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绷带俱乐部 天童荒太

_3 天童荒太(日)
  丹绪站在牌坊前,像是要鼓励被害少女般露出微笑。打上闪光灯后,别在胸前的绷带白花整个变得鲜亮又明显。
  丹绪对我说:“小笑,妳也来鼓励她一下吧!”我稍微想了一下,把两手挂在胸前,然后请她帮我用绷带将胸前缠成像是被夺走自由般的模样。总觉得是这样的心境。准备好了之后,站在牌坊前的道路准备要拍照的时候,想起了被害少女的事,原本想要
  去鼓励她,结果心情却突然变得很沮丧。
  搞什么啊,可恶!只不过是在走路而已不是吗?只不过是平凡地过日子而已不是吗?为什么一定要遭遇不幸啊?你到底知不知道别人怎么想的?我可不是道具,我可是有心有肺的,和生你们的妈妈同样都是女性不是吗?你们这些人,难道觉得自己的妈妈遭遇到那样的下场还能无动于衷吗?
  虽然我都没有讲出口,不过这些话一直不断充斥在我心里,我一直告诉自己要振作起来,也很想对人微笑,不过却自然变成生气的脸,然后崩溃、掉下眼泪。
  丹绪和迪诺都对我说:“哎,又在哭了。”不过因为实在不甘心,即使再怎么强忍住泪,还是泪流不止。不知道是不是被我的眼泪感染,不知不觉中丹绪也跟着开始哭起来。她冲到我这里来,一边帮我把绷带拆掉一边哭着。
  基摩想把这画面拍下来,但丹绪很生气地回他:“不要拍!”基摩把相机放下的时候,迪诺把那相机拿了过去,以很认真的表情把镜头转向我们说:“这拍下的画面一定能将妳们两个的心情传达给那少女的。”
  只不过被拍下的照片我完全没办法去看。胸口的痛维持了好一阵子。
  【芭塔珂报告】
  大家好。不好意思,以匿名的方式出现。
  从基摩那听说‘绷带俱乐部’的成立背景等等已被公开发表一事,使我不由得内心澎湃,所以我希望能容许我在这发表一下感言。
  当我从基摩手中拿到当时小笑和小绪在神社前哭泣的相片时,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时的心情……。那和被安慰鼓励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反而让我有种想法,就是我也可以尽情地大哭、大怒、大叫“别闹了!”也因为这样,那天晚上家里变得鸡犬不宁。我一下子一边骂王八蛋、废物,一边猛踢床,一下子抱着棉被号淘大哭,家人还一度认为我已经完全失控了。
  不过……在那之前,我不喜欢被家人认为自己很怪,而且连想要告诉他们“让你们操心我也很难过、很受伤、心很痛呀!”的话,都忍在心里说不出口。
  然而,现在的我身边有个虽懦弱胆小,但温柔体贴的丈夫和顽皮捣蛋的女儿,算是生活在温馨的家庭里。所以与其向小笑她们表达简单的谢意,我想对自己的小孩或周围的孩子们说的是:“不管发生什么事,尽量开怀大哭,别压抑在心里。”……以上是芭塔珂的报告。
  12 味道
  在那一天之内,我们决定了‘绷带俱乐部’的简单规则。
  在即将天黑的神社院内,我提案:“无论如何,我们应该需要另外找一个能商量、帮我们缠绷带的人吧?”正殿和神社办事处都离我们很远,而祭典时总会出现许多摊贩的广场,现在一个人影也没有。
  丹绪回我说:“反正我们这几个较好的朋友都受了不少伤,自己人互相诉说不就好了吗?”而且基摩也赞成。
  但迪诺反对地说:“等一下,那样会不会太封闭了点啊?如果要这么封闭的话,那还需要组一个俱乐部吗?”此时他从刚才一直坐着的石灯笼底座站起来又说:“多找一些不同的人来商量,俱乐部才有它的意义在嘛!内心的伤痛是很私人的事情,有时候就是因为对方是不认识的人,才能很容易说出真心话。比方说那些女大学生或粉领族的姐姐们,我觉得她们内心里一定有很多的伤痛,妳们说对吧?”
  “对你个头啦,大色鬼。你到底是在想什么啊!”
  虽然我觉得很受不了,但同时又觉得“的确……如果都是自己人的话,能讲的东西还是有限的。”
  我也不禁怀疑那些跟我很熟的人,到底对我的信任有多少,是否都会把内心伤痛完全说出来。
  迪诺就说:“我说的没错吧!就跟妳说我们应该先让世界上的人都知道我们的俱乐部呀!”
  基摩跟着回:“那,我们是要在网络上公开,然后再征求和我们商量的人吗?”
  迪诺很认同基摩的说法,紧紧地抱住他。
  “你也同意我的说法吧,基小摩,就让我们传达到世界各个角落吧!让我们带着拥有我们真心真意的雪白绷带,冲去解救全世界为爱而情伤的美女吧!”
  “我看是企图不轨的深黑色绷带吧!别再开玩笑了!”我忍不住拿出好久没用的方言,用岐阜县方言叫他别开玩笑,为了停止这话题我马上提议:“我们就趁这时间来决定我们要走的范围吧!在巿区内没问题吧,找一些脚踏车能绕的地方。”
  迪诺发出“啊~”的叫声表示抗议,然后再次抱住基摩。
  “基小摩,你说呢?你不想去世界各个角落吗?听说西班牙人很热情的唷!”
  “呃,我是蛮想去啦,可是现在不可能呀!而且,我的口味比较清淡……”
  迪诺发出一声“切~”,露出一副冷掉的脸,把基摩推开。
  丹绪说:“可是,重点是大家能活动的时间都有限不是吗?”
  我就用很重的口气把话说清楚:“对啊!我又不像某个大色鬼不去学校上课,而且我礼拜天还要打工,所以我们活动的时间就订在礼拜六的下午吧!如果不能接受的人,不来也没有关系。”而且之前又有‘方言俱乐部’的例子,与其太过勉强而搞砸,我希望的是能够脚踏实地维持下去。
  迪诺回:“好啦,我知道了。不过,在网络上公开这件事大家没意见吧?就由我来作网页吧!”迪诺的眼睛整个亮了起来,看到迪诺舌头舔嘴唇的色模样,感到不安的我马上回他:“绝对不能让你来作!因为感觉你一定会弄个什么女性限定之类的。小绪,妳会作网页吗?”
  “我的计算机能力跟妳差不多,妳知道的咩!”
  基摩这时回答:“那就我来作吧!”
  看迪诺一副要反对的样子,我和丹绪赶紧替基摩鼓掌,让迪诺没话说。
  在那之后,决定了很多事。所以最后‘绷带俱乐部’的网页是由基摩那里开启的,平常一边和住在附近的丹绪商量一边管理。活动内容主要就是前往受伤的人受到伤害的地方缠上绷带,然后再将那些缠上绷带的场景拍下来,寄到对方的电子信箱。当然,我们是一毛钱也不会拿的。
  “那样很可惜吶!男生收三万,女生就收一万,如果对方是自己喜欢的型就约会一次抵消,这提议如何呀?”迪诺讲完这句话完全没人鸟他。俱乐部之所以能存在,并不是金钱所能买得到的,藉由互相替伤痛缠绷带的经验,让我感受到这俱乐部存在的宝贵价値。
  我想,去了解自己以外的人是为了什么而受伤,是可以拓展自己视野的。一直以来我都以为自己最容易受伤,自己在情感方面最纤细,然而别人的伤痛不知不觉中让我们放下了无形中变成自我中心的固执。
  基摩担心地说:“可是,你确定大家都会很老实地将自己的伤痛坦白吗?”或许因为丹绪也和基摩一样身为网页管理者,她也表示:“其实对方所讲的是不是真的伤,我们也很难去断定呀!反正对方是希望被治愈才,会找我们去缠绷带的嘛,如果不是真的那多可悲呀!”
  我就说:“与其去怀疑,不管是多么小的伤,只要是能缠上绷带的地方,就都去看看吧!”
