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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田庄司-异位

_14 岛田庄司(日)
  “当然不会有人把电通到这里来,所以霍尔先生采用了和你一样的方法,也就是用发电机发电。”
  “发电机安装在哪儿?”奥利佛大声嚷道。
  “嘘!”御手洗说,“请竖起耳朵仔细听听,听到没有?有无数台发电机在悄悄地转动呢。”说着,御手洗把右手食指朝天上一指。
  “是那些呀?原来如此。”人群中又响起了惊呼声。
  “是采用风力发电啊。原来如此!”特芙拉也说,“原来安装了那么多螺旋桨,就是这个目的。”
  “每台螺旋桨上都装有一个马达。马达和发电机一样,一旦有电流通过就能转动。相反,只要有某种力量能使它转动,它就会发出电来。”
  “也就是运用这种力量来转动建筑物的吗?”
  “我曾经也设想过使用太阳能发电系统,但若要确保必要的数量,就必须在地面安装许多大型电气设备,那些东西大得使人一眼就能看出来,那将使这座设施不再成为秘密。要是不怕被人发现,我就会大大方方地拉一条电线来,或者安装大规模的太阳能系统来使用了。不过目前还是依靠螺旋桨,因为能从螺旋桨上联想到发电设备的人,我想还不多。”
  “地下也使用电吗?”奥利佛问。
  “因为采光的小孔很小,还是需要电灯的。不过现在的患者中需要晒太阳的很少,对大多数的患者而言,黑暗的地方才是他们的天堂。要不,我带各位到我们的疗养设施里看看去?”霍尔说。
  “换句话说,你们是依靠风力发电来获取旋转建筑物的动力,以及用于地下疗养设施的照明。你的意思是这样吧?但是,如果赶上没风的日子,还可以得到稳定的电力供应吗?”特芙拉问。
  “只要用蓄电池来储存电力,就不存在任何问题。”御手洗抢先回答道,“那就抓紧点儿吧,不要让各位患者等得太久了,快点带我们参观地下室吧,其他的到了现场后再说明。只有我们这些人都亲眼看到的东西才能成为证据,不管多么难以置信,只要众人亲眼目睹到了,那才承认是事实。为了证明霍尔先生不是在我恳求下才配合演的戏,赶快请霍尔先生带我们参观地下室吧,这也是霍尔先生和患者们诚心诚意的邀请。”
  “等等,你说用蓄电池?拿见有这种东西?要储存如此大量的电力,那蓄电池起码小不了,至少我是没见过。”奥利佛说。
  “可是你们早就见到过了,几乎每天都能看得见。”
  “在哪儿?喂,各位,你们见到过蓄电池吗?”奥利佛回头问大家,众人都纷纷摇了摇头。
  御手洗十分惊讶地摊开双手,说:“喂,喂,你们不会白长了双眼珠子吧!就在哪儿呀。”说着,他指了指众人的身后。
  “哪儿?”大家回过头来,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看,异口同声地问道。因为那里只能见到帕台农神庙,根本就没有蓄电池。大家都瞪大眼睛好奇地问道:“哪儿?哪有什么蓄电池?”
  “喂,艾维、玲王奈,你们就不能动动脑?当然是帕台农神庙的地下室了!”
  “地下室?那就是蓄电池吗?”特芙拉惊呼起来。
  “太大了,反而看不出来了吧,你们还在蓄电池里吃过饭呢。”
  大家听了呆若木鸡,大张着嘴巴久久也合不拢。
  “那就是蓄电池?”
  “居然有那么大的蓄电池!”
  “清真寺屋顶上无数的螺旋桨发出来的电,被输送到那座地下室里储存了起来。因此,可以说那个房间才是制造出所有这些超自然现象的魔术箱。”
  大家听了,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这太让人吃惊了……原来是这样……”过了好久,奥利佛才嗫嚅着说道。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个道理,真让人听了惊讶得合不拢嘴。”特芙拉也说。
  “只要蓄电池不起作用了,清真寺自然也就不能旋转了,因为没有电源了嘛。但只要蓄电池正常运作,清真寺就可以继续转动。”
  “蓄电池正常运作……”
  “也就是地下室的门关上后。”御手洗解释道。
  “啊——”
  “所以,当地下室的门开着时,没人能听到地震或金属发出的怪声,只有关上地下室的门后,才能感觉到地震。我刚才说过,这种所谓的地震,只有住在黄栋和绿栋的人才能感觉到。准确的说,应该也会传到红栋和蓝栋里去,但是震动的强度非常轻微。而且这种地震和帕台农神庙地下室的门有着密切的联系,门开着的话,电池就不起作用了。因此地震,也就是清真寺的转动,也就不会发生了。而地下室的门关上后才能发生所谓的地震,此时清真寺才能旋转。”
  “如果门一关上,电池就能运行了吗?”
  “准确的说法是,关上门后,才具备电池运行的条件。光把门关上还不行,这只是说明,蓄电池已经处于封闭状态而已。”
  “封闭状态?你是说还必须再装上什么吗?”
  “魔术之水。”
  “魔术之水,是指硫酸吗?”奥利佛高声问道。
  “说得对。”
  “硫酸和铅,原来如此。这两样东西才能组成蓄电池!等等,洁,哪来的硫酸?这里是沙漠的正中央!要充满那间巨大的地下室,那得需要多少硫酸?那得用好几台油罐车来拉吧?那么多硫酸……哦,对了!”
  “是的,奥利佛,这里想要多少硫酸都行,多得用不完。这里的北边有一座铀矿精炼厂。炼铀需要使用硫酸池,只要能把一小部分废弃的硫酸输送到这里来就行了,也就是用那根埋在地底下的直径十英寸的管子来输送的。”
  “噢——”
  “好了,各位,知道了我们就快走吧。”御手洗跳上石头舞台。站在碎石路上的一群人依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奥利佛,今天我算是服了。甚至觉得自己就像个白痴似的。”特芙拉嘟囔着说道。
  
  24
  众人排成长长的一行来到一层的红色通道上,“溃久病”的重症患者们走在最前头,走在他们后面的是安德鲁·霍尔,并排走在他身边的是御手洗,来自好莱坞的外景队则紧跟在最后面。患者中的几个人,以及霍尔,还有特芙拉和奥利佛手上都拿着手电筒,照着大家脚下的路。
  红色通道的入口紧挨着大门的左边。大家走在走廊里的感觉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但是,默默地走在前面的患者们却一个个地消失在前方的拐角上,也就是卡罗尔·达内尔倒在血泊里的位置再往前一点的地方。
  患者们全部看不见了,接着轮到御手洗和特芙拉往下走了,当他们走到患者们消失的地点时,发现那里有个宽约三英尺、深约五英尺的洞口,这里可以看见一条石阶朝幽深的地下通去。
  原来,这就是把清真寺往右旋转十五度后露出的地板下的通道。从石阶往下走,前方不远处就有亮光透进来,而只有众人现在所在的位置黑得就像是地狱。走在前面的最后一位“溃久病”患者也已经朝着地下的那片亮光慢慢走下了石阶,他的背影还隐约看得到。
  御手洗回头看了看后面,在山姆·霍奇斯的搀扶下,腿脚不方便的巴特·奥斯汀照例还是走在最后。御手洗等自己的人都走到跟前后,他一边用目光扫了众人一眼,一边开口说话。双手被反拷着的玲王奈站在他身后。
  “各位,亚洲有句俗话,叫做‘百闻不如一见’,各位脚边的洞穴都已亲眼看见了,这不是任何人的幻想,是亲眼见到的事实。杀死卡罗尔的人,就是从这里爬上石阶,出现在红色通道里的,而大家都以为这条通道是外人无法进入的。以刚才的速度转动清真寺的话,只能让住在黄栋和绿栋的人躺在床上时有些轻微的感觉,偶尔能听到一阵很大的嘎吱声,那是因为转动速度太快了点儿。艾维能感觉到的所谓的地震,正是这个地下入口被打开时发生的轻微震动。那么,各位,已经做好进入地下城的思想准备了吗?”说完这些话后,御手洗就像常住在地下的人似的,轻车熟路地率先走下了石阶。
  这段通往地下的长长的石阶,却让巴特·奥斯汀和双手被反拷着的玲王奈走得非常辛苦。两人分别由朋友和警察左右搀扶着,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往下挪。不到几分钟时间,一行人终于走下了石阶,一派令人不可思议的景象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长长的石板路一直往前延伸,每块石板因为长期被人踩踏,棱角都已磨平了,显得光滑而发亮,那是因为石板面上看上去像是洒了一层水。而让石头发亮的,却是并排在沿路两旁的石砌房屋墙上点着的黄色的灯光。这真是一座地下城市,这里没有风,也没有任何声音。每走一步,踩在石板路上的脚步声就会在密闭的地下空间里回荡,带着点凉意的空气仿佛静止不动了似的。
  石板路的远方看得到一座广场,广场中央有个水井,水井四周石头长椅围绕着,几位患者正坐在石椅上亲切地交谈,看来不是所有的患者刚才都上到地面去了。道路两旁的房子,让人感觉带有古代的样式,都是十分简陋的石头砌成的房子,每户都有小窗和木头做的门。每扇窗户里能看见黄色的微弱的光,然而有趣的是,不管那扇窗户都没有镶着玻璃。
  对于习惯了在都市里生活的人来说,这里昏暗得就像传说中的黄泉国。但是对于从夜晚的地面走下来,又在漫长而黑暗的走廊里转了半天才来到这里的人来说,只会认为眼看看到的又是一个不可想象的奇迹,展现在眼前的真是一座闪亮的地下古代都市,简直就像梦幻里才能见到的光景。
