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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肠亭记》作者:(日)永井荷风 着 汪正球 译

_2 永井荷风(日)
  蝙 幅
  如果想修持一门强有力的艺术,必须首先培养出排除可怖 的传统压制的勇气。在此,我相当憎厌江户。乘着但丁的悲 舟,即使不去窥探地府的恐惧,还会梦到哥德式建筑的修道院 斑驳胨旧的土墙,耽于一种阴郁幽喑的思绪。正当此时,江户 横空出世,江户矫揉造作,江户寡淡无味丨却蓦然显现,对返 思中世纪信仰的我们说,在蝙蝠先生的颊边看团十郎艺人的副 ―70 ―
  纹吧。于足,我们髙歌:么蝙蝠出现河川的晚凉屮……为此, 我特别讨厌丨I户。
  流萤
  殷红的花儿与艳红的鸟儿,青洪的人海「1那雪白的沙 滩,吐着幽香载歌载舞的那一遥远末知的国度、渺远彼岸的岛 间之梦。力儿无影,却越发凊明的夜空中,满天里辰,仿佛一 齐降落。在令人错愕惊诧的大树阴卜\斜倚在芳香得令人身心 迷醉的畴香草垫上,随着苇叶的摇曳,倾听着夜晚大海宁静的 呼吸时,从部落奔逃出来的年轻美貌的蕃女,随着载歌载舞时 脚踏着的节拍,身裹的绫罗比有色人种的柔滑如铨的皮肤还光 滑柔腻,装饰在脖子上的一两粒宝石无声无息地滴落在草地 上,在啦露间闪烁……光怪陆离的梦幻,令人眷恋的古池的 萤光。
  紫薇
  扫墓的31妙妖俏的城市少女,对年轻的僧侣一见钟情,这 便是故事的发端……
  ’ 71
  合欢花
  ……于是年青僧侣在读过姑娘送来的情书后,热泪盈眶, 这便是第二场时的舞台场景。
  牵牛花
  一位女士告诉了我她露着玉肩披着红色对襟衫时的回忆。 从柳桥,每天早晨到滨街的老师那里去学艺时,都打位于蔬菜 市场尽头的箭库胡同经过。旁边便是板墙,板墙上满是铁丝 网,但见巷子里的人们在板墙上栽满了牵牛花。每天早晨都相 约而至,跟同往一处求艺习琴的知友,探访今朝红艳艳的花儿 又开了几朵,紫灿灿的花儿又开了几朵,必定会在路经胡同前 打赌论弈。负者将在学艺回家的路上,在药研堀的年糕小豆汤 店请吃冰镇年糕小豆汤。
  鸣 蝉
  比埃尔,罗蒂初来乍到日本时的印象如下。
  “绵延不断、姿态万千的海湾人口处,必定是以前不可能 ―72 ―
  见得到的长畸无疑了:充满花儿的薰香,还有足以令人惊诧的 蝉的合奏,从人海口的岸边到整个堤弯彼此呼应着。那此起彼 伏不胜枚举的鸣叫.仿佛连续不断地振颤着水晶玉石般,陆地 上满是蝉语。”
  清莲
  清元调登台表演时太太们应着旋律的细长的声音。从二根 弦感觉的调终于子落在第一根弦的音律上,梅花三弄般地歌 唱,竟重复唱上三回。活生生的舞台表演,那般迂回委婉,尤 其让人马上联想到,在根岸、人谷、箕轮一带,靠近花街游廊 的古寺方池中盛开着的此花的清香,令人对往昔不胜缅怀。
  秋天七草
  夏天的幻影,虚伪的魅惑人的十月阳光,沐浴其中,在古 朴庭宇的小池旁,是开败了的秋天七草。那种令人过目不忘的 花色,即使幵得一如夏花般浓郁鲜艳,不知怎的却披挂上说不 清道不白的怨恼、慵倦,且从难以言传的花姿的凄惶中奔涌出 来。那调零前最后的光辉,若不在送走被誉为鼎盛时期希腊艺 术最后骄傲的普雷阿德,喻之为震撼了病怏怏的十九世纪的浪 漫主义的塞纳克,实不为过。
  ―73 一
  桂 花
  令人怀想起屮国小说屮最为浓艳的一章。
  红蜻蜓
  你来自何处,如此这般聚集所为何来。在毁灭性的冬大来 临之前,在明媚的十月的阳光里,你一如秋花败落,有如星矢 流逝,与世界的喜怒哀乐无缘无根,在这遥远杳渺的岛国,在 这世俗所构成的涅槃的庭宇的晴空中,一掠而过的是那记忆深 处幽幽的红潮。你来肖何方,如此这般聚集所为何来……才一 思量,又顿时消失何踪。所有的都一齐不知飞向了何处。
  山荼
  曰本庭院中的雪景。寒带的雪片堆积在热带性的植物绿叶 跟红花上,而1带有温带特有柔风的怡爽。在虚静平和的曰本 古朴的宅院里,没有仟何时候胜过雪花纷飞的午后,大自然如 何恣肆不羁、巧夺天工。地球丄异彩纷呈的风土人情,其中所 有的壮观糜集在一起,铺陈在这片狭长的墙根下。 ―74 ―
  水仙
  静谧的冬口庭院,抹过一抹阳光。在清冷的石间’水仙花 静静绽放。清凉的芳香、清凜的花色、清柔的苹叶与叶片的嫩 脆,令人一见,不由角主地,仿佛在如豆的油灯下,聆听一位 不曾恋爱、不曾娶妻超然世外的年长学者,谈及在孩提时分跟 邻家娇娘无心婧戏时的固忆。
  今后,我也许会续写很多,将春夏秋冬的花鸟鱼虫所见所 感缀之成文,或许再不提笔。
  总之,在这间凉亭里坐久了,脚痛得不行。虽然脏得让人 不悦,还是钻过柴门,且到外面的世界漫游一番吧。
  1911年9月
  ―75 一
  《茶佘集》序
  旧时的小说读本,必定写上“明知笔力粗拙,然书肆盛情 实难推拒……”之类文字。在《三田文字》杂志上发表过不少 信笔涂鸦的感想,如今结集成册,暂名为《茶余集》,予以出 版,值此之际,除了用上“书肆盛情……”之类的陈词滥调 外,眼下实在难以找到丝毫合适的口实。
  《茶余集》