  “只要觉得很难过,不管什么事我们还是认定它是种伤痛吧!即便是任何人都会经历的事,其伤痛也只有当事人才能了解。”因为我说的这句话是迪诺曾对我说过的,所以我回头看着他。
  不知道什么时候,迪诺已经开始用绷带将石灯笼中间的部份缠起来了。问他在干嘛,他就回说:“以前在这里举行祭典的时候,一个小男孩被一个感觉像是他爸爸的男人骂说别哭了,还被打。虽然让我觉得很不爽,不过当时我也才小六,根本没有能力阻止他,所以到这里才会想起这件事……事到如今,虽然已经找不到那个小男孩,因为觉得能对他说的只有对不起,所以才会想要替他缠上镚带。”
  任何人都会因某种形式而受伤,如果每个人全部都要缠绷带的话,那么全日本,不,全世界不就到处充满了绷带……。突然间脑海里浮现了一个缠满了绷带的地球。
  似乎已经进入了梅雨季节,开在小住宅区墙边花圃里的紫阳花,在街灯下就像是白色小花浮在空中,蒙眬地摇曳着。
  我从阳台探出头来,望着两个礼拜前开在同一花圃角落的栀子花,虽然大家都说闻起来像是香草的味道,但我一点都不觉得。不是因为我在四楼而闻不到,即使靠在它旁边也闻不出来。
  在这个城塡中,不论是花朵、台风或是下雨都闻不出什么味道。
  不过……每次妈妈走在路上的时候都会说:“好香的味道呀!”有时候也会说是栀子花,或别人家庭院里开的丹桂的味道。风一吹来,她就会说:“是栗子花的味道耶!”要不说:“好像有人在烧东西耶!”等到下雨的时候她就会说:“有青蛙的味道。”或是吸两口雨刚停时的空气说:“有蜗牛的味道耶!”
  然而我却都没感觉到。弟弟也常很生气地说:“你们在说什么?我都听不懂啦!”
  和丹绪说了这件事后她们也回答说根本闻不出什么味道。
  所以,住在这城塡里的我们、包括我们之后的世代,无论对于味道的感受或有关味道的记忆……一点一滴都失去了。
  弟弟小学的时候,每次遇到妈妈提到有关味道的事,就会一副很无趣的态度说:
  “反正闻不出味道又没差,又不会死!”我想,弟弟没办法和妈妈分享到相同感觉,又因为年纪小所以觉得很不甘心吧!
  而我,不是不甘心,而是觉得很孤单。像是料理的味道我就能懂,其他像香水或芳香剂我也能分得出来。不过,风雨及自然的花草树木所散发出的细微芳香,我却都闻不出来,那感觉就好像……要出生在这世上时,大家把应该握在手中的珍珠搞丢了(日本
  传说:出生时,手上握着的珍珠上会写着真命天子的名字),想哭诉“为什么我没有?”的无助失落感,令人觉得心里憋得慌。
  从花圃往上看,能看到灯火闪耀、更宽广的街景,再往上看的话,天空的星星愈变愈小、愈模糊,隔着一段距离看的话勉强还能看到三、四颗。
  弟弟现在正为了买晚餐的便当而奔跑着,那是因为他抱怨我做的菜不是冷冻或微波的东西,要不就是味道很奇怪,我就回他:“那么爱抱怨就自己去做啊!”所以我们现在是采每天轮班制。结果第一天他就把白饭煮得比麻糈还软,把肉都给烤焦了,然后丢了一句“我做的菜还真糟”,依旧还是冲向了便利商店。
  妈妈因为工作还没回来,听说她们公司也开始采用较多的派遣社员,因此为了雇用问题而和公司有所纠纷。有时候还会叹气地说:“做出那样的东西真的好吗?”(当时我在想,她可能是在讲因为派遣的人增加,所以产品的质量都降低的事吧……)
  有时候她还忙到连澡都没洗就一头倒在沙发床上,所以我根本没机会跟她商量我毕业后的打算。
  什么事都不顺利。
  刚才在神社大家要分开的时候,迪诺问我:“成员只有我们四个人而已吗?我以为还有多几个人咧!再多个两、三人一起轮流的话不是比较轻松吗?”
  那个时候我马上回他:“其实,还有另外两个人。”然后对着傻眼的丹绪说:“嘿,我说的没错吧!就是从前俱乐部的那两个啊!”丹绪虽然感到很迷惑,但还是回我:“嗯,对啊,还有两个人呀!”但分开之后她打了电话给我,很担心地说:“没间题吗?……你真的要找那两个人加入啊?”
  怎么可能会没问题,别说说服她们两个了,我连打电话的勇气都没有。这时候我又再度认为自己缺少了某些东西,觉得自己是个很没内容的人。
  突然间,从天空传来有如低沉嘶吼的声音。一闪一闪的光芒,划过夜空的另一端。
  从那么远的地方,不知道我能不能看得到。如果看得到的话,不知是什么样子。应该是很微薄吧?还是很污秽呢?这些星星,不知道看起来会如何?难道也是伤痕累累到需要用绷带包个好几层吗?
  突然有了这些念头,然后对着自己喃喃自语:“……你不是还有不为人知的伤痛吗?”那些声音从耳朵里传到胸口,感觉自己像是飘浮在空中。
  对了……我一直想和田宝、丽丝琦说说话,一直等着她们的联络,不过都没有任何消息,那对我来说也是一种伤痛。我也都没有主动和她们联络,渐渐地彼此之间产生了距离,慢慢地开始讨厌胆小不敢联络和傲慢的自己,一方面责备她们也是有错的,时间一过,伤痛愈是加深……。
  我回到房间,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迪诺的绷带。然后用手把它洗干净,放着让太阳晒干,于是绷带便恢复为原来纯白的模样。
  如此一来人的身体将会复原,伤口会愈合,肌肉会重生。那心灵部份昵?
  我拿起绷带贴近胸口,把电话拿在手上,再次走到阳台外,和寥寥无几的星星远远相望,按下存在我电话簿里,好朋友的电话号码。
  13 久违的重逢
  每次一来到河畔区,就会莫名地感到紧张。
  几年前这里原本都还是稻田或空地,之后陆续盖了许多高楼住宅大厦和购物中心,以及附有电影院的时尙大楼、生活杂货购物城、运动健身中心,再加上破坏河川沿岸绿地而盖的一座附设超巿的大型高级住宅大厦,建设的开发不断进步,才一阵子没来就发现有许多店家陆续地诞生。
  可能因为今天是礼拜六,人潮有点拥挤,我后悔穿着平日一贯的打扮——迷彩军裤加长袖微厚上衣。
  我想起我有好几次对爸妈说“如果我们家很有钱的话就好了”这句话。爸爸还在家的时候我也曾说过;国中的时候,看到田宝她爸妈买给她一件很漂亮的洋装之后,我也在妈妈面前说过。
  那个时候妈妈装作没有听到的样子,跟我说她忘了打扫,然后就进去浴室了。所以我决定上了高中之后一定要自己打工,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不过,为什么我那个时候会想要洋装呢……不只是想要的理由,连那洋装的图案和样子我都忘得一乾二净了。在精品店前我停下脚步,望着放在橱窗里的高级洋装。走在住宅小区附近或妈妈娘家的鬼栖村时,因为觉得现在身上穿的衣服就足够了,所以金钱的需要程度或许会因为自己现在的处境而改变吧!
  “哇~小笑也曾经是个想要穿上洋装、当千金小姐的少女呀?”从我的背后传来一个很耳熟的沙哑声音。
  我叫了一声:“丽丝琦!”并回过头。
  眼前是一个露出微笑的娇小女孩,剪得很短又染成金色的头发很醒目。黑色皮裤再搭上写着“NO!”的七分袖T恤,皮革外套则是很酷地披在肩上。
  丽丝琦用她涂着偏浓睫毛膏的眼睛眨了个眼说:“谢谢妳打电话给我,我真的很高兴。”
  我慌张地左右摇了头。
  “一直都没跟妳联络真是对不起,虽然很想见妳,不过发生了一些事。”
  “没关系啦,我也都没跟妳联络。”
  现在在做什么?听说妳连打工都辞掉了,那之后打算怎么办?现在和什么样的人在交往……?有好多问题都想问,但要表现出不只是好奇,其实是友情,真诚地问问题,该怎么问才好呢?
  这个时候才有如窒息般地意识到,真正必要的事我们都没有学习到。
  “前阵子妳从雷鬼俱乐部走出来的时候其实我有看到妳……不过因为太突然我有点吓到,也不知道要跟妳说些什么……所以才没打招呼就走了,真不好意思。”
  “那个果然是妳呀!我也不太确定是妳,反正彼此彼此喽!”
  我能感受到丽丝琦的善解人意。那个时候明明就是我临阵脱逃,但她却让我觉得她是把一半的罪加在自己身上,还对着我不断微笑。
  这时听到丹绪的声音。“小笑、丽丝琦,在这边呀!”丹绪在三个人约好的快餐店前,像小孩子一样地挥着手。花朵图案的洋装,加上长度较短的丹宁外套,戴在手腕上的玻璃珠不断发出声响。
  丹绪出来迎接我们,还说:“应该只剩下田宝还没到吧?她不是都在约好的时间前出现的吗?难得她会迟到。”
  我觉得有点尴尬,赶快解释说:“啊,田宝喔,我是跟她约在别的地方等啦!”