  “欢迎莅临我们的城市,”霍尔回头看着众人,摊开双手,脸上露出稳重的微笑说道,“这里就是古代城市的一部分,因为曾经完全被砂掩埋,所以原封不动地保留下了当年的风貌。之所以一直没有被发现,可能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吧。”
  他把手上的电筒照向头顶上方,可以看到在遥远的高处有一大片黑褐色的岩壁展现在众人眼前,这里的天空就是岩壁。霍尔手里的灯光打出的小小的黄色光圈,在岩壁的天空中央缓缓移动。
  “上面的岩盘画满了星座。这里就是巨大岩盘的下方。也就是说,我们是在一个巨大的天然洞窟里。我们不知道当年要盖这座城市出于什么考虑,但这个地方像是很早就盖好的。从建筑的样式来看,应该和昆兰洞窟几乎是同一时代,因此我们决定原封不动地把它作为疗养设施使用。”
  “之所以这样,其实也是因为这里完全具备作为设施的理想条件。这里温泉不断涌出,到处都能建造使用这些温泉的浴场。你们看,这里和那里都是。可以认为这里古代就是使用温泉治病的地方。”
  霍尔一边走在众人前面带路,一边用手指着。这里那里,到处都能见到让人联想起古代罗马浴场的广阔水池,伴随着隐约可闻的硫磺味,白色的水汽蒸腾缭绕。池里已经有人几乎泡到下巴了。
  水池的一边几乎都是岩石裸露的崖壁,前面竖着一尊吸引众人眼光的石像,那是长着东方脸孔和身材的女性神像,她的掌中温泉源源不断地流了下来,喷向旁边的水池。
  “那尊叫做观音神像,代表世界上唯一不曾引发宗教战争的各种宗教的升华。”霍尔说道。大家都没想到,这片基督教、伊斯兰教和犹太教互相水火不容的地面下,却耸立着一尊佛教神像。
  “集中到这里接受治疗的人,每天都要入浴十几二十次,所以正如大家所见,他们都穿易穿易脱的服装。水池因为源源不断地有新的温泉补充,一直都很干净。不过,即将治愈的病人和病情严重的患者使用的浴场还是必须分开。”
  “就这样,我们想尽一切办法促使脱毒彻底达到目的。患者感觉痛苦的时候,病友们便会互相鼓励。在他们最痛苦的时候,能够给予他们最有效的鼓励的并不是我,而是数周前刚刚遭遇同样痛苦,并顽强克服过来的先来这里的患者。”
  “这条路的尽头,有个日本温泉学来的沙浴浴场。认为需要接受阳光照射的患者,可以沿着那条小路一直走到底,在洞窟的另一边有个阳光可以直接照射进来的地方。那里也有一条不必利用清真寺的秘道就能出入这里的唯一通道。一旦外面的蓄电池不能使用,由于清真寺的入口打不开,我们会从这条通道出入。今天我们出去时也是走的这条通道。那天晚上为了把硫酸装进外面的地下室,我们趁着深夜把你们的椅子、桌子搬上去时,也是通过这条通道进出。不过,我们正在考虑封闭这条通道。”
  “霍尔先生,我也觉得还是封闭了好。”御手洗说,“对于从山那边过来的入侵者,这里几乎就没有防备。你在美国已经太出名了,你提出的,目前的医疗制度的疏失导致了类固醇药物泛滥的看法,不仅招致许多人的反对,也让全美国的皮肤科医师都认识你了。你的名字甚至在日本的专家里也无人不晓。你在中东某地进行温泉治疗‘溃久病’实验的消息,许多感兴趣的人都能轻易打听到。盲目相信类固醇疗效的人以及靠贩卖类固醇赚钱的人,如果想对这家医疗中心进行破坏,光靠能旋转的清真寺作为防卫实在很不够。”
  “就拿我来说,我只是听艾维说过死海发生的这桩诡异的事件,和比佛利山几名婴儿被脸部溃烂除血的怪物抢走的案子,我自己又听到过安德鲁·霍尔先生的一些传闻而已。光靠这三个条件,就在两天之间找到你这儿来了,可见想找到你们并不难。这里的秘密依然能保持得住,可以说算是很幸运的了,但我无法保证在我之后不会有大批人跟到这里来,我看那条通道还是早点封闭为好。”
  霍尔点了点头。
  “御手洗先生。”一直保持沉默的安东尼·路易斯居然改称御手洗为先生了。御手洗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这位洛杉矶警察。他的手还紧紧地抓住双手被反拷着的玲王奈。
  路易斯说道:“刚才你不是提到过脸部溃烂出血的人吗?”
  御手洗点了点头。
  “有好几个目击证人都说见到过那些脸被血染得鲜红,没有头发的人。我本身也亲眼见到这个人从玲王奈家走出来。那个人就是她吧?”
  “当然不是。你不也看清了吗?她并不是‘溃久病’患者。”
  “那么那个人是谁?我见到过的那人到底是谁?”路易斯问道。
  “御手洗先生,我们已经认真倾听过你的意见了。你认为绑架比佛利山五名婴儿并加以杀害的人不是松崎玲王奈,是吧?”蒂莫西·莱恩也问。
  “当然不会是她,因为她完全没必要这么做。”御手洗笑着回答。
  “那么,到底谁有必要这么做?”莱恩问。
  这时,一位男性患者跑到霍尔身边,小声对霍尔说了几句话。霍尔身材很高,他往前弯下身子,把耳朵贴近。他听了后,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不见了?找不到了?”安德鲁挺直身子,疑惑地看着御手洗说道,“她不见了。约翰的假首级也不见了。她能逃到哪儿去呢?”
  御手洗低着头,双手插进口袋里,开始沉思起来。
  “我知道了,”说话的是玲王奈,“我现在全都知道了,她一定就在死海王国的布景上。”
  
  25
  船一出了死海,御手洗就开始向众人解释起其中的原委来。天空悬挂着一轮圆月,死海黑色的水面上也漂浮着一个一模一样的月亮。
  “这里有一位女明星,她红透了半边天,是好莱坞顶尖的名演员。然而有一天,她突然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患上了‘溃久病’。因为她是大明星,为了事业和体面,她只能毫无选择地使用了类固醇药物为自己治疗,这样才能继续风风光光地站在媒体和镜头面前。这使得她在这个泥潭中越陷越深,一次次地加大类固醇药物的使用量,很自然地逐步变成依赖类固醇才能生存下去,从此她的精神也开始出现了障碍。”
  “她的症状居然不到一年之内就发展到这么严重,恶化速度之快,可以说是个特例。”霍尔在旁边补充道。御手洗也点头表示赞成。
  “美国的医生们对于使用类固醇药物问题的是非曲直也广泛地进行了争论,在这场争论中,一位与宗教问题关系密切的人也积极参与了进来,他就是宗教学家戈登·巴克雷,也就是作家麦克·巴克雷的父亲。”
  “基于本身的信念,他坚决反对使用类固醇。他到处演讲,不断和医生们展开论战。这位女影星的主治医生是加利福尼亚州皮肤科的权威法兰克·齐默曼。宗教家毫不妥协地对齐默曼医生明确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医生后来开始限制女影星对类固醇的使用量,但他这么做并非出于屈从宗教家的意见,而是基于他本身的判断,因为他认为长此下去只会让病情越来越糟。”
  “然而,当时这位女影星的病情已经恶化到令人绝望的地步了,体内留出脓液、体液,头发掉落、皮肤变形,当今数一数二的美女容貌已经变得无法见人了。”
  “她当然恳求医生继续让她使用类固醇,但是医生坚决不肯答应。于是女影星不惜通过任何可能的渠道,不择手段地想方设法弄到类固醇,而死心塌地甘愿为她去做任何事的,就是那位心理医生保罗·多利斯德尔。他和女影星关系匪浅,这自然不在话下。女影星不但是她诊所的出资人,也是源源不断地把比佛利山有着各种各样烦恼的有钱人介绍给他看病的大恩人。可以说,女影星简直就是他有力的庇护人,所以保罗当然有义务出面维护她的利益。”
  “但是这位迪利斯德尔费尽心机所能弄到手的类固醇药物数量极其有限,简直杯水车薪,无法使她的皮肤有一点儿起色。她的身体已经变得完全依赖类固醇才能生存下去,根本无法自己分泌肾上腺素荷尔蒙了。使用类固醇治疗已经达到极限,所以齐默曼医生才不得不坚持要她停止使用类固醇。”
  “但是女影星发疯了,她盲目臆断齐默曼医生之所以不再让她服用类固醇,都是戈登·麦克雷的强硬干涉造成的,于是女影星便到位于格里菲斯的戈登·巴克雷家进行报复。我们无法知道她到那里去时出于什么考虑,如果没带武器去,说明也许当初并非故意杀人。但是她在院子里的杂物间里碰巧发现了一把斧子,不巧,麦克雷家的吧台上又摆着一把冰锥。而更为不幸的是,刚好这时戈登·麦克雷的家人正好回来。她以为自己已经杀了他,达到复仇目的了,然而死的并不是戈登·麦克雷,而是他的儿子麦克·麦克雷。”
  “她弄错对象了,杀的正是原本打算周末请她吃饭的人,只是这个约会已经永远无法实现了。她的眼睛已经看得不太清楚,精神也不太正常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又砍下了麦克·巴克雷的脑袋……奥利佛,请把引擎关上好吗?”御手洗说。
  奥利佛·巴雷特关掉小艇的引擎,四周一下子充满似乎摧毁一切的绝对寂静,这份寂静大家都能体会得到。自从耶稣基督诞生,奔走在这个湖畔的时代开始,这份寂静一直延续到现在,一点儿也没改变。
  “奥利佛,船上还有桨吗?好,把它递给坐在外侧的人,大家一起划,把船划向码头。”
  于是众人乘坐的小艇静静地往梦幻般的死海王国接近,他们看见一艘没有引擎的陌生小艇停在码头上。
  “有人已经先来了。霍尔先生,那艘船是你们的吗?”
