
聽眾是我和俊太郎。
「資料就只有這些,警方的調查意外地非常快就結束了。他們盤查附近一帶的可疑人物,也調查了關係者的不在場證明,不過在我看來,警方只希望盡快讓事件變成懸案。」
教授隨手將筆記丟在桌上。
「你的意思是?」
俊太郎眼神上揚看了看教授。
「嗯,我想這其中也有來自英之進的施壓。」
「所以兇手就是他嗎?」
「我並沒有這麼說。」
「不過也等於是他了吧,否則為什麼要施壓?」
「名單上那四個人的不在場證明都被調查過了。警方徹底調查倫子身邊的所有關係人士,發現這四個人的不在場證明都不明確。四個人都自稱當時待在家中,但沒有證人,又或是只有家人能作證,所以每個人都有犯案的可能。案件發生在週日清晨,從東京出發到現場,不用半天就可以順利來回。」
「嗯,所以這很難斷定囉。」
「沒錯。」
三人完全忘了工作,圍在一起喝茶談論。
俊太郎格外嚴肅地說道。
「有沒有可能是四人共謀?」
「你推理小說看太多了。」
「我是說,那些畫是對這四個人的告發。她早就猜到這四個人會殺了自己,所以針對這四個人遺留畫作,這不就是高槻倫子留給他們的最大諷刺嗎?難怪大家不願意收下。四個人的不在場證明都不明確,會不會是他們互相串通好,刻意模糊調查的焦點?法律明文規定保障被懷疑者的權利,由於證據不足,最後大家都無罪赦免了。」
「到底是為了什麼理由,這四個人要謀殺倫子?」
「我現在才要開始想。」
教授已無力回話,但是俊太郎還是不死心。
「萬由子,你怎麼無精打采的?」
教授邊打哈欠邊問我。
「我覺得好累哦。去看畫展那時候,做夢也沒想到會有今天的局面。」
教授和俊太郎似乎深有同感。
「對啊,如果當時萬由子沒有在會場昏倒,我們也不會認識這麼多人。說到這,我們好像忘了一件很重要的關鍵,這個事件起因於萬由子是倫子的轉世,一切都從這點開始。你最近覺得怎樣?有沒有想起什麼?」
俊太郎感慨地托著臉頰問我。
「完全沒有。不過,照理說,前世記憶這種東西應該是小時候記得比較清楚,然後隨著年紀增長逐漸消失吧。我長這麼大才想起來,這也太奇怪了。大概是那幅畫帶給我的衝擊太大了吧。」
我伸了伸懶腰。
認識十詩子之後過了好幾天。從那天起,她便經常打電話找我閒聊。
身為獨生女的她或許太寂寞了,每晚硬是奪走我寶貴的時間。而且她談的內容極為無聊,像是秒留下我一個人出去了,最近秒的呻吟越來越嚴重了,秒不像以前陪我作畫了等等,一心一意重複說著那些與我無關的瑣事。她的電話讓我深深體會到,她還真是個我行我素的人。
老實說,我已經厭倦了。即使她不是每天都打電話來,我也受不了。這個年紀的女孩,尤其是她那副千金大小姐的說話方式,內容毫無條理,光是聽就消耗我不少能量。
這個時候,身旁砰地響了一聲,我突然驚醒。
轉頭看了聲音的來源,原來是俊太郎拿出啤酒,粗魯地關上冰箱門。
剛才的聲音……
我曾聽過這個聲音。
我拚命回想。
到底是什麼時候?應該不會是很久以前的事。
應該就在幾天前,我聽過這個聲音。就在這個事件發生之後的某一天。
嗯,黑與紅。黑與紅的印象。這是焦臭味……我在哪裡聞過這個味道……
煙和火焰。
對了!
就是在火災現場。
畫展會場遭人縱火那天,我聽到關車門的聲音,就是那裡!
