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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崎丰子 女系家族

_13 山崎丰子(日)
  当她看到刻着“矢岛嘉藏”的墓碑的时候已经走到墓地最深处了,有四座坟墓
围在影石围障里面,它们并排着,最右端的则是一座新坟,上面用几个红色大字刻
着“智温院本然嘉道居士”的字样。听小僧曾说起过,矢岛家有一种习惯,就是在
一个人的生前就把自己的墓碑刻好,再把墓碑上的字刷上红色,当去世的人到了百
日的时候,就要把红色去掉。现在上面之所以还保留着红色是因为并没有到百日。
  当文乃走近嘉藏的墓碑的时候,七年来的一幕幕又出现在她的脑海中,两个人
相依为命,在暗地里来往,过着夫妻般的日子。嘉藏是三位小姐的父亲,而且还是
有名老店的店主,但是又因为自己是过门的女婿,所以做起事情来小心又小心,就
怕给自己带来麻烦。即便是过着这样的生活,文乃也从来都没有抱怨过什么,反而
对嘉藏产生了更深的感情,所以她才放弃了想跟他私守的想法,心甘情愿地在暗地
里陪他度过了整整七个春秋。她为嘉藏付出了一切。
  她半蹲着用手抚摸着墓碑,好像在跟他诉说着什么。一阵风透过碑石的缝隙吹
了过来,把树上的枝叶都吹得动了起来,留在枝上的雨滴也跟着落在了文乃的身上。
  现在宇市知道了文乃怀孕的事情,从心里恨她恨得咬牙切齿,但是脸上又不能
有所表现,于是他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向坟地走去。文乃怀孕的事情并没有告诉任
何人,现在这事儿三姐妹知道了,要忙着分家产,而且还说要亲自去山林那边查看。
如果在这个地方出了什么差错的话,那么宇市从开始打的如意算盘就变成空欢喜了。
如果是要查看别的还好对付,可是她们看中的偏偏是山林,要是这样的话她们肯定
也做了一些准备了。后天就是上山的日子,当她们看了以后又会出现什么新的状况,
这谁也说不准。一想到这儿,他就更加痛恨文乃了。生气是生气,但是还要在她面
前装出一副平和的样子来,只要能让文乃乖乖地按照自己的意思做,那么就可以顺
利渡过眼前这个坎儿了。正因为这个,他才告诉她先别回家,让她来寺庙中等着他,
这些事情都是必然要发生的。再说,文乃也肯定想见见嘉藏的墓地。当他停下向矢
岛家墓地那边看去的时候,果不其然发现文乃蹲在那里。
  “文乃!”
  文乃听到身后有人叫她,就赶紧把身子转了过去。
  “刚才我去寺僧的起居室看了看,没有见到你,想你可能是上这儿来了,让你
久等了。”
  他边跟她说话,边走到矢岛家墓前,在拜四座坟墓的时候嘴里还不时地念出来
几句经文,当他看向文乃的时候脸上显得很困倦。
  “把你送走以后我又到客厅那边去了一下,跟分家另过的姨母打了个招呼,本
来想马上就赶过来的,可是谁知道这时又因为你发生了一件大事。”
  “什么?因为我……”
  听到这个文乃吃了一惊。她那本来很小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墓地里显得非常大。
宇市用他那双小眼睛以最快的速度向四周扫了一下,当确定四下没人的时候,又接
着说道:
  “因为你正在怀孕,而且还说这个孩子是已故店主的,所以她们打算在你没把
孩子生下来之前把遗产分完。而且三位小姐还让我在后天带她们到奈良的深山里去。”
  文乃不觉地把身子动了动。
  “这样的事情是不是会对宇市先生不利呢? ”
  “啊,这倒不是……我是想问你肚子里的孩子,真的拿不出证据吗?如果能够
说明这是已故店主的,那么你可一定要告诉我,不能对我说谎话。”
  说完这席话,宇市两眼直盯着文乃,想从她脸上的变化看出些门道来。文乃吃
惊地看着他,眨了眨眼睛,好像不是很相信他。这一细小的动作被宇市那双犀利的
眼睛抓了个正着。
  “我只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而已,绝没有半点恶意。刚才在客厅里的时候,我
知道店主可能在生前给过你些东西,可是我却没有说出来,我是为你着想的。她们
问到你肚子里的孩子的时候,其实店主生前没交代过什么,我却告诉她们他曾经说
过,这不都是为了你考虑的吗?”他这样说话好像他是文乃的恩人似的,“现在我
们就站在店主的墓前,我想让你把事情的真相说给我听。”
  他跟文乃好声好气地说着,但语气中又充满着固执。文乃正在想着什么,然后
她又看了看那些墓碑。不一会儿,她就跟宇市说;
  “不,他确实是什么都没给过我……”她说话的语气十分生硬。
  “什么……现在我们是在店主的墓前说话,虽然你是这么说,可是给我的感觉
却是你手里有证据。”宇市的眼中流露出些许失望。
  “你让我等你就是为了这件事情吗?我还以为是什么急事呢……”文乃一边猜
着宇市让她到这里来的真正目的一边说着。
  “我想把这方面的事情快点处理完。万一你这里要是有些我不知道的遗书或是
字据之类的东西,那不是我的疏忽吗!”
