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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肠亭记》作者:(日)永井荷风 着 汪正球 译

_3 永井荷风(日)
  第六水及渡船
  法国入爱弥尔丨曼友的大作《论都市美》,引发了我的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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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趣,此事曾写人一篇随笔中。爱弥尔丨曼友在论及水之芙于都 市的一个章节里,旁征博引地从世界各国的都城以及它的河流 乃至海湾的审美角度,更进一步地涉及运河、沼泽、喷泉、桥 梁等的细节。论述这--点时^为弥补其中不足之处,特别谈到 辉映在水中的城市灯光之美。
  如今若考虑东京城市与水的审美关系’水自江户时代始持 续下来绵延至今,亦是保持东京的美观方面最为重要的要素。 在缺乏陆路运输之便利的江户时代,入然河流隅田川以及与之 相通的几条运河,简直就是江户商业的生命线,这是不言自明 的。与此同时对都市的居民来说,增添了春秋四季的乐趣,有 时还创造出价值不菲的诗歌与绘画。然而东京今天市内的河 流,仅仅为了运输,完全丧失了传统的审美价值。隅田川自不 待言,自神田茶水本所的竖川始,市内的河流,对现代的我们 而言,已经不再容许古人从船舱的栈桥上乘上长艇舟划往山 谷、游至柳岛在深川寻欢尽兴般的风流了,甚至连垂钓、撒网 的娱乐都取消了。如今的隅田川不像巴黎的塞纳河能催生美好 的情感,也无从联想像纽约的哈德逊河、伦敦的泰晤士河的壮 观。东京市的河流跟河湾口品川的人海口一样,既不再美观也 不壮阔,更没有往日的繁华,只不过是什么都挂不上号的平庸 乏味极的景色而已。非但如此,在东京城区漫步当中,如今尚 比较感兴趣的依然是河水流淌、船楫划动、虹桥飞架处的 景致。
  论及东京的水,首先应区别分析,第一是品川的海湾,第 二乃隅田川中川六乡川般的天然河流,第三即小石川区的江户 ―166 ―
  川、神田区的神田川、王子区的无苜川般的细流,第网屑流经 本听深川日本桥京桥1谷浅草寺等市内繁华街道的纯粹的运 河,第五为芝X的樱川、根津区的蓝染川、麻布区的古川、下 谷区的忍川般河名佳笑的沟渠以及小河,第六乃是围绕江户城 池的数重护城河,第七即小忍池、角込卜二社般的池潭。古井 在江户时代像二宅坂侧的樱井、清水谷的柳井、汤岛天神寺的 御福井,自占以来在江户名胜中数得出的数量也不少,自从变 成东京后,完全沦落为仳人忘却的所在,箪本上下落不明广,
  东京市是一座拥有卜―述如仵多的海湾、河道、护城河、沟 渠,以及仔细考察起来可分为几种水即流动不腐的水跟沉淀不 动的死水的,颇富于变化的都市,首先眺望品川的人海口,但 见眼下正在进行筑港的大I:程,将来会呈现如何的光景,如今 是尤法想像得出的。迄今为止,我们年深丨丨久熟悉透了的品川 的海湾,除,驶往房州的蒸汽船跟拖着圆滚滚的驳船的拖船 外,便是跟东京这座大都市的繁荣没有任何直接关联的泥泞的 海。退潮时泥浆铺天盖地一眼望不到边,近岸处净是破木屐、 装木炭的稻草色,此外还有碟子、小钵跟碗的碎片,再有便是 海蟑螂成群结队乱哄哄地爬窜。时常还有挖沙虫的掘开脏得像 条阴沟的沙地,提着提桶挖沙虫。在远处的海面上随处可见酱 料跟柴火一堆堆地汴游,从岸上远看像是尘芥,而泛舟其间的 牡蛎舟踉捞紫菜的小船,只有在强行追忆江户往昔的人眼中, 才感到-点儿风趣。对如此这般的现代首府,对既不实用也不 起丝毫装饰作用的品川湾,对它的远眺,正好跟面对八山湾而 建的&无一用的炮台唇齿相依,仿佛巳逝时代的遗物般惨遭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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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弃,给人以悲凉之感。灭气啃好之时,白帆与浮云齐飞,连同 极目可望的安房上总的山影,对最近的都市人来讲,已经不再 像在花川户助二在台词中读到的,不再有那么爽朗快乐的心情 了。远眺品川湾的余兴,已经与时光一道灰I烟灭,不止如 此,对能担任它的替身、值得比人玩味新风景的兴致,事至如 今还没有培养出来。
  芝浦赏月与高轮守夜,0经成为永远消失的世间的童话。 那些曾传唱着南品风流的楼台亭榭,如今只空剩下不洁的勾栏 女了。明治二十七八年前后,江见水荫子以此地的娼家为素材 描写的小说《泥水清水》,当时在砚友社的文坛上当成隹作饱 受好评,可如今回想起来,真好像是描写了一则发生在遥远世 界的故事似的。
  与品川的此等景色不值一看相反,运输船的樯帆踉工厂的 烟囱林立的大川口的光景,俨然有一种时常在西洋漫画中所见 到的独特趣味,今后或许会出人意料地引起某流派诗人长久的 兴趣也未可知。木下、北原白秋诸诗人某一时期的诗篇中,从 筑地的旧居处到月岛永代桥一带的生活以及周遭的风景,似乎 曾引发他们极大的诗兴,此类作品为数不少。以石川岛的工厂 为背景,数艘日本式的运输船跟几艘西洋式的帆船,桅杆连在 —起停在江面上,这一风景自然而然会催发诗人独特的诗情。 穿过永代桥接触这一河口的风景时,我不由想起都德的动人小 说《拉.尼贝勒兹》中的一部分,作品描写了穿梭于塞纳河发 货船上的生活情景。在如今的永代桥上,可以说值得回味、让 人发思古之幽情的陈迹一点也没有了。因此,我觉得永代桥的 ―168 ~
  铁桥反而不像吾妾桥跟两国桥般俗气难看。新式铁桥跟新河口 的风景是协调-致的。
  那是我十五六岁时的旧事。在永代桥的河面上,旧幕府时 的军舰怍为一艘商船学校的教练船,任其腐蚀地系靠在河面 上,当时我跟同级的中学生们像往常一样,从浅草桥的出租游 船处借一条小艇,在这一带来回划行,去参观停泊在河川的帆 船,曾经从表情严峻的船长那儿领到许多椰子果满载而归。当 时我们听说船长曾驾驶这条小帆船远渡重洋远抵南洋,就像读 到魯滨逊的冒险故事般惊心动魄,特别希望将来某一天我们能 成为勇敢的航海员。
  还有一段当时的趣事。从筑地河岸的出租船主处租了一条 四把橹的船,曾远远地划到丁-住那边,回来时碰上退潮,在佃 岛那边下船时,突然跟对面扬帆驶来的一艘大型平底船相撞, 幸好没有一人受伤,租来小艇的船舷却撞坏了好多处,而旦浆 也折断^一根。大家全是靠父母生活的,连划船玩耍的事都要 向家里保密,所以、为了探吋出善后之策,当回到船主那儿万 一船家提出要船只破损的赔偿金时该如何应付,我们把小船拖 到佃岛的砂地上,泡在水中商量对策。最终结局是,当天色暗 下来之后,我们把船划回船主的栈桥,在船老板还没有留意到 船舷损伤严亟时就溜之乎也。我们一行当天曾忍受着饥饿,把 船只划到滨御殿的石墙下,静候水面的天光完全黑下来,刚上 到船主的栈桥,就打抢似的抓牢预先搁在船老大那儿的手头用 品,没有一个儿往后看,一个劲儿往前,一口气跑到银座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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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街’才松了一丨】气。当时,东京市立中学位于筑地区,那一带 的船老大除钓铒船外还出租小艇。如今散步在筑地的河岸,我 巳经无法确定当时出租船在什么位置。才刚:十年前的少年时 代的记忆痕迹,竟是如此疏淡。东京街市的急剧变化,真正让 人瞠目结舌。
  有关大川一带的风景,其中最有趣味的部分,诚如上述, 当推永代河口的远眺为冠首。吾妻桥两国桥等处的远景,过于 散漫凌乱,让人无法将兴趣专注于一处,就好像如今站在永代 桥上一样:略举儿例的话,就像浅野水泥制品公司的工厂跟新 大桥对面幸存的老式望火楼一般,也好像足浅草藏前的电灯制 造公司跟驹形堂一般,还有像国技馆的回向院那样,信像桥场 的煤气仓库跟真崎荷的古树一般,这些工业化的近代风景与江 户名胜的悲凉残迹,一幕一幕地完全搅扰了我的思绪,让人思 维铕乱。如此看來,我选择的是从过去与现在即颓废与迸步的 现象过于错综复杂的大川一带,到深川小名木川,至猿江里一 带,整个地形已经面目全非,江户名胜的残迹难以探寻所在。 大川附近从千住至两国,工业的侵略正在不断地渗透。自本所 小梅至押上边一带亦同出-辙。放眼新兴的工厂街,时至如 今,惟有柳岛的妙见堂跟料理店的桥本店留在视线里。
  运河眺望并不限于深川的小名木川附近,就隅田川两岸而 言无论身扛何处,感受基本上大同小异,万变不离其宗。试举 一例,中洲跟箱崎街的出街口之间隔着一条护城河,要眺望 ―170 ―
  它,从箱崎街的永久桥或是菖蒲河河岸的女桥,河水恰似人海 口一般,数不胜数的货船呈现出安营扎寨的景观,在薄暮时分 晚风渐弱时,竞相飘起炊烟,这一风景真正禀具江南泽国的风 韵。在所有的沟渠运河的远眺中,最富于变化且带来无穷活力 的所在,是像中洲那样从四面八方几条涓细的水流以略微宽阔 一点的护城河为中心汇合成一处,像深川的扇桥那样,长长的 护城河相互交错,形成十字形的地方。本所柳原的新込桥、京 桥八丁掘的白鱼桥、灵岸岛的灵岸桥一带的景观,正是护城河 或分或合之处,桥。桥连,水流与水流相击,-不小心船也会 跟船接吻。以日本桥为背景,从江户桥上构成菱形的广阔水域 一侧,紧连着荒布桥是思案桥,另一侧可望见铁桥,这一河景 与沿泞商家的仓库乃至街上桥头的繁华驳杂汇合在一起,在东 京市内的护城河景中,是一处展演出最为壮美景观的隹处。特 别是年关岁暮时的良宵夜景,穿梭在桥上的车流的灯光,跟沿 岸的万家灯火相辉映,通宵在水上光彩摇曳,这一情景比起银 座街头的灯光,多彩千倍百倍。
  护诚河沿岸处处有码头。对城区生活饶有兴趣的人来说, 码头的光景亦可令人驻足一见。夏日打神田的镰仓河岸、牛込 码头的河岸等处经过,但见拉车的马儿跟马夫一道,在河畔的 大柳树下打盹小憩。堆积着沙石、砖瓦跟河泥的地方的阴凉 处,肯定摆有卖粗饭跟汤圆的小摊。有时,卖冷饮的也在此歇 脚。帮着推货车的车夫的妻子,摆着跟男人一样的姿势站着工 作,任他们的婴儿像弃婴一般放在沙地上。每当接触这等场 景,总能引发联想起北斋或是米勒遗憾绘画中写实的情趣,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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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对自己不擅艮挥毫泼墨感到遗憾。
  除七述河流与运河之外,有关东京的水之美,必须探寻一 番小溪流的佳趣。四处的溪流往下汇流,逐渐汇成河水般的水 流。东京的沟渠往往挂着令人忍俊不禁的踉事实出入太多的美 妙的名称。替如芝爱宕下的青松寺前流经的小溪沟,自古以来 便称为櫻川,还有如今完全埋在地底下的神旧锻冶街的小溪沟 名初逢川,桥场总泉寺里手流往真崎的沟渠名思川,以及小石 川金刚寺坡下的沟渠人称人参川等。在江户时代,这些沟渠均 流经寺院门前、大名宅邸的墙外,总之是容易让人留意到的地 方,或许因此对本土的人来讲,就像它们的芳名展示的那样, 賦予了一种特殊的情感吧。然而在如今的东京,实为沟渠却名 为河川,实在夸张得令人笑掉大牙。如此一来,其名与实不副 的关键处在于,它们不能单独留在沟渠中。继承了江户时代还 有更悠久传说的东京市区各处的地名中,像在地势稍低的土地 上可见到千仞幽谷般,取有地狱谷、千日谷、我善坊谷等名 称,而像地势稍髙的所在则仿佛是巍峨的山岳,称之为爱宕山 道、灌山、待乳山等等。没有岛屿的地方也称为柳原三河岛、 向岛等,没有森林的所在也留下岛林、鹭林的美名。初来乍到 东京的乡下人,或是换错了电车,或是城区迷了路,很是愤愤 不满,或许会以这些地名的虚伪当成都市让人憎恶的陋习歪风 来评判一番。
  河川本来只不过是溪流而已。紫氏在某一部大作中是这样 一 172 ―
  叙述芝区宇田川的:“溜池屋铺的小流往下汇集,从爱宕之下 经增上寺的后「』,汇流至此。在爱宕之下,屋宇楼阁下的水流 汇集之故,宇田川桥处可稍稍领略河川的气象,竟如河面上一 般。”可见自古以來,江户城中,小沟汜流终成河川的事不在 少数。小沟聚流而汇成河的水流,沿着大道,绕过坡麓,在流 淌的过程中,越来越宽广,形成天然河流,一旦汇流到大海 边,驳船都可肖由行驶。麻布的古川在芝山内的里手附近,河 名改为赤羽川,它绕过古刹里的树木跟五重塔高耸的山麓,予 人以舟楫之便,不仅如此,红叶时节还一展在四条画派的画中 才有的秀丽景色。王子区的音尤川滋润过三河岛的阔野后成为 山谷堀,同样可泛舟其上。