  一个礼拜前的晚上,和丽丝琦、田宝讲电话的时候有提到要不要四个人一起见个面。
  丽丝琦的话中带点勉强,她说如果是和我、丹绪见面的话是没问题,不过要和田宝的话可能就有点……。我继续试着说服她,最后她才说:“既然小笑妳都这么说了”,答应会出席。
  田宝的情况也是一样,她好像也是有点抗拒和丽丝琦见面,经过我的劝说,最后也是说:“也是啦,那么久没见了,那就见一下面吧!”说服成功。
  只不过田宝要去升学补习班上英文会话课,家教老师一个礼拜会来三次,一个礼拜行程都排得满满的,礼拜六的下午在自己住的住宅大厦里上完中文课后,等家教老师来之前,中间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所以她希望大家能到她的房间集合。
  我把这情况告诉丽丝琦和丹绪时,丹绪回答说没有办法只有这样了,但丽丝琦的眼神突然变得很锐利。她像是刻意地咦了一声并笑着说:“田宝真是了不起呀!她是觉得我们太闲了吗?”
  丹绪为了缓和气氛赶紧回她说:“不要那样说嘛,丽丝琦。如果找个店坐下来的话还要花钱不是吗?”丽丝琦不屑地发出哼的声音说:“那,那家伙现在是住在哪里?”
  我把田宝和爸妈、哥哥住在一起的高级住宅大厦名称告诉她。听说是在今年春天时新盖好的,是市区里最高的大楼,田宝她们好像也是刚搬进去没多久。
  丽丝琦的表情变得更是严肃,整个眼神锐利到令人害怕,我就很不安地问她:“妳怎么了啊?发生什么事了吗?丽丝琦。”她反盯着我看,回我说:“没什么。对了,妳刚说的那个高级住宅大厦……没问题啊,反正我也想去瞧一瞧。”她似乎知道地点在哪里,然后自己就先走了。
  我记得那个地方之前聚集了许多旧公寓和工厂,不过那里已经被开发得很漂亮,抬头一看还能看到让你脖子抬到酸痛的超高层住宅大楼。玄关铺满大理石,光是站在自动上锁式的对讲机前就会让人紧张不已。
  我就照着田宝跟我说的房间号码按下去,这时有个女人应门了。
  “请问,田宝……啊,不是,是本桥阿花里,请问她在家吗?”我的声音不自觉地颤抖,但对方用可爱又带点气音地笑声回我:“请进。”
  玄关的门锁开了,待在门前的丽丝琦赶紧把门打开,和丹绪一起进去。我则是先在监视器镜头前挥了个手之后才赶在她们后面。
  最上面一层楼是居民用的瞭望台大厅,夏季在河边举办烟火大会的时候,就好像坐在特别席一样。而田宝住的房间则是那层楼的下一层,以住家来说算是最高的地方。
  出了豪华的电梯之后,一个高个子的女生站在那边。紫色系的衬衫,搭上卡其色的合身七分裤,细长的脖子稍微向前倾,笑着对我们说:“欢迎妳们,好久不见了。”我们吓了一跳,甚至以为那是田宝的姐姐,所以没有办法马上打招呼。站在旁边的丹绪突然大叫一声“田宝好漂亮喔!真是个水姑娘(syareonago)呀!”
  丹绪用熊本的方言来称赞田宝是美人,还冲向前抱了过去。丹绪这种随性开朗的个性我最喜欢了,而且还觉得是我绝对敌不过的才能。
  “小绪妳也很漂亮呀!小笑还是一样适合中性的打扮呀!”
  田宝讲了这句让我有点小不愉快的客套话,还用很僵硬的表情看着丽丝琦。
  “啊~我的耳朵还在耳鸣,真不敢相信妳居然住在这么高的地方。”
  丽丝琦抖了抖身体,穿上披在肩上的皮革外套。
  田宝好像不太愉快的把脸转向他处,带我们进去她的房间。
  她所住的房子,客厅和饭厅都很大,而且从正面的窗户还可以将巿中心的景色尽收眼底。果然还是丹绪最先有反应,在一旁开心地叫着:“好赞!可以看到那个耶!可以看到这个耶!我们家在这里,小笑她们的住宅小小区在那一带耶!”
  平常我都会回说我们家不是住宅小小区而是小豪宅大度的,不过看了这真正的小豪宅大厦之后,完全都不敢回话了。
  丽丝琦看着外面,一副很无趣的模样,一边很不是滋味地喃喃自语:“电视不是都有在讲,住在这么高的地方很容易生病的吗?”
  难得四个人一起见面,眼看气氛愈来愈不对劲,我撞了一下她的手肘,“丽丝琦!”念了她一下。但她把脸转过去,一句话都不说。
  田宝带我们稍微看了一下她念书的房间,明明就比我房间还要大一倍,她居然说:
  “这里太小,我们去客厅聊吧?”
  她的家人好像都有事出门去了。她还准备了咖啡,这和我们家在超市特价时买的速溶咖啡不同,它是正统的滤泡式咖啡,我很期待地喝了一口,不过实在太酸又太苦,我和丹绪趁田宝不注意的时候猛加奶精和砂糖,弄成牛奶咖啡。
  我试着问田宝:“妳现在还有在用方言吗?”她一副惊讶的表情猛摇着头说:“我又没什么机会用到。妳们两个念同个学校,所以还有在继续我们之前那个俱乐部吗?”
  “有时候啦,不过因为只有两个人所以都没增加新的方言,慢慢就懒惰了。”
  丹绪很开朗地问:“丽丝琦妳呢?还有在用吗?”
  “我才不用咧!到现在我都搞不懂,为什么以前要做那么白痴的事。”
  丽丝琦没加任何东西就把咖啡喝下去,我是觉得她有点在逞强。我想说是圆场的好机会,赶紧加一句:“那,田宝和丽丝琦不就一样都算是方言俱乐部的毕业生了。”
  听到我的这句话,丽丝琦虽然皱了一下眉,但一句话也没说。
  “然后啊,我和小绪也毕业了,而且决定这次要再组一个新的俱乐部,所以我才想说如果妳们两个也能加入的话该有多好,妳们觉得怎样呢?”
  我只把‘绷带俱乐部’的重要部份说明给她们听,至于迪诺说的事我怕被误解所以就省略掉了。她们两个的表情愈来愈不知所措,相对地我也跟着焦虑了起来,结果话都讲不到一半。丹绪帮忙我说明:“小笑说的那些,我是觉得实际去体验会比较容易了解。我自己也是这样,亲眼看到缠上绷带的样子,整个心情都舒畅多了。”听到丹绪这样帮我,我就边交互地观察田宝和丽丝琦的表情,索性地提议:“像妳们有没有一些伤痛,或是有没有不会想再去的地方呢?那我们就去那里缠绷带看看吧!”结果两个人都沉默不语。可能突然讲些内心伤痛的事说给她们听,或许会让她们有点混乱,所以我为了缓和她们的情绪,笑着说:“妳们不用想得那么严重啦!只要当作是在玩就好了呀!”这一刻丽丝琦更是锁紧眉头,很严肃地说:“玩玩而已?”
  “呃,我不是那个意思啦……。我只是希望妳们不要把它想得太沉重而已呀!”
  这次换田宝打断我的话,接着问:“那又是什么意思呢?”
  “啊,要怎么说呢……反正就是如果有人可以因此稍微释怀的话,那多令人高兴呀!”
  “为什么做那么无聊的事能让心情释怀啊?凭什么妳们能了解对方的伤痛啊?”
  田宝的声音又冷又尖锐。“就算妳们觉得释怀了,不见得每个人都跟妳们一样吧?而且就算真的有人因此而感到释怀了,那也只不过是当时的幻想而已,看到后会感到高兴那也只不过是自我满足罢了。”
  她的这一句话刺痛了我的胸口,感觉上我们了解不多的部份都被她说中了。
  不过当初我们就是抱持即使是那样也无妨的心态开始俱乐部的,所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她话。被田宝眼角细长的眼睛不停盯着看,舌头像是缩成一团似的说不出话来。
  田宝深叹了一口气,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说:“我们已经二年级了耶,再没多久就要考试了。妳们觉得还有美国时间搞这种东西吗?”我想田宝她自己一定也有意识到她年纪比我们都还要大的气氛,从她内心也可以感觉得到。
  “我是担心妳们才说的耶!小笑,妳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绷带是什么鬼玩意啊!妳们还有心情去管别人的闲事啊?以后妳们打算怎么样呢?考大学的事呢?小绪不是也想念大学吗?妳想考哪一间?现在不赶快准备的话,到时可是会很辛苦的呀!”