  “是我们的船,本来藏在前面的。”霍尔回答。
  “玲王奈的直觉猜对了。好,我们分别从舞台的左右两边绕过去。奥利佛,这个布景的照明开关在哪儿?”御手洗向这位王国的设计者问道。
  “开关在那边。但开灯前要先启动发电机才行。”
  “OK。那么下船后,请你先把布景里的开关打开。乔伊斯、罗德,你们俩听到我的口哨声,立刻启动发电机。”
  船慢慢靠近码头。
  “好,奥利佛、乔伊斯,你们到对面去。艾维、雷恩先生、路易斯先生,请跟我来。”
  御手洗猫一样敏捷地蹑手蹑脚上了岸,玲王奈也在两位警官的搀扶下上了岸。
  “女影星为何不仅杀了巴克雷,还要砍下他的脑袋放在银盘上?”御手洗一边绕到装着升降梯的盐山背面,一边小声说道,“如果玲王奈的猜测是正确的话,今天这里应该找到解答。”
  御手洗压低身子,来到舞台边上后单膝跪地。从御手洗的肩膀上方,洛杉矶警局的两位警察可以看见明月照耀下的黑暗的舞台。
  舞台中央,有一个把银盘高高举在头顶的身形纤细的人影。从身上披着薄薄的上衣,在苍茫的月光下一览无余的修长的腿形来看,此人无疑是个女性。人影慢慢把盘子放了下来,从脸部前面到胸部,再到腰部,然后玩要放在地上。她跪了下来,双手托住人头两侧,一下抱了起来,慢慢用嘴亲吻。
  紧接着她弹跳起来,从地上猛地站了起来,把人体抱在胸前,在台上转起圈来。她抬起一条腿,单手交换着举起,动作渐渐缓和下来后,又把嘴贴了上去吻起人头。吻完后她又开始翩翩起舞,在死海的阳台上,孤独的继续展示着她的演技。
  好像终于结束了。她一下子蹲在地上,把人头放在旁边,低下头,呼吸有些急促。这时响起御手洗的口哨声,发电机几乎同时发出轰鸣。刹时间,死海王国的阳台变得比白天还要明亮。
  女影星惊恐不安地站起身来,急忙用手遮住双眼,因为灯光实在太刺眼。
  御手洗慢慢站了起来,一边拍手,一边走到明晃晃的灯光下。艾维·特芙拉紧跟在后面。舞台的另一侧,奥利佛·巴雷特也从灯光旁的梯子爬了上来,杰克·戴维斯和麦克·贝利跟在他后面。吉姆·贝兹、巴特·奥斯汀和安德鲁·霍尔也陆续从洞窟里走出来。他们也像御手洗表现出来的一样,一起纷纷鼓起掌来。
  “表演实在精彩。”御手洗说,“女士们、先生们。现在我终于可以荣幸地把死海杀人事件的主角介绍给大家了,她就是好莱坞的著名女影星——夏隆·穆尔小姐!”
  这时,观众们的掌声才热烈起来。没有鼓掌的人只有两位警察和玲王奈,不用说,玲王奈没有鼓掌自然是因为双手被铐住了,但即使打开她的手铐,她是否愿意鼓掌还是个未知数。
  夏隆低垂下双手,只见她露出的皮肤上到处都是结痂和新挠破的伤口,虽然皮肤已经变成褐色,但看得出病情已经渐渐开始好转。那张上过各种杂志封面,早已被人广为熟知的脸就在眼前。高高的鼻梁、五官分明的面孔、略显宽厚的嘴唇、大而热情的眼睛,而她的头发也已经长得和正常人差不多了。
  “夏隆!”特芙拉大声喊道。
  “艾维!”她低沉着声音回应道,她的声音显然和银幕上观众熟悉的不同。
  “你们居然偷偷躲在那里看?真讨厌!”她突然露出笑脸,面对两边的观众伸开双手,单膝弯曲,行了个优雅的答谢礼。观众们的掌声像是被吸进幽暗的死海里去一般,突然消失了。
  “我的表演怎么样?要重拍吗?”
  “太精彩了!”导演说。
  “谢谢。听你这么说,我真高兴。”接着她扭头看着玲王奈说道,“嗨!那位的是玲王奈吧,怎么不吭声呢?”
  “我刚得知你患上‘溃久病’。”玲王奈冷冷地回答道。
  “反正你也没机会再对人散布了。怎么样?你也尝到戴手铐的滋味了吧?哼!看上去还挺般配。你以前那些丑事终于暴露了。”
  “穆尔小姐,你的事也暴露了。”御手洗说,“我来为你介绍一下,这是洛杉矶警局的蒂莫西·莱恩和安东尼·路易斯两位警官。”两名警员面无表情地往前跨出两步。
  夏隆·穆尔声音高亢地笑了起来,她把双臂伸开,让全身沐浴在明亮的灯光里,大声的说道:“约翰,你的头发是黝黑的,黑得多么耀眼。就像暗夜中裹着的黑色面纱,就像所多玛葡萄架上垂下的葡萄串。就像白天狮子和盗贼们可以藏身其间的黎巴嫩巨大的杉树林。星星见了你也要躲闪,月亮见了你也要避之不及。你的头发比漫漫长夜还要黑,比夜晚深邃森林的静寂还要黑。我的灵魂已经被它吸引了,在那里已经迷失了方向。世界上没有什么能比你的头发更黑。我求求你,一次也好,让我的手摸摸你那黑亮的头发。”
  不知道何时起,夏隆的右手已握住了一把匕首,大家还未察觉,她已经挥起匕首用力刺向自己的胸膛。一声惨叫传遍死海的水面,似乎一直传到了北方遥远的加利利湖上。
  “夏隆!”导演大声喊叫起来。这时,只见夏隆的身体慢慢滑倒在约翰的首级旁。大家纷纷往她身边跑去。
  夏隆的嘴里发出低沉的呻吟声,在舞台中明亮的灯光下,她的身体慢慢向一旁扭曲,蜷缩成一团,一直没有动静。不久,她浑身开始痉挛起来,一开始还在急剧挣扎,后来慢慢不再动弹了。
  她嘴唇的颜色渐渐淡了下去,微张着双唇艰难地喘了一口气,头突然向后仰去,下巴也轻轻颤抖着。匕首刺下的地方清晰可见,刀口深深扎进了她的胸膛,她身上单薄的上衣已经被血染得通红,但出血量并没有想象得多。御手洗用手指触摸了一下匕首刺进的位置,一边回头看着众人。
  “不行了,”他摇了摇头说,“准确地刺中了心脏。”
  特芙拉上前分开众人,双膝跪地俯身在夏隆的旁边,他抱起她的头,怜爱地枕在自己的膝盖上。
  “玲王奈……”夏隆微微颤抖着嘴唇,用几乎辨认不清的声音呼叫着自己的对手,“你在吗?”
  “我在这儿。”玲王奈回答。
  “看着我。”夏隆说。
  “好。”
  “我已经听到死亡天使拍打着翅膀的声音了……天使,还没来吗……”夏隆沙哑的声音自言自语地说着,她开始咳嗽起来,身体转向旁边吐了一口。
  “夏隆,我懂了。”特芙拉说道,“你在对讲机里对我说的话。你说我角色分配不公……确实,我不该把你从《莎乐美》上换下来,是我错了。”
  但是,已经不知道夏隆能不能听见导演的话了,她浑身颤抖,喉咙里冒出奇怪的声音,临死前的喘息使她的下颌和嘴唇不断地抖动。
  “真可惜……”在一旁惋惜地说话的是安德鲁·霍尔,“其实她已经开始痊愈了,真是可惜。”
  大家都愣住了,只能目不转睛地看着地上的女演员在临死前最后的挣扎,这也是她人生的最后一次谢幕演出了。大家完全被震撼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也许这个场面比玲王奈抱着米兰德的人头跳舞更为精彩。任何天才的演技,若比起一位演员以终结自己的性命为代价进行的最后演出,无疑都将黯然失色。
  风已经停了,海面又恢复了平静。在万籁俱寂的静夜里,她慢慢停止了挣扎,生命像潮水般从她身上渐渐退去。夏隆的灵魂已经离开了她的身体,回归上帝的身边,一切都结束了。她人生最后的演出也已终结。
  特芙拉在胸前画了个十字。谁都没有说话,静静地低头看着已经停止呼吸的夏隆的遗体。在这座好莱坞制造出的死海上的奇妙舞台上,这已经是第三次上演的死亡的悲剧了。
  “她的尸体已经开始凉了。”特芙拉说,“直到最后的最后,夏隆还放不下玲王奈啊。”
  “是的。她虽然神志已经错乱了,但偶尔还有清醒的时候。那时,她也会因自己的疯狂而犯下的罪而惶恐不安。她很清楚,自己杀了那么多人,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她觉得,既然如此何不连自己的宿敌也一起杀掉?所以夏隆始终念念不忘要除掉玲王奈。多亏她没有得手,但无论如何,她决没有忍辱偷生的念头。”御手洗说。
  “那么她为什么不肯放过卡罗尔·达内尔呢?”奥利佛问道。
  御手洗笑着摇头回答道:“夏隆原来并不打算除掉卡罗尔,只是那天夜里凑巧在通道上遇见了而已。自己原先扮演的角色居然被这位毫不起眼的演员抢走后引起的怨气,以及嫉妒卡罗尔没有患上‘溃久病’而感到的不平,才让夏隆一时起意杀了她并毁了她的容。这么说来卡罗尔只是运气不好罢了,夏隆的目的是要杀死别人。”
  “她想杀的是我吧?”玲王奈说。
  “是的。夏隆一心想杀掉玲王奈,也许她真正处心积虑欲除之而后快的人,真的只有你一个。”
  “是因为卡罗尔才换回我一条命的?”