  “你的疏忽……”她不禁反问道。
  “是的。如果你隐瞒了什么的话,那么遗产分配的问题也就会跟着改变,我身
处的环境也会改变。”
  宇市说这话的时候,眼中露出了急切的目光,恨不得一下就能看穿文乃心里到
底在想些什么,同时他的眼睛中也露出了一丝凶光。
                第五章
1
  从中千本沿着陡峭的山路慢慢向上爬行,不一会儿就到了上千本的望花楼,站
在上面放眼望去,吉野那层层叠叠的山峰尽收眼底,不禁令人心旷神怡。险峻的山
峰,葱绿的树木,怒放的樱花,白绿交融,别有一番风味。如意轮堂和藏王堂被正
下方的中千本那犹如一片花海的樱花所包围,再看这两座堂的塔顶,仿佛置身在白
云之中,若隐若现,使人流连忘返。
  “哎呀!这里的景色好美啊!我都不知道该看哪里了……”
  雏子兴奋的叫喊声引起了藤代和千寿的共鸣。父亲的去世使她们陷入了遗产的
争斗中,这段时间以来,她们第一次有了一种痛快的释放感,此时此刻,仿佛忘记
了先前的不愉快,沉浸在美丽的景色之中。
  “我们既然上来了,那就去水分神社吧,朝拜一下。”
  站在她们身后的宇市建议说。因为望花楼到水分神社的路程不远,只有一千多
米,三姐妹并没有反对,于是她们便沿着一条坡路继续向上爬。到了之后,才发现
此处虽不及吉野山那似锦樱花的俊美,也不及它的喧嚣热闹,然而,就在这条极少
人行走的小路两旁,却能听到白眼鸟和黄莺清脆的鸣叫。走上石阶,看见朱红色的
大门,进去后才发现,高大挺拔的松树遮住了阳光,使这里在白天也显得那样的幽
暗。在正殿前与之对比的是一棵开满白色花朵的垂枝樱花,将暗淡的古院映衬得明
快亮丽起来。
  虽是四月中旬了,站在店堂门口仍旧感觉得到寒气侵肤,三人在阴暗寒冷的堂
前拍手低下了头,宇市也一样。
  “小姐们在求什么?”宇市开玩笑似的抬头问道。
  “宇市先生祈求长寿也不用那么卖力地拍手吧?”雏子恶意地反问道。
  “为了咱们的商店,我能长寿也好啊。”
  “我嘛,只希望神让我快些找到幸福的婚姻,二姐,你呢?”雏子问道。
  睁开了疲惫眼睛的千寿回答道:“我只求早日生子。”说完她的脸上泛起一丝
害羞的红晕。宇市忙又拍手。
  “是啊,是啊。水分神社一定会帮助你愿望成真的,它专管小孩,祝你早日生
子,平平安安的。大小姐,你呢?”