  我和丹绪都一直看着摆在大理石餐桌上的咖啡杯。
  我很想对田宝说这些事我都懂,只是因为我对田宝看待“绷带俱乐部”所说的那些话,不知道该不该认同而感到不安,而且我也感觉都说不过她。
  不过,关于田宝所提的,将来路要怎么走,事实上有很多模式,所以很好想象,想说只要把这复杂的问题简单化就好,气势一出来就比较不容易被反驳。
  田宝一副妈妈的口吻说:“我们的时间是有限的呀,小笑。现在这样玩下去的话,后来一定会哭着后悔的。”然后又再度翘起了二郎腿。
  那时候丽丝琦也一副很不屑的样子大声拍手鼓掌说:“真是了不起,已经开始从上往下看自己的朋友了呢,真厉害呀!”
  “妳这话是什么意思啊……我可是在替大家担心耶!”
  “为什么要故意把我孤立啊?为什么刚在问要不要考大学的时候没问我?”
  田宝很尴尬地转移视线。丽丝琦轻轻地槌了一下沙发的手把说:“妳的话已经把我们羞辱一顿了,不过明明有人从以前就占有优势,还故意约大家站在同个起跑线比赛,真是有够卑鄙呢!”
  “什么啊!我是哪里占优势了,妳说说看啊!”
  “我看妳都一直以为全部的东西都是靠自己努力得来的吧?从国中开始妳就喜欢穿着漂亮的洋装炫耀,不过妳住在这里,妳以为能上一流补习班和给一流家教老师教,都是靠妳自己的力量?相反地那些家里经济没那么好的人,全部都是她们自己的错?”
  “妳说的这些事……也不是我能控制的啊!”
  “也不想想自己老是从别人那里得到东西,居然还以高姿态来对人讲话,任谁都会不爽。”
  “什么嘛,我只是担心妳们而已耶!到了这关头小笑她们还在玩这种无聊游戏,我只是担心她们那样下去好吗……我自己也是特地拨出时间跟妳们见面的耶!”
  我已经听不下去了,看到好朋友这样吵来吵去实在很痛苦。
  我只好说:“对不起,都是因为我说些不该说的话才引起的,我要回家了。”
  丹绪也说:“对呀,有机会再聊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和我一起站了起来。
  不过丽丝琦还是坐在那里不动,正当我要催她一起走时,她说:“这间住宅大厦……在这里,在这下面,曾经有间工厂。”
  丽丝琦好像是要爆料似的,从沙发站起来说:“这个地方,就是现在没了工作、每天以酒渡日的老爸干了三十年的工厂所在。想占有这块土地的一群人故意搞融资、让机器勉强地运转,只是稍微迟一点还钱就把工厂毁掉,夺走了这块土地,盖成现在这栋住宅大厦,然后住着像妳们这样的人……。什么叫做因为担心所以才说的。我看妳只是怕大家没能在同一跑道跑而感到不安而已吧!”
  我摸了摸丽丝琦的手腕,劝她不要再说了,要不然只会因为自己所讲的话而让自己受伤。
  丽丝琦把我的手甩开,掉头走向玄关。丹绪跟着追上去。
  我很担心脸背对着我们的田宝,赶紧问她:“妳还好吧?”
  “妳们回去吧!就跟妳说我不想再见到她了……。”
  “对不起……我并不想要弄成这样的……我们再……”
  “我们再联络好了”本来想再继续说下去的,但看到田宝冷到极点的侧脸,话卡在喉咙就停住了。
  “谢谢妳的咖啡,很好喝。”
  走到外面、在走廊上加速快跑之后,发现两人已在电梯里等着了。丽丝琦面向墙壁,动也不动。经过一段尴尬、沉默的时间后,电梯门终于打开。
  丽丝琦一边飞奔,丹绪一边死命追上,还大叫:“我很不喜欢这样呀,丽丝琦。”
  “我不想要这样之后,大家就不再见面了……”
  在出玄关的地方,丽丝琦停下脚步,愤怒地凝视着盆栽里的杜鹃花,突然间踢了它一脚,紫红色的花撒了一地。走在门前道路的行人们都在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从后面把丽丝琦的手腕揪过来跟她说:“我们来缠绷带吧!别做这种无聊的事。工厂到底是在哪一带?”丽丝琦的呼吸急促,盯着我看之后又看着丹绪、咬着唇,大步地往住宅大厦后面走去。我们则是无言地跟在后面走。
  大楼阴暗处有座又宽又大的停车场。丽丝琦停在那前面。
  “是这里吗?”
  这里的一部份都被漂亮地铺上水泥,令人难以相信这大厦里还会有这样的地方。我从长袖微厚上衣的口袋里拿出绷带,和丹绪一起缠绕住停车场入口的铁制门柱。接着再进到停车场内,沿着紧急照明灯、四照花的树干,再回到相反侧的门柱,由这四个点卷成四角形状。
  如果能在这四角形范围里看到丽丝琦她爸的工厂那就好了。
  “你真笨,干嘛那么逞强啊!还说什么等景气好转之后我要什么都买给我。我要的又不是这些……我要的是和大家一直相处在一起而已呀……”
  丽丝琦继续往四角形的中心位置前进,用温和的语气说了这些话之后,就捂着脸哭了起来。
  【笑叔报告】
  大家好,初次见面,我是笑美子的叔叔忠次。因为大家都叫笑美子小笑,我又是小笑的叔叔,所以大家都叫我笑叔。
  笑美子的手帕交,也就是小笑的好朋友丹绪,向大家报告了有关小笑发起“绷带俱乐部”的事,她也希望我能针对这个发表一点意见,但我又不知道该写什么好,不过她要我写些内心话就好,所以希望大家给我个机会简短报告一下现实的状况。
  我现在回到久远巿的河川上游、我的故乡鬼栖村,担任村长。或许已经有人听说,村里曾经有一段时间被外县市业者用来掩埋产业废弃物,连水坝的水都有被污染的可能性,当时造成很大的骚动。连拥有流浪血液的我也因此返回村里,和“绷带俱乐部”的成员及村民们一起为县政府和国家效力,靠着补助的津贴到处奔波。付出总算有了代价,村里也恢复平静,当时把身体搞坏的母亲,也就是小笑的祖母,还好也已经复原了,八十岁的她现在还是每天去田里工作。
  只不过现在又要进行将外县巿的废弃物再往山里面掩埋的计划,这是不能忽视的。
  另外一个较大的变化是,姐姐所待的精密机器制造公司,后来也将转做武器的零件制造、出口,这是小笑在念高中的时候众所皆知的事实。
  在那之后,以自卫目的为前提的武器出口被允许,并被视为国际贡献的一环,然而有些市民反应这些自己制造的东西可能会害死人,但也有市民期待它所带来的经济效益,所以到现在都还是没有结果。受到这些影响最深的就是(小笑当时也一样)那些孩子们,真令人遣憾。
  缠上绷带的地方不会消失……而且必须不畏挫折并体认这样的事实。
  话说回来,来到玻利维亚,有一段时间和我一起流浪的井出野现在不知道过得怎样?不晓得有没有人知道呢?开始叫我笑叔的就是井出野,也就是迪诺。
  心跳原本就慢的他,郎使在海拔较高的地方也能很活跃,也很热心地替那些土地被海外企业抢走的原住民们拍照。喜欢祭典的他,还颇受当地居民的爱戴喔!
  从事那么危险的工作他自己心里也有数,不过因为前几天有听到一些不太吉利的传闻所以我很担心。虽然现在讲这个有点那个……不过我真的希望他能和小笑过着幸福美满的日子,只是到现在还很遗憾。糟了,这种事讲下去的话会被小笑骂。至于这些话要不要放上来,请丹绪那边判断一下。
  那么,就请大家有空来鬼栖村走走,竭诚地欢迎您。以上是笑叔的报告。
  14 蓝天
  从隔周的星期六开始,“绷带俱乐部”的相关活动就正式展开了。
  晴朗的天空下,我们在已毕业的中学操场,趁足球队外出进行对外赛而不在的空档,在角落边的球门处缠起绷带。
  另外还看到一颗消了气的球滚到足球队办公室边,也马上把它缠起来,就像是在包扎受伤的头一样。拍照的时候,迪诺把相机架好,叫我把那颗球抱在胸前,摆出一副经理的表情,站在球门网那边不要动。
  我没办法接受,马上反击说:“为什么我非得做这种动作啊!”