  “这一点毋庸置疑。若想除掉处于恍惚状态下的你,简直比劫掠一名婴儿还容易。但那时卡罗尔已经通过对讲机和大家联络过了,病友们又在四处寻找自己,所以那天夜里她只好放弃杀害玲王奈,回到地下去了。”
  “想杀死玲王奈已经不是头一回了。还在比佛利山时,夏隆就已经不正常了。她从获悉外景地正好与自己的疗养地在同一地点,而自己极想参与的拍摄又即将在自己的眼皮下进行时起,就一直十分嫉妒,原打算要在玲王奈出发去以色列前就除掉她。于是,那天晚上她潜入玲王奈的家准备下手,但找不到玲王奈,不得已,她只能打消主意返回家里,当她离开玲王奈家的玄关时,正巧被安东尼·路易斯见到了。”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路易斯嘟囔道。
  “你已经捡了几回命了。”
  “等等,那天我被捆住时,从高塔下来的那些人是谁?”
  “那是来追寻夏隆的病友们。”
  “穆尔小姐在我们患者中一直是个麻烦人物。我们曾发现她偷偷避开众人,在自己房间里把人体上的什么部分贴在脸上,因此早就怀疑她在哪儿杀过人。我们都知道她是美国闻名的超级明星,只不过看她越来越不像话,觉得不能这样放任不管,于是病友们互相约定,要严密地把他监视起来。”
  安德鲁·霍尔解释道。
  “当她得知这位松崎小姐住进红栋后,就已经打算要杀她了。她几次瞒着我们擅自打开出入口,想寻机进入松崎的房间下手。”
  “那封贴在清真寺入口的信是谁写的?”特芙拉问。
  “不是我写的。”霍尔说。
  “也许是夏隆吧?”
  “一定是她。”
  “那天晚上,夏隆又偷偷跑到地面上来,几位男性病友得知后,马上从红色通道出来追捕她。但是她杀死了卡罗尔后,大概是躲到米兰德的房间里了,巧妙地躲过了他们的追踪,回到地下后,她又关上了出入口。这么一来,建筑物里就无法找到开关,旋转开出入口回来了。正好追兵们见到玲王奈迷迷糊糊地从前头走了过去,不得已只好躲进了他们认为最安全的地方,也就是二号上房间的天花板里,从哪里爬上了高塔。
  然而,作为在地下等候追兵们回去的患者,在住在上面的各位还未睡下的时间段里以及天还没黑以前,都无法旋转建筑物打开出入口。因此躲起来的追兵们没有办法,只能静待楼下完全安静下来,大家各自回房睡觉后,才敢从高塔上下来,离开建筑物,绕到红石山上的紧急入口回到地下。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御手洗向大家解释道。
  “追踪的几位患者告诉过我事情的经过后,我决定把穆尔小姐看管起来,因为她已经完全不正常了,然而刚才还是一时疏忽被她逃脱了。”霍尔补充说。
  “那天出入口是什么时候关上的?”特芙拉说。
  “大概也就是卡罗尔被杀后没多久吧。夏隆用刀子划破卡罗尔的脸时,就已经听到背后追兵的脚步声了,她急忙逃离现场,到卡罗尔或者米兰德的房间里躲了起来。追兵们也许闯错了哪个房间了。那时,她又趁机跑回走廊回到地下,关上出入口的开关。我想,这是离她杀死人后大约也就过了十分钟,也许正是你们用对讲机进行联络,或者正在走廊上绕来绕去的时候吧。”
  “我们一点儿都没发现。”
  “你们都在各忙各的,哪有工夫注意我们呢,而且里面连扇窗户也没有,黑糊糊的也看不见。”
  “我记得那天他们都围着我看过。”玲王奈说。
  “那是因为你是个大明星啊,他们见到了也觉得稀奇。”
  “也许难得见一面,见到了也稀罕吧。但是清醒时,发现绳子被人解开了。”
  “因为你不是凶手,他们知道得很清楚。喂,两位洛杉矶警局的警官,可以为她打开手铐了吧。”御手洗说。
  莱恩好像还想说点儿什么,但他还是从上衣内袋里掏出钥匙,绕到玲王奈的背后,老老实实地替她打开了手铐。玲王奈连忙把双手挪到面前,揉搓了一会儿手腕。
  “还有一件事情不明白。”特芙拉说,“刚才你说过,发现夏隆把人体上的什么部分贴在脸上,那到底是什么?”他皱着眉头,露出厌恶的表情。
  “我也不太清楚。除了我指导的疗法外,好像她还相信其他方法。”霍尔说。
  “那是胶原蛋白。”御手洗说道。
  “啊……”玲王奈听了竟然叫出声来。
  “那究竟是什么?”特芙拉问。
  “我也知道得不是很清楚,但我常常听说过胶原蛋白化妆品这个名字。”
  “也就是细胞中提取出的蛋白质,不少人相信它具有提高皮肤细胞组织的活性,让濒死的组织恢复功能的作用。”御手洗哼了哼鼻子说道,“美容科学最发达的国家是美国。许多女人不是嫌自己太胖,就是嫌自己太瘦,争着想掏钱付给大夫,出这种人最多的也是美国。在美国,很多女人往往被人连蒙带骗地在各种美容手术上花了不少冤枉钱,所以从死牛和死猪身上提取的所谓胶原蛋白化妆品也很畅销。”
   “真的吗?”奥利佛问。
  “别那么大惊小怪的行吗?用从胎儿和婴儿的身体组织里提取的胶原蛋白制造的化妆品,在美国和法国都特别好卖呢。”
  “是真的吗,玲王奈?”奥利佛又问。玲王奈慢慢点了点头。
  “距欧洲方面新近披露的消息,那里每年有大批堕胎后的胎儿尸体通过非法渠道进入交易市场。一九八五年,维也纳的一家综合医院就把胎尸集中卖给了法国的化妆品公司,据说每具婴儿尸体的成交价竟达三百奥地利先令。一九八二年,美国圣莫妮卡的一家私人美容专科医院出现财务危机后,医院里的所有物品全部被扣押,于是在那里一共查出五百多具浸泡在福尔马林药液里的胎儿尸体。马里兰州有一个网络遍及一百二十多个国家的专做胎儿买卖的非法组织,据说每年光是从韩国和东南亚国家就空运回数千个冷冻胎儿肾脏。该非法组织的主要业务虽然是提供手术用的内脏,但其经手的人体器官中有相当大比例流向了美容业。通过这些非法的渠道,购买来堕胎的死婴用于女性美容,很久以来就已经是业界公开的秘密了。”御手洗的这番话,让在场每个男士听得瞠目结舌。
  “真让人难以置信!”吉姆·贝兹实在忍不住了,大声叫喊了起来,“那么脖子后面缺块肉又是怎么回事呢?”
  “那是由于某些化妆品厂家欺骗消费者,说他们是从牛脖子后面或背部的肌肉块中提取出胶原蛋白的。夏隆盲目相信了这一点,所以就跟着如法炮制了。”
  “夏隆脑袋一发热,就想为了早点儿让自己的皮肤恢复健康,因此她不惜抢夺和杀害自认为比牛的肌肉有效成分还高的婴儿,并用从牛身上提取胶原蛋白的相同办法处理婴儿。有人认为婴儿身上的胶原蛋白含量最多,婴儿的皮肤之所以光滑细腻,就是因为处于这个年龄的孩子体内的胶原蛋白含量最高。当然,还有比这更高的,那就是接近预产期,还在子宫内的胎儿了。夏隆没有把孕妇作为目标,这点也许该让我们感到暗暗庆幸。”
  “真不敢相信,夏隆她居然……”特芙拉说。
  “要是患上‘溃久病’,我想只要是女演员都会……”
  “这很可能。”御手洗立即接口道,“我想没有哪位女演员不会这么做。不信你就问问玲王奈。”
  “玲王奈,万一你也不幸陷入像夏隆一样的困境……”
  玲王奈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回答道:“我想,我一定也会那么做。”
  男人们听到回答后又是一阵沉默。
  “唉,真拿你们女人没办法。”艾维双手一摊,感叹道。
  “难道她把从人身上挖下的肉,直接贴在脸上?!”
  “似乎像是这样。”霍尔说。
  “那一定是米兰德身上的肉了。”玲王奈说,“她杀了米兰德后,剁下他的头,偷偷拿到布景去和假首级调了个包。再把无头尸体丢在我房间的天花板上,又把尸体脖子上的肉割下来带回地下去,贴在自己脸上。”
  “这么说,其目的是想嫁祸于你吗?”
  “是的。”
  “这些事她一个女人可以自己做到吗?”