  “我……什么也不求。”她用冰冷的口吻回答着,迅速转身走向楼门。
  早在从大阪到吉野的车里,千寿和雏子的喜形于色,以及宇市的亲切感就使藤
代感到不快与烦躁。租汽车后,她们打扮得又十分妖艳,仿佛真的是出来欣赏山水
风景的,并且还带来了各式各样的美餐。然而对于看山林才是最主要目的的藤代来
说,在看完吉野和下千本的美景后,就恨不得立刻到鹫家去,看一看矢岛家全部的
山林。而固执的千寿和雏子坚持爬山路到上千本看美景,把车停在天皇桥那里,藤
代没有办法,只好和她们一起来。
  “大小姐,去那间茶室吃午饭吧?”
  宇市向前几步,征求似的问藤代。而此时,千寿和雏子已站在茶室门前向他们
招手了。“这肯定是你的主意吧?宇市先生。”藤代冷冷地说。
  “这可冤枉死我了,二小姐和三小姐都愿意边欣赏樱花边吃东西,况且又是自
己带的盒饭。而我嘛,也想轻松一下,减轻负担把这些饭菜消灭掉。”
  说完,他又向上提了提手上的包裹,以显示它的沉重。这么一来,藤代也只好
默默地向茶室走去。
  三姐妹一走进茶室,便将茶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雏子一身轻快的
连衣裙,藤代和千寿则是整齐地穿着结城染织的和服,外面套着草绿色单大衣,手
上提着旅行包显现得十分个性且不失典雅,而身边又有大管家宇市的陪伴,使人们
一眼便可知道这三位都是富家千金。
  “欢迎欢迎,请来这边的雅座。”
  精明的老板娘在审视她们以后,便带她们到能看到中千本樱花林的看台上,并
且把坐垫铺在红地毯上。
  “各位想吃什么呢?”未忘记自己职责的老板娘问道。
  “不用客气了,给小姐们每人一份特产的樱花点心和茶水就好了,我们自己带
着饭菜呢,给我壶酒。再有,包二十个这里的樱花团子。”
  他说完后,将沉重的饭盒包裹放到桌子上,又极认真地打开包袱掀开盒盖,将
饭菜摆在桌子上。
  “请用吧!我也陪你们一起吃。”
  说着,他拿起筷子。雏子被那美丽的山林吸引着,一直努力向前探着身子张望。
饭盒摆在她们面前时,她开心地说道:
  “太好了,看着赏心悦目的樱花,把画有图案的饭盒在铺着红地毯的座位上打
开,再看着吉野和如海的樱花,诗意更浓了。”
  受她欢快声音的影响,千寿的目光也被吸引到了饭盒这边。
  “好啊,这才是漂亮的赏花饭菜啊!有竹笋米饭、樱花鱼片、烤仔鸡,还有油
炸鹌鹑蛋和油炸对虾,丰盛得简直和过节一样呀!并且还有欣赏价值。”
  她每夹一口菜都会细细品尝,完全被饭菜的色香味美所陶醉。
  “对啊,就是这样啊!看到你们和气地聚在一起,就好像又回到了二十几年前
你们在一起过节时的情景。那时候你们都还小,每次女儿节到来之前,夫人都会把
客厅布置得绚丽多彩,就像今天一样,红色的地毯,身着盛装的小姐们聚到一起,
品尝着母亲亲手做的饭菜,那其乐融融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
  宇市端着酒自酌自饮地说着过去的事。
  “对啊,每年女儿节我们总和过年一样,穿新衣,那可真是件高兴的事啊!”