「白色汽車!」我不禁脫口而出。
教授抬起頭來。
「我看到一輛白色汽車。火災那天看到的。」
「怎麼現在才說呢……」
聽到預料之外的事,俊太郎急忙問道。
「就忘記了嘛!那時候我也不知道我看到的是什麼,但是我看到了,真的。我也聽到關車門的聲音。剛才聽到俊太郎粗魯地關上冰箱門,我就想起來了。」
我興奮地說著。
「在海邊,的確是在海邊。不知道是什麼人上了車,慌張地離開了。」
「什麼人?」
「不知道,我看不到那個人的臉。」
「男人?還是女人?」
「不知道啦。但是,我確定只有一個人。」
「會是兇手嗎?殺人後正要從現場逃跑?」
俊太郎雙手抱胸,提出問題。
教授抓了抓那頭硬發,發出如鐵線摩擦的聲音。
「……其實,在案發前數天,別墅附近的確出現了一輛可疑的白色汽車。由於不清楚這件事與兇殺案是否有關,所以我沒說……」
「現在應該算有關係了吧,既然這件事殘留在萬由子的記憶裡……」
「搞不好真的有關係。萬由子,你確實是在畫展發生火災那時候看到的嗎?」
「是啊,沒錯,就是那時候,直到剛剛我才想起來……」
教授又不知在思考什麼了。
說起來,教授這陣子忽然變得寡言。他以前可是個愛說話的人啊。
而且,教授最近的神態也不太對勁兒。
那天晚上高槻秒打電話來,拜訪贈畫名單上最後一位——手塚正明的日期已經決定了。
「終於到最後了,發生好多事啊,各式各樣的……」
有點感傷的語調。
電話那端一陣沉默。
「萬由子小姐……」
「請說。」
「我真的很抱歉,竟然把你們拖下水。」
「啊?事到如今還在說這些,你不是就要達成目的了嗎?雖然我並未幫上什麼忙。」
秒的語氣太嚴肅,反而令我笑了出來。
「我並沒有惡意。今天走到這種局面,只是因為我一心想瞭解家母的往事,這一點請你務必相信。」
「你到底怎麼啦?」
他的話令我不安,難道他發現十詩子曾恐嚇我嗎?
「沒什麼。即將完成母親的遺願,一想到這,我感覺自己就像洩了氣。那麼,當天我會開車到浦田教授家接各位,到時候見。晚安。」
秒發出淺笑聲,但聽起來依舊無精打采的。
我掛上話筒後,雙手擺在話筒上遲遲無法放開。
無法言喻的不安情緒彷彿殘留在話筒中。
不過,我與高槻倫子的關係就快結束了,終於能放下心中的大石,平靜的心情漸漸湧上。
就快了,我即將脫離她的陰影。
2
一路上路況良好。
柏油路黝黑發亮,汽車奔馳在單調的景色中。
天氣雖好,但盛夏已過。空氣中飄著草率冷淡的氣息,車內幾乎沒人開口,我們各自眼神空洞地望著窗外,在飛逝的風景中將自身照映在玻璃上。
畫被放在行李箱裡,不時傳來搖晃作響的卡噠卡噠聲。
我從後視鏡中看見秒的眼神格外平靜。
「她果然憎恨我。」
腦中浮現出十和田景子的聲音。
倫子憎恨每個人,用她筆下那一條條纖巧細密的描線,種下每一份憎恨。是什麼東西讓她如此憎恨?怨恨自己的際遇?成長環境?
然而,她其實是人生的勝利者啊。事業順利,老公愛她,還有心愛的兒子。儘管如此,她的憎恨在臨死前一周變本加厲,必須將情緒發洩在作畫上。
不懂。我不懂她在想什麼。
不過她確實在我體內,磁盤片中仍然殘留著未被刪除的信息。
教授在一旁打瞌睡,最近他的工作又忙起來了。
我知道教授對這整件事充滿好奇,但也沒必要奉陪到這種地步,總覺得他有點可憐。然而,一方面我也不禁懷疑他隱瞞了某些事。
「教授你已經快要找出事件的真相囉?」
趁著秒在休息站離車的時候,我以帶點諷刺的口氣問教授。
「真相?嗯,不過還有許多謎題待解開呢……」
教授動了動身子,不曉得他心情好還是不好。
「伊東澪子為何打電話給秒?畫展會場為何有人縱火?秒為何遭人恐嚇?還有,為何萬由子就是高槻倫子的轉世?」
「怎麼又說這個?」
我苦笑。
我不懂教授為何在這個時候問這個問題,記得當初他還說希望自己也是別人的轉世。
「我在尋找,尋找能夠解開所有謎題的答案。」
教授漠然的眼神中,閃過一絲冰冷的目光。
從茨城縣大洗海岸繼續開往偏僻的地區,我們來到一個岩石多、海浪大的地方,這裡比較不像海水浴場,應當稱為度假療養區。
手塚正明至今仍舊在同一個地點經營咖啡店。
再過一會兒,我們即將抵達倫子遇害的地點。我越來越緊張了。
隔著駕駛座的擋風玻璃,我看著前方綿延不斷的筆直道路。
那景色猶如孩子的水彩塗鴉,道路中央延伸至遠方消失的白線,像是在看電動玩具店中的賽車遊戲畫面。
命運在我們不知道的地方,早已備好了不同的故事結局。
繼續向前,擋風玻璃上會不會出現「GAME OVER」的字樣?