  “她接受过肌肉力量训练。而且人在那种极度疯狂的状态下时,也许连我也做得到。”
  “还有一种所谓的胎盘美容法。”御手洗补充道,“如果有人皮肤被烫伤,他们就会取下牛在分娩时排出的胎盘,直接敷在患部上,据说这样做伤口能很快得到愈合。从胎盘里还能提取出胎盘素,美容界人士认为这种成分具有让肌肤更细腻、更柔白的作用。而且,据说人的胎盘功效最显著,因此几乎在所有化妆品中,厂家都偷偷添加了从人的胎盘里提取出的胎盘素,这也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了。”
  “据传还存在一种把人的胎盘直接贴在脸上的美容术,夏隆也许也听说了这种事。她的美容知识应该算是很丰富的。”
  特芙拉叹了一口气,接着说:“真是个可怕的世界!就连我们这个不择手段的导演界也没这么残酷啊。”
  “你们那还算是最淳朴的了,怎么能跟他们相比呢?只是我们平常人不知道而已,在女性美容业里,哪有什么道德好讲的。”御手洗说道。
  “不过……”特芙拉欲言又止,找不出适当的话语来表达,“这么说,不仅是米兰德,连洛杉矶那五个被抢走的婴儿也是被她杀害的?还把脖子后的肉挖出来贴在脸上,把血榨干了,这些都是她一个人干的?”
  “好像的确是这样吧。”
  “那么,废弃的尸体哪儿去了……”
  “其中的一具被她丢弃在路边,其余四具由保罗·多利斯德尔带到玲王奈的家,把它们放在她的房间里。其目的自然是为了嫁祸于玲王奈。”
  “为什么要把血抽干了……”
  “这我还不清楚。她把血抽干了到底用作什么……”
  “这我知道。我和夏隆两人都对伊利莎白·巴托丽的故事很感兴趣,以前我们俩曾经一起对她的那段历史进行过研究。就像伊利莎白一样,夏隆一定以为婴儿的血对美容有特效。”玲王奈说。
  “把婴儿的血用于美容,真有效果吗?”特芙拉满脸厌恶地问道。
  “这还是个谜。”御手洗明确地回答道,“可是,就像你所见到的,夏隆的皮肤已经恢复得很好了……喂,怎么这样?”
  “啊——”特芙拉也朝夏隆的尸体看了一眼,惊呼道,“怪了,她的皮肤真比以前更漂亮了!”
  “也许是死了以后皮肤才变白了!”吉姆·贝兹也说,“甚至连头发也长出来了。”
  “这是假发吧。”玲王奈说。
  “但是,头皮上的病没治好以前,戴不了假发吧?”
  “美容具有多大的效果,其实谁也弄不清。在获得科学的效果证明以前,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实际意义,只要她本人自己相信有效果,这就够了。”御手洗说。
  “也许是这么回事吧。”
  “一切都还在迷雾中。连她为什么会患上这种病也是个谜。‘溃久病’到底是怎么来的,目前也在众说纷纭,这些说法虽然我都知道,但也没弄清究竟哪种说法是对的,终究还是个谜。‘溃久病’在日本称它为‘阿托比病’,即异位性皮炎。这个名称是从希腊语的阿托波斯来的。”
  “这个词的原意是什么?”
  “希腊语中就是‘原因不明’的意思。”
  “原因不明啊……”特芙拉说着叹了口气。
  “可是它翻译成英语就叫‘溃久病’。意思是‘长期溃烂不愈’。”
  “原来如此……这桩案子让我感触极深。不过,整个过程中只有一件事是最难忘的。夏隆·摩尔在临死之际,给我们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在死海上明亮的灯光下,我们见证了她人生中最精彩的表演。好了,我们还是回岸上去吧,这出戏已经收场了。我想,她也是这次事件的最后一具尸体了吧。”特芙拉说道。
  他又吩咐奥利佛关掉灯光。奥利佛向乔伊斯和罗德使了个眼色,两人往发电机的方向跑去。
  “艾维。”玲王奈从导演的背后叫住他。
  特芙拉回过头来问道:“什么事?”
  玲王奈表情认真地对导演说道:“还是我演的比她好。”
  
  26
  “御手洗先生,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蒂莫西·莱恩说。
  这时他们正在帕台农神殿的桩脚屋里。安德鲁·霍尔已经回地下去了。御手洗睁大双眼看着两名警察,等待莱恩继续说下去。
  “夏隆·摩尔刚才还活着,这我们已经亲眼见过了。那么,那位美联社摄影记者在太平洋上拍到的那具穿着夏隆衣服的腐尸究竟是谁的?”
  “这问题目前还缺乏进行推理的依据。目前我所能做的,只能是根据你们的调查结果来进行猜测而已。既然尸体上穿着夏隆的衣服,我想那位倒霉的死者或许和夏隆之间私下有所接触。身上的衣服极可能就是夏隆替她穿上的,这是可以确定的条件之一。”
  “我想此人可能是直接找夏隆交涉什么事,结果被她杀害了,也许她也是好莱坞电影圈的人。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此人完全和电影圈无关,而是因为感情问题或金钱问题与夏隆产生了纠葛而被杀的。但如果属于这类人的话,失踪后家人或配偶应该会报案,而且遗体被找到后应该会站出来认领的。关于这件事,新闻界一致认为,那就是夏隆·摩尔的尸体,而且这个看法至今也没有人提出异议。也就是说,此人可能在美国是孤身一人,也没有亲戚和朋友。这么一来,最先可能想到的线索就是此人是否来自墨西哥等外国的移民。一个外国人,在美国没有配偶,而且还拼命想袭击夏隆·摩尔,结果自己反而被杀了,具备这些条件的女性,在这桩案子里我想只有一个。”
  两位警察默默地思考着,似乎在拼命动脑筋想出她是谁。
  “那边的角落里不是还坐着一个人吗?就像死人一样一直在那里不说话。我想,那位死者生前就住在这位著名摄影指导的家里。她的名字叫做玛丽娅·迭戈。”
  “啊!”特芙拉和贝兹大声惊叫起来。
  “也许只有这位死者一人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就像刚才玲王奈猜测到夏隆的去向一样,然后,她独自闯进夏隆家去拼命,却遭到对手的还击而身亡。但是她由于已经离了婚,所以失踪后没有丈夫或亲人出来寻找她。再加上远在墨西哥的娘家又太穷,这种家庭往往连电视机都没有,而且家人也不知道玛丽娅已经离了婚,所以可能至今还不知道女儿已经死了。”
  经过短暂的沉默后,莱恩才说:“原来是这样。”
  “这么说来,给玛丽娅换上夏隆衣服的人,就是夏隆自己吗……”奥利佛·巴雷特问道,“夏隆杀了玛丽娅·迭戈,再让她穿上自己的衣服……已经是第十三个人了?和出席耶稣那顿最后的晚餐人数刚好一样啊。”
  “除了玛丽娅之外,我想,再没有可以满足上述条件的人了。如果请两位警官审讯一回保罗·多利斯德尔不就全都知道了?”
  “夏隆是想让别人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才让死者穿上那件自己的衣服吗?让人把死者误以为是自己?”特芙拉问。
  “如果那件衣服是夏隆在电影里穿过,而大家都熟悉的话,这个可能性是存在的。可是,我认为另一种可能性或许更大些。”御手洗说,“法医学上很难判断经过海水长期浸泡的腐尸是谁,何况连骨头都没捞到一根,想辨别就更难了。夏隆因为患上‘溃久病’而陷入绝望,在自己家里歇斯底里,乱打乱砸,还把脑子里想到的话胡乱写在镜子上。事后想想,这些事情也可以让人解读成夏隆已经遭到怪物的绑架,再加上海面又发现了尸体,这样一个故事就编出来了。夏隆先被怪物绑架,后来被杀害了,又被抛尸海上,这些情节看起来也很合理。但是我并不这么认为,因为夏隆还想把自己的‘溃久病’治好,还抱着早点儿回到银幕上去的希望。所以弄出个尸体来,让人误以为是自己的主意应该不是她想出来的。”
  “那么,会是谁想出来的?”特芙拉问。
  “大概也是保罗·多利斯德尔的主意吧。”
  “啊!嗯……那么,玛丽娅的死也是多利斯德尔下的毒手?”特芙拉觉得这么说很有道理,又继续问道。
  “这个问题就不是我能回答的了,这得看洛杉矶警局对多利斯德尔的审讯结果了。”
  “说得也对。”特芙拉说,他又陷入沉思。
  “那史蒂夫呢?史蒂夫·亨特是谁杀的?”玲王奈问道。
  “对了,史蒂夫的事还没弄明白,那具被吸干了血的尸体究竟怎么回事?他的心脏被劈成两半,里面的血被吸干了。难道那也是夏隆干的?”特芙拉急切地问道。
  “对我来说,血被吸干了才是最重要的线索。我认为,史蒂夫·亨特的血是被丹尼·杰克逊吸干的。”
  “你说什么?!”在场的每个人都大喊起来。反而把御手洗吓了一跳。
  “你说是丹尼吸干了史蒂夫的血?”奥利佛·巴雷特大声叫嚷着。
  “丹尼的嘴上不是沾着血迹吗?”御手洗说得极其理所当然似的,好像在说,这么简单的道理,根本用不着大惊小怪。
  “史蒂夫·亨特身体肥胖,对吧?但他却成了皮包骨的木乃伊。丹尼·杰克逊也一样,这是听你说的,对吧,艾维?”御手洗说,“从尸体的状态来看,不用说也知道,那是典型的饿死的症状。”
  “他们是饿死的?”
  “是饿死的?原来是这样!”众人异口同声地表示赞同。
  “这么简单的事,我们这些人怎么一个也没想到呢?看来我们全是一群饭桶!”