千寿也陷在对往事的回忆中。
  “那时,夫人在每次女儿节前,都为她们挑选布料而感到为难。也记不清是哪
年了,她让服装店的人根据小姐们的出生月份挑选图案。后来呢!五月份出生的大
小姐选走了藤花图案,一月份出生的二小姐选走了龟图案,三月份出生的三小姐选
走了木偶图案的衣料。上等佳品的衣料做的衣服,作出后别提多漂亮了……”
  或许是酒精的作用,宇市像今天这样爱说话的情景是从来没有过的。藤代默默
地动着筷子,强压着心中的不满,吃完饭,大概还需要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才能到达
山林,而此时的千寿、雏子和宇市的话却像总也聊不完似的说个不停。他们或许并
不想让藤代到山林中去,虽然都有各自不同的立场,但是目的却都是一样的。
  自从藤代说出要到鹫家去看山林之后,宇市就加倍小心起来,好像在提防什么。
还有,意外得知文乃已怀孕的千寿和雏子,在本能和姐妹骨肉亲情的促使下,也同
意藤代的主意——尽快分配完遗产,这才一起出来欣赏樱花。也或许是他们在有意
识地牵制要看山林的藤代。一想到这儿,藤代就觉得千寿和雏子漫无目的地赏花,
以及宇市滔滔不绝地讲话,肯定都是另有目的。
  “宇市先生,哪一带是我家的山林?”藤代向鹫家方向努力地伸着脖子问道。
  “山林啊……”
  宇市不解地看着藤代。她猛然提出山林的事,不禁使宇市感到一阵惊讶。
  “哦,鹫家的山林吧!在这里看不见,因为有一道山梁正好挡住了,如果要去
的话,只要从中千本下山,在那里坐上汽车一个小时就到了。没问题的,不用着急,
再休息一会儿吧!”说完,他又坐了下来。
  “但是,今天看山林才是我们的目的,不应因赏花、饮酒而耽误正事!”她不
高兴地看了看千寿和雏子。“像你们这样悠闲,怎么看得到山林呢?吉野这个地方,
别看现在阳光明媚,可说不准哪会儿就变了。你们看,云朵急速地流动着,是不是
就要变呢……”
  藤代一个劲地催着他们,宇市最终站起来了,而千寿和雏子也只好跟着站起来。
沿着吉野川一路而下,很快就到了神社瀑布。在三船山前拔地而起的吉野山,群峰
高耸,连绵起伏,山中水有如涓涓细流,有如万马奔腾,情趣盎然。不远处的几位
修行者正沿着吉野川向高山峻岭攀登而去。他们拄着拐杖,扎着裹腿,穿着草鞋,
在山林之中若隐若现。
  到了山脚下,映入眼帘的是堆积如山的木材,被捆成一捆的松树皮放在那里。
众多的木材加工厂都聚集在了这里,狭窄的山路上不时地穿梭着运送木材的卡车和
三轮车。这情景使人仿佛置身于一个木材的世界中。
  由鹫家口往鹫家前行,山势显得更加巍峨,长满参天古杉的山顶上一片片乌云,
正如激流般回旋。相传很久以前,姓鹫的人家就住在山中的一个小村庄里。
  藤代凝神地看着群山,偶尔抬起头仰望古杉,一种直冲云霄的景色立即呈现在
眼前,这是她从未见过的,其中所蕴藏着的价值不可估量,而这是极有可能会成为
自己的私有财产呢。心里那种难以压抑的奢望使她显得异常兴奋,她努力让自己冷
静下来,对鹫家的山林怀着殷切的渴望。
  “大小姐,鹫家山林就在这儿,也就是你家的山林。”
  坐在司机旁的宇市指向外面说道。
  车窗外,映入眼帘的是翠绿的杉林,谷中升起的白雾在杉林中飘然游走。
  “把车子开到山林的旁边,好吗?”藤代问。
  “哦,要到山林的边上,直接拐过前面的山脚就可以了。”
  “哎呀!我家的山林快到了!”雏子高兴地说:“往上爬的话,可以爬到什么
位置呢?宇市先生。”
  “那得看小姐们的体力怎么样了?”他说着,转头望着藤代。
  “爬山?太好了,正好今天我没有穿高跟鞋……可是你们两个怎么办?”
  “糟糕!我该如何是好呢?”