  “因为他在中学最后一次的大赛中踢了一个乌龙球而输球,我想他现在也很懊悔吧!所以经理帮他打气说‘Don't mind’的话,虽然不是事实,也一定能振作起来。”
  是喔……原来我是那个女经理啊!突然间我充满干劲,把头发往上拨到耳后,眼睛也亮了起来,还在胸前将双手合十。
  “拜托妳不要做这种恶心的动作好吗,小笑。最重要的是把神韵表达出来就好了呀!我看妳用头发把自己的脸也遮住吧!”
  在一旁的丹绪和基摩、连丽丝琦也都想忍住,但还是笑了出来。因为这是希望我们帮忙缠绷带而寄邮件到我们网页来的第一个人,是个値得纪念的要求,所以在拍照的时候我尽量忍耐,但拍完之后我就把消了气的球砸向迪诺的头。
  虽然我觉得刚应该拒绝让他拍的……,因为我们自己都很清楚,其实这个世界上一直存在非常丑陋、令人欲哭无泪的,而又悲惨、残酷到你觉得不知道还比较幸福的伤痛。
  不过,以当时的“绷带俱乐部”来说,就算遇到有人遭受那般悲惨的伤痛时,也是束手无策的。看到网页的网友们也都一样,应该都会认为那些受了伤而不知是否该继续活下去的人,在缠上绷带后究竟能有什么改变。
  基摩在网络上介绍这俱乐部的时候,打着会在自己所及范围、尽自己所能之极限来“帮你缠上绷带、十分有效!但效果因人而异。”的宣传标语,也附上了因为吵架而分手或失恋等等的实例,而收到的响应都很小,但可能很多对当事人来说,却是一种心灵负担的伤痛。
  我们在棒球队的挡球网和倒在板凳下面折断的球棒缠上绷带。这是一个三年内都没能出过一次赛的孩子所传来的请求。他写的内容是:虽然身为后补球员是没办法的事,只是一遇到当时的同伴老是聊到比赛的事,觉得插不上话让他感到很痛苦。所以最近都没再和昔日同伴见面的事,据说对他来说也变成是种伤痛。
  国中时代曾在手球队有杰出表现的丽丝琦喃喃自语着:“……或许我之前没能好好体会这孩子的心情呀!”
  迪诺提议:“为了消罪,就拿着缠上绷带的球棒站在挡球网前面看看吧!”身穿皮革外套、一头金发的丽丝琦举起球棒,站在镜头前面。
  “这么酷的女经理,看来是呒人甲你比啊!”迪诺放下相机笑了笑,丽丝琦也笑着说:“再讲就围殴你喔!”
  虽然我有点担心他们两个能不能成为好朋友,不过可能是迪诺的那颗光头和之前不上学事迹让丽丝琦感到亲切,看她们好像挺合的样子,我们也放心了。
  另外,为了在校内的体育用具仓库前告白而被甩的女生,我们在仓库的钥匙上缠了绷带,也在丹绪的小指缠上绷带,把钥匙和小指排在一起拍。
  在我们一边谈到今后应该会有很多学校内的人找我们商量,正打算暂时撤军时,一位老师往我们这边走过来。他大叫:“喂,你们在做什么啊!”我们都吓了一跳。他就是常假藉检查服装之义趁机偷摸女学生臀部的生活指导老师——须之内。丽丝琦丢了一句:“走吧!”就快步离开,迪诺则是一如平常的调调,自以为地挥挥手说:“我是毕业生!因为太怀念学校,所以来看看的!”
  须之内皱了眉头说:“我们毕业生怎么可以染金发和剃光头,要来之前应该着整齐服装先来教职员办公室打声招呼不是吗!”如果是以前的我,可能会整个人缩起来,轻声细语地说不好意思,然后静静地离开。
  不过现在,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一点都不怕对方,还笑着呛回去:“老师,你现在还是趁检查服装时偷摸女学生的臀部吗?”须之内表情惊讶,眼睛睁得大大的。
  我继续说:“因为你的行为,大家对你评价很差喔!请不要对学妹们下手唷!”
  丹绪也追加一句:“没错!那真的很讨厌。一直都很讨厌。”
  须之内似乎有点辞穷,不停地眨着眼,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我跟他说:“那……我们会再来的!”和大家一起从校门离开。
  丽丝琦一脸开心、乐得快要跳起来似地站在我和丹绪面前说:“妳们真的很厉害耶!居然讲出来,你们还真敢讲耶!”我和丹绪两个互看了一下,其实真正吓到的是我们自己。
  迪诺笑着说:“这就是妳上,次说在学校受的伤之一吧?缠上绷带之后有没有好一点了啊?”基摩也跟着笑起来。因为在迪诺毕业的国中缠绷带时,我们受伤的事他们都已经听说了。把伤痛化为文字讲出来,又能和共同承受伤痛的人在一起,或许能让自己变得比较坚强。
  我们慢慢移向东区那条萧条的商店街,站在关起铁门的文具店前面。因为我们收到一位在这家店顺手牵羊好几次的孩子寄来的邮件。
  他很后悔自己的行为会不会害店家倒闭?会不会让顾店的阿婆伤心难过。基摩自己也坦承在这里偷过东西,但又担心会不会因为缠了绷带就等于原谅了那些偷东西的人。
  丽丝琦回他:“不过,我们也没有权力去判决他人啊!”
  迪诺严肃地说:“那么小家的店会倒,也是因为有政治问题的介入呀!”
  我们就开始讨论要不要干脆为店家所受的伤缠上绷带,把绷带的尾端夹在铁门和墙壁缝隙之间,在店家前把绷带拉成一个“一”字,然后让基摩拿着缠着绷带的原子笔,再把他向店家低头道歉的样子拍下来。
  下一站是南区的公园,我们在步道与车道间的防护栅栏上缠起绷带,这是为了回应一个失去爱犬的女孩所寄来的邮件。据说她的爱犬是为了追逐她所丢出去的球,而被车子辗死的。我们摘下开在园内的蓟草插上去,让它看起来像是从缠在防护栅拦上的绷带
  空隙间长出来的。然后我们决定把蓟草在风中摇晃的样子拍下来,寄给那女孩。
  基摩才把简单的网页架上去不到三天,就把那几天收到的邮件所要求的地方都大致走过一遍。等到结束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丽丝琦就邀我们去她常去的那间雷鬼俱乐部干杯。
  虽然这家俱乐部是我一直想进去瞧瞧的地方,不过我们学校和基摩的学校都有规定进入这种店,如果被抓到就免不了被休学。
  丽丝琦先进去帮我们交涉,让我们在开店前由后门进去,兴奋不已地坐在辅导老师没有店家许可就进不去的包厢席。
  待在柜台的一个男生眼神充满热情,有点不太像日本人的感觉,对我们抛媚眼,丹绪还激动地叫了起来。
  随着左右摇摆的旋律,一边开心地听着可以让人轻松解放的音乐,没去学校的两个人喝着地道的鸡尾酒,而我们喝着接近果汁味道的鸡尾酒。
  基摩可能是有点醉了,茫着说:“现在我已经决定未来的梦想了!我要开一间像这样的店,让它是成为大家精神支柱的地方。”或许是被他的话感动,丽丝琦还喃喃自语地说想要做些像是宅配蔬菜到那店里之类的工作。实在是因为这些话不太像是从她嘴巴说出来的,大家都感到很惊讶,她自己也很害羞地笑着说:“啊就因为厌倦了工厂的工作,想说换到较宽广的土地工作应该不错咩!”迪诺还说:“那我就在基摩的店里当脱衣舞男好了。”基摩还很正经地问迪诺将来要做什么,在迪诺回答之前,丹绪就说:“我觉他当摄影师不错。”迪诺厚脸皮地说:“那小绪来当我的新娘好了,怎样呢?”丹绪马上拒绝他说:“就是知道跟你在一起会吃苦我才不要咧!”惹得大家都笑了。
  我自己本身并没有提到未来的打算,因为我觉得大家对于自己所讲的未来都不很确定。然而,很不可思议的是,我居然没有一丝空虚的感觉。究竟自己真正想做的事能不能实现、能不能不被他人利用,或受他人之苦而过着充满生存价値的日子……这些不安并没有消失,只是觉得自己在这世界上没有容身之处的恐惧感,变得比较小而已。
  一直到下个礼拜之前,来找我们商量的邮件开始倍增。
  据说上个礼拜拜托我们帮忙缠绷带的那些人,反应比我们预料中还要好,除了被感谢之外,在网络间还广受好评。