  小溪与河沟,跟架设其上的粗陋的木桥、崩塌已久的寺院 外墙、业巳祜萎的树篱以及贫困人家的情形相映衬,不断交织 成令人抑郁的小街的场景。就像小石川街的小溪流,像本乡本 妙寺坡下的小沟,像团子坡下通往根津的蓝染川,这些溪沟流 经的小街若是大附滂沱时,必成汪洋泽国,深受水灾之害。沟 川勺贫民窟融合成一体的情形,其中最为悲惨的一例,当属从 麻布的古川桥至三之桥间的沟渠。由白铁皮板的碎片跟腐烂的 房顶板所葺盖的破房子布满了几条街,左右都夹着脏水,斜向 的厢房均互对而居。春秋时节的孩子脸天气,每当大雨滂沱数 日不止时,从芝区以及麻布的高处像飞瀑一般倾浑而下的脏 水,忽然之间在两岸泛滥,浸蚀着从破屋潮烂的土台到转眼就 泡坏的榻榻米。当雨过天晴,始自挨雨淋湿的家具、床上的卧 具,所有数不清名字的褴褛的物什都像旗帜一般,晾晒在两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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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屋顶跟窗前,于是,黑得发亮的裸体男人、围着闱裙的通遢 不洁的女人还有背着小孩的小、「头,急匆匆地拿笊篱、鱼笼与 提桶,捕捉着混杂在浊流屮从富裕人家的池中流厂来的杂鱼。 这一扩碌情景,从街帀的桥上望去,在雨后初霁的唷朗天空与 阳光下,有时及而显得特別壮观动人。在这种场合所见到的壮 观,恰好踉看到军队操练列队或恩舞台上占戏跑龙套的众臣-般,-个-个分离开来则显得相与平凡,若集中起来形成一个 集体,则形成一种出人逆料的美丽与威严。从古川桥远眺到的 大雨后穷苦人家的光景,便是一个例证。
  江户城的护城河当推水中之水、美中之冠。然而此事与其 诉诸笔端叙述,不如通过绘画之技加以传表。因此,我只暂时 列举代官街的莲池御门、巧宅坡下的樱田御门、九段坡下的牛 渊等自古以来人们赞美有嘉的场所的名称。
  至于城池,占往今来为人称道的不忍池的胜景,如今更没 有罗嗦的必要。我每年秋天看过在竹台召开的绘画展览会的归 途,不是对充满市侩气的展出绘画,而是对向岗的夕阳败池中 映出的天然绘画,时常流连驻足。比起现代美术的评论,一个 人走开沉醉于自然的画趣中,会更加平和、安详,对此我了若 指掌。
  不忍池是今天市内所残存的池潭中最后一处了。当年历数 为江户名胜的镜池、姥池,如今已无从寻觅。浅草寺院内的辨 天山的方池已经变成住家,还有赤坂的溜池也是不留踪迹地埋 在地底。据此看来,我不得不担忧起将来不忍池会不会陷人同 一 174 ―
  样的命运。老树蓊郁生机勃勃的山王处风景胜地,因为有山雜 的溜池反映出『它的翠绿,才展示出完整的山水妙趣。若从上 野的山到不忍池的水都给掠夺一空的话,那就跟卸下了两只胳 膊的偶人无异。都市随着它的繁华也必须越来越大力保护从0 然的地势产生的风景之美。长于都市中的自然风景,对该城市 来讲,会带来以金钱塑造不出来的风范。巴黎也好,伦敦也 好.都见不到广阔如许、清香如许,开放着满池荷莲的花 池厂^
  有关都市的水,我想最后谈一下渡船。渡船随着东京市渐 次规划整理,因为深知桥梁之便利,不久也会废止的吧。回溯 到江广时代了解一下,元禄九年架建了永代桥,称为大渡的大 川”的码头在《江户鹿7》以及《江户爵杯》等古书中,只留 下了残迹。与此同理,始〔】御厩河岸的渡铠渡口到城中多处渡 口.明冶初年架桥工程竣1:后,就一齐绝迹,如今只能通过浮 世绘一窥当时的情景了。
  不过渡口并非全部都在东京市内消失了芳踪。以两国桥为 界,它河面卜-游有赏富士渡口,其下方遗留有安宅渡。与月岛 填海工程完成同时,在筑地的海岸,出现了新的驳船码头。在 向岛还有妇孺皆知的竹屋渡,在桥场有挢场渡。在本所的竖 川、深川的小名木川一带的河面1:,还残存着几处用人货两用 船载人的小渡船。
  铁路的便利从出生在过去的我们的感情出发,就好像完全 剥夺了所谓羁旅之情的纯朴而悲哀的诗情一般,桥梁也是最近
  从过去的都市劫掠了渡船之类的古雅舒缓的情趣。在当今世界 的都市中,保存着渡船这-々雅情趣的,不就只剩东京了吗? 美国的城尔中,虽有装截汽车过河的大塑趸船,却缺少像竹屋 渡那样,绐河水冲冼出清晰纹路的漂亮的木船、橡树橹、竹篙 等如诗如画的渡船。我并不是为向岛的二国以及白髯等处出现 新桥感到悲哀,我只是希望,像不论两国桥之有无其上下游今 天犹存渡口那样,在隅田川的其他河道上,永远有像古时那样 的渡舟。
  喜欢在过桥时凭左右两边的栏扦看宽阔河道上流逝的河水 的人’就很容易领会4走下堤岸浮游在水上的野鸭一道随着波 涛轻轻摇曳向对岸驶去的渡船的愉快了。 1不认在都市的大街 有桥梁之便可自由通行车辆,单是站在岸边等渡船的心情,恰 好跟不顾通衢大街上铺着光滑的沥青路,而主动地探寻小街以 及小胡同的乐趣一样。渡船跟乘汽车与电车疾驰的东京市民的 公共生活不再有多少联系。然而渡船若不论时间的消费,对背 着沉甸甸的包裹踉踉跄跄地走在街道上的人们来说,可以好好 休息一番,而且对我们这样的闲散的晃荡者来讲,可以体味一 下现代生活中无法领略的宽慰。
  木造的渡船与年老的艄公,现在并列成为将来的东京最为 贵重的古董之一。跟古树、寺院\城墙一样,成为值得保存的 都市的珍品至宝。都市踉个人的住宅一样,必须时常更新改建 以适应那个时代的生活,这是不言而喻的。然而我们在走访居 家时,在客厅的壁龛里看见那家祖传的字画,自然而然会感到 髙雅,对主人产生敬意。都市在它非变动性的某些方面,也必 一 176 一
  须通过极力保存占代传承下来的古迹以保留0己的品位。从这 -点看,像渡船之类就并非只是吾等从一个偏狭的退步趣味的 角度姑妄论之的一个小活题
  第七小胡同(略)
  第八空地(略)
  第九山崖
  在为数众多的江户名胜导游志中,属于其中最为古老当属 紫氏的一册与《江户匆鹿子大全》,翻看它们,书中在坡、山、 诖、沟、池、桥等的分类下对江户的地理、古迹、名胜进行了 说明。然而它的分类,像“谷”这一项,编入了日比谷、谷 屮、涩稃、杂司谷等那样,较之地理其实基于对地名的文字游 戏性的趣味反倒更浓。这些是在江户俗文学的所有领域中均可 发现的特征。
  山崖如同空地踉小巷一样,对我矮木屐之旅平添了不少的 兴味。究其原因,悬崖上野矮竹与野芒杂生,蓟草跟乌蔹莓等
  各式各样的杂草丛生,从草丛中间或因地而异,肴的地方冒出 汁泉,地面水如同河沟一般潺潺作响。还有仿佛要倒下来斜生 的树木枝干特别是根茎,尤其让人引发绘画的兴趣。如果再草 不生、荒无-树,东京市内的山崖笔立刀削的红土,在沐浴着 夕晖时宛然像望见堡垒般,将是何等悲壮。
  从过去开始市内的山崖好像没有一处取上一个特别的名 称。紫氏在她的书中,也未在洼、谷等的分类中设置一章谈论 山崖。然面从髙低参差东京的地势考虑,山崖古今皆然-成不 变地依然耸立在市内各处]
  从上野到道灌山、飞鸟山卨地的侧面,在山崖中可箅是最 宏大的了。神113川地界茶水河的绝壁,自古以来就有小赤壁的 美誉,可视做山崖最具绘画性的实例。
  从小石川春口街到柳街、指谷街的低地,远望本乡的高 台,很多地方在未开通电车以前,也就是说在东京市内的地势 与风景还未像今天这样破坏之时,本是杂草丛生、草木菁菁的 山崖。从根津的低地仰望弥生岗与千驮木的高地,也都是绝 壁。在绝壁的顶端,从根津权现那边有一条通往团子坡上的山 路。我在东京城「X:的晃荡过程中,对这条路可谓情有独钟,寄 予了最大的兴趣。一边是树木与竹丛的荫蔽,白昼亦显昏暗, 一边却特别让人相心脚下行走的路是否会崩塌,往下一看,山 崖的屮腰生长的树木,透过林木的树梢,仿佛是谷底般低洼处 的居家的屋顶看上去很小。但对面却一片空旷、横无际涯、毫 无遮拦,可自山[^在地极目欣赏飘泊无定3云的行踪」左手边 是联结着卜-野谷郁葱的森林,右手边,可一览无余朝着神田下 \78 ~
  谷浅草倾斜的市街.从那里发出的杂沓喧闹的响声因为距离的 缘敌淡化7许多,不由令人想起-句诗来:“从街I:传来那么 平和的声响,”心境卜分怡然。当代鸿满森鸥外先生的居邸就 在这条路旁,位于团子坡的顶!:。我听说,凭倚二楼的阑干, 叶越过城市的楼宇望见远方的大海,因此先生才把此楼取名为 观潮楼。由于我到观潮楼不胜荣幸受到先屮热情的接待多是在 夜间,所以十分可惜没有过哪怕看一次海潮的机会。作为补 偿,我倒是听见令人铭心刻骨的音色深沉上野的钟声。那是初 秋的夕暮时分,0天的残暑尚未褪尽。先生大概在用晚餐吧, 我由接侍的人引着,单独一人在观潮楼上逗留片刻,我清楚记 得偻面是八张榻榻米跟六张榻榻米的两居室。在一室的壁龛 里.挂着一幅颇有来历的石版印制的大大的"雷"字,字幅下 面是一个大大的六角花瓶,让人猜想是古代中国的陶器,花瓶 中因为未插朵花.反而逊得标高独具、无比冷峻。客厅中除 这条壁龛处的字幅跟花瓶再无其他物什。既无匾额也未放什么 案几。诚悍诚恐地瞥了 -眼镶放着四扇拉门的敞幵的房间,房 子正屮放着-张案臬,细究起来就跟台子一样,只有一张木板 跟四条腿,迪-张没有抽屉也没有雕刻装饰的桌子,桌子上也 未摆放纸笔墨砚壶。可适从桌后竖立着的六折屏风的下端,可 见到用绳子扎好的像是西方的报纸踉杂志的东西的一角,我悄 悄伸长脖子探看,全都是大部头般的各式各样的外国书籍,顺 着客厅的墙壁高高地垒在一起。竟有人将普通人从未读过的书 杂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一眼顺便可见的地方作为装饰,这到底是 什么样的独门怪癖呀!就《栅草纸》问世之后的先生的文学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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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品,我开始不由自主地深刻反思起来,正在此时,与蓦然涌 来的桂花香同时,上野的钟声在拂走残属的凉凉的晚风的吹送 下,让独自呆在四面洞开的观潮楼上等待主人的我惊骇不已。 我回肓眺望疏钟来自的方向。从千驮木的山崖卜-可望见远 方广漠的市区,市区如今笼照在苍茫暮霭中显得烟雾迷朦,从 那里有不胜枚数的灯光交相辉映,而如云似雾的上野谷的森林 上方,尚存一抹淡淡的黄昏的微光丨仿佛浅梦一般。我不由得 想起夏瓦尔所描绘的圣女夏耐波耶布静静地俯瞰巴黎的画面, 那副伟人祠里的壁画所透露的神秘的灰色色调。
  钟声不断地敲击,发出长长的余韵。每一次声音中所涌现 的森林的影子,越来越阴暗,而低矮的城区的灯光却逐次增强 了光亮,车马之声反而如暴风雨般越发高涨,不久就把钟声最 后的一抹余韵掩没了。我茫然无着地再度环顾空空如也未置一 物的观潮楼内部。于是,在这空无一物的楼上,俯瞰着城中的 灯火,侧耳交替倾听着宏钟声与车马的喧嚣,我们的森欧外先 生平静地阅读书杂或执笔疾书,联想至此,我第一时间确凿无 误地觉得,先生的风貌中蕴含着夏瓦尔壁画中的人物同样的神 秘感。
  此时,先生口中说“让你久等了,失礼失礼”,像书生一 般爬着二楼的梯子上来。一件平纹白细棉布的衬衣,下面穿着 红色竖痕的军裤,所以乍看上去无所事事的鸥外先生,像是周 厂I出租屋的二楼晃晃悠悠的大兵一般。 “天热时就数这儿。特凉快!”
  先生说着边把女仆送来的银制烟缸往我这边推过来,为我
  递烟。先生在陆军省的医务局长室跟我聊天时必定向我劝烟 如势先生一生中稍微有些奢侈浪费的陋行的话’就只有烟卷 了。
  此夕今宵,我满腔热忱地问询先生对倭铿〈1864?1926, 德同哲学字)哲学的思考,晚上九点过后,再度从千呔木的山 崖下到根津权现方向,绕过不忍池的后面,站在耸立在此的东 照宫里手边的处山崖上,我数了-阵子树缝间的星星,不久 就乘上厂广小路的电车。
  近来我拖着矮木屐在散步当中,双眼留意的山崖乃是从芝 区两株朴树处高野山的里手以及伊皿子台看到海景一带的山 崖。两株朴树高野山对面的上行寺,因为有其角先生的坟茔而 为人所熟知。我从建有殿堂的山崖上俯瞰像钵底一般的上行寺 的墓群,整个情形跟其角先生的墓冢一般令人难忘。贴着白金 的古刹瑞圣寺的里手,也有?处颇为幽邃的奇崖,值得我数次 拽杖登临。
  麻布赤坂一带跟芝区一样,也有不少山崖。出生于山手生 于斯长于斯的我,在羡慕特有的轻快潇洒地眺望舟船、桥梁与 河岸风景的下街之余,时常把丨丨丨崖巧至坡道上佶傲不群的风 景,夸张成山手之诗。在《隅田川两岸一览》中仅只描绘河道 风光的北斋先生,因为曾驻足山手的缘故,不就挥毫泼墨留下 丫洋洋洒洒的二卷《山复山》么?