  千寿看了看藤代,又看了看自己,穿的都是高档绣鞋,顿时愁容满面。而藤代
并没有看千寿,而是瞟了一眼穿着利休木屐的宇市。
  “你怎么办呢,宇市先生?你穿的可是木屐呀。”
  “哦,我吗?我准备了一双厚袜子,是专门用来登山的。”说完他把登山袜掏
了出来。
  “你为自己准备得很好嘛。”藤代讽刺地说,“我也准备好了登山袜和替换的
鞋子。”
  “好吧!我在前面领路,从看山道爬上去,你们得跟上我才可以。”
  “什么?看山道是什么?”“看山”这个字眼令他们感到陌生。
  “看山吗?就是山林的持有者派人看护山林,而看护山林的人不仅要时常到密
林深处去察看,以防有人偷取树木,而且还要栽种树苗、修剪枝杈等。看山的人就
是替主人看护山林的。”
  “这么说,我们家的山林也有人看守了?”藤代进一步问道。
  “是啊!这个人叫户冢太郎吉,现在是他们父子俩给你家看山,他们家从祖上
开始到这一代都在为矢岛家看守山林。他对看山,特别是对山林非常熟悉,鹫家这
一带的山林,每一个地方都有他的足迹。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他特放心,绝不会有
错。我们先去找他,等会儿让他领路。”宇市又莫名其妙地热情起来。“去一下梯
田上的人家那里。”他向司机说。
  透过车窗,他指向看山人的房子。那是一座茅草屋,矗立在由一块块石块垒起
来的梯田上,已经洗好的看山服晾在了外面。
  车子在非常狭窄的小路上缓慢行驶着,当距离茅草屋还有几百米的时候便停了
下来。
  “车子不能开上去了,我去把他叫下来吧,你们就在这儿稍等一会儿。”说完,
宇市迅速跳下车,一路向坡上奔去,那动作完全没有了往日里的拙笨与缓慢。他微
弯着腰,身体在梯田间的小路上敏捷地移动着,地上的尘土在脚的不停拍打下活跃
飞扬起来。
  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但是怎么也不见宇市从那个茅草屋里走出来。
  “怎么回事啊?是不是看山人不在啊……”千寿有些担心。
  “怎么会呢,他知道我们今天来,昨天刚打的电报。”
  “那样的话,没准儿就快出来了。”
  说完,千寿和雏子一起蹦跳着朝着看山人家里走去。进去半个小时的宇市还没
有出现,藤代的心里不禁产生了一个问号,所以赶忙让她们上去叫一下。
  昨天特意打电报告诉看山人他们要来看山林的消息,所以他就应该在家。宇市
却让藤代她们等在汽车里,而自己却和看山人长谈,这未免有些奇怪。
  藤代猛然间想起第二次召开家族会时的情景。宇市第一次公开共同继承的遗产
目录时,一个偶然原因,藤代和千寿对鹫家这片山林提出疑问。当时宇市就像恍然
大悟一样地说:“噢,是,是!吉野山附近确实有一块鹫家的山林。只是不怎么有
名,所以我把这个给忘记了。我呀,真是越老越糊涂了。”然后,他木然地把“奈
良县鹫家”这几个字填写在了山林栏目底下。
2
  他忘记了?是真的吗?还是就像芳三郎所说的那样,他有意隐瞒,从没想过要
说出来?他该不会是假装表现得那样糊涂,却在背后搞鬼,想趁千寿和藤代不注意
的时候把一座山私吞了吧?今天这一趟,必须得先把这个问题查对清楚。因此,藤
代专门选择了鹫家这里的山林,而不去选别的地方。宇市现在有点事就装傻充愣,
而这个看山人以前又从来没见过,对他什么都不了解。照这样看,过会儿会有场宇
市和藤代之间,甚至还包括看山人在内的智斗即将在看山的过程中展开。
  “哎呀,他终于出来了!”
  不远处传来雏子的叫喊声,藤代探出头向上望去,只见宇市正跟一个男人朝这
边走来。他旁边走来一个人,那人的脖子上围着一条毛巾,腰间别有一把镰刀,脚
上穿着一双登山鞋,不用问,这个人一定是看山人。看山人在前,藤代她们紧随其
后,已经爬了半个小时的山路。苍翠的松树丛林中,山间路上覆盖着一层柔软的枯
枝腐叶,这使他们走起来时常出现脚底打滑的现象。偶尔,在路上会看到像枕木一
样的杉木一根根地横卧在那儿。
  穿着平底鞋的雏子,爬起来山来显得有些轻松。而藤代和千寿就没她那么幸运
了,她们穿上了看山人给准备的登山鞋,由于鞋和脚的大小不太适合,又很不习惯,
因此走起路来显得相当费力。虽说是在阳光强烈的中午,但茂密的枝叶早已把光线
阻挡在外,从而鞋底、袜子,以至于裤脚都被山间小路的潮气给湿透了。
  藤代努力地爬着,看了看前面距离自己有五六步远的看山人。镰刀别在他右边
的腰间,装着磨刀石的布口袋系在左边的腰间,扎着裹腿,踏着山路向上攀沿,每
一步都显得那么有力。那个看山人从刚刚见到大家的时候起,就总是阴沉着脸,默
不作声。在前往山脚下的汽车里藤代曾主动跟他搭讪,但他也只是简单地敷衍似的
说了几句,此外便没再多说什么。黑黝黝的脸,紧闭的嘴唇,唯有那双眼睛一直闪
着光,清澈明亮。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有四五个背着锯子和厚刀的樵夫正向山上走着。
  “今天可是个好天气,去林子里吗?”