  “饥饿,也就是缺乏食物造成的。但是在这里还有一件更可怕的事会先发生,你们想想,那会是什么呢……不用说,是干渴。”
  说到这里,御手洗稍微停了停,等大家反应过来后,他又接着说道:“在忍受了长达数周的强烈饥渴后,史蒂夫·亨特先死了。幸存的丹尼·杰克逊发现了一个可以稍微止渴的方法,那就是史蒂夫心脏里的血。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那里刚好发现了合适的工具。杰克逊不顾一切地把这位好友的胸部挖开了一个大洞,把心脏掏出来后用刀子劈成两半,吸干了里面的血……这就是事实的真相,是在那种人间地狱里被逼出来的。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御手洗从椅子上站起来,把手插进口袋,开始踱起步来。
  “下面我要说的更重要。我们先假设这个答案是正确的,那他们两人之间为什么会发生那么可怕的事?为什么他们会陷入饥渴交加的困境里?这里只能得出一种唯一的解释,那就是红栋到走廊的这段路突然消失了。”
  “路突然消失了?”
  “是的。他们离开房间来到走廊里,打开了从哪里通往红色通道的那扇门,没想到打开门后前面居然是一堵墙。于是任凭他们在里面又踢又打,这面石墙纹丝不动。也就是他们两人莫名其妙地被关在这个连窗户也没有的石头棺材里了。是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突然被关的,而且一关就是几星期。于是他们只能活活被饿死了,这是很自然的。”
  “那么,他们又为什么会陷入那种状态中的呢?打开通往走廊的门后,为什么会有一堵墙挡着?答案只有一个,因为清真寺中央的圆筒型部分被人转动过了。”
  “怪不得!”巴雷特说。大家纷纷发出感慨的声音。
  “红栋屋子本身并没有动,从玲王奈和文森特没有感觉到发生过地震就能知道得很清楚。会动的只有清真寺二楼垂下来的部分——黄栋和绿栋而已。”
  “那他们怎么会死在二号上的天花板里?”
  “因为那里能通往高塔,只有站在高塔上才能看见外面的世界。如果站在高处,万一见到有人路过的话,或许他们还能大声呼救而保住性命。”
  大家又陷入沉默。听到这么意想不到的解释,大家既感到佩服,又感到震惊。众人默默地设想起史蒂夫和丹尼俩人当时遭遇到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孤苦无援的困境。御手洗坐回椅子上。
  “也就是说,史蒂夫和丹尼俩人一直这么被关在红栋屋子里了?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
  “霍尔先生曾经说过,如果不必担心有人闯到这里时,通往地面的出入口曾经好几个星期都开着,比如要更换蓄电池里的硫酸的时候。这么一来,红栋和蓝栋在这段时间里就成了无法进出的密室了。想看到外面的话,唯一的方法就是爬上塔顶去。然而塔顶距离地面太高,要和下面的人接触还是不可能。”
  “而且这一带也不会有人路过。”山姆·霍奇斯说。
  “但是这件事又很难说完全是霍尔先生的责任,他根本不知道有人进了红栋里。”御手洗说。
  “同时,史蒂夫他们未必清楚这座建筑物能转动,这我们也是刚才才知道的。把门打开后眼前却是一堵石墙,他们该多绝望啊……”特芙拉痛心地说,“也许当时急得头发都白了吧。”
  “心情就像遇到了世界末日似的吧。”奥利佛说。所有人又陷入了沉默。
  “总之,正由于我们对‘溃久病’的偏见,逼得他们在这里建造了这座建筑物。而这座建筑物却杀害了两个人。”特芙拉说,“但是,洁,剩下的谜团还有一个。是谁杀害了拉里·霍华德呢?把他挂在高空上的人又是谁?”
  御手洗双手交叉在胸前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想,肯定不是夏隆·穆尔干的。”
  “那么,拉里又是被谁杀的?”
  “艾维,刚才你不是说过,正是由于我们的偏见才造成史蒂夫和丹尼的死亡吗?其实杀害了拉里的凶手或许也是我们自己。当然,还有面前这个奇妙的死海。”
  “能解释得具体点儿吗?”
  “哦,只有这件事我还不知道。”御手洗说。特芙拉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你说你不知道?是在开玩笑吧?”
  “不,不是。我真不知道。不能把它解释成上帝犯下的罪吗?”
  “听你这么说,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吧?”
  “播种得根据合适的季节,收获的时候也是一样。所有的事情,都有合适和不合适两种情况。有些时候我们要忍一忍,不能不管时机成熟没有就胡乱说出来。”
  大家沉默了,都在思考着御手洗这番谜一样的话的含义。
  “合适的时机?你是说,得回洛杉矶后再说吗……”特芙拉问道。
  “也许是那样吧。”御手洗说。
  “可是,怪事是在这里发生的,是在死海的边上。难道在别的地方说能比这里更合适吗?”
  “艾维。”玲王奈小声叫道。
  “什么事?”
  “不,他想说的是,到洛杉矶警局再说。”
  “洛杉矶警局?噢,是吗?”大家沉默下来。
  特芙拉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说道:“也许因为你不希望再见到又一场悲剧发生吧……”
  御手洗没有回答,这正是他默许了对方意见的表示。
  “可是,什么都告诉我们了,偏偏这件事不肯说,这也太说不过去吧?”
  御手洗笑了。“你真这么认为?”他摊开右手说道,“艾维,你从来没想过要杀人。可是你想过没有,当一个人动了杀机要杀一个人时,他得积攒下多大的怨气才会下这种决心啊!我想,只有经历过同样处境的人才能理解这个道理。世界上所有干坏事的人都受到了惩罚了吗?很遗憾,对于处在有权惩罚别人,或者实施对别人惩罚的位置上的人,我实在不相信他们自身的道德是否端正。”
  “你是说,拉里这件事属于这种情况?”
  “这件事也许多少有点不同……不过,我再说清楚点儿也没关系,我不认为所有的秘密都要毫无保留地揭露出来。”
  “OK,我们来学理查德的做法好不好?想知道真相的人,请举起右手来。”
  全场过半数的人举起了手。
  “喂,难道还有人不想知道真相?玲王奈,你呢?”
  “我现在还不想知道。要说我是凶手,大家全都相信了,没有一个人怀疑。一个人难道就这么不值得别人相信吗?我不认为任何人有权惩罚别人。”
  “理查德,你也不想知道吗?”
  沃金森默默地摊开右手,他只做了这个动作,连一句话也没说。
  “看来巴特和两位洛杉矶警官都不想听,但是我想听。奥利佛,你大概也想听吧?”
  “这个诱惑太强了,实在很难抗拒。”
  “洁,你快说吧。再不肯说,我们都会换上失眠症的。”
  “失眠了又怎么样?”玲王奈生气了,“这件事太重要了,弄不好得关系到某个人的一辈子!”
  “洁,你就说出来吧。”不管玲王奈态度如何,特芙拉只是一味追问道。
  “OK,让我自己来说吧。”这时,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一个声音。可想而知大家全惊呆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在搜寻着声音从哪儿发出的,慢慢地往桩脚屋的下方集中了过去。特芙拉吃惊地瞪大了双眼,因为他已经知道说这句话的是谁了。
  “巴特?你在开玩笑吧?这玩笑可开得不高明。”特芙拉说。
  “你真以为我是在开玩笑吗?”巴特·奥斯汀平静地说道,“这是我五十年来一直思考着的问题。如果从我的身世一一说起,大家一定会感到不耐烦。但是,不细细从头说起,又无法解释清楚,所以,我就尽量简单点儿说。”
  “我是在上海浦东一个叫高桥的小镇上出生、长大的。我们家只有一间破旧的土坯房,家里经常漏雨,一下起雨来屋里漏得和屋外差不多。这间破房子除了我们一家,还住着叔叔一家人。我不知道父亲是做什么活养家的,我母亲替人洗衣服挣点钱过日子。我的兄弟姐妹很多,母亲没有衣服可洗的时候,就带着我们弟兄几个到处要饭。”
  “可是我们每次回到家一定能闻得到抽鸦片的气味。我们弟兄几个总是饿得要命,而邻居们也都饿得要死,不是捡路上的烂东西吃,就是饿死街头。我十岁时中国的贫穷状态,是你们根本无法想象得到的。”
  “再这么下去我们一定会饿死,于是母亲带着我们几个兄弟,混在逃荒的人潮中,辗转来到上海郊外的杨树浦。我差一点儿死于营养不良,即使和母亲一起坐在路边要饭,我的背也老是挺不直。母亲的精神已经失常了,不知道是鸦片害的,还是贫穷害的。她在我们每个兄弟的脖子上挂上一块标牌,开始卖起儿子来。但是背挺不直的就卖不出去,所以我的背上一直查着根棍子,这样至少看起来能直一点。大家听了一定都很惊讶吧?六十年前的中国真的处于那种时代。”