「家母最喜歡來這裡。」
透過後視鏡,我看見被切割出一小塊的秒的表情。
「『去找我的青鳥』,她總是這麼說。每當她說出這句話,心情便特別開朗,於是我也跟著欣喜嬉鬧。最後那一年,我搶先說出『要去找青鳥了對不對?』,但她卻全無表情。當時家母的神態已經有點不對勁兒,她低聲說,『青鳥已經不在了。』」
自從上次那通電話之後,秒變得沒什麼精神。
「……我只是想稍微回頭看看,然而非但無法接近過去,反倒被一股力量拖著,讓我以看著過去的姿勢被拉向未來,無法停止地前往從未見過的道路。我感覺到母親就等在道路的盡頭,從好久以前,我早已注定要走這條路。」
秒越來越像個宿命論者。
這個事件切切實實影響了他。這幾周以來,他的相貌神情都變了,難道他對恐嚇者的出現感到非常畏懼?
(身體乘著海浪浮起)
眼前鼓起一波藍色浪濤,我舉起雙手試圖閃躲,接著就是一陣天旋地轉。
下個瞬間,紅色液體一滴滴落入浪濤,撲通、撲通,變成暗紅色的水花緩緩下沉,落人海底。
紅色液體猶如噴泉般滾滾湧出,我感受到巨大的重力。
啊啊,我的頭要沉到水裡了!眼前一片藍色。
(好難過!無法呼吸!就要溺水了!)
「手塚正明先生的店好像就在那邊。」
聽見秒的聲音,我發現自己的呼吸恢復正常了。
歎了一口氣,額頭上冒出冷汗。
心悸目眩的感覺依舊。
一旁的教授剛自睡夢中醒來,揉了揉眼睛。
汽車穿過小彎道後,可以看見平坦低矮的建築物。
村落零星散落在週遭,看似別墅的建築物從樹叢間冒出。
我全身僵硬。
熟悉與恐懼兩種情緒交雜,難以解釋的奇妙感覺從腳底緩緩爬上心頭。
我看過,我看過這個風景。
越過那個山丘,就能看見梳齒般整齊劃一的樹林,好似遮住了大海,其實大海還在遠方。越過樹林左轉,穿過彎道後便能看見真正的海。樹林背後是一所小學的木造校舍,在彎道對面有一座石階梯,走下階梯就是已經荒廢的遊艇小屋……
這種熟悉的感覺帶來猶如無底洞般的憂鬱。
沉重又有一絲絲酸甜的苦澀憂鬱漸漸籠罩我心。
汽車駛下山丘,美麗的樹林和大海映入眼簾,還有樹林深處的木造小學,這一切都在我預料之中。對於自己精準的記憶,我感到那麼一點點滿足。
無須驚訝,我老早就認識這個地方。
山丘上有一棟素雅的藍色建築物。
為了躲避海風,這間店造型平坦,屋頂被樹叢包圍,形狀宛如一隻海鷗。
招牌很小,若非事先知道這是一家店,可能會誤以為是一般民宅。
「10 TEN」。
小小的木製招牌上刻著這幾個字。
店內光線昏暗,大大的落地窗佔據了整面牆,窗外可見遠方的水平線,隱約能看出微微的弧形。
沿著窗戶有一個長型吧檯,偷情的情侶與閱讀的老人面海而坐,背對著我們。
那是一種奇妙的景象,僅僅數人的觀眾正在欣賞只有一個畫面不斷重複播映的電影。
另一邊的狹窄吧檯裡,一個剛邁人老年的男子正在泡咖啡。
他對我們點點頭,默默端出咖啡。
灰白夾雜的鬍鬚裡,透露出長年經營店面的人特有的強韌。他和矢作英之進或十和田景子不同,但也誠然是個歷經滄桑與歲月考驗的男人,在他身上找不出一絲累贅。
我們緊張地向他打招呼。
以過去的經驗而言,我們無法認為自己是受歡迎的訪客。前幾次送畫,受贈者都告訴我們這幅畫證明了倫子的憎恨,這令我們感到歉疚,彷彿自己是傳送不幸的使者。