  他们很快就跟了上来,和看山人打着招呼。
  “对呀,大阪那里的山主来了,我带他们上去看看。”看山人回答着。
  “辛苦了,那我们前面先走了。”
  说着,他们便从旁边走了过去。藤代望了望那几个樵夫,又看了一眼宇市。只
见他把衣服的两袖系在腰间,让下面很自然地垂着,脚上穿的登山鞋也被系得很结
实,爬山的装束与动作很难让人相信这是一位上了岁数的人。当落在后面的千寿和
雏子赶上来的时候,他已经走得很远了。
  “哎呀!累死我了,我们休息一会儿吧?”
  雏子在后面高声嚷道,并停了下来,不想再动弹。她现在已经大汗淋漓了。
  “还要走多久啊?那会儿就说只有一节路了,可都走了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不
到啊?看山人所说的这一节,究竟是多远啊?”发怒的雏子不满地喊道。
  “这已经有一半路程了。”山间回响着看山人粗犷的声音。
  “什么?一半……”千寿抬头望向被巨杉遮盖下的高山,高声喊叫道。雏子蹲
在那里喘着气,宇市见状,走了过来。
  “累了吗?我们才走了一半的路程啊。小姐们的脚没怎么走过山路,爬这样的
高山又哪儿能受得了呢?要不就在这儿让他向你们介绍一下关于山林的情况吧,完
了之后我们就回去,怎么样?”说着,他看了看看山人。“可以吗?在这里介绍山
林的情况?”
  “其实在这儿一样可以把情况跟你们说清楚,你家的山林,就是前面的那一片,
从这里能看到的。”
  看山人附和了一句。藤代的眼中刹那间出现了一道阴险的光。
  “那就先麻烦宇市先生带二姑娘下去吧!我和看山人再去看看。”说完,她转
向看山人,“麻烦你了,请继续前面带路。”
  她既客气又不失大体地说道,然而那语气却充分地说明了没有拒绝的余地。看
山人一句话也没说就先独自走了。藤代系紧了鞋带,立马向看山人追了过去。
  “姐姐一个人去山林我有点担心,咱们还是一块去吧,你说呢?”
  雏子扯开嗓子叫着,赶忙朝着藤代走去的方向奔去。
  狭窄、幽静的小路,犹如一条长长的蚯蚓在树荫下蜿蜒爬行着,不时地有黄莺
和白眼鸟的叫声从林中传来,但此时藤代的心里却有一种不安的感觉油然而生。她
在想该不会是看山人故意带她们走这条蜿蜒曲折的小路吧,因为从刚才宇市和看山
人的谈话中感觉出他们好像并不愿意让她们三个攀到山顶。想到这,她的心更加不
能平静了。
  “这是唯一的一条可以到达山顶的路吗?”她望着前面的看山人问道。
  “只有这条路最好走。樵夫们走的是另一条,那条路比这条要陡峭得多,更加
危险。”看山人头也不回地回答了一句,依然向上爬着,他的步伐更快、脚劲更有
力了。
  前面忽然间有了一丝亮光,定睛一看,原来是右边有一道悬崖,山崖后险峻的
山峰紧紧地相连,风起云涌,被浓密的杉林掩盖的山谷中升起一片云雾,随风而动,
在这深不见底的山谷里,发现了那道银白色的光,来自于吉野川的一条支流,它正
缓缓流淌着。
  “府上的山林就在那儿。”
  他指向几百米外的杉林说道。杉林北面是一道犹如刀切一般的悬崖,下面是山
谷。南面是个斜坡,杉林就向南面延伸而去。穿过一片山白竹走向密林深处,温度
随之起了明显的变化,扑面而来的一股寒气顿时使人倍感精神,高高的杂草纵横,