  第十坡道
  虽有跟前述的山崖有重复之虡,对城中的坡道我还想略提 儿笔。坡路是平地4:起的波澜。平坦如砥的大街走上去不会滑 倒不会绊脚,幵着车子也平安无事I辻人祖着行李虽说费用便 宵,但对苦于无聊而漫步的闲人来讲委实过于单调了点。如果 东京城区的景色一眼望过去一览无余,这种景观只要在有桥梁 ^舟楫的运河两岸就…见到。至于眺望银座日本桥通衢大道般 平整的街路,吾辈则不幸之甚,根本无法体验在西洋的都市中 所经历的感受与意兴。哪怕是在西洋的都市里,较之纽约平坦 的第五大街,我倒更加喜欢登上哥伦比亚高岗的石阶,比起巴 黎的髙地更喜欢蒙玛特的髙岗3在里昂市,从克罗瓦鲁斯的坡 路,越过手I雕刻的古老的石栏杆,俯视眼皮底下索恩河的滨 江大道,漫步其上时夏天黄昏时的情趣,至今难以忘怀。每当 回忆起那一美景,我总不由得浮想联翩,一如既往地沉湎于毫 无边际追忆的梦幻中:为什么法国城市无论到哪儿都那么美 好,为什么建构得那么柔情款款地刺激人的幻想。
  其时我年尚不及三十,孤身飙然,颇有一股四海为家的亲 情,可谓是身在异乡孤客更无怨,到处是青山是忠坟。如今已 是十年前的过汴、在虽幸鬓发未曾斑白,精魂却已渐颓的现代 世间,依旧单身一人无所事事,在如此这般的苦恼中,怀中揣 着江户绘图踏着矮木屐,探寻凭吊着早就在狂歌俳句中背得滚
  瓜烂熟的江户名胜的遗迹,而心生感慨。将三十未到的我跟现 在的我相比,我还是我,依然故我,未得到哪怕一滴清泪。虽 然如此,仵那些民谣的词句中,毫无情趣且窘困贫苦的茅舍, 月光也会一样平等地照耀。徒然悲愤以至身心残畋,大概止是 贤人之所为。我等居住的东京即使再污秽不堪,只要还栖居在 此送走晨昏,仵丑陋之中寻觅儿分美观,在污浊当中觅见几分 意趣,纵然意由心生I无论如何也必须稍许【上自己放宽心,自 己解放自己-这对原本没有主意的我来讲,反倒成就厂聊做矮 木肢之旅的一时之计。
  东京市巳经逐渐在其面积跟人口方面,成为世界屈指可数 的大都市。这一盛况,尤须步行在银座日本桥般的繁华街道 上,站在山手的坡道上远远地眺望市区,谁都可亲眼目睹,感 同身受。哪怕造生长在这座都市对其四时的风貌耳熟能详甚至 不感到任何新颖珍竒的吾辈,有时在往返于九段坡或是敢关 时,不知不觉间就会驻足留跸,面对那巨大的视野面愣神发 呆:应该说,东京是一座凭借坡道上的远眺最能恰如其分展示 其雄伟的都市。古往今来,在远眺方面,最为名高隆盛的,是 自赤坂灵鹵坂上下往芝区的西久保的江户见坂。前面就是爱宕 山,从日本桥的京桥到丸内的景色可一目了然。芝区伊皿子台 上的汐见坂,因其天然的地形与适当的距离,品川的御台场依 然如故,正如在过去的名胜图中所见,兀然浮现在行人的眼 底。这一情形,因之而观此的话,足以佐证古来江户名胜中数 得上的地点皆不是名符其实的胜地。
  如今推举市内的坡道何处才是远眺的佳处呢?神田茶水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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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吕平坂,跟骏河台岩崎邸门前的坡道一样,髙此桥就在眼 底,正宜于眺望神田川,皂角坂可遥望牛込曲子込街的高岗乃 至富岳,饭田街的二合半坂越过外护城河隔着江户川的河面可 远眺小石川牛天神庙的森林。与这一远景正好相对的,是小石 川传通院前的安藤坂,与此平行的金刚寺坂荒木坂服部坂大日 坂等,均适合从小石川往牛込赤城番街边远望。而且,就这些 坡道的远眺而言,最具绘画性的是藏青色的秋天的暮霭中万家 灯火初明时,以及高岗上的树木一齐妆上新绿的初夏晴好之 日。若夫明月皎洁的夜晚,驻足于牛込神乐坂净琉璃坂左边的 内坂以及逢坂等的旁侧,顺着御濠长堤的不断延伸,远望老松 婆娑的影子倒映在水面上的风姿,谁都会惊诧于东京城中竟有 如此化境。
  坡道虽说可以如此这般平添一段远眺的佳趣,但是仍不见 得要完全抛开不去眺望。若有诚心意欲在此中搜寻,画趣诗情 则随处可得。你不妨看看譬如四谷爱住街的暗込坂、麻布二之 桥对面的日向坂等。在上述所在的这些坡道,除了居住在近处 的人家之外,再也没人知道它的小名,是一些极其平凡的地 方。然而暗込坂是一处车子难以爬上的陡峭蜿铤的坡路,它的 —侧是给全长寺墓地里郁郁苍苍的树林遮天蔽日的、在乱坟岗 中杂草丛生的一处特别凄清的山坡。二桥的日向坂’与流经山 麓的新崛川的浊水、架设其上的小桥以及斜向掩蔽了山坡的一 株朴树的配合,可谓妙趣横生,俨然一幅天然的图景。因长袖 和服引发火灾而闻名的本乡本妙寺对面的山坡,也是因为流经 其山麓的溪水与小桥之故,而留在我的记忆里。从赤坂食违往 一 184 一
  曲子街清水谷折下的陡坡,以及往二番街边树木谷的坡面那 样,如同银镰般的下弦月一般,悬于枝头,在冬天的夜晚,在 空旷无比的这一带的屋宇间,可远闻犬吠时,真让人难以想像 城屮竟有如此的清寂之所。山坡往往通过顺着透视地势的倾斜 构建的屋宇围墙和树木等,让人大开眼界、美不胜收。还有像 旧加州侯土瓦墙外绵延的本乡暗込坂,像麻布长传寺的土瓦墙 跟红门处可见的一棵松坂一般,都是这方面的例证。
  在坡道中还有神田明神祠里手的本乡的妻恋坂,若不嫌边 鄙还有白金清正公边的山坡,以及牛込筑土明神祠里手的土 坡,从赤城明神祠后门往小石川改代街方向朝下转的陡峭的斜 坡,这些神社后面的山坡,好像总有某些特征似的,每次经过 时都会令人无比留恋地顾盼。山坡土地的倾斜度,使院宇内的 鸟巢、高大古老的银杏树以及偏殿的屋顶、女墙等,有时连同 百姓家的房顶卜-,有时是小巷的尽头等,从一应不可思议的事 物当中显示出万千变化。我在这般静寂的坡路途中,每当发现 狭小的出租屋,虽说没什么用处,总是停下脚步,仔细认真地 看门牌上的说明。究其原因,那些靠近神社庭院且寂静的陋 居,看书看疲了,辛苦得过了头时,悄悄地不事修饰,一身便 服,外衣也不用披,像在自己家中一样,从寂静无人的里手步 人阒无人迹的院内,或近眺鸽子飞腾,或观赏匾额画中的马 儿,什么都不用想,只是茫然待之,或许容易消受世间难堪忍 受的时光吧。
  东京的坡道中,有不少地方,山坡与山坡形成山谷,以洼 地为界相互对峙着。像鲛桥那样,其前后便是寺街跟须贺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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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坡相向而对。还有小石川敬荷谷那边两边的高岗都形成了山 坡。小石川柳街一边从本乡降下来的山坡,另一边是从小石川 往下延伸的山坡也相互峙立着胃这些所仅地势陡急,山坡与山 坡的相对参差旦接近的话,景色就愈发生动,甚至城内偶然 出现温泉场街般的所在「
  从市谷街抄近道往卜丨至仲之街,有一段相当占老的石板 坡,名为金佛坂。麻布饭仓旁边也有一处同样的石板坡,其名 为雁木坂。此等石板蹬道^不知怎的,对我而言,总〖[:我想起 长崎的街道,因此矮木屐的踪迹每与不大安全地嘎拉嘎拉地踩 在角边磨损的石级上,我就在心里窃念:伹愿东京市的土木工 程别把通行方便的普通的坡路夷为平地就好了!
  第十一夕阳及富士远眺
  在东都西郊目黑区有一处名为夕阳岗的所在,在大久保区 有座西向天神祠,均因可远眺夕阳之美而为人所熟知。这本是 江户时代的丨口事,如今还独立特行地拄杖流连于这等偏僻荒凉 的山岗去看夕阳,实在是愚不可及之举。然而当我最近频频安 步当车探访东京的风景之际,方知这一都市的美景与夕阳间的 关系实在不浅。
  从壮观的二重桥远眺,越过城墙上的松林,当西边的天空 夕阳低垂时,呈现最美丽的景观。暗绿色的松树、晚霞的深紫 色,还有傍晚天空的红色,岂止是在东京,它是日本的风土中
  特有的色彩,
  火烧3时的暮空反射在面临护城河的雪白的土墙!:,或是 点染着包孕着晚风行取的驳船的风帆,在此创造出一种出人意 表的美韵。可是论及夕阳与东京的美的关系,像四谷辻街青山 0金院的大街那样,街道长长的,直朝西边一条路贯穿到底, 观赏起来最为方便。神山川以及八丁堀等处的河面,还有像隅 田川沿岸即使不待夕阳之美,依凭各处其他的妙趣,亦町表露 山相应的特征。与此相反,像从辻街过四谷到达新宿的人街, 自芝跃白金院至目黑行人坂的街道,老争以前就又空又宽,令 人厌烦’没有任何一处足以吸引人的目光,只不过是郊区脏兮 兮的过徉之路而已,根本没有风花雪月的风情。大风吹拂则因 灰尘腾起望不清前方,大雨倾盆时则泥泞不堪,几可没膝。在 如此索然无味大煞风景的山手的大街,若算箅还有什么有几分 美的活,就只有夕阳,只有跟夕阳的这一层关系了。
  这些大街与四谷青山白金巢鸭等,尽管地点有变,街道的 样式却大同小异,似曾相识。过去四谷街从新宿到甲州街道以 及青梅街道,青山民有大山街道,巢鸭经过板桥边绵至中仙 道,就箅没看过江户绘图也人所共知。或许是如此吧,电车开 通后街道面目一新,尽管如此时至今日还有不少地方留有往曰 驿站路般的感觉。特别是在一条路通到底的大路尽头,远望冬 天的落日,在西北向的寒风中瑟缩着步行,不知不觉间感到前 程茫茫,心浮气躁。想把电车汽车的喇叭声听成驿路街的铃 声,也并非毫无道理。
  东京的夕阳之美当推嫩叶初萌的五六月跟晚秋的十一月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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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最佳。山亍区自庭院到墙根四处,鲜绿欲滴的树丛经夕阳的 赤紫抹染出的奇美,乃是下街的河边难以见到的美景。在山手 的树林中,特别是提到古木森森、蓊郁苍翠之处的话,自然必 须选择神社佛阁的院内。杂司谷鬼子母神庙、高田马场的杂木 林、目黑的不动苑、角罟的—二社等处,这些地方合适从遮天 蔽日的嫩叶间看夕阳,与此同时,也适合观赏晚秋的黄叶。踏 在夕阳影的落叶中,即便不是沦落江湖的诗人也多少会有几许 的感慨。
  在此值得与夕阳之美相提并论的,是自市内可望见的富士 山的远景。从朝着夕阳的向西的大街,可望见的不只是富土 山,还有山腰处紧连着的箱根大山秩父山脉。青山区一带的街 道是最适合远眺山景的所在,其他还有九段坂上的富士见街大 道、神田骏河台、牛込寺街边等。
  从关西的城市即使想看也无法望见富士山。在此江户仔将 河上风光与富士远眺并称为东都的骄傲。“西根富士东筑波” 一句真可谓道尽了武藏野的风景。文政年间葛饰北斋描绘富岳 三十六景的锦绘,其中从江户城中可望见富士的景色大致择录 了数十处。它们是佃岛、深川万年桥、本所竖川,还有本所五 目罗汉寺,千住、目黑、青山龙岩寺、肝山稳田水车处、神田 骏河台、日本桥桥上、骏河街越后屋店前、浅草本愿寺、吕川 御殿山,以及小石川的雪中台。我没有把这幅绵绘跟实景一一 对照过。因此替如说深川万年桥或本所竖川畔,在江户时代能 否果真望得到富士山,是无从知晓的。然而北斋跟他的门人升 亭北寿还有一立斋广重等,他们的古版画时至今日对于寻找东
  京跟富丄山绘画因缘的人来看,仍不失为一则绝好的导游指 南。北寿运用和兰陀风远近法描画的茶水河的锦绘,跟我们如 今所看到的景色就亳无二致。经过神田圣堂门前,驻足于面临 茶水河大道的最高处朝西望去,左边是越过对岸土堤九段的高 岗,右边可看到4兵1厂的树木交织的牛込市谷边的森林。流 经其间的神田川自水道桥至牛込扬场边的河岸,在其遥远的视 线尽头,我们时常所见到的富岳跟其山麓的连绵群山的风景, 跟名胜图没有一处因别。而且富岳远眺的绝美处跟浮世绘的色 彩相似相仿的,便是初夏晚秋为夕阳染抹、云霞闪着五色瑰丽 的光芒,群山披紫、大空挂红、层林尽染的时分。
  世人的趣味大抵属于在日比谷公园的古树上点上电灯就惊 呼好漂亮的肤浅的一类,像清夜爱赏月光,春风里爱赏梅花 般,敬重本土原有自然美风雅的习惯,如今全部抛到瓜哇国去 了。如此一来,东京城医内太阳照没照进来,富士山到底看不 看得见,没有一个人对这种事敏感醒悟。就是像我们这样的文 学爱好者,把此事挂到嘴上,文坛就会群起攻之,异口同声地 指责我造作、讨厌。不过痛定思痛,难道意大利米兰城不是因 有阿尔卑斯山的山影而更美,那不勒斯亦因维苏威火山的浓烟 而一度在旅行者心中刻下印记么?东京之所以是东京,正在于 可望见富士山这一点。我们不可仅以徒然奔走于议员选举视为 国民的义务。我们所主张的爱国主义,是永远保持乡土的美 好,将尽心尽力于国语精炼纯粹为第一要务。如今东京市的风 景正在遭遇不断的毁坏,此时我们切不可大意,真正希望世人 切勿轻视首都与富岳的密切关系。安永时期的俳句集《名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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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角集》以富上远眺为题,如此唱道:
  名月皎皎骏河街,富士山影可曾瞻。(素龙〕 不孓大雪笼富岳,半是江户城中宾。(立志〉 屠苏望富士,令人忘机心。(宝马〕
  十余年前,乐天居小波山人的麾下聚集了我们这一批木曜 会的会员,会员中有位名叫罗卧云的眉清3秀的清客」这位才 子在发扬8本语方面不比时人,自号苏山人,吟咏悱句,创作 小说,其才情时常令我等汗颜内惭。回归故里时留下-阙, 曰:
  春光渐失富士岭,不去拜山岂识山—
  苏山人在屮国湖南本有官衔,岁余染病后,再度来0本游 历,没过多久,便殁没于赤坂一本的寓所里。我们仰望富上山 时偶尔会想起苏山人的留别贈辞,不由得追思此君,且惆怅 不已」
  君今乘鹤驾云去,富士山岭雪精魂。(荷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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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
  收人麻布杂记中的小说、杂录、隨笔之类,悉皆受诸家月 刊文学杂志的委托而做的一时应景塞责之作,如此而已。五年 前从筑地迁至麻布,在此地执笔为文的部分不少,故取此书 名。细思之,移至麻布以来五年间,悲哀之事可谓多矣!先是 严师森夫子易地更居于千朵山房,继之莫逆之交九穗井上君飘 然归山。从那以后,我身边便既没有可以求教的帅长,也少了 堪可推心置腹、谈笑风生的伴侣。仅以衰病之孤身,落寞之愁 绪,文笔之兴岂&从之,故口渐兴趣萧索,亦无再度刊发拙著 的念头。然舂阳书楼楼主在大地震过后,频频走访,盛情难 拒,终成此一集,呈现诸位。大正十三年甲子岁仲夏病客荷风 记于麻布穷巷之陋居。
  一 193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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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砂 糖
  素病缠身,加之岁』]风霜乂添新疴,我的健康好有一比, 像那漏雨的破厗,或是虫蚀的古树」漏雨的残壁,任由屋柱腐 朽,老屋却出人意外地依然风吹不倒,屹立如旧。经虫豸躏蹂 的老树树干,经年累月渐渐枯萎,却卩I怜地绽出新芽。
  最近,经常就沴的医生叮嘱我,尽量减少食用含有糖份的 饮料及食品。
  不知是谁开的先河,说青春的欢乐醉于甘醇的美酒中,比 喻悲痛艰辛的经历往往说尝遍世间的辛酸。甜味对嘴的快感来 说是不言而喻的。
  吾身既已历尽沧桑,饱尝浮世辛酸,从今往后,吾嘴还必 须断绝甘甜之食。身与心一道为悲惨的情绪所击挫,仿佛咸鱼 一般,也箅侥幸吧。
  中午跟晚上进食时分,我总爱在浓浓的咖啡里加进白兰地 洒,或是放进法国柑样酒,方糖的话则放进三块之多。不只是 进餐时,写作疲倦的下午或者读书疲倦的深夜,我亦屡以燃煮 咖啡为赏心乐事。 ―194 ―
  咖啡当中我最钟爱的是土耳其咖啡。土耳其咖啡略微带酸 的涩涩的味道’并不只是能踉埃及炳草的吞气极佳地调和起 来。对欢迎法兰西奥里扬主义艺术的我来讲,哥特建筑以及罗 切文学,比才0838?1875,音乐家〉、普吕东0758- 1823, 画家)等使成为令人浮想起昔乐的源泉。
  我不大记得初次尝咖啡是在什么时候,可我记得二十五岁 那年秋天,在驶往美围的海轮的餐厅里,比起英国式的红茶, 我更喜爱法网的咖啡「别说暂留于纽约在法国人的家中生活起 居的三年、咖啡。葡萄酒在回国后的几’年直至如今根本没有 停用过。
  蜀山人在记述长崎往事的《琼浦又缀》中提及咖啡,说是 有煎辽的焦臭味不堪品尝。我在柳桥的小馆里学弹三弦时,以 及由新桥的艺妓备带毛巾前往温泉晨浴时,在我坚信如此放浪 的生涯对江户文人式的著述犹为必要时,我怎么也无法疏远、 拒绝咖啡。
  每个人的0常习惯与嗜好大致上是从三十岁开始到四十前 后定下来的,中年的习愤是永远难以舍弃的,能够一生中不去 割舍难以舍弃的中年的习惯与嗜好而终老,这样的人是有福 的、.进人老迈之年,突然要抛开大半生熟悉的东西真令人难以 忍耐,一旦年老色衰,要弃旧从新培养对新东西的感觉,既没 有经历也缺少时间。
  与咖啡一道,我还必须停止饮用喝了数十年的巧克力酒。 数年来我在独居生活中以自由自在为乐,苦于炊食的不便,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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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不觉停食了米饭而只以面包为食。同时,我也小吃甜酸味的 酱汤,每天早晨喝上一点甘甜的巧克力洒。第二次世界大战期 间,在外来食品竒缺的时期,我经多方努力还是买到广法国产 的巧克力酒。
  喜欢在巴黎的街上散步的人都知道,那则写有巧克力黄油 炸鱼庸俗的广告睥,就张挂在穿梭于塞那河船舷边上,还在街 道各处的广告塔中与戏剧或曲艺的招牌混杂在一起。我每天早 上洗脸前在卧床上支起上半身想啜饮暖和和的巧克力酒时,总 要打量一下昨晚放在枕边随便翻过就睡去了的巴黎的报纸和杂 志,很显然-片狼藉,有时还不由自主地想起十儿年前的 往事。
  在巴黎的出租屋里,早上醒来想喝巧克力酒爬起身子时, 在窗外的小街飘过笛声,那是叫卖羊乳女郎的声音。还有索尔 本大钟浩荡的钟声。在里昂的下榻处,每天早晨耳熟能详的洛 恩河河水的水声,这一切与刚刚起泡的巧克力酒的热雾一道, 如今想来还那么历历在目。可是医生的警告如今已经全部掠夺 了我饮食方面所有的快乐与追忆,饴口之物不分东西方,对我 的身体而言全然成了百无一用之物。
  我确实记得是卢森堡画廊。克罗德“莫奈的名画中有一幅 描绘午餐时佳人们已经起身离去,在靠近花坛树荫下的餐桌 上,留下空空的酒杯与盛放点心果盘的情景。我之所以突然想 起这幅油画,并非是由于透过树叶夏日阳光垂落在雪白桌布上 那一色彩的妙不可言,而是因为呈现在这幅作品中的充满幸福 祥和、富于诗情以及对生活的热望与充实感。 ―796 ―
  父亲在世时在大久保的家中那张巨大的紫植桌上总是放着 装有中国圆包子与果品的青瓷杯与藤编的篮子,我将它与室内 的风景与书画匾额中的题诗等同视之,不断赞赏文人画的形式 与精神。
  喜爱浮世绘的人兴许知道在蕙斋与北斋的印刷品中,有几 幅描绘江户特有点心蔬莱果实等的佳作。描绘了櫻花散落的竹 廊匕,置有载放着草味年饼糕的盆子;在水草萤笼等旁配上果 蔬,或是在银杏叶飘落的临时茶棚的茶几上画上丸子。对这些 佳作的鉴赏兴趣须赖以犴歌与俳句一定程度的素养,俗人如今 岂可奢论。
  我记得柏延在谈及老之乐中有这样的佳句,“葛糖甜,水 苹清,疑是江户飞鸿惊”。作者的名字已不记得,在这类江户 式的名句里还有“隅田川远远飘来一块绿瓜皮"的佳句。
  既有诗文之兴,食品在口舌之外又另添一种别样的趣味。 在明人袁随园的全集中,就有大谈特谈烹调之法的食谱。明冶 初年一位名叫西田春耕的文人画家,著有《嗜口小史》一书, 咩载当时文达之士的饮食嗜好,这?切都足以让人回想起当时 文化的成熟。
  我们在当今的社会中强说口舌之趣,无异于援木求鱼。医 生禁止我食用甜品,或许对我而言是再快乐不过的事。因为我 时没有必要争曱-地登上都城的酒楼喟叹杯盏间的陋俗,也大可 不必为跑遍赘个银座区找不到一点咖啡的味儿而愤愤不平。
  1921年9月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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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
  杂 作 写
  目 里
  1-1川、
  前天还有大前天都是霪雨霏霏。那雨可不是等闲的雨,而 是暴风骤雨式的。转眼间大雨滂沱,眨眼间又云收雨霁,雨脚 收丈之后又来一顿豪雨。云收雨霁之后,从云层间吋以望见青 湛的天空,阳光朗照广宇。耶可是不亚亍盛夏强烈的阳光。休 停了的蝉,忽然一齐呜叫起来。庭院也好室内也好,跟被热气 蒸腾过的浴室-般。
  时令是九月初旬。是在九月一日过后,翘盼九月号来临 的某个台风季的午后。
  听到住在下涉谷的友人失去爱子的消息,我和4君俩人 前往凭悼〕
  八君是从蛎壳街的单位提前收工跑到我家跟我一同出发 的,预料到暴雨的天气还有郊外难以寻访的门脾号和道路的泥 泞,我们俩人用电话相约同行,那天早上谁也没有约定,在惠 一 198 ―
  比须车站7车我遇到穿着短1:衣的友人,说是已经悼丧归来, 接着用手指了指远处树下的墙根,红土路并不傢想象中那么泥 泞,从淋湿的草丛中虫儿在鸣唱。
  在小小的灵柩前致意过后,八君与我抬头仰望无须担心下-雨的阴沉沉的天空。在郊外屋宇间的墙根小道上,被附打落的 树叶凌乱了一地,踏着不合时令的落叶绕过火药库的后边,往 II人坡的方向走去,那不合时令的落叶催生了游兴,在树下经 过时有着汗珠的额头卜,迎面吹来的风凉嗖嗖的让人打颤。 3夕阳落下西天时人君说,我好多年没去参拜不动尊了。 那是丨⑷《二 1田文学》杂忐寄稿《矮木屐》之时,我肩扛照 相机访晤世田谷豪德寺的归途中,当时我到目黑转了一躅,正 是短暂的秋日,秋日西沉,暮色四合的时分,我急冲冲的往停 车场方向赶去,在半路上宥到硕大的月盘从大崎的森林升起。 那以前究竟是仆么时候记不大清楚了,父母牵着手好像在 大黑家或是別处那一带的茶楼里用过餐,目黑还是一处杂草丛 生的繁茂之所,在㈣家的车上所看到的景色,回想起来无比的 神秘。
  今年巳经接近四丨岁了,这一年一恍就过了一半,四十年 间来到目黑,细数起来这次也只不过是第四回而已。
  人牛五十载能望见中秋明月,细数起来能有几回呢?回过 头重翻年少时爱读书札的日子,数…下又有几次呢?人生日常 亊务中不带-点哀愁的事是根本不存在的,我不由发此浩叹。
  哈哈大笑过后1八君与我落座在茶棚的桌几前,命人端上 正宗的小酒。
  ―199 一
  年仅二十四五岁的女老板肤色白晳、脸圆圆的前来致意, 我们准备了各种小吃,有毛豆、煮鸡蛋,今天真是凑巧呀。这 正是在柳浪先生的小说中好像出现过的女老板。随即她端来了 海带。
  周围四处都湿淋淋的,蔽丨』的蓬顶也破烂不堪,芦荻低垂 的池中,池水像泥土一样混浊,向日葵跟凤仙花还有鸡冠花都 湿淋淋地倒在地上。
  没有鸟叫,被听惯了的蝉声遮敝,连流瀑的声音也听不 到,院内一片寂然,雨水的低沣处浮现出石灯笼与新栽樱树的 倒影。
  有三四个工人肩扛原木走在铺满了的石子路^:, 一看就知 道是修缮朱漆的楼门。
  不用重新漆也可以呀。
  真不想像弄得跟井头那样庸俗不堪。碰巧在广重先生的名 胜图中幸运看到过此景,我站起身来开始细读刻在石灯笼上的 久远岁月。
  八君则手拿正宗的清酒伏案沉思。
  夜 归
  屯车已经无影无踪了,走在夜深人静的街上,推开栖居的 家门,抬头仰望屹立在黑暗中我家屋顶与庭院的树木,此时我 一如既往地,情绪顿时稳定下来感到恋恋难舍,这一情绪在从
  宴席或从剧院等处归来时感受越发浓厚。
  经过门廊时,我总会翻一下邮箱,在接到久疏音讯故友的 书简时,我不待进入家中就直接开封读信,借着月光还有星 光,有吋是就着邻屏家渗漏的灯光高举起信纸展阅。这些偶然 的机遇在平淡的家居生活,突然充溢了诗意,我觉得欣喜无 比,始而觉得入生如此美好令人怀念。
  静静地插进钥匙、打开门锁,穿过家中的门廊时,我知道 从庭院那边飘过来淡淡的花香,那是一时忘了放在石头上盆栽 的花吧。花的芳香在空气干燥的寒冷的冬夜最易感知,在豪雨 过后,湿润的泥香跟草叶的味道也极易闻到,不管怎样在微风 拂过或是阳光朗照的白天,感觉上是若有若无的一种味道。
  只有在夜深入静的寂寞里感知这一若有若无的香气,在香 气的簇拥下打开漆黑的门口进人没有人气的家中,顺手推开卧 室的房门。
  秋天的夜晚跟临近冬天时,蟋蜱侥幸地趁人外出不在之机 偷偷地潜入长椅下或是屏风的角落,唱起夜曲,从紧闭的窗户 缝隙间,月光傢银丝般渗了进来。
  没取帽子,依然套着外套,我往前摸索着,点亮了灯火。 桌子上是依然摊开着的书札、写了一半的草稿、扔在一旁 的笔和烟管,长椅上是留着已经成为过去的某日午睡残梦的羽 绒被,脏旧的台布上是扔在一旁的粗袜,还有残破屏风的画 面,这一切构成了凌乱的室内的景象,是我一个老书生的生 活、透过我瘦骨嶙峋的手指点亮的灯火,无比落寞、无比安宁 地展现在我的眼前。
  悔恨、忧愁、希望4妄想,所有中年的感概风起4涌,我 喜欢这种沉郁深夜的感慨,正丙为有此一番感慨,夜深独归时 世间冉也没有比我的中;斋,对孓然、身的我来说吏令人怀念听 在」、
  冬 至
  一年尚中白天最短的便是冬至」I:丨短于是夜就最広.