  明明已经是梅雨季节中期,天空却格外地晴朗,我们前往丽丝琦和我一起毕业的小学,为了在百叶箱前绝交十年以上没联络的人,我们把百叶箱缠上绷带,拍下我和丽丝琦以缠上绷带的手在箱子前握手的样子。
  另外为了一个在同个小学里负责饲养动物的同学,所细心饲养的小兔子死掉了,我们帮她用绷带缠绕着动物小屋,还把正好在游玩的小朋友叫过来帮忙,在小木屋前面拍下他们抱着兔子的样子。
  在丹绪和基摩毕业的小学,有个女孩只要想到生病的母亲买给她的鞋子被人藏起来,就觉得很难过,为了她,我们把大家的鞋子都缠上了绷带,然后把它们放在校园里的各个角落并拍下照片。
  接下来是一位单杠一次都拉不上去,而被老师嘲笑赘肉过重,又被全部的同学取笑、到现在都还害怕出现在众人面前的网友,我们帮他把铁杆缠上绷带,让绷带的尾端悬空,并用衣服来搨风,然后把它飘上空中的瞬间拍下来。
  另外,还有一个因为不小心在回家路上掉进水沟、到现在还一直很不甘心的孩子;除了迪诺,我们大家就往水沟侧排成一排,让绷带飘浮在流水上,等缠住每个人的脚时再拍下来。
  之后又去了南区的图书馆、儿童馆、东区的邮局,即使天黑了还继续前往北区购物中心的停车场缠绷带,也去了西区的墓园。
  这位来跟我们商量的是一位自从看到奶奶的灵魂后,就再也不敢去扫墓的网友,虽然迪诺一度反对那不算是种伤痛,但因为我们已决定过不擅自作评断,所以全部的人对着墓地双手合十,然后将墓园的门缠上绷带。拍好照、确认画面的时候,因为发现照片前方有个白色东西,丹绪吓得尖叫,迪诺把相机丢给我之后就落跑了。仔细一看才知道那其实是迪诺拍照时手在抖而入镜的,搞得大家是哭笑不得,总之后来就讲好找下礼拜白天的时间再重拍一次。
  到了下个礼拜,又是个晴朗的天气……,仍旧遇到各种人来找我们商量。女朋友被好朋友给抢走了、男朋友被好朋友拳打脚踢(是前男友)、被劈腿、自己踏了七条船(该不会是每天换一个人吧)、被医生说有问题的地方是个性、被美容师说与其改变发型还不如整形好了、因为和凶嫌名字一样而被女朋友甩了、因为和偶像名字一样所以被对方告白、被小学的恩师叫去买羽毛棉被、被人叫去买抑制生长的药、因和父母长得不像而被怀疑、被取笑和父母长得一模一样。……这些也算是伤痛吗?或许会让人摇头觉得很纳闷,不过这些伤痛一定只有当事人才能够体会的,所以我们还是去各个地方帮这些人缠上绷带。
  我们还有收到聋哑少女寄来的信,因为在公车站被问路的时候没有办法回答,结果被误解为故意不理人而被吐口水。于是我们在公车站缠上绷带,因为丹绪的阿姨会手语,所以就请教过她,比了“给那个王八蛋一拳!”的手语,然后拍下来。
  又隔了一个礼拜,梅雨终于停了,蔚蓝的天空很清澈,很有夏天的味道。
  在河川稍微下游的沿岸边,可以看到很久前倒闭的渡假饭店。有网友寄信到网页来希望我们帮他缠绷带,但是没有注明是因为什么样的伤痛。内容写着:“不好意思,我不太想说是什么样的伤痛,不过能麻烦你们帮我缠绷带吗?缠了之后或许我能稍微松一口气……或许……我能稍微比较好入睡。”
  虽然那个地方现在是被封起来了,不过以前曾是自称强盗集团的少年们出入的场所,听说有好几个女孩子还被带进那个地方。虽然这件事我们都知道,但我们什么也没说,像是在七夕时把写愿望的小纸条垂吊在竹子上一样,用很多的绷带垂吊在沦为废墟的建筑物周围的有刺铁丝上。
  这时候丽丝琦突然说:“等一下!也帮我缠上绷带吧!”丽丝琦要求我们除了平常用泳装遮住的地方之外,全身都缠起来。丹绪看了之后也说:“我也要!”
  两个女生除了泳装遮住的地方以外,全身、连脸都缠满绷带,站在有刺的铁丝网前,气势大到令人生惧。尤其是连眼睛和嘴巴都缠起来,虽然我不太会形容,但可以感到当女性的悲哀,不由得红了眼眶。虽然我也希望她们帮我缠上绷带,不过迪诺说:
  “妳就这样站在她们两个人中间吧!”
  夹在两个全身缠满绷带的人中间,我不由自主地双手合十,摆出祈祷的姿势。迪诺半句玩笑话也没说就按下快门了。
  之后丽丝琦说她想去一个地方缠绷带,这次为了雷鬼俱乐部柜台那个男生的妹妹。
  然后她就带我们到车站西口和东口之间的地下链接通道。
  “他妹妹就是在这里被人割破制服的,而且还是用瑞士刀割的。最恐怖的是她是在从车站要回家的路上被埋伏的。妳们应该知道“cyogori (朝鲜民族服装)”吧!他妹妹那天就是穿着朝鲜的民族服装,而且犯人到现在都还没抓到。听说她一直都不敢再来这车站搭车了。”
  所以我觉得一定要帮她缠上绷带。这不只是她自己本身的伤痛,还涉及到民族的荣耀或特性被损害,所以究竟我们的绷带到底能不能有所帮助……我感到很不安。我害怕的是若缠了绷带反而伤害到了当事人。
  “反正我们就把照片给她哥哥看,然后再让他判断到底要不要拿给她。”
  听到丽丝琦这么说,大家开始往车站的地下链接通道前进。
  看起来没有什么地方可以缠上绷带,不过缠绕在天花板上的黑色电线看起来让人不寒而懔,为了缠上绷带让它变成白色,丽丝琦坐在基摩的肩上、我坐在迪诺的肩上,而丹绪则帮忙传递绷带。一有人路过的时候,我们大家都一起微笑着打招呼说:“你好啊!”,要是被问到在做什么的话就回答:“我们在作美化地下道运动。”
  缠完之后,我们五个人各间隔一段距离站在通道上,各把手上的绷带延伸拉长,让这个地方看起来还有另一条笔直的白色道路,然后再拍下来。
  隔天,丽丝琦去了一趟雷鬼俱乐部,把照片交给我们都见过的一位叫做云、拥有一双热情如火眼神的男生。云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后对我们说:“虽然我不知道到底要不要给妹妹看,但是你们的这番心意我很高兴,如果现在缠在天花板黑色电线上的绷带还在的话,我会去看看的!”
  没错,我们到处留下了许多绷带。在私人住宅或是公寓大楼的绷带都会回收,但还是有很多留下绷带看起来比较干净的地方,像一些公共场所我们试图留下绷带,不过有些部份因为下雨或废气已经开始泛黑了。
  于是,这件事情演变成大问题,“绷带俱乐部”沦落被迫解散的命运。
  15 乌云
  “微脏的布条被丢弃在镇上的各个角落,明显地污染了整个市容。”
  不知道是谁开始传这句话的。不过,在我们所不知道的地方,绷带被认为是微脏的布条,而被绷带包扎后的景像则是被认为明显污染了巿容。
  最开始发现到这些警告讯息的是基摩,因为有人在网页里留言。有很多不具名的网友传来了“你们的行为让我们很困扰!”“快住手!”“不要把垃圾丢到街上!”的讯息。看了这些讯息,我们认为并没那么严重,那只不过是网络上有人刻意的鼓吹、觉得吃味而已。
  不过,礼拜六下午集合的时候,因为一场久违的雨,我们在体育馆举行朝会。经常一脸胃痛样的训导主任站上讲台,谈了有关当地发生的一些问题。他所讲的内容主要就是提到有一群奇怪的团体在街道上缠了一堆微脏的布条,带给市民许多困扰,这种恶作剧实在是个幼稚的行为,要是有人看到,希望你们能叫他们住手,如果有人知道是谁干的,请尽速向老师反应。
  结果,下了课之后我和丹绪都被叫去教职员办公室。一进去之后我们就被训导主任、学级主任、班导三个人包围,班导还说有事情要问我们。连平常跟我们没什么谈话交集的学级主任也问我们到底知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我们一沉默,训导主任就说:“就是朝会的时候说的事呀!”,还瞇着眼睛怀疑地问我们:“有人在缠那些微脏布条的一群人中看到妳们,这不是真的吧?”
  我们都沉默不回答。班导骂我们为什么不讲话,学级主任则是摆出恐怖的表情,故意低声地说:“不要说谎喔!说谎的人最糟糕了呀!”