已将膝盖完全掩盖。看山人拔出别在腰间的镰刀,不时地拨开挡路的杂草向更隐蔽
更深的地方走去。
  “会不会有蛇啊?”千寿担心地问。
  “没关系,这不有镰刀吗。”
  看山人一边说着,一边在前面挥舞着镰刀。不远处传来有人在砍伐树木的声音,
偶尔还听到树木被砍倒砸在地上时所发出的轰隆声。声响过后,整个山林又恢复了
之前的宁静,然而却有一道缺口留在了密林之中。
  越往深处地形越复杂,杂草长得更高,枯枝落叶则堆得更多,高大的杉木尤其
显得枝繁叶茂。
  跟千寿和雏子她们分手的藤代,孤零零一个人穿行在丛林之中。是呀,如果不
出现什么差错的话,这庞大的山林即将成为自己的私有财产。想到这些她的心里涌
上一阵热流,不禁兴奋起来。她抬起头望向天空。几块小小的蓝天从茂密枝叶的间
隙中透露出来,藤代不禁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从杉木的顶尖向下看着,仿佛在考察
它的生长情况似的,突然,她的目光停在了某处,一动不动。
  在距离地面六七尺高的杉树上,少了一块树皮,在那里形成了一个方块状,而
且还隐约可以看到上面刻有字迹。藤代慢慢地来到那棵树下,仰起头努力地看着,
“昭和三十二年,三月刻”,在它的右上角还有一些小字,但由于历时长久,遭受
了多年的日晒雨淋,已经变得不再清晰,且这个方块状大小的地方也早已变得黑糊
糊的了。
  “为什么要往这树上刻上记号?什么意思?”
  藤代指向杉树上缺一块皮的地方问看山人。看山人大惊失色,转过头来,向那
里望去。
  “那个吗?那是特有山林的记号,代表着这是属于你们矢岛家的,昭和三十二
年三月刻上的,右上角刻的是名字,只是现在已经很模糊了。”说着,他伸出手抚
摸着那棵树,那是一只骨节突出的手。
  “这样啊,那这日期呢?”千寿在后面继续问道。
  “哦,那是看山人来这里刻下界标时记下的时间,某年某月某日。”
  “界标?怎么讲?”
  “每一家和每一家的山林之间必须要留下界标。如果发生了争执,大都是发生
在交界线上。所以,一般都会在中间留有四尺的空地以表示两者的分界线,但难免
会遇到一些狡猾奸诈、耍赖皮的人,他们才不管四尺不四尺的呢,硬是那样强占别
人的山林,将树苗种在别人家的山林里,更严重的是还明目张胆地窃取别人家的树
木,致使彼此界限不明确,总是为这个不停地争吵。所以就一定要把林子主人的名
字刻在交界线的树上,并且还要把确定界线的具体时间一并刻上去。
  “是这样啊,那从这里开始,一直到哪里才是属于我家的山林呢?”
  “噢,到哪里嘛……”看山人显得很迷惑,“对了,你看最前面,那儿有一个
朝左伸出来的树枝,就截止到那里。”
  他指着向北的方向说。那里众多古老的杉树纵横交叉,枝繁叶茂,把人的视线
完全遮挡了起来,除此之外没看见什么。
  “那里,占地多少?”
  “噢,可能得有十公顷吧。”看山人估测了一下回答道。
  “十公顷?不对啊,宇市说有二十公顷呢?”她立即转身面向宇市,“对吧,
宇市?”
  “什么?你在说什么?”把手贴在耳朵边上的宇市问道。
  “你听不见吗?我是说,鹫家山林不是二十公顷吗?”