  今天就是冬至呀,提及此事我不由想像年迈之人平稳安静 的生沾。想像若即使辛劳亦不用拋头露面悠然自得地静候天命 的老人身影。从这-点出发,在-年网苧的节令中除了冬至 节、春节、七夕牛郎织女节、屮秋节等,相比之]7令人难以忘 怀之事更多。
  冬至在阳历里面相当于卜二/1 二十I丨前后。十:月是东京 冬季最美耐的时节,寒气还并不那么严酷,跟十一月阴雨连绵 不断的夜晚相比,做好广冬天全部准备的十二月反而并不那么 寒冷。
  十二月份晴好的口子能持续很久。秋天到冬季气候频频变 化的年份黾,一到十二月天气基本上稳定下来,所有的树叶都 落得干干净净,因此阳光的照射非常好,冬青树、扇骨树等常 绿树种的树叶像蜡制精品一般熠熠生辉,苍芎在小阳春时分愈 发显得青湛,一望无余,闪为小阳春时节不知怎的亭午的阳光 如同夏日照得人眩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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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月比奍大略胜一筹,是庭院中小鸟的叫声最为喧闹的 时节。绽放肴像0玉盏那样洁白花朵的树萷屮‘莺儿在啼唱: 栗耳矮脚鸭啄着南天竹果在廊檐间鸣叫。莴雀跟鹄鹆边啄着水 洼边的青苔在庭院问鸣啭。鸽子在吼咕,四彳雀在引伴-,一年 下来听惯了的鸟声比起平素增添了几许欢乐的气氛。
  十二月确实是当着南轩晒被的好季节,在日照充分的廊檐 间看见水仙福寿草含饱欲放不由得令人想起仕甫的佳句:“天 时人事日相亲,冬至阳生春又来。”
  十二月是蔬莱的味道最美而价格最低廉的时节,萝卜很对 『丨,芜菁很鲜味,赤车使者也很诱人。在书桌旁靠近火炉读书 煮着柚味的酱汤,这一乐趣也属于卜二月。庭院的一角还有忘 了收的石榴果,以及草丛中的瓜蒌,还有在树丛的阴影下,栀 子花果折射出冬日夕阳的美丽,还有十二月。
  若想闭门谢客独自-人饱食贪睡的话,这种蜇居之乐没有 什么时节胜过冬天,冬至节是我最喜欢的日子。
  落叶
  菊花好早就把它的盛事让给广山茶’尖锐的伯劳鸟鸣声取 代『腔调古怪的鸭鸟叫,从十一月中下旬至十二月初便是落叶 的时节、黄叶、红叶落满一地根本无暇打扫,所以落叶便堆积 在庭院或街道的四处,在小巷的居室中连凉晒台的花盆跟瓦间 的杂草一道,落叶横陈。
  我是何等地喜欢落叶’已经详尽记述在拙著《断肠亭杂 稿》当中,在此用不着罗嗦,只要记载一下随着年事增长,喜 爱落叶之情愈发深切也就够了。
  四年前我卖掉大久保的房子迁移到筑地的小巷中恰好是落 叶最多的十二月份,山手的老院子自不待肓,落叶从屋顶从廊 檐,铺满了一地。为了安度病后的余生,我只留下必须的生活 费与藏书的一部分,其他所有的从珍藏在仓库先人遗爱的古董 字画到庭院的盆景,这些传家之物我想全部卖光好一生轻松, 因为病后孤独的身体缺少修缮房屋的气力,藏书只有任由虫 咬,此外更无他途,多年交往的名叫竹田屋的旧书店老板将每 天到大久保的府上搬家具、用具和运出去卖的东西跟留下来的 东西分得清清楚楚。
  整院落叶在充当用具以及包装材料时,比铺上一层草席或 是一围薄边还更经济管用。误将花瓶和杯盏掉在地上时铺满一 地的落叶就像被褥一样软绵绵的,所以没留下一丝痕迹。终日 忙着在树下丢字画、弃占书、根本没有时间为千枯的落叶而 落泪。
  十二月不觉到了冬至这一天,那一年冬至的傍晚下起了 雪,我迁往筑地解开行李,衣物、被褥中飘进了落叶,器皿中 也飘进了落叶,书箱中还有落叶翩翩起舞。一片片4 一片片, 都是熟透了的树叶,即使是同一种枫叶我也能根据它的色泽、 形状马判断是立在老宅哪一边的树叶子,继而回想起听雨赏 月时的情景来。在筑地才一年半又迁到如今栖身的麻布的家 中,那之后晒书时,我从平时忘记翻阅的书简间发现了老房子 ―204 ―
  的落叶,不山得愁绪顿生。我之所以对大久保的老屋思念不 已,是因为在此我留下的靑春记忆,是冈为每念及父母的恩情 便对自己的不孝之罪悔疚不已。冉也没有什么感慨饱尝声色之 乐、浅涉艺术堂奥更痛苫的了,央杂在藏书当中老房子的落 叶,对如今的我来说比起老书更令人怀念。
  ?戈初次对落叶4:发非同一般的感激之情,是二十四岁时前 往美国的时候,开始读波德莱尔的诗也是这个时候,往年的记 述都巳收在III述之中。在远涉重洋前,没有一则对落叶感性的 记忆,兴许是因为没有达到所谓的可以接触世纪末忧郁的年 龄吧。
  我言爱如今居住麻布的这所在,是因为我家附近全是山 坡。陡崖,可以看到很多的树木与杂草,同时由于排成一溜儿 的富豪之家的树木争相从围墙的顶部朝路上伸展枝干,所以一 迈出家门,鞋子马[:就淹没在落叶当中。
  在市兵卫街的街道上,沿着原南部侯宅邸的围墙,粗大的 樱树连绵排满广半条街,樱树跟朴树不待霜降一到秋天都落叶 纷纷.比其他树都早,这样我移居麻布之后,每年就比普通人 多广更早感受秋天的机会。从灵南坡往下耸立在美国大使馆围 墙银杏树的黄叶,飘飘漫漫直扑人面。初到葵桥,对面三年街 的坡道上也屹立…颗古老的棲花树,无论是冰川明神山王庙还 是芝山山奥都跟我家相距不远,卜居现代的东京市内能如此亲 近落叶可算是不幸屮的万幸了。
  落叶是隐栖闲居生涯的挚友,阵闹飘洒的傍晚经过落叶小 径独自回到家中,站在门口看到雨伞上停着两三片落叶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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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境是何等清寂站在寒月51罩的庭院中.看到从乔木的顶端. 树叶纷纷飘落,在月光中闪烁I翔,可谓是悲凉之极
  至于在风停天阴的寒日近释时分,边撒着斑鸫的饵食.边 踏着敗落在空院屮叶子那悄悄的脚步声、其清寂简直可以与古 人清池蛙跳声的清寂媲荚
  1921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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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麵,
  十年一别京都行
  人病之后我有十年没有从东京往外跨出一步。 1913年夏大,庆应私塾演讲会在大阪召开时,我前往发 表讲演便是旅行的终结。今天是1922年10月朔口,听说本市 的川松延子率领旗下的演员赶赴京都,以知恩院的门楼为自然 的舞台尝试野外的表演,这大概是戏曲界闻所未闻的壮举。为 声援这-壮举,与松延子深交的文人作家约定当天携手西行, 因此我在阔别十年后迈出了东京的家门。
  [年前去大阪时,丸之内的东京火车站工程才进行到一 半,确实是在…15年舂松本泰君再度游历英国时,还有翌年 已故的上田博十荣归京都时,还有1919年松居松叶子崇尚欧 美漫游征途时,我相送他们到丸之内的火车站站台为止,可是 从未从这里乘过火车。
  我的旅行就是从今天或许完全被人遗忘的汐留的老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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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听说是从建于1872年石造的新桥站幵始的。如此想来, 我不禁莞尔。同时我的身体就跟老车站完全一样,已经是昨円 黄花,我&能意识不到我们的那个时代业已远去。
  游览京都这是第四次,1897年时我跟随父母远游南清, 途中顺便参观了这座城市,这是第一次。第二次是1909年在 此安度过凊秋的数〖彳。第三回是庆应私塾大阪演讲会的归途偶 然巧遇祗园的祭祀典礼,得以目睹其盛况。如今仍历历在目 的,是那些铺在居家的栏杆上连绵的红毛毯的古旧颜色和悬挂 在山形彩车上法国葛布兰式花壁毯的模样,还在幽暗的蜡烛灯 影中觑见岛原艺妓的身影,以及临街客厅的彩绘拉门。在二十 世纪的世界里神秘之极,简直难以相信它的存在,我在赠给东 京友人的名信片中就记述过我们若要探讨乡土美与传统艺术为 何物,务必亲身接触京都的风景与生活。
  从那以后十年过去了,阔别十年所见到京都的街景是道路 增宽了,改建了桥梁提岸,增加西式的商店,居室的屋顶也变髙 了等等,跟十年前的光景比起来,不少地方已经失去了京都优雅 的情趣,比如出町桥一带清寂的街头录色,那可是只要一度观赏 过就终身难忘的奇景,如今即使再度寻找也不可能寻觅到了。
  可是在京都,所幸的是还有东山的翠峦,不容许现代文明 轻易地人侵。回望西山北山,好像也未受到都市发展的剧烈侵
  害,鸭河6还残留着几座日本式的山桥。在粟田御桥的围桥 外.如同蛟龙般盘根错结的令人惊愕不已的古樟树,跟卜年前 观赏时没有任何变化。耸立在堀川岸边的老柳树,仍然朝京都 原来的光线幽暗的居家门口降下落叶。在白川的小溪中,女子 仍在浣纱。大体上讲如今的京都不像东京那样破坏得严重,在 每年都亲眼0睹上野以及芝山内树木枯死景象的东京人眼中, 京都仍然是一座不着尘俗的古都,依然厚厚地包裹在松树丁年 的翠绿中,青苔日渐增厚。
  小孩的风俗跟街上的光景相同,如今很多地方仍末失去传 统的趣味,西洋式的头发除了冈崎公园附近跟大街上的咖啡店 外儿乎很少见到,步行在古都夜晚的小巷中,我还没有看到在 银座大街随处可见的色彩艳丽的和服和刺绣腰带。
  在汽车跟人力车不通坡道的拐角,以及沿着寺院古旧土墙的 小怕等处,当我每次看到好像是去买东西的京都女子小巧的身彩 0夂望着她们在铭仙或是节线织的外褂系上围裙的朴索打扮,不 知何故我总会想起东京街上的女人们二十年前古老的风俗。
  对年老体衰的人来说,能给予最大安慰的莫过于对过去的 追忆,我之所以不改初衷想永远留在京都就是因为如此。
  京都的街道今后能否一直保持过去乃至现在幽静娴雅的情 趣,这并非我一个人应该思考的问题,而应该是包括京都市民
  在内的广大国民应该考虑的问题。随着时代的发展,在民众的 屯活状态与社会组织发屮了急剧变化的今天,残留在京都的古 神社寺院赶园里树水的存已,引伸卄朿阱便是闽民有关未来思 想观念[:的重人问题。从等级制度的社会丌始到尚末到来的民 众政治汁会,对史记以及古代美术的保护,其方法有必要引起 更进一步的提醒和考虑。
  一天我在经过粟田神社附近一家寺院的院落时,目睹了一 群穿着木屐玩棒球的学生,面对占木庭园似乎没有顾忌的举动, 损害都市的风景并非只是浑身铜臭的资本家,像没有常识的学 生跟发情期的野狗同样是山水林泉的破坏者,也实在令人愤恨。
  四
  我喜欢游览京都,自然尊敬僧侣爱惜艺妓。缁衣与红唇是 京都活生生的宝物。如若没有这两种东西的存在,如今的京都 也就没有任何所在可供择定为让人沉思的博物馆了。
  从幽邃的寺庙内院漏出僧侣颂经的声音与梵钟的响声,与 古雅的佛塔浮图佛家建筑相映成趣,在此创造出玄妙渺远的宗 教艺术之美。就东山鸭水的佳境美景而言,如果取消绫罗红裙 的色彩,其风趣只要看一下名家的绘画就足以觑见堂奥。把京 都做为艺术之都进行鉴赏时,我们没有必要议论现代佛教徒信 仰与学识如何如何,至于艺妓的操守如何如何就更无须寻问 了,只要对不受现代空气加害的僧侣与艺妓的生活表达感谢之 210 ―
  情就足够]^
  。流水、松籁的交响相得益彰的诵经声,与樱花扑枫相映 成趣的罗衩红裙的笑,义一次到尕都來就可以导觅得到,它足 口木阆有感觉芙的极致,也就足说足秀丽的国十山川与民族传 统牛活的一种美妙祌秘艺术的屮和。
  五
  仵名胜古迹屮、引得游览者万人齐凑前来拜谒以及相反待 遇的分为两种。
  金阁寺、永观堂、下加茂的神社是厲于前者,而像诗仙 堂、三千院、修学院等可以列入后苕当中。
  名胜古迹的庸俗化就像看占董店的占器皿一样,艺术家的 作品也踉名胜古迹同样遭遇,再也没有比大众喜欢更能伤害作 品的品味了,作品的生命只可以依赖有限的极少数人的理解与 同情才能守护下来。
  有-天我在寻访鹿谷的法然院后进人银阁寺,侧耳倾听导 游员的解释时,偶然有感于上述所思,不禁裹足不前。
  往东山攀爬的林间小径处处立着官厅的训示,为了保护这
  片秋林的景致应具有该爱惜树木的意识。
  在东京市内类似的官厅训示在大部分场合反而叫人反感, 引起轻侮之念,除此用处外没有任何用途。像我们一直在皇城 河的树间司空见惯的招牌,比如“不可爬上此坡!警视厅”就 是其中的一例,这就像在已经枯死的行道树的枝干上竖一个木 牌,写上什么“爱护树木”之类的话一般滑稽之极。
  可是一廷来到京都,在东山的林间游荡,不论是谁都会当然 地首肯官厅的训示:请在此永远保护林中的幽趣。与此同时,也 可以推想一般游人对名山草木采取过何等粗暴冷漠的举动。看 到人家的墙内成熟的果实就投掷石块,看到鲜花绽放马上就想 摘取枝条,碰到猫拘在路旁玩耍,就拿枝条驱赶。此类举动或许 是国民性之所然,两千年来的教化根本不具备改变这一陋习的 力量,吾国吾乡之风土美仅能依靠官厅的权力才得以保存。
  人生在世并不只是因为外邪人侵,自身内部生病也并不鲜 见。让山林庭园的草木枯死也并不只因为熟客的跋涉,树木本 身也有树木的垢病。加之风雨鸟兽与昆虫不时加害于树木,这
  点自不待言0
  京都四府与地方的林木局在林中挂出招牌努力地保护东山 的一草一木,对单独在此游览的人进行提醒,不仅如此,进一步 对草林本身,恰巧跟农夫对稻子,学者对书卷一样蒙受恩泽,不 ―212 ―
  只是我们国内的雅客,就是世界的旅行者也会感谢这份辛劳。
  法国政府不惜重金花了大量的民药费,以保护枫丹白露森 林的古树。安纳特尔法朗士在随想录中通过“佳述”与“静 思”这两段表达了情境之美世间无双的含义。
  东京市内的庭院、路旁的草木,因为煤烟和尘埃已经失去 厂鲜活的颜色,一旦远离病树的陋相来到松柏苍翠的京都,我 首先就不期然地想起安纳特尔法朗士的佳树静思一语。
  祗园的垂条樱大部分枯萎了,粟田御所的大樟树也可见枝 尸枯萎的迹象,每次从树下经过,我都禁不住不明所以地暗自 发愁。
  八
  十月一9智恩院三门演出时的壮观,亲身参与此事的许多 人的记录已经刊载于《新演艺》及其他的杂志中,翻一下就十 分清楚。
  我在此仅只记述当天携带相机的新闻记者妨碍演出的故 事。野外表演如名所示是在光天化日下的公幵演出,并非祭礼 的排列。野外剧既然是演出就必须具备可以观赏的艺术,这一 点跟在普通剧院内举行的表演没有任何区别。不同的是,是否 在建筑物的内部,野外剧在艺术这一点上,既然跟普通的演出 相同,那么,观众与戏曲间就有必要有一种不可侵犯的境界, 从演戏的性质上讲这是无可奈何的,就好像做政坛演说不容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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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群众面前登匕讲台与辩论莒齐肩并立。然而当天携带相机的 新闻记者们不把维持秩序者的制止当回事,闯进不容许进入的 区域灼要拍摄里面的表演,