  那个时候,原本迷惘的我下定了决心。我们就是从小在电视里看到那些了不起的大人在做这些很糟糕的事。日本或世界级的领导人物都在做学级主任所说最糟糕的事,而且还允许他们继续位于高位。所以我们为了守住我们的俱乐部,才会故意去模仿“那些人”所做的事。
  我光明正大地以坚定的口吻强调:“我不知道,不是我们做的,我们没有做。”
  丹绪也似乎能体会我想法,马上回答:“我们没有做!一定是看到的人弄错了,到底是谁说的啊?”
  训导主任他们一副伤脑筋的样子、互相使了眼色,再次向我们确认说:“妳们说的是真的吗?”
  “是的,是真的。你们可以相信我们。”我们当时没有用“希望你们能相信”或“请你们相信我们”等请求的说法。
  而且说真的,我根本也不觉得我们是在说谎。我们没有缠什么所谓微脏的布条,也没有打算弄脏巿容。
  看到我们态度坚定,他们似乎感觉气势被压倒,就再也没有追问下去了。传简讯给基摩后,才发现在基摩的学校也发生了被盯的状况,但他并没有被叫去办公室。
  我们把情况报告给迪诺和丽丝琦,后来决定今天就暂停一切活动。
  隔天,在打工时的午休时间接到了迪诺的消息。他说他和丽丝琦一起到处去巡视缠上绷带的所有地方,发现有一半左右都被拆掉了,连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所剩的绷带也都变成灰色了。
  缠在我们工厂窗边的绷带虽然都还留着,但已经被污损得很严重。我和丹绪就一起先去把它们拆下来带回家。
  隔周的星期六也是下雨天。听基摩说,跑来我们网页指责我们的人愈来愈多,连我们缠绷带帮忙的网友们也不断回信说:“根本没有变比较好,让我太失望了。”“缠了绷带反而让我更生气!”“搞了半天你们根本就是在玩弄我的伤痛而已嘛!”
  一起聚集在家庭式餐厅的我们,看了这些文章之后都严重地感到心灰意冷。
  听丽丝琦说,感觉这阵子在街上巡査的警察和辅导老师也愈来愈多了。迪诺则是说:“我是不清楚缠绷带的行为会被判什么罪,不过有可能是触犯到侵入他人私有土地的法律、或取缔乱涂鸦的条例之类的。”
  俱乐部的每个成员,心情都各不一样。基摩害怕被爸妈或哥哥们斥责,丹绪很认真在思考为了让她上大学而吃尽苦头的爸妈心情。而丽丝琦则是可能因为之前有去警察局被辅导过,看起来好像不想再重蹈覆辙了。好像只有迪诺还想继续,不知道是否太急躁了,还白目地说:“就算被休学也没什么大不了啊!”这时我在想,如果我被抓去辅导的话,半夜边叹气边喝着罐装酒精飮料的老妈会不会被人指责、或被人说是教育子女失败,想到这里我就无法按捺得住。
  望着窗外,整个城镇被带有厚重雨量的乌云被覆盖住。
  我亳不思索地说:“我们放弃吧!”要是必须有人来讲这句话,那就非我莫属了。
  “就到这里吧!大家想法不一致的话,绷带再怎么缠也一定不会有效的!”
  在这之后的每一天,每个人都因为空虚感而觉得全身无力。
  紧接着暑假来临,虽然自由的时间变多了,但反而感受到没事做的痛苦。
  为了杀时间我去补习班上课,丹绪也去参加升学补习班的暑期课程,所以我决定自己一个人除了星期天以外,一二二、五都去打工。
  至于丽丝琦,因为好不容易又和好了,一直都有在通信。她说虽然很想去农场打工,但是因为决心不够,所以就在镇上过着平淡无奇的日子。
  听丹绪说,基摩决定辞掉打工的工作去上升学补习班的特别课程。据说是因为他老爸和老哥要求他去念大学、取得教师执照。
  迪诺现在在做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敢主动跟他联络。
  有一天,我打工的地方有一个女生,在工作中因为过度操劳而倒下,听说是因为她同时还有其他打工的工作。她被送到医院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了,也没有人提她是怎么了。在那之后差不多两个礼拜,听说有三个正式职员遭公司以节省人事费用理由而辞返。这三个人当中,有一位还是我们工厂的主任。一些阿姨们还在更衣室里谈论那些被解雇的人活该。
  我把这件事跟晚归的老妈讲了之后,她只回我一句:“怎会有这么讨厌的人呀!”
  然后倒头就睡,身上还有酒臭味,但入睡的老妈眼角是湿的。我是觉得,如果这时候能有个人从背后紧抱住老妈,安慰她“不用慌”之类的话,那该有多好。不过,这个人终究还是没出现。
  大家都是孤独的,我也一直都是一个人;不只是因为打工的关系,我也累了。
  快要接近暑假结束时,接到基摩的消息。听他说迪诺又和之前一样住进了医院。我就马上联络丹绪和丽丝琦,决定大家一起去探望他。
  这次不是内科,他是躺在外科大楼的病床上。以前他的头是光溜溜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头发已经长成像那些打高中棒球青少年的程度了。看到我们他突然间一副很惊讶的表情,还跟其他病患眨了个眼说:“啊,都被这些女侍们看光光了。我不是跟你们说过,我可是拥有一间大奥(江户城中将军夫人或女侍的卧房)的喔!”还说要一个人去巡房。他从胸部到腹部被贴了一张像是薄板的东西固定,听他讲那些没营养的话反而觉得很痛。
  我问他:“你还好吧?很痛吗?”
  “没事没事!没有像妳们看到的那么严重啦!只是玩火玩得有点太超过哩!”
  就基摩从在医院工作的医生儿子那里听到的消息,迪诺是裸着上身在身上绕了很多层鞭炮,然后窝进他老爸的车子里点火。他的家人和医院的人都不了解为什么,只是傻眼叹气,不过我大概了解,他是想感受到某种立场的人的心情,即使是亿分之一也好。
  丹绪以略带难过的声音问他:“为什么你要做这种傻事呢……?”
  迪诺虽然表情有点僵住,但又马上笑着说:
  “都是因为我太想念妳,想到胸口痛,才会燃起思念之火呀!”
  “请你不要再一直开玩笑了,都已经到这时候,很过分耶!”
  丹绪突然开始哭起来,我了解她会流眼泪并不是因为迪诺讲的话或当时的状态,而丽丝琦、基摩和迪诺似乎也能了解她的感受。
  丹绪也一直都是孤单一个人,也为了某事而感到疲累。大家也都是同样的状况。
  迪诺邀我们上屋顶。他跟我们说他身体内部是没什么大碍,只是被建议要多运动而已。我们取得护士同意之后,围着他上屋顶,注意不要让他跌倒。
  外面天气阴阴的,完全没有夏天该有的阳光照进来,只有又热又闷的风,热到令人几乎窒息。
  迪诺慢慢走近铁丝网旁,往下眺望印象中沉在厚重云层下的城镇,只说了一句:“哎~结果今年我还是没有去游泳。”
  我也这么觉得。丽丝琦和基摩也都说:“我也是。”
  丹绪也说:“嗯,根本没有心情去。”
  迪诺把脸靠在以前自己缠上绷带的铁丝网,喃喃自语地说:“真的结束了吗……就这样结束好吗……?”
  平常不像会这样的他,听到他如此悲伤的语调,悲哀的感觉顿时涌上我们心头。
  我不加思索地问他:“要不要用绷带把这里缠起来?”丽丝琦、丹绪和基摩都回头过来看着我。
  迪诺也慢慢地转向我这边,注视了我一会之后,低着头说:“不要好了,因为流在这里的不是血,这不算是一种伤痛呀!”
  在那之后我们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似乎感到很尴尬的迪诺就开始讲起其他住院患者的故事,在大家笑到无力之后就离开了屋顶。
  每个人都说:“再见了喔!”但我觉得大家的笑脸是很寂寞的。
  不过,那个时候,不知道大家是不是都相信我们真的还会再见面。
  不知道有没有人预感我们一定就这样结束了。
  所以……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下次还有机会见面的时候,决定要再次缠绷带的时候,我们应该会互相带着最棒的笑容吧!