  “是啊,十公顷,对了,对了。”
  “是二十公顷,不是十公顷。”藤代生气地说。
  “没有吧?二十公顷?不可能有那么多。”他反而疑惑地问藤代,并使劲摇着
头。
  “姐姐说得没错,确实是二十公顷,你在第二次家族会议上亲口告诉我们的。”
  千寿在一旁当起证人来。皱着灰白眉毛的宇市想了想,突然,那双细小的眼睛
上下煽动了几下,并用力拍了拍手,好像猛然间记起了什么似的,说:
  “是,是,二十公顷是我说的,但不是单单指的这一个地方,除了这里,别的
地方还有……”
  “是吗?别的地方还有……”藤代马上追问道。
  “太郎吉,另外十公顷的山林在哪里?”宇市望着看山人问道,那亲近的语气
给人一种两人关系比较特殊的感觉。
  “噢,另外十公顷吗,就在对面山峰北边的斜坡边上,站在这里也能看得到。”
  他说话的同时用手指向了前方,然而这么含糊不清、杂乱无章的回答很难让人
找到确切的位置。
  “天啊,那可是片上好的杉木林啊!比别处的长得都好。”宇市突然大声地叫
起来。只见他踮着脚,把手放在额头上遮掩着,伸着脖子努力望向前方,好像是要
跳起来似的,指着左面山峰的斜坡给大家看。人们望向那里,看到了片片相连高大
挺拔的参天杉木,但具体是不是看山人所说的那十公顷,藤代没有做过多的考虑,
紧接着就问:
  “那么,在那儿拥有砍伐的权力吗?”
  “什么,砍伐的权力?”藤代突然提出这样一个问题,使看山人一时感到有些
不知所措。
  “有,府上不仅拥有那座山林的砍伐权,就连这座山林也有。”
  “是吗?你不会记错吧?”藤代有点不放心地追问道。
  “怎么会错呢,我可是看山人啊!”
  “这样的话,那一石能值多少钱?”
  “你是要问一石木材的价钱吗?”
  看山人不明白藤代指的是什么,迷惑地望着她,从鼓鼓的怀中取出香烟和火柴,
叼上烟,用鞋底擦着火柴,点上了火。
  “每石一千五百元,这是市场价,可这不是现金买卖,卖不了好价钱。”
  “那一公顷山林能够产多少木材呢?”
  看山人大口地吸着烟,说道:
  “这是由很多条件来决定的,其中包括:土地的质量如何,树木所吸收的水分
是否充足,受到的阳光照射是否够用,甚至于山的坡度都会影响木材的产量。陡坡
和缓坡的木材产量就有很大差别。大致上,一公顷产四百石还是可以的。”
  “一公顷可以产四百石,一石价值一千五百元,那么二十公顷就是一千二百万
元,没错吧?”
  藤代小声地快速计算着。看山人看着她,眼睛里忽然闪出一道亮光。
  “你可真是个在行的人啊!对山林的熟悉程度可真不简单,由砍伐权到每石的
价格都如此仔细。那么多大阪的山林主,都没你这么在行的,更何况你还是个女人
家。”说完,他看了看宇市,“反正我都已经上这儿来了,就顺便去修理一下树枝,
你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好吧?”
  说着,他站了起来,手拿镰刀,将山竹左右拨开,走向密林深处。直到看山人
的身影消失时,雏子睁大眼睛望着藤代,一脸的奇怪神情。
  “姐姐,你真让我大吃一惊啊!什么都懂。这么多关于山林的知识你是从哪里
知道的?”
  “这不算什么……”藤代吞吞吐吐地说。
  “噢,是不是你嫁到三田村家去以后知道的?难道他们家也有山林?”
  一提到三田村,宇市不由得紧张起来,他望着藤代。
  “三田村家的祖籍在和歌山县的加太, 据我所知,他们只是在渔业方面入有股
份,至于林业方面我还真没有听说过……”
  宇市故意说出这番话来试探她,这使藤代心中不免一惊。
  “你要知道,他家夫人祖上是丹波人,所以现在拥有山林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藤代淡淡地说,“宇市先生,我家什么时候买的这片山林啊?”
  “买下这片山林的时候好像是上上代店主了。”
  “哦,上上代就已经有了。”
  藤代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点了点头。栽种杉树已经是二三十年前的事情了。此
时,芳三郎所说树节越少树木就越有价值的话又回响在藤代的耳边。现在树木都已
经成为上好的木材了,即将被砍伐,这才是宇市努力隐瞒鹫家山林存在的原因。她
细细揣摩着宇市的想法,但并没有表露在脸上。
  “什么时候可以采伐这片山林?”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细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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