  我在此并非责怪称之为相片族的报社职员的粗鲁行径,相 片族本来就不是能明晓事理的人物、我只是责怪命令照片族外 出的新闻编辑的当事人。
  平时容许出入剧院的新闻记者,也是不允许从剧院的贵宾 席拍摄舞台表演的,其原因众所闾知乃是妨碍演出。若是以野 外剧是走出剧院在公丌场合进行来辩解的活,新闻记者就只不 过是表白他们是不理解演戏为何物的无知文盲而已。
  九
  从松树、杉树茂密的河原远方^可以望见朱漆的牌坊,那 是下加茂的牌坊。
  车子沿着靠竹林的平坦街道往北行驶。
  左右目力所及直至山路,稻穗金黄,在秋天的晴空下荡着
  金波。
  白色的野菊4红色的杂草花,在农家的围墙、田畦与道旁
  斑驳地绽放。
  车子经过门口宽敞的房子前面,在黑漆漆的廊柱上挂着纸 罩的吊灯.这便是平八茶馆。
  道路经过房舍中间,突然曲折迂回驶过流水湍急的小桥。 214 ―
  左右的山峦逐渐迫近,耸立在前面的比睿山越来越近,看 上去开始显得越来越险峻,牛车踉大原女的身影多了起来。
  先前沿着公路远眺的谷川的溪流,仅只可以从树林间听到 它的水响。
  树枝常常碰到车蓬,车子沿着破开山腰的险路行驶,感到 空气十分清爽、冷彻。
  山峦叠晬,道路分成很多岔,道路分岔处立有路标,跟石 头融为一体,字体看上去相当古雅。
  汽车好几次给对面赶过来的牛车还有大原女让道。 在不可思议的地方时常看到两二间屋舍,在好像没有路的 地方可以望见牌坊与寺庙的屉顶。
  再往前走就到『车子开不过去的石子路,那边还有人家。 在土墙旁边,看见刻有二千媛的石头。
  石径在杉树林间蜿蜒,树林越发幽深,斑驳地漏下阳光, 在长满青苔的石阶上开着-扇门。
  听见人的脚步声,便有连续的狗吠声。 诚惶诚恐地叩打着寺院的门户,等待老尼出迎的是我跟松 筵君俩人,
  时间是9月晦日下亇,也就是智恩院演出的前一天。
  从东京出发时我没想到我会如何热爱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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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09年旧地重游时,我听说导水7:程的竣X与河滩乘凉 恰好是前年废止的,为此相当惋惜。悲悯之余本以为京都也会 像东京一样,丢失传统的节令的日子为期不远。还有在市内观 赏途中,在观赏东大谷门外松林的美丽时,不得不让人愤恨耸 立在里边的某富豪的邸宅破坏了风水。东京的街道早晚会呈现 出类似于东京口比谷的景色吧,我抱着这一遗憾踏上了东归之 途。那之后我-次也没计划过到内地旅行,每大目睹东京市的 巨变,我淮测不只是京都,国内所有的城市都会饱受时代潮流 的冲击,不断变得像东京跟它的近郊那样。所幸的是这一推测 失效了,我怎么能不立马爱上京都,感谢京都。此外对过早推 测的武断,深为愧疚。
  一国之内不可不存国民原有的习俗。城市里也应该保存城 市特有的情调。一个缺乏特有情调的都市,就跟接触一个没有 品行节操的人一样。匹夫难以深交,没有特征的城市是不适合 讲求长住之策的。如今的东京便是如此,腰缠万贯之徒把宅 邸、门户建得十分宽敞,简直跟欺君愚民无异,居住在这里的 市民一年比一年粗鄙暴躁,也就是情理之内的事了。
  在1910年秋天,隅田川洪水泛滥,加之第二年浅草大火, 我以此二难宣告江户的古迹以及江户情趣的终了。从那以后, 每一年随着市建工程的进展,随着市民生活状态的变化,仅仅 十年间东京市已经沦落为世界上最丑的城市。
  那是1919年的春天,我在深夜沿着八丁堀的沟渠赶回筑 地的乔居之所,在半路上我听到每家每户编织竹帘的机杼声在 幽暗的小街幽巷里回响,以为春光已逝夏日将临时的市景情调 一 216 ―
  尚可掬,反而牵动了我的愁思。第二年迁居到现在居住的麻 布家中,那年秋大还在邻居家的竹林听到莺声燕语,看到门前 的树上鸟儿飞来。不过3年,如今在、雀的外院要看见小鸟的 影子巳是稀罕事了,
  此次重游京都令我恰似老夫归卧故山般深感慰藉,这不申-只是因为山水烟霞之故,在街中不闻报童的叫卖声,电车上没 有翎暴的乘客,路卜不见倒闭的骡马,剧场内消失了新进文士 宄生的身影,这一切都町视为聊可安慰的种子。就东京人而 吉,离开东京羁旅在外能感受远甚于家园的乐趣,不能不说我 的运气相当好了。
  在东京,当艺人经过时,人们都会双眼发光,围堵观看, 当中还有人破"辱骂。在公园的长椅上,年轻男女并肩拥坐, 见此情形不回头的人几乎没有,这个世界比东京更加红眼病的 地方大概很少了。
  而在京都还有合乘的人力车,即使看到艺妓与客人同乘一 辆车而去,往来的行人也并不做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来到京都聘约祗园的艺妓,跟东京在新桥玩耍是全然不同 的情调。这大概跟在美国的城市看见一群西洋舞女,与在巴黎 的蒙马特望见时的区别相似。在教义严格的社会里这些红粉阵 屮的儿女看上去是如此可怕粗俗,而来到蒙马特,先于道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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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判断,我们首先想到的是德加波奈尔、累特莱克等的名画,以 及缪塞、波德莱尔和龚占尔等的诗章,
  把艺术除外,仅只留在巴黎绝非是了解巴黎的妙方。畅游 京都饱览山水殿堂之美、自然要与脂粉之气接近,究其原因, 乃是因为祗园的教坊早就是依靠山阳、星延、三溪诸位名家的 诗文,与东山鸭川的胜景一道完全融会成一体,保存了这一占 雅的风貌。
  此次动身西游,我预先往行李里塞人^-册成岛柳北的戏 曲《京猫一斑》,原因不外乎都市的名胜图太大部头,而其他 的可当成导游书的乂很难找到。柳北先生的戏文道尽了我所要 说的妙处,摘录如下以代替我记述之笨拙:
  西京之地若无祗园之妓,则可能减杀了几分繁华。祇 园之妓若无东山之胜,则可能减杀了儿分声价。天下之山 多矣。然若东山之清秀温雅、梭峭望爱、可登可乐者,世 罕匹敌。盖因东山之春宜有采花傍柳之乐。秋宜有观枫采 蕈之游。宜于绿阴纳凉之夏,于红楼望雪之冬,四时之景 少见。而鸭东脂粉之光彩夺目婵娟可观者,亦共岚光峰影 之奇,能助之者非邪。然则妓辈皆赖山灵之佘泽,谓衣食 亦不可无。余东人也,非喜西土者。然至东山之胜,则爱 玩,得娱乐」故此游每必对山择楼而寓,旦暮欣赏,思有 与一良友相晤语。
  又云: ―218 ―
  世间不可无者文字也,而文学之游非酒则亦无乐也, 既有酒亦不可无妓,是古今达士之定论然也。然有酒有妓 未免其凡且俗,必佐以山水清秀之兴而后无可遗憾。四条 之地固为名媛丽姝之渊丛,楼肆亦富芳醑佳肴,山秀水清 亦世之稀所。宜哉!文士墨客来此间游者,皆风咏忘归以 赞叹为乐乡「呜呼!翠峦清流之胜,乐妓拉酒以载傲游 者,岂非荡子冶郎之渔香窃香一辈人乎。2溪子京华杂 呤。今录其二以告风流:
  “红袖当筵银烛明,青衣行酒影徘徊。丝声清绝肉声 艳,合奏三弦双鼓来。”
  “月落凫川第几桥,晓烟罩柳白于绡。街头千点玻璃 影,照到天明红来消。”
  1922年11月稿
  一 2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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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青花
  金色的棣棠花早早地凋落,新树的阴影转眼间缩小了,盛 开过好久的映山红的花色渐渐退萎时,松树的蓊绿却长久绵 延,金色的花粉随风吹来如同轻烟般飞舞。时令进人五月,月 十也已过去。若是喜爰花卉的人偶访我的陋宅,就会发现在蝶 影片片的闲庭一隅,异样的花香脉脉地飘荡。而且其香气既不 如梅花梨花般卨雅疏淡,也没存丁香薪薇般清凉可人,既不似 白合香气浓亟令人生烦,人或许以为是邻家的空地上烤苹果煮 蜂蜜的杏气流溢过来。这便是先考大人来青山人往年从沪上携 带归來的一种江南奇花,乘着初夏的清风生机勃勃地绽放着略 带甜昧的杏气之故。
  起初种在盆钵中,后栽人地下,就迅速繁盛起来,二十年 的今天已经爬到来青客的檐边,在秋暑的傍晚竟至能遮蔽斜阳 晒窗。在常青花木屮,其叶片跟冬青相似。园丁称之为黄心 树,我们当叫还末晓黄心树属何物,一日位于座右的的荻家先 牛翻阅卞典,在《古今集》中发现一古语名为“三木”,其实 情不详。如此一来,吾等以为园丁所言不足为信。我反复揣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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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考之诗稿,也未发现一首谈及此种名花异卉。向母亲问询, 自然也不知晓其名。在此我自做主张,暂以来青花三字冠之。
  五月薰风动帘,门外频频有卖花声飘过,也是慢悠悠的。 树影满庭,斜欹青苔之卜」乘清夏之逸兴遄飞,微觉花秃袭来 时―,我竟然忘记了在來青花旁边晾晒着先考大人所珍藏的唐 本,忘了打开朗读,忘7日晒当头。来青花花盘大如灼桃,分 为六瓣,其色非黄非白,恰似雕磨过的象牙。且其花瓣肉质丰 厚,略施胭脂正好比是佳人的红爪笋尖。花心颇大,状若菊 花,胭脂色浓时疑是淡紫。一花方落一花即开,过了五月进人 六月霖雨之季花季始尽。相对此花,端坐其馥郁的香风之中, 秦淮秣陵的诗歌顿时浮现,犹觉在胸壑中飘荡。我们初赏菩提 花常想像北欧牧野人家的光景,在橄榄树的花前思念起南欧海 岸的风光,在紫丁香花的氤氳里,巴黎庭院之美仿佛就呈现在 眼前一般。月夜将荻影与芒影自动铺描在大地上制成水墨画, 见此情景,谁不会联想到诗歌谣曲中洒脱的风情呢!我跟茉莉 花相对、与来青花为友,又怎能不想起先考大人曾经日夜捧在 手中把玩诵阅的中国古诗、乐府、艳史之类呢!先考深深敬慕 中国的文化,乘南船北马游踪遍及十八省尚觉不足,于是万里 迢迢地将异乡的花木携归故土,在故园中移植,悠然自在地享 受着余生。一旦爱上一物,再进一步便必然如此,进人三昧之 境即是此意。我私下反省凭我疏懒的性情恐难达此意境,不觉 汗颜。
  1918年6月
  ―224 一
  晒
  书
  五月的某?天,在进人梅雨时节前,我抢先择广一吉4良 辰,挑了一个天气喑朗轻风爽快的日子,将先考的书斋窗牖洞 开,摊书晒放。偶阅袁才子的《随园诗话》,见随园体衰无子, 来访的宾朋动辄以此事非难他。随园深为厌之,赋诗一首:
  厌得人询得子无, 些些小事不关渠。 逍遥公有儿孙累, 未必烟云得自如。
  王次回引其佳句“最是厌人当面问,凤凰何日却将雏”, 饱赏其草越诗风。
  此明清两大家,俱不以老而无子自悲。第五卷中记述了衡 山令许公的仆人,一位名叫张彬的,二十有佘,除咏诗陚句 外,一无他好。书中记载,他的主人予其婚礼之资,【上张彬娶 妻成家,而张彬竟拿那些钱财悉数购置诗书。如此狂癖,方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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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音物之蕴奧。
  人一旦坎坷不遇,陷人孤浊寂宽的悲苦之境中,聊以自慰 的唯有书杂而已至于妻室,能如书杂般宽慰人心者,能有几 以本人之戌识经验观之.每思张彬之贤^总椎免深嘲自家 之愚,
  1918年6月
  雨
  阵 雷
  0子鱼、蛎鹬、火灾、吵架,加上富士筑波远眺,雷阵雨 也是东京的名产之一。
  浮世绘中描绘雷阵雨的佳构可谓汁牛充栋。在津津有味地 描绘市井特色的佳作中,锹形蕙斋的《祭礼图》首屈一指。它 描绘熙攘人群碰上雷阵雨将花车弃之街头,观光的男女俱狼狈 四散的画面,在我所见过的骤雨图中,可推为冠首。次之者亦 可数画师国芳的《御厩川岸雨中即景》。
  狂言稗史的作者们,时常将缔结男女奇缘的媒介写成骤 雨。清元调净琉璃的诗句中,在一阵急雨中与惊雷结下金兰之 交,与大河深为契阔相互簇拥的,其盛名人皆共知便是雷阵 雨。常磐津的净琉璃中,二代传人治助刻意将盆栽的树移到雷 阵雨中,且以无缘闻其曲声而深以为憾。
  有…年我在浅草代地河岸小住。当时,从筑地乘电车到茅 场街时,看上去炎炎烈日的天气,眨眼之间就大雨滂沱。经过 偶人街来到两国桥,大川的河面自望湖楼下可谓水天一色。总 是穿着矮木屐不拿伞步行,面苦于无法走到柳桥渡便坐在电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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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躲附。浅草挢已在身后,前往须出街的路途中忽然电光一闪 划亮丫街道,且雷鸣不止,强风助阵,乾坤逐渐暗了下来,爬 过九段来到半藏门天空方才放晴。虹垂中大,宫渠的垂柳鲜碧 如洗。在这块不堪久住之地,偶尔认为东京也不错的,就是因 为能不时接触到此一佳景之故。
  巴黎的盛夏是没有雷阵雨的。晚春五月之际,丽都儿女竞 攀奢华,赶赴朗夏赛马场时,每当骤雨袭来,红团粉阵一片杂 沓的景象,我记得在文豪左拉的小说《娜娜》里就有过精彩的 描述。
  雷阵雨在纽约也是罕见的。盛夏的一夕我在哈德逊河畔的 绿阴下散步时,曾有一次在码头的船上避过骤雨。
  中国咏颂雷雨的诗句中,最为脍炙人口的,以东坡的《望 湖楼醉书》为冠首,唐韩偟的《夏夜雨》、清吴锡麟的《澄怀 园消夏杂诗》等,佳作不少。由此可见两地的风土景色颇有相 似之处。
  吾之断肠亭,奴仆日渐散去,园丁来事日稀,院落中树草 兀自菁菁,遮蔽轩檐,青苔埋阶,草没残墙。年年鸟雀昆虫奔 凑,彼之逝去徒令人不快。雷阵雨袭来时凭窗远望,平日不畏 人迹的小鸟直往树林间仓皇逃逸,望此不觉兴至。进巢不久, 问有雀仔跟蝉虫迷失家途钻迸室内,此景亦不鲜见,亦足慰无 聊人生之一大快事矣!
  1918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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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断肠亭曰记》当初是始于1917年9月16直至翌年春 天,我不时用铅笔萆于笔记本上,或写或停。不久自二三月 份开始一改旧习,决定曰不间断地执笔不辍,直至前年为第 一卷。俟誉抄到袼子本后,日积月累,终成数卷,止于1933 年春已煌煌十七卷矣!