  【丽丝琦报告】
  大家好啊,我是丽丝琦。多亏今年一整年都是好天气,农作物都丰收。
  我们也有送农作物到基摩店里,虽然我们家这么棒的有机生菜送给那家伙是有点浪费。
  听说小笑的报告中也会提到云的事。没办法,那我只好明讲了,到最后我和云还是处得不是很好。只能说那个人实在是太热血奔腾,他又回到我们十八岁左右时,打造另一个亚洲城市的斗争的模样。
  我当时也是挺向往那种战斗意志,所以都是跟着他一起行动的,不过后来发生很多事,开始在这块土地上稳定下来,我想俱乐部的每个人都很清楚。发觉“光靠斗争有时候也是无法改变什么”的我们,跟他到现在还坚持“有些事是只有斗争才能改变”的立场,硬要扯到底的话,到最后还是没有交集的两条并行线。
  不过,哪一天万一他受了伤,我可是一直都为他准备着回头时所需要缠的绷带。
  那么有机会再见喽,丹绪。云的妹妹敏琼寄给我的泡菜,我也会分一些送去给妳。
  我也想分一些给小笑,只不过她常到处飞来飞去的。还有,我也听说了迪诺不好的消息息,听说是中弹了……。希望不是真的,随便一个人给我他的消息吧!以上是丽丝琦的报告。
  16 解救
  开学典礼的早晨,完全听不到鸟叫声,天色灰暗到让人误以为是天黑了。
  起床的时候感觉好像身处湿气很重的空气底层,像是从沼泽中逃脱一般。我用温水洗脸。
  餐桌上有张字条写着:“早安。虽然妳是今天开学,但连便当都没办法帮妳做,真对不起。今天可能也会晚点回家,妳就先睡吧!”
  昨晚老妈喝过的罐装酒精飮料空罐子,被倒放在流理台上。
  老妈!开学典礼不用帮我带什么便当啦!至少这点我希望妳能了解。关于我的事,妳能多了解一点吗?……反而不希望老妈对自己太好的不满情绪,再度涌上心头。
  老弟起床之后我对他说早安,但他一句话也没说就进了厕所。笨老弟!最好跟那些排泄物一起被冲掉算了!叹了一口气,我准备开始烤两人份的面包。
  开学典礼还是一如往常,不会特别让人感到紧张,也开得有够久。
  站在前面的丹绪还回过头轻声地说:“我快被晒成人干了。”我就用眼神回她: “没错。”
  早上和她在教室里见到面时、也都完全没有提到任何有关“绷带俱乐部”的事。
  学校的课到中午就结束了,和为了整理补习班作业而准备回家的丹绪分开之后,我在街上骑着脚踏车。不禁还是想要去确认一下,于是就骑去自己毕业的国中。足球的球门、棒球的挡球网、体育用具仓库上的绷带都不见了。
  小学里的百叶箱、饲养小动物的木屋、单杠铁杆上的绷带也都不见了。迪诺毕业的中学校门、图书馆、儿童馆、神社的牌坊、站前的公车站牌上也没了。车站的地下链接通道里,因为是天花板的电线所以应该还留着,不过我却没有前去确认的勇气。
  我无力地踩着脚踏车踏板,平常可以一口气就爬上坡道的,我也一下子就从脚踏车跳下来,推着上坡道。我回到房间,像是要逃避般地走向阳台。夕阳也被厚重的云层遮住,天色变黑的程度和早上没什么两样,花圃里的向日葵都枯萎了。
  难道所有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吗?难道做任何事不管再怎么努力或多认真,过没多久就都会变成泡影吗?不是只有绷带不见了,连那时大家高昂的热情、好朋友之间所感受到的信赖感、我们自身的存在价値也都没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我们是为了什么而活在这世界上呢?一个人、精疲力尽、到一
  无所有……。
  我从胸腔底部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把头靠在阳台的栏杆上。
  下一瞬间,我惊讶地发现栏杆有多冰冷。我回想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突然觉得很有趣,不禁想要笑出来。还喃喃自语说真是不得了呢。
  因为我刚才有了一个想法:“那我死的时候也是这么冰冷的吧。”如果那样高昂的热情和信赖感都不存在了,那么不就和死的时候一样了吗?
  换句话说……现在的我,已经有相当足够的理由了。并不是无意识的,也不是很草率的想法。现在的我有着明确的求死理由。自己觉得曾经失去的、想要做些什么的足够理由或动机,不知不觉地回来了。或者说,重新诞生了……。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铃声响了。
  “喂,喂”一个声音很急促的女生声音,之前好像没听过。
  连对方跟我说:“您好,我是本桥阿花里的母亲”时,过了五秒我才发现那是田宝的母亲。
  “不知道我们家的阿花里有没有在妳们家呢?”
  听田宝她妈说,从今天早上去学校之后到现在还没有回家。
  我看了一下手表,晚上七点十五分。虽然已经天黑了,但连我们家念国中的笨老弟都还没回家。虽然我是觉得可以不用那么担心,但她妈妈就说:“田宝说她要去参加开学典礼,可是两点开始的补习和四点开始的英文会话课她都没去上,而且她应该也知道家教老师六点会来上课,但都联络不到她。我想说妳和她从小学就一直玩在一起,而且好像是梅雨季节的时候吧,听说妳也来过我们家,我想说妳一定知道些什么,所以才去看她的联络电话薄。”
  我想起和田宝尴尬的分开方式,就跟她妈说与其找我,还不如去跟她髙中朋友联络会比较有用吧!
  但她妈说当然有联络过了。田宝也有带手机,应该是还有电,但没人响应。我渐渐感到不安,原本想跟她妈说要不要报警会比较好,但我想说她妈可能有考虑过,又怕讲出来会太失礼。
  我想说她妈应该想要的是这个答案吧!我就说:“我知道了。那我也来联络几个朋友看看吧!”
  在那之后我马上和丹绪联络,也有打给丽丝琦,但她们两个都说不知道。我也答应她们如果知道状况就马上通知她们,总之先打给田宝看看。
  但她还是没接。我想如果传简讯的话,她应该会看,我就发了一封讯息:“田宝,妳现在在哪里呀?妳的家人和大家都很担心妳。赶快跟我们联络吧!”我盯着手机屏幕,等了一会儿,但她还是没回。
  我可能是太担心了,脑子里充满了一堆到现在想起来都会让人错愕的幻想。我的脑海里居然浮现田宝被绑架、绑匪正看着她的手机狂笑的画面。当然我自己也不是真的相信会有这种事发生,但只是怕万一,不,是亿分之一的可能性,所以我就用只有以前俱乐部成员才看得懂的语言重新发了简讯给她。“田宝,今嘛底叨位(ton-na、nnma)?心配唷(annzi-yo)。回吐密(ire-、o-se)。”
  “ton-na”是长野县某处的方言,“现在”的意思。“nnma”是与那国岛的方言,“哪里”的意思。“annzi-yo”是群马县部分地区的方言,“很担心”的意思。“ire-”是鹿儿岛喜界岛的方言,“回信”的意思。“o-se”是高知县的方言,“请给我”的意思。
  这次我居然又开始想象那绑匪逼问被五花大绑的田宝,手机简讯内容是什么意思。
  而且还继续想说,要是她能编谎话骗那绑匪而回讯给我的话,或许我还能赶过去把她救出来……。
  这时传来玄关门打开的声音。笨老弟好像回来了,不知不觉已经八点多了。
  笨老弟可能已经先瞄过厨房没东西吃,就很不满地大叫:“搞什么啊,晚餐咧?”
  “啊,对喔……歹势,我忘了煮……。”
  正要出房间的时候,轻快的简讯铃声响起。我正要去拿来看时,笨老弟不耐烦地大叫:“今天不是换妳作饭吗!简讯不会晚点再看喏!”我脸面向他,正想对他大叫:
  “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啊!”
  不过看到笨老弟右眼附近黑青肿起来,我就忍了下来。连制服都像是在泥土里滚了一圈一样,脏得可以。我就走出房间,问他到底是怎么了。
  笨老弟把脸背向我说:“妳很啰嗦耶!只是跌倒而已!”
  “还会不会痛啊?眼睛看不看得到啊?眼睛是很重要的地方耶,快回答我!”
  “没事啦!在我面前的不就是丑女的脸吗!对了,我的晚餐咧!”
  “先去把你的脸洗干净。衣服也脱了,放在洗手台就好了。”
  趁笨老弟不耐烦地走去洗手台时,我把发烧时用的冰袋从冰箱拿出来,用湿毛巾包起来拿去给他。
  看到笨老弟照镜子看着自己伤势,我把毛巾递给他说:“拿去冰敷吧!”看他的样子应该是不必担心会骨折或失明,我就说:“那个,晚餐真是不好意思,因为我现在有个很重要的好朋友失踪了,我很担心。所以我一直用简讯跟她联络。晚餐你可以自己处理一下吗?”
  我和笨老弟最近已经没有这样真情地对话过了,笨老弟好像是想要确认我说那些话的意思,猛盯着我看了一会,静静地点了头。
  “喔,我知道了。我没差啦……简讯不是传来了,快去看吧!”
  “谢啦!”
  我赶快冲回房间打开简讯。是田宝传来的。
  她只传了一句:“小笑,为什么妳要用已经解散的俱乐部所用的语言啊!别闹了,看得很痛苦耶!”
  我马上回传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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