厚實的咖啡杯中裝了香醇咖啡。因為長時間坐在車上讓我全身僵硬,喝下熱咖啡後身體也跟著甦醒過來了。
「讓我看看畫。」
低沉且沙啞的聲音,手塚正明冷淡地說道。
秒早有心理準備,點點頭,立刻動手拆開包裝。
我注意觀察正明的表情。
褪色的牛仔襯衫下露出黝黑強壯的手臂,他雙手抱胸等待。他的表情平靜,整個人猶如不動的岩石,無法從中讀出任何情緒。
又是一幅夕陽下的海景畫。
只是在畫面左邊有個小小的鳥籠,一隻青鳥倒在鳥籠中。這幅畫就這麼簡單。
青鳥已經不在了。
倫子的青鳥——這幅畫為什麼是送給這個男人?
正明動也不動,靜靜注視著這幅畫。
他的表情依舊漠然。
「謝謝你,我會收下它,把它掛在店裡。」
他低聲呢喃,拿起畫立刻收進吧檯底下。
他和過去三人不同,看來他應該不會主動聊起倫子。因為不知如何提起,我們三人陷入尷尬境地。
正明似乎沒察覺到我們的不自在,卻又突然開口道。
「……你們要看現場嗎?」
正明打開隔板走出吧檯,面無表情地看著我們。
秒面露懼色,輕輕點了點頭。
「麻煩你來看店。」
屋內傳來女人的應答聲。
悠然的浪濤聲忽遠忽近。
剛才在車中回想起的那樁慘案,如今現場早已看不出任何跡象。
夏季的芒草叢在充滿海潮氣息的微風中飄搖,明亮陽光下的大海,美麗而不具任何不潔的氣氛。
正明低著頭,默默走在我們前面。
他從咖啡店的後門走出,快步走向懸崖。我們則緊跟在後。
「那就是高槻家的別墅,以往一直都由我管理。不過我只是過去讓房子通通風、掃掃灰塵、讓家電運轉一下罷了。」
離岸邊有一小段距離的樹林中可看見紅色洋房的屋頂。
「……直到現在,我仍然清楚記得那個地方。當時我看見她倒臥在那邊。」
他不假思索地立刻指向岸邊某處。
我們也緊盯他手指的那一點。當然,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的白砂地上空無一物。
「那天高槻先生還未抵達,別墅裡只有他們母子兩人。前一晚颱風提早來到,侵襲這附近一帶。我擔心颱風對屋子造成損害,隔天早晨,我先查看了店內的狀況,便去探望高槻家的別墅。
「屋裡的氣氛不太尋常。
「畫室的雨窗沒關,風雨就這樣吹進來,屋內多處積水。大風似乎吹動窗簾,推倒窗邊的茶几,桌上的瓶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我有種不祥的預感,屋子裡空無一人。
「我不知不覺走到海邊。她習慣在早晨到海邊散步,而且我猜她會對颱風肆虐過後的海邊景象感到好奇。
「她的確在那裡。
「她倒臥在浪花中。秒蹲在一旁,浸在海水裡號啕大哭。
「這件事引起騷動,來了許多警察。那麼多警察聚集在同一個地方,是我這輩子看過最多的一次。」
我們凝視著沙岸上那一點,沉默不語。
彷彿倫子就倒在眼前。秒睜大眼睛,失落地呆立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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