  回看日记竟数卷, 终是一堆废纸篓。
  五十有五荷风老人书
  断肠亭曰记
  1917年9月16日
  秋雨涟涟一如梅雨。入夜换挂壁上画幅。 碧树如烟覆晚波,清秋无尽客重过。故园今即如烟树,鸿 雁不来风附多。(姜逢元)
  等闲世事任沉浮,万古沧桑眼底收。偶口心期归图画, 口口芦荻一群鸥。(干-一亭)
  先考大人所藏画幅屮,一亭王震之芦雁图,余爱玩不已。
  1918年8月8日
  懒于执笔。清扫屋后的储库。贵重的家具、什皿经母亲大 人大量运往西大久保威三郎处去后,所剩皆难搬之物。平曰也 想一见,今日终于卸开储库地板的盖板打量,板底下深黑的角 落堆有杂物笼等,中有纸包。拔开一看,乃是父亲往年自上海 带回的陶器文房之类。依此窃思之,母亲大人实不以嗜余以先 人遗爱之物什为快,故暂隐置于地底幽处。若果如此我第一个 当绝无守护旧宅之必要。哪里都成,或再次往筑地、浅草,移
  至让衮戚睦眷见不着面的陋巷方可。哎,我普数几思定将此旧 宅为终焉之地,终不能久留于此。可悲可
  1919年3月8日
  正午附霁。伴妓八郎游于墨堤。见樱花点点绽放。憩于百 花园于素陶器上题句。园屮雨后草色如染。至人金亭,饮蚬汁 后食晚餐。龛间悬有渡边省亭题笔的画幅。乍看去笔致清丽洒 脱,如同真迹。我在此旗亭小酌,乃是〗909年春与挚友哑哑 子及滨街的私娼一道,从秋叶县的有马温泉归来途中。屈指已 速逝十一年矣!人金亭的老板娘见有客来,无论是谁,皆鞠躬 致意,此风与当年无异。其健康之态令人钦羡。晚餐过后凉风 习习一片清寂,雇车而归。
  1919年7月20日
  暑气愈炽。上屋顶的凉台乘凉。放眼俯看小巷里的芜杂, 便可知日本人的生活一如既往,不讲究秩序且懒惰不洁。世入 皆频仍力说日本濒临现代生活之危机,若窥见如此实况,当知 市民生活依然如故,自甘堕落,惟存丑陋,没有个人意识的觉 醒,跟封建时代的生活毫无二致。
  1920年正月3日
  大晴天。市内电车杂沓,相当难乘上车子。步行至芝区爱 宕下的西洋家具店。麻布的新居竣工的早晨,计划过一种西方 式的生活。日本式的寝具被褥早晚费事,收进取出事务繁缛, ―232 ―
  不堪烦累。
  1921年11月5日
  百合子来访。于风月堂用晚餐,在有乐座站着看戏,相携 至家时,看到街上卖号外的奔走传呼。向路人打听,原来是首 相在东京车站为刺客所害。我对政治不感兴趣,一位大臣的生 死亦等同于牛马之死,未引发任何激动。杀人者本恶人,被戮 者属未提防。与百合子在炉边饮柑桂酒一盏后就寝。
  1923年9月朔日
  忽然爽雨歇而风愈烈。天空依然阴霾不散,时而细雨如 烟。丨1近午时忽然天地鸣动。我坐在书架旁看《嚶鸣馆遗草》, 架上的书帙跌落下来,大为惊愕,起身开窗。门外尘烟蒙蒙, 儿难辨咫尺。儿女鸡犬之声渐频。尘烟是因门外人家的瓦如雨 下。我亦徐徐地做逃走的准备。大地亦不时再次震动。我手把 书卷,推开外门来到院落中。过了几分钟,大地两次寓颤。身 体摇颤不已,一如站在船上。倚着门廊,张皇地回顾吾家,但 见惟有屋瓦少许滑落,而窗扉未落,略为平稳下来。中午用餐 到外大街的山形酒店,餐厅的墙壁坍塌,餐桌跑到了路上,两 三位外国人坐迮椅子丨:。用餐后回到家中,因佘甭未歇,不能 人内。坐在庭中惟有战战兢兢而已。黑云压城的天空到傍晚才 慢慢放亮,半轮月芽露出头来。在酒店用罢晚膳,登上爱宕山 观看市内的灯火。十点过后,登上江户见坡要回家时,赤阪溜 池的火焰已经延及葵桥。河原崎长十郎一家光临寒舍,在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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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住宿。葵桥烈焰爬上了灵南坡,至大村伯爵家隔壁的所在方熄 灭。离草庐仅一街之隔。
  1926年正月12日
  阴天无风,日影稀薄,不时映窗。天空好傢眼看就要下雪 的样子。下午樱川街的女子来访,出门欢迎,相与笑谈中,到 用餐时分,遂同往山形酒店用晚餐,再相伴回书斋畅谈,漫氏 的冬夜不竟很快就到了二更。相约明日由我去造访共享晚餐后 再别。此女之事对放荡无羁的我来讲,多处应反省自问,心有 愧疚,故直到如今在执笔之际颇为踌躇。不过相逢之事几乎每 夜不漏,极尽缠绵,几成难舍难分之势,我不想包藏,且记下 事情原委,以资日后一噱。
  女子名叫阿富,父亲已年过七十。曾经在下关拥有工厂, 一度过着穷奢极欲的生活。如今零落,屈居在芝区楼川街的小 巷里,由老妻管饭,以出租二楼房屋为生。女儿阿富属羊,今 年三十有二,看上去二十七八的样子。十八岁时嫁与某人,生 有子嗣,然感情不合,之后慢慢感情破裂,最终只好主动地干 了私娼,在筑地一带的酒肆中出人,在地震之际为议会壮士福 田某某所骗,仅同居了一年时间,去年二月前后终于逃出虎 口,回到父亲膝下。因玦少衣服化妆之资,一时自暴自弃,由 于对下海的深浅也了然于心,故再度冲出江湖,在勾栏女出没 的馆肆穿梭,不期与我相遇相知。此女在父亲漫天挥霍之际, 自由自在地成长,因此摸样、气质均跟粗俗的冯妇不同,勉强 还过得了我的眼。她细瘦的身材,苗条如柳,眼睛一眨?眨 一 234 ―
  的’大似夜珠,鼻冀修氏笔直,脸若敷粉,细嫩如面,极尽凄 艳之美。其神其状,与我年轻时在巴黎小巷中不时碰到的女子 相仿,与早些年在新富街见过的艺妓阿澄也抻似,面貌姣好, 出人一筹。在我从前亲昵过的女子与中,阿澄跟阿富的面貌是 最惹人爱怜的。曾盛传八重次是倾城美女,因是越后女子却少 广一段江户情韵;白鸽银子是时兴的美人胚子,丰满艳丽,可 肩部平窄,身子略肥,引为憾事。前年震灾后,家中使唤的阿 荣人皆谓美人胚7,看上去给人一种缺乏表情的偶人的感觉。 当然阿富既已年过三十,加上久落风尘,在色海沉浮,其容貌 难免衰颓,时正是这种颓唐的风情,在性喜不健全的颓唐诗趣 的我的眼中,却奉若天仙,窃思堕落女神亦不过如此。去年十 二月初,初次邂逅、9后则情深如海,如膝似胶,每天不是我 去,望,就是她来串门,虽说没有那么多上心的话来谈,惟有 怨‘漫长冬夜更深人静的情形,恰似二十前后的恋人般,每思 至此,犹觉内心羞怯、脸色发烧。人无论到什么年岁都是很难 断色欲的,我实在对此惊愕不已。
  1926年正月22日
  正午送阿富归,自虎门赴三菱银行,约二时许独自归家。 清洁卧宰后沐浴更衣,日将行暮。用过老媪送来的晚餐后,依 旧在灯下删订旧稿。寒气凜冽,水管直冻至正午。四邻寂寂无 声,夜晚沉沉如年。炉上汤沸声一如雨点声,灯火荧然较之平 0仿佛更为明亮。昨天买来的瓶中的蔷薇,花业已开尽,惟余 薰香满室。搁笔掷掾静静饮啜咖啡。偶尔翻开置于室隅之书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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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盖,竟有曾随兴挥毫过三四回的独居七律,中有语道:“花影 一瓶香一榻,不妨清绝是孤眠。”如此观之,我今夜孤坐的情 怀,竟至全然如彼。予数年前移居筑地之时,时而不堪鰥居的寂 寞。不过从震灾过后,年岁渐老,竟无由反其道而行之,喜欢起 独眠的凊绝来。家中蓄有妻妾时,室内荡漾着脂粉味,瓶中的花 香反而没那么馥郁。阶前散落着细碎的毛发线头,全然破坏了 草庐的清趣。此乃难以容忍之处。不过话又说冋来,又不可能 完全断绝人欲。这亦是人生一大乐事。独居的清寂虽难以弃 舍,蓄妾之乐也不是轻易摆脱得掉的。治学固然趣味盎然,放荡 更让人精神畅快,如此说来,吾身耽溺于乐事多矣。蜀山人在 《拥书漫笔》的序文中,引清人石庞天语,谓人生有三乐,一为读 书,二为好色,三为饮酒,此外皆落落不如此。诚然。
  1926年5月5日
  废除深川冬木街的名称,合成龟住街一名。冬木街的居民 有悲于此,提出照原样保存旧名之愿,并调查同一街区的逸 事,印行冬木街的治革史,惠赠一部到我处,担任调查执笔的 是岛田筑波先生。遍访震后各处,街名改称实不鲜见。小石川 的御扫除街就改成了八千代街。夜晚赴歌舞伎剧院。小波先生 招待丹麦大使看戏。归途中与小波三一诸人一道,于数寄屋桥 畔之陀蕃亭饮茶。风凉月皎。
  1927年7月4日
  细雨霏霏。相比昨日之炎热,今天肌寒一如晚秋。看温度 ―236 ―
  计.正午逋7下为年氐七十八度。不知怎的内心郁闷。依在床榻 上读《恕轩遗稿I薄暮时分起身往山形酒店用餐,心情稍有和 悦,前往银座太讶,葵山君已到,等候『多时。歌舞伎座狂言方 蟹助福藏二人,并高岛屋弟子丌松来会。归途于电车中不时见 有乘客捧读《东京每日新闻》的晚报,中有小说家芥川龙之介自 杀的新闻。说是因患神经衰弱症而服毒自尽的,终年方三丨六 岁丨:我跟芥川先生没有交往,只有一次震灾前,在新富座的酒肆 里偶然跟他同席。他的为人尚且不知,其自杀原因更无从知晓。 我内心悄悄地追想我三十六七岁时的往事,对6己无事活到今 天,感到不可思议,惟此而巳。归家人浴冼汗,即刻就枕。雨尚 未停歇。阿久思前想后,烦燥不已,后不知不觉沉人梦乡。
  1927年10月8日
  雨。参谒春阳堂黄物。正午女仆阿久又来,说无论如何得 给五抖块钱,久缠不去。这天还有邦枝小姐同来,代之罗嗦许 多,并不时以恶语相向,情形宛然一如阿富。无奈之余,说及 只好一同去瞀署,才挫其气焰,悻悻离去。时至今日,若稍有 不慎,最令人恐惧者,莫过于憚妇。世人多惧咖啡女郎,诚然 人理。这之前,针对我的阅历,社会曾着意数落、轻侮了我一 番,然而明晓众口烁金之利,亦不堪惭愧。举凡夸耀自家艳事 并以此自恃,乃谬误之源。切当慎重。
  1928年2月5曰
  天空阴沉欲雪。得I〗高先生信,即刻回信送走。薄暮阿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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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携来饭菜,一如每夜。此女不似艺人,忠厚老实,待人热忱。 自去年秋天起,余观其性情,一直内心丰足地侍奉于我。女人 实乃不可思议之存在。阿歌以年仅越二十有二二之身,以年届 五十平0病恙缠身的我为依靠,且不露任何悲愁总是情绪饱满 地笑着度「丨
  过去如此小妾性质的女子,是不会善加珍惜的。到了现 代,自反抗观念普及幵来之后,在东京这座称之为民权主义的 都市里,尚残存如此古风的女子,实乃出于意想之外的奇事。 可以说是绝无仅有吧。当年出入风花雪月的场所时,见一年轻 女子把后半辈子托付给一位年老体衰的东家,慎重地没有一丝 轻浮地忠厚度日,曾甚为蔑视,斥之为因利欲二字而不惜浪耗 不可能二度重来的青春岁月不晓世事的愚笨女子。如今仔细想 来,切不可一言以蔽之。此等女子,生来心弱气短,不善张 扬,内心指望着与其混人浊流中遭人白眼,不如以朝露之身, 靠一位感情深厚之人,安稳地度日更为妥贴。生来就玦少进取 精神缺少奋斗意志的,自然能开此忍辱之悟。
  在文化发达的国度里这是不可能一见的。在西方,纽约市 加奥一带此类女子为数不少,在巴黎也不时瞥见此等风月中 人。余巳届老境,在艺术上的野心消失殆尽之际,尚且见到吾 国现代的女子刘文学政治等特别热衷且投身其中,此类女性曰 渐增多,在内心窃喜之余,能偶然邂逅如此可怜可爱的人儿, 实乃老来之福。在人生末路身心俱倦的黄昏,蓦然遭遇巡礼女 子的歌声,当时心境何等慰藉与苍凉,我的心境便与此相 仿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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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29年2月11日
  天晴风冽。上午前往中洲。打脚气及梅毒的针液。途中乘 车过丸之内时,青年团列队内幸边街蜿蜒至马场先门。前辈似 的男子卨举着或是写有“9本魂”或是“忠君爱国"的旗子。 这天是纪元节,可能是游至二重桥外去朝拜宫城的。近年此类 示威游行大为流行。浮表上看似乎是国家主义极盛的表现,实 则对于国家的基础日增危险。尤论何事,假饰外表虚张声势, 终会一败涂地。然而处身如今佾间,不论何事,都动辄大喊 “忠君爱国”之类。治疗梅毒的广告中都大书着爱国的文字。 归途在银座用饭,过牛笼街回家。
  1^31年2月12日
  晴。风和日暖。汀正并脊抄前年春际开始执笔的《朴树物 语》。午后二点往二菱银行,在神乐阪中河亭小饮。园香大木 户趋前而来。欢情不再如当初相见时。真是可悲。园香初在牛 门若宫小路时称为山子。去岁正月24日在中洲医院的归途, 在尾泽药房里的名为新春日的大厅里,初始相会。我曾因此艺 妓钱财散尽,然而也冉度煽起我久已荒废的创作兴趣,那里我 偶然题写了《噩梦》、《绣球花》,得以写成短篇小说,便是因为与 此艺妓相识相厚。大概有一得必有一失,正是人生常事粑。
  1931年11月20曰
  晴好无风。下午往中洲医院请药,未几暮色苍茫。过新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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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桥乘电车至终点站锦丝堀。自四之桥步行,出到五桥,沿城渠 至大岛桥。开辟广新路,电车来回穿梭,在丄厂当中处处有公 园。我在震灾后未曾一度拽杖至此.兴趣不由得还很新鲜。震 灾前,从菊川桥往东,工厂的煤烟沟溪的臭气熏人,几乎让人 不能穿行。可是今天来此一见,丁-厂的院内还算比较清洁,道 路铺上了水泥,货车驶过不见尘烟弥漫,沟渠的水也少了臭 气。渡过扇桥,乘上往返于新幵公路上的电车。从小名木川岸 边至洲崎游廓前的路途间,有一块空犷之地。沟渠横陈,烟囱 人云,在远方的地平线处屹立,跟目黑涩谷的郊外完全光景不 同。过洲崎时已是暮云四合,城廓外毗邻的酒店已是灯火灿 烂。在锒座下车,至风月堂用过晚餐,初更时分始归家。名古 屋安藤次郎先生蹭来当地汲古会出版的《外郎异谈》。
  1935年3月11日