  “我被卖了几个星期最终卖出去,买下我的是个美国男人,他也带着个和我岁数差不多的孩子。于是我被带到一座从没见过的白色城堡里,后来才知道,那里叫鸿元盛,是当时上海最大的妓院。”
  “表面上看起来那位少年对我非常好。我那年刚十四岁。少年叫做拉尔夫,当时十七岁。在那里我每天都能吃饱饭,而且营养还很不错。我原以为自己是被这家买来陪拉尔夫玩的。”
  “但我万万没想到,这个少年竟然是个魔鬼。有一天,我躲在院子的角落里,无意中听到拉尔夫和他父亲的一番话。拉尔夫说,如果把玉林的两只脚切断,加工成人鱼的话,一定很有趣。”
  “三天后,我被几个人按倒在地,他们把我的双腿从中间位置上切断了。不但如此,他们还用中国传统方法强行把我阉割了。”
  “那种痛苦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因为失血过多,当时我就昏了过去,我还记得好几个医生在我床边不停地照顾我。我在鬼门关前整整徘徊了一个月,咽不下任何东西,一直呕吐。我甚至被他们埋在院子的角落里,我以为也许我要死了,其实不是,这是让被阉割的人康复过来的办法之一,我被土埋得只露出脑袋了。”
  “其实当时干脆死了倒还好些,现在我还是这么想。但不知是我命大还是不幸,最后我活过来了。我的屁股上还被刺上了鱼鳞图案的纹身,被做成了人鱼的形状。”
  “当时的上海很乱,有很多供吸鸦片烟鬼看的把戏。因此我被人买来后,要杀要剐只能由着他们了。我的身体被改造成人鱼形状后,被放进鸿元盛的地下秘密剧场的水槽里,作为玩物供每天晚上来的重要客人欣赏。一九四一年日本军队占领上海后,鸿元盛被接管了,以后拉尔夫父子就不见了。在我年幼的心里,认为这是老天爷对他们的惩罚,以为是上帝毁灭了这种不道德的妓院。”
  “可是那以后我的处境也没有得到太大改变,只不过服务对象从中国人变成日本军官而已。”
  “因为我没有腿无法走路,要挪动时只能坐在带轮子的椅子上。当我得到一辆可以自己操控车轮的轮椅时,心里真高兴,可是坐轮椅还是无法上下楼梯。”
  “一天早上,我在鸿元盛院子的草坪上,看到东方的天空突然闪过一道亮光。我想,英国的巴拉德在书中也写到过,就像一群天使升上了天空,景象壮观得让人不可思议。那天的情景我却是在妓院里的空地上亲眼见到的。”
  “原来,那是原子弹在长崎爆炸了,这也是战争即将结束的前兆。后来日军投降了,日本人也离开了鸿元盛。那以后的上海非常混乱,以往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通通不见了,只剩下各种势力互相打打杀杀后造成的混乱和贫困。这次鸿元盛又被美军接管了,但是这里已经没有妓女了,拉尔夫父子也再没来过这里。”
  “我恳求当时认识的一位美军军官,让他把我带到了洛杉矶。然后又在他的帮助下,我安装上了最好的假肢。”
  “但是当时的假肢比起现在的来差得远,根本无法用它走路,顶多只能拄着拐杖站会儿而已。而且,一条腿装假肢倒还好点儿,我却得装两条腿。因此我主要还是依靠轮椅生活。作为一个残废人想在洛杉矶找份工作根本不可能,只要是坐轮椅能干的活,我什么都肯做。回忆起那段经历能让我掉眼泪,因此我根本不想再提了。”
  “不过,美国的医疗技术发展十分惊人,八十年代后期,我的两条假肢上安装上了微型计算机后,已经可以正常走路了。有了它,隔了五十年后我终于在这个岁数时又能和人交往了。可是从五十年代直到八十年代初,我一直都在轮椅上度过的。”
  “让我难忘的是,一九五五年春天,我在米高梅公司的摄影棚里居然碰见了鸿元盛的拉尔夫。那天我正在音乐剧《上流社会》的室外布景地忙着,当时还很流行舞蹈电影,当年那位上海第一舞蹈高手的少年拉尔夫,现在已经成了好莱坞顶尖的舞蹈设计师了。见到他前,我最后和他见面是在一九四一年,已经是十四年前的事了。当年他刚满二十岁,那时金发的瘦削的青年如今已经变成肥胖的中年男子了。”
  “可是我一眼就认出了他。现在他因为上了年纪的原因,已经看不出年轻时候的凶残样子了,可是刚碰见他时,他的眼里偶尔还会露出少年时代的残忍的眼光。我想周围的人打听过他以前的经历,确定他就是鸿元盛的拉尔夫。是的,就是他。当然,他已经改名为拉里·霍华德了。”
  “不可思议的是,拉里并不知道我就是当年那个玉林。他一点儿都没有认出,我就是那个被他切断双腿、割掉生殖器,尝遍世上最大痛苦和屈辱的那位中国少年。”
  “对我来说,这才是给我最沉重的打击。难道我连相貌都变得让人认不出了?部分原因也许在于这些年我经历了数倍于常人的人生苦难,但我知道,最重要的原因并不在这里。那是因为我被他们强行阉割后,已经变得不男不女了,我少年时的长相已经完全改变了,这才使他即使近在眼前也认不出来。短短十四年里,我已经变得像另一个人了。”
  “从《上海莉露》和《生死恋》两部电影开始,那是美国电影里开始流行在剧情中加进点中国风情以吸引观众。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从此我和拉里一起共事的机会也渐渐多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拉里愿意主动接近我,他问我:‘你是中国人吗?我对中国很熟悉,是在上海出生和长大的。’这些废话他不说我也知道。当他问我是哪里人时,我连想也不想就告诉他我出生在香港。从此以后,大家都认为我是出身香港的化妆师。其实这样说对我的事业倒有利,因为那时香港的武侠片很有名。”
  “在周围的人看来,我和拉里都算是成功人士了。在那个年代,只要能和好莱坞电影扯上点关系,就能混得不错了。我们俩都在比佛利山买了房子。我是中国人,想在比佛利山买房很困难,幸亏拉里多方帮忙才买到手。当时我也曾暗暗怀疑过,难道拉里知道我是谁,而想对我赎罪吗?其实不然,他已经彻底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也许在他的记忆中,在我身上干下的坏事只算是小菜一碟,就和折断蚱蜢的几只腿,揪掉知了的翅膀差不多而已吧。”
  “我也希望事实仅止于此,因为我本身比谁都想忘掉对拉里的仇恨。他真的对我很好,不仅只是外人看来感情很好,实际上也确实关系很亲近。我也愿意从心里信任他、依靠他,多希望我们俩之间没有过当年那段事啊……”
  “但是,我被施予改造的内容太残忍了。我不能走路,这就已经够痛苦了,但更让人难受的是,我既不能结婚,也不能生孩子。但我恰恰是个很喜欢孩子的人。拉里娶了个漂亮老婆,一家子过得很如意。但我无法生育,只能领养了养子。”
  “最难受的是上厕所,每次解小便时很自然地就恨起拉里来。有些事我不愿讲,但中国有句侮辱人的话,叫‘太监的裤裆——要啥没啥。’一出生就是女人还无所谓,本来是个男人,却被切掉阳根,小便时很容易漏得到处都是。我每回解手都得特别小心,受了多大罪一般人根本不清楚。”
  “这对我每天都是折磨,我常常怨天尤人,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让我受这种罪!老天爷为何如此不公正啊!我真想亲手杀掉拉里。岁数越大,日子也过得越痛苦,那种痛苦每天都像在提醒我别忘了对他的仇恨。”
  “但奇怪的是,虽然我每天都想杀他,可是又很喜欢他。这种又爱又恨的感情你们能了解吗?也许除了太监,无人能够了解吧。因为太监本身就是充满矛盾。”
  “然而我没办法杀他,凭我这种身体,杀人之后也没办法能够顺利逃走。就这样,我和既是朋友,又是该杀的这位仇敌在相距不到百米的地方一起生活,转眼几十年就过去了。”
  “现在我们两人都退休了,岁数也挺大了。在这之前,其实我每天都在想方设法杀死拉里,但是机会一直没有找到,眼看这辈子就要过去了。我想这也算是老天爷的旨意吧。”
  “然而事情突然有了转机,亚洲来了一位明星,而且音乐电影好像又重新受欢迎了。在家里无所事事的两位老兵,再度被人召唤,参加这次死海边上的拍戏。”
  “我一直在想,如果杀掉拉里,就得让那家伙事先知道自己为何被杀,否则没有意义。要是单纯为了杀人我才不干,为此,我想出一个办法,在水里杀死他是最合适的。所以我早就拿定主意,就在水里杀死他。因为他为了把我改造成人鱼,把我的双腿和阴茎都切掉了。世界虽大,但没有双腿也能游泳的地方,只有这个死海。所以我才向玲王奈建议选在这里拍摄电影。很好笑吧?曾经当过人鱼的我,在死海以外的任何地方游泳都会淹死。”
  “就在那个月夜,我和拉里并肩浮在死海上,月亮十分明亮,没有灯光也能互相看清彼此的脸。就在死海王国布景后面,我右手握着套在塑料袋里的手枪,突然开口对拉里说道:‘拉里,你知道mermaid这个词中国话里怎么说吗?’”
  “拉里可能不知道,其实他以前是知道的,不过现在已经完全忘记了。‘不知道。’他随口回答道。”
  “‘人鱼,’我告诉他‘以前你在上海曾经养过一条人鱼,你还记得吗?’”
  “但拉里还是想不起来,满脸惊讶的表情。”
  “就在鸿元盛地下的秘密剧场里啊。有个很大的水槽。”
  “然后,我把被他从中切断,末端呈圆形的断腿第一次抬出水面给拉里看。接着我又反转身体,让他看清我的屁股。‘上面刺着这种’”
  “他愣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了。但他却用见到什么恶心东西似的眼光看着我,嘴巴也只是一张一合的,一句话也没说出来。我对他说了这样一句:‘我的人生很惨,太惨了!’当我这么说时,我坚信自己完全可以杀了他,没问题,我能杀死他。”
  “可是,当我把装着手枪的塑料袋从水里拿出来,拼命想把湿淋淋的袋子打开时,手却抖得厉害,连我自己都吓了一大跳。真的吓一跳,袋子打不开,那是上了年纪的缘故。”
  “我实在花了太长的时间磨蹭了。我想这样不行,就算是圣人君子,一旦知道自己就要被杀,也绝不会乖乖在那里等着。等我回过神来,他已经扑过来和我拧成一团,最后拉里夺过那把手枪,包着塑料袋拿在手里好久,但却默默把它丢到很远。带着我五十多年怨恨的那把手枪,最后一声不响地沉进死海海底。”
  “我双手一摊,实在倒霉,觉得真是一场闹剧。我笑了出来,当时我莫名其妙地感到浑身舒畅。一出复仇大戏很快便结束了,这只能算是上帝的旨意。”
  “我以为拉里会向我道歉,起码说声让你受了那么大罪,对不起之类的话。这么一来,我想我会把一切扔到脑后,永远不再提起,因为他真的很照顾我。但是,拉里那家伙什么也没说,五十年不见的那种残忍眼神又回到他的眼里,那双眼睛一直紧紧盯着我。”
  “我呆住了。当时我已经完全明白,拉里那家伙,至今还在坚持白人优越主义,还在拿它作为庇护不肯自拔,认为自己没有错,我已经完全知道他的想法了。”
  “那一瞬间,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向我袭来,五十年前活生生的仇恨重新回到眼前。在他眼里一直把我当成什么人?那家伙表面把我当做朋友,心里还是把我当成低人一等的亚洲人。”
  “就在那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六十多英尺高的耸立在死海夜空的王国布景发出奇怪的嘎吱声,居然往我们放心翻倒下来了!”
  “我当时完全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什么事,只觉得世界末日到了。轰的一声,水面发出巨响,随着水花四溅,王国盐山制成的尖顶倒在我们背后,就在拉里的正后方。”
  “拉里也惊呆了,完全乱了方寸,拼命朝着岸边想游回去。他的身体向正在水面上的剑尖方向游去,我也拼命游近他,紧追过去,抓住他的双肩。那家伙的眼里露出害怕的神色,我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害怕的表情,但他害怕的当然并不是我。那座简直像座小岛一样的巨大布景,不知怎么居然翻倒下来,才是让他害怕的真正原因。当然我也害怕,如果不是那股怒气冲昏我的头脑,大概早就吓得游回陆地了。”
  “我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只是忘乎所以地尽力想把拉里推出去,我拼命把他往前推,一直推个不停。”
  “事后我也认真回忆过,到底是不是自己明知那里有把剑,才会拼命把他推过的?”
  “但我想来想去觉得不是那样。像是有别的什么东西在推我,就这样,拉里的身体一下子扎在剑尖上了。当时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就想不起来要做什么,只是觉得心里又难过,又伤心。几乎控制不了自己。”
  “当我回过神来时,就听到拉里发出一声惨叫。他胸骨下,靠近心窝的位置上,一把剑血淋淋地穿透了他的身体。在惨叫声中,他的身体被高高地抬向了天空,同时,一阵惊天动地的轰隆声中,只见水花四处翻腾。我害怕极了,不敢回头看一眼,便拼命往岸边游去。我感觉眼睛里火辣辣地疼。我湿淋淋地回到岸上,偷偷冲了个淋浴,又用水清洗过眼睛,可是睁开眼后仍然不敢往死海的方向看。我实在无法理解,怎么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淋完浴,穿好衣服后,我又在沙滩上呆呆地坐了好久,独自一人静静地沐浴着月光。刚才我眼前发生的一切实在无法理解,我只是不停地流着泪。心里没有悲伤,也没有恐惧,当然,也不会有喜悦,只是非常悔恨自己为什么要活着,心里十分难过。”
  “就这样过了很久很久,突然,我眼前出现了一群形状怪异的人,他们排成长队默默地在沙滩上走着。现在回想起来我才知道,那些人就是从地下疗养所里出来的‘溃久病’患者们。又过了一会儿,我又听到了像是发生地震的声音,还听到一声刺耳的响声。”
  说到这里巴特停了下来,他说的故事很长,让人觉得简直不敢相信。
  “然后,我想回房间睡觉,当然老是在床上翻来翻去睡不着。第二天一早我到门外一看,只见国王布景就像往常一样耸立在海里,顶端挂着拉里被剑刺中的尸体。看来那座布景倒下来只有短短几秒钟……我要说的就是这么多。”
  人群中笼罩着漫长的沉默,像是还沉浸在巴特的故事里。首先打破沉默的还是御手洗,他说道:“你坐在沙漠上时,患者们刚好把绳子解开,让清真寺可以旋转,并转回原来的位置。王国的布景一度因清真寺旋转时被拉紧而失去了平衡,所以才突然横倒了下来,但它的底部马上就被绳子牵着往清真寺方向移动,因为布景的重心位置低,所以马上自动恢复了平衡,自己重新又立起来了。”
  “好像是这样吧。我以为清真寺里发生什么事,但是当时惊慌失措,根本无法判断到底发生什么事。于是我急忙在玄关的大门上贴上封条,想用自己的方法寻找事情的真相。我知道自己做的事,只想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出现了那时的情景,倒是一直找不到原因。所以,我要请你对我做个说明,为什么会发生那种事,我想知道真正的原因。”巴特·奥斯汀说道。
  “洁,你告诉我们吧。”艾维也在一旁催促着。
  “OK,说明这件事十分简单。”御手洗说,“让我确信清真寺是能转动的,与其说是被吸血鬼弄死的尸体,不如说是拉里·霍华德本身。要把拉里弄成那种形状,除了让王国布景倒下来外,没有其他方法。而要让那么庞大的布景翻倒下来,除了旋转清真寺外,就没有其他方法了。这是很清楚的逻辑推演的结果,所以我心里十分肯定,清真寺是绝对可以转动的。”
  “其次,我必须考虑的是,那个移动机关在哪里。让庞大的清真寺开始转动的开关一定存在。地下得有一个,这毫无疑问。但地上一定也有另一个,否则在出入口关闭的状态下出来的人就无法再进去了。所以我知道它一定在地面某个地方,必须找到它的准确位置才行。”
  “刚才我开玩笑说要推清真寺时,其实是迅速打开了这个开关。否则我怎么可能一开始推,清真寺就马上开始旋转?你们知道开关是什么吗?想想我当时的动作就知道了。是的,就是拴骆驼的那个套环,那就是开关。地上的开关就是那个手柄,所以我假装摔个四脚朝天,很快把它拉了一下。”
  “原来是这样。”说话的是奥利佛。他终于知道,自己当时无意中的举动,竟然引起了如此严重的后果。
  “明白了吧?你用绳子把开关和死海王国的布景绑在一起了。在没有风的状态什么事也不会发生。一旦风把浮岛吹走,就会形成打开开关的效果。而且这么一来,因为开关一直开着,清真寺不仅会旋转十五度,甚至会旋转到最大的三十七度。因为浮岛左右两边有锚固定,加上背部上方又被拉扯,才会失去平衡,布景终于翻倒下来。顶端的剑恰好倒在拉里和巴特漂浮在死海的地方。但它毕竟是漂浮物,就算有锚会牵住它,底部也会迅速移动,因此马上恢复平衡,布景又竖了起来,翻倒的时间顶多不过几秒而已。”
  “同时,地下的患者们也十分慌乱,急忙跑到地面把绳子解开。这就是巴特当时见到的沙滩上走着的那队人群。他们从红石山的洞口匆忙跑出来了。他们把绑在开关上的绳子解开,将清真寺转回原来的位置。为了不让这种事情再次发生,他们把套环从开关上卸走了。”
  “原来如此。”艾维说,“正是因为这样,布景内部才会弄得乱七八糟。”
  “的确是这样。”
  “原来不是军队从水里上来搞破坏啊。”
  “也不是什么龙卷风。”奥利佛也说。
  “真吓人。听你这么一说,原本以为绝不可能发生的事,看来还是依靠人的智慧可以得出解释,实在佩服至极。”特芙拉说。
  “那么,我在这里的任务应该结束了。今天一天我什么都没吃,艾维,如果你没忘了答应过我的话,总得好好请我吃顿饭吧……”
  “噢,这当然没问题。乔伊斯,麻烦你告诉里卡多准备点晚餐,尽量做得丰盛点儿。”
  乔伊斯站了起来,往拖车方向走去。
  “终于可以安静下来吃顿饭了,今天晚餐一定非常好吃。”御手洗说。
  “对我来说也一样。”特芙拉说着,低头陷入沉思。
  终于,他抬起头说:“对我来说,这顿晚餐将一辈子永远难忘。说实在的,我有心理准备,有一段时间自己可能会无法坐在白色餐布前用餐了。各位,我想好好记住现在的心情。今后,不管我在外景地遇上多糟的环境,面对多难下咽的食物,都不会再抱怨一句。如果将来我忘了今天的誓言,抱怨什么这么难吃的东西不如喂狗,或者其他难听的话,奥利佛,请你这么告诉我:‘艾维,你好记得七月二十七日死海边上那顿晚餐吗?’”
  “我也有话要说。”玲王奈抢着说道,然后不知拼命想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她像是又打消主意似的说:“啊,不行!我不如艾维说得那么好。但我现在,今天晚上要感谢世界所有的一切,包括感谢想把我拉下主角位置的人。只要有了现在这份心情,我想今后无论再苦再累的工作都能坚持做下去,无论再讨厌的事也可以容忍,无论再不讲理的人,我也能原谅他。”
  “听你这么说,一定有人可以放下心来了。”御手洗说,“归根到底,任何宗教的最终教义都是强调宽容。”
  “这片土地,终究让我们这些弱者学到了很多东西。”艾维语重心长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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