  晴天。风犹存寒意。翻阅拙作的法语译本。译者埃利舍夫 生于俄国首都的富商之家,明治四十年曾到东京游历,进帝国 大学研修日本文学,获学士学位。我于1909年春在麻布霞街 伊东海军中将家的茶会上初识埃得舍夫。埃利舍夫栖租于本乡 西片街,每周一次将漱石门下的文士们招至家中,开茶话会。 他学过长谣,还学过于舞,有一晚在茶会席上,他还跳过《御 所车》跟《春梅》给我们看。回国吋我对此尚不大知晓。欧洲 大战结朿氾,俄国革命时期他逃往巴黎,才幸免一死,说是家 产丧尽,贫困潦倒。据说,那之后在巴黎曾做过日语教授,现 在担任吉美尔东洋美术馆的馆员以糊口维生。思到他不幸的一 ―240
  生,则我国近年的暴政似堪可忍耐。
  1935年〗0月25日
  晴天。〒点过后前往九之内的二菱银行。乘电车至浅草雷 门,到公园散步。过千束街时遇上春天仅在我家雇佣了一个月 的女人。说是住在松竹剧院对面名叫浅草公寓的公寓里。在她 的诱劝下到她家喝茶。说是右邻住的是舞女,左邻是咖啡店里 的侍女。对面是娼妓模样的小妾,一过半夜12点,透过墙壁 常可听到娇滴滴的声音或是哭泣声。天色黑得很早,出到外 面,走过公园里的大路登上待乳山。山的侧面眼下正在浇水泥 修工程。连接圣天街的山脚下已成了西式的新公园。山上的圣 天大殿虽是新近落成,但我却未往前再踏足百步。树木仅栽植 了小樱树二三卜株。走下石阶,经过圣天街的猿若街,街道焕 然一新,不存一丁点可睹物思旧的余痕。从新建的今户桥边, 沿山谷堀的北岸散步。河沟在行至四五百米处止住,其水源进 人土管埋入地下。河渠上新建的桥梁甚多。第一座是今户桥, 第二座是圣天桥,第三座是吉野桥,第四座是地方桥,第五座 是山谷堀桥,第六座是纸洗桥,第七座是地方新桥,第八座是 地方桥,第九座是日本堤桥,河流在此桥下成为暗河。
  行到0本堤东侧的小街时,看到一间堆有旧杂志的铺面有 两间房大小的书肆,推幵门进去一看,里面坐着看上去六十出 头的店老板,店里净是明治二三十年间的杂志,《顿智会杂志》 足有十余册。翻开一看,宫武外骨先生编辑的部分还有小林清 亲先生的漫画,以及外骨曾遭三年囹圄之苦的记述。秃头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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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话的精气神,俨然是纯粹的江广下街的做派,令人想起过去 的租书店老板,顿觉一种异地遇故知的感觉,将上述杂忐以及 其他几种杂志按老板开的价买广下来。出广大马路,就接近老 城门丫。
  1937年3月日
  天阴风寒。前往土州桥,从木场走向石场在锒座用餐。回 到家中看到郁太朗寄来的信,报知大久保家中母亲重病消息。 母亲跟威三郎一家住在一起,我不想前往探望,决心即使万一 出事也不再露面。这不是今天我突然定夺、一时心血来潮,而 是在1874年年末离幵余丁街的老房子搬到筑地的陋巷时,早 就有此觉悟。我离开余丁街的来青阁时,就把那天当成了母亲 的忌日
  往威太郎那里,过去二丨-年都未曾书信往还,这次也没回 信。知道当时威三郎所采取的态度究竟如何的如今只有酒井晴 次一人,酒井已久无消息,可谓生死未卜。
  1937年9月8曰
  南风轻拂,尘烟迷蒙。早上远远听见民众的欢呼声,从午 睡屮醒来,洗过脸时打开门一看是堂弟永井素川,一身夏服头 戴巴拿马帽,说是西大久保伯母大人生命垂危马上跟我一道乘 车前往,我曾经有事露过几回面,而且这是我一生的愿望,如 此等等,语言轻柔,确实是毫无成见的劝说方法。我平时在心 底便有了深深的觉悟,就彬彬有礼地回答让素川先行,我告诉 ~ 242 ~
  他我换一下衣服锁好家门,然后再前往探望,请放心好了。在 游泳池游了一会儿就穿着浴衣出门来到浅草在松喜堂吃过晚 饭,步行至驹形的河岩,夜色阑珊时才回到家屮。
  1937年9月9日
  下午雷鸣啦袭。酒井晴次前来告知母亲于昨晚断气的消 息,酒井知道我跟威三郎的关系只来告诉了我事情的经过,说 是葬礼除了我之外,由威二 1郎一家举行。一同出门在银座酒楼 吃晚饭,在尾张街街角与酒井分手,在不二地下室跟空庵小田 及其他诸位会面,雨停后凉气袭来。
  (栏外用红笔写道)母亲大人鹫津氏,名恒。于文久元年 辛酉九X四日出牛-于江户下谷御徒街,是硕儒毅堂先生的千 金,明治十年〈1877〉七月十日嫁与毅堂的弟子永井久一郎为 妻。生有一女子男,昭和十二年〔1937年)九月八日傍晚逝 世于东京西大久保的家中,葬于杂司谷墓地永井家的陵墓里, 享寿七十有六。特此迫悼。秋雨绵绵,夜来独泣,今年的秋风 夺我母命。
  1937年11月3日
  下附。从所谓的大日本中央文化联盟处邮送来以公爵鸟津 某某的名义委任我担任该联盟评审员的善于辞令的印刷品。我 马上回信,啊,我焚笔断文之日应不远矣。这一天我还接到了 奇怪的明信片,一个名叫成岛武夫的人以柳北先生曾孙的名 义,希望我归还昭和二年〈1927年)从大岛隆一先生处借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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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柳北先生的日记和其他文稿,当时我巳将它们还给了大岛先 生,大岛先生竟对陈岛武夫说文稿至今还在永井那里,对此二 位我分别寄信。人暮之后,雨消停歇,我来到银座三号的不二 地下室用过晚餐,厅内有空庵通田的二子,我跟空庵一同步行 至玉景,在九州亭小憩后回家。夜晚转暖有如春霄,从车中眺 望番场河岸的夜景十分迷人。
  1938年10月25日
  多云少风。秋来屡有提笔写小说之意,多因虑及社会风向 遂束笔洗黑。自执笔完成《葛饰情话》后直到如今未曾向几而 坐,仅只以读书跟校订旧著聊慰平生。晚上本想去浅草溜一 趟,因骤雨阻隔于是留在家中。三更雨霁星明。
  1939年7月2日
  星期天。晴。枇杷熟了,石榴花开。四月时下种的风仙、 大波斯菊类,因不适应地气,多未生芽,形将枯死。连雁来红 也未发芽。初夜时分在曰本桥花村用餐再往浅草。耿剧院下周 上演战争题材的歌剧,因此来了一位苷通服装的宪兵,检查预 演。可知这一程度的干涉越来越苛刻严酷。谷中先生来,与女 舞蹈演员一道,与森永交谈。归途月光如水。
  1940年5月1日
  唷。早晨岩波店店员来谈。清扫庭院。午后平井来谈。黄 昏至土州桥医院。院长深恐我自炊自饮过分疲劳,频频解说进 ―244 ―
  院静养的必要-木来想去浅草-1方,因想起院长忠告,经过银 座时就打道回府「我未雇女佣,过着单独炊饮的生活,发端于 前年即1938年立春!丨,今已满整三年矣!
  1942年3月1日
  多云伹和暖。午后执笔。薄暮时分受岛中氏之邀抵上野莺 谷的盐原楼。上野地铁站电面,小卖店鳞次栉比,但见有一对 年轻男女相『丄俯偎,―副难以离舍的神情,两人皆热泪盈眶地 沉默多时,只是-味地站着。两人的服饰容貌都相当出众。看 1:去似乎是中产阶级的子弟。我旁观了一会,想到如今的世上 还有不忘恋情的人存在,不由窃喜。去年走笔题写的小说题 3,是对恋爱的描写,因之我的喜悦尤为深切。我从远处凝视 着两人的姿势、态度、表情,且有心尾随他们,但是约定的时 间临近只好作罢,急匆匆地爬到车站出「丨,出口处有两部人力 车在待客,我跳上『一辆。老车夫说每天的赚头就是五元上 下。到了盐原,谷崎先生已至。岛中先生伴着《中央公论》的 一位编辑松下先生前来。老板娘似的角色年岁在四十前后。女 仆皆青春貌美,如花似玉。佳肴中留在〖己忆中的有烤鲷鱼、樱 花望潮龟、鲜鱼片、海鳗汁、荞麦面等,还端出了饭后米糕、 豆馅糯米点心。应时珍馐可谓应有尽有。旗亭的这家盐原楼在 我年轻时曾是艺人聚集的温泉旅馆。当时我跟神田讲武所的一 位名叫小胜的女子时常来此结巫山云梦。0前的地面上秋荻猎 猎,当时夜深人静时露湿衣袂的风情至今仍刻骨铭心。当时我 感觉根岸一带依然古风犹存,仿佛有根岸古风的雅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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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3年2月5日
  立春是名不符实的,风犹寒彻,天气晴朗如洗,下午从九 之内乘上前往箕轮的电车抵达浅荜。在合羽桥畔遇见两三年前 受雇佣歌剧院的舞女。说是才刚从劳军表演的漂泊之旅归来。 说是看见腌咸菜店有家常小笋卖,一买竟要百余元。我在浅草 一带散步时总是携带着重重的包着布的箱子,碰见好物什就买 回去。家常咸物之类,我家附近往浅草去的小巷里,芙味者甚 多。到歌剧院的后台休息室一看,二褛舞女的房间里,大伙儿 仿佛沐浴过后,一角有三个人在玩骨牌,另一角一位哼着曲子 的男子跟他的舞女情妇对着火盆,烤着干鱼之类的,止兴髙采 烈地吃着。日暮时分我出来乘地铁。
  1943年5月17日
  细雨如烟。菊池宽设立的文学揮国会,一声招呼也没打, 就把我塞进其会员的名册。诙会会长正是我深恶痛绝的德富苏 峰。我本来想斥责武断地滥用他人名义的报恩会的不义,回过 头想,若此反而可能增加竖子之名,遂作罢不顾。晚间雨霁, 前往浅草买食品,归途在芝口的金兵卫小憩。女老板将配给的 糙米放在一升装的坛中用竹棒捣杵,说是捣上一小时左右就成 精0米了。
  1944年(荷风老人六十有六1 1月2日
  星期天。晴好。跟贺年片一道,频频抵达的便是针砭时势的 信件。悉皆未曾谋面之士的飞鸿。总括起来其大意可摘录如下: 246
  现政府的方针依然模糊不定,究竟以什么为中心大 事,相当不明确。现在包括文学杂志都禁止发行,以此推 测,好像学术文艺乃无用之长物一般。文学无用观是妨碍 思想的推进,阻碍文化的进步的。无异于把现代日本带回 欧洲中世纪的黑暗时代。如此愚不可及之举不知能否能得 逞!若能得逞,则国家终究走向衰亡。如此一意孤行干愚 眛举止的国家,单凭武力,就能成为东亚一霸么?现政府 的小命可谓不再長久。云云。
  下乍,凌霜先生前来访晤。送给我苹果酱等。晚上翻阅从 凌霜子处借来的依田学海的《谈海》。
  1944年3月31日
  昨日小川来访’说是歌剧院面临解散,定于明日举行最后 的表演、请务必前往之类。5点过后用罢晚餐,先乘地铁继而 从田原街借黄昏的天光安步当车。一进人二楼舞女们的大房 间,但见舞女们的梳妆镜台一个不剩,收拾得干干净净,只有 两三个娘亲似的老婆子前来,拿着布包、道具、雨伞等离去。 八点过后,终曲奏起,等待观众起身离去,馆主田代旋太郎把 一群男女聚集在舞台上,说着告别的话,他在替后台乐队等致 辞时,感慨万千,大放悲声。继之男女艺人四五十号一同含泪 饮泣。舞女中回到房间收拾行装准备回去的也嘤嘍低泣。他们 各自将住址的号码写在纸上相互交换以示惜别,这一情形跟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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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前报纸上关下解散的报道山现时我前来暗中观察时的情景迥 然有别。我也不自觉地方点挤出了老泪。回想起来,我头次进 人这里的后台,看到舞女们裸裎着玉体换衣服而惊喜万分,是 在1937年的岁末,不觉也匆匆过去七年时光。歌剧院在浅草 戏曲最时兴的髙潮期,留下无数浅草风韵的浪荡冶游的情趣, 成为最后的乐上,随着它的解散,那种牵人心旌的情怀就再也 不能掬其中滋味丨\我六十岁吋偶然发现这块别有涧天之 所,有时几乎是每天都來游玩,那些业已成为永不回返的梦 幻。我-人悄悄走出后台,但见冷风拂面的天空中挂着半轮残 月,道路一片迷朦。乘地铁归去时,行进在关门闭户的商店街 上,泪水不期然地夺眶而出,打湿了衣衫,可是我的头依然不 自觉地转向六区的方向。直到去年,从歌舞伎剧院突然关门时 起,对什么事情都特别感伤,目睹都市情调的消殒,同时我也 祈愿此老朽之身尽早地故去。耿剧院后台的艺人们有的是那么 素朴木讷,有的淫荡无赖为世人斥为无用之徒,却不像站在现 代社会前沿的那些人那么狡猾奸【乍、那么强横私欲、那么傲慢 无礼。若与其深交确有值得可爱之处。如此一来,我在感慨世 事多舛之时,必访此馆,与他们一道同饮同餐、倾心杂谈,以 求得虚妄的慰藉,成为我一生中的常事。然而如今我晚年最后 的安心处,都被解散,化为乌有,不觉悲从中来!
  1945年1月16日
  晴天。早晨10点警报。7午木户先生来访。说是浅草商 店街的火灾烧到了中段旧大增料理店,还有一间照相馆,说是 ―248 ―
  还延及到宇治里料理店一带。另外据街头巷议,说是马尼拉的 陷落已为时不远,应该会在本年8月左右结束。读《西洋绘画 简史》。
  1945年3月30日
  街委会的男会员跑来惊呼罹灾的处所已经焚烧,请集中到 仲街的国民学校去。前往一瞧,幸逢对面牙科医生岩本先生及 其家人。用过-块饭团,饮过茶,旭日初升,餺光四射,寒风 不再烈似昨夜,然而今天仍寒彻肌肤。我计箅首先到代代木的 杵屋五叟家去暂谋置身之所,于是前往三河台电车站,可是根 本不见电车运行的样子。到六本本的岗亭打听,说是从青山一 丁目到涩谷站有电车,于是我依言来到涩谷,可是省线的卖票 处十分混杂,难以近前。在寒风簌簌中站在路上等公车前来, 过了半个多小时,在上午10点过后终于来到五叟家中,跟他 一起用午饭。饭后五叟携二子去看珍奇馆的焚烧旧址,我钻进 被炉内一睡。昨晚一直站在路上提着布包一直走到青山一丁 目,弄得筋骨酸疼、困乏不堪。嗨,我就身上这一套衣服,成 为无居家无藏书之身。我曾经隐栖于珍奇馆,亲近于文墨,细 数起来,已历二十六年之久。然而这两三年随着老境逼迫,曰 渐不堪扫尘庭之累。因为战争可供雇佣下仆的几乎没有,而且 园丁也不来,在大雪纷飞堆塞路径的早庚,若无清扫之人往往 一筹莫展,如此情境,常使我一念起来,恨不得马上卖了藏 书,一身轻松地往进老人公寓,真的是不如等死于公寓一室洒 脱些。昨夜又遭火患,无一物随身,反而不知老后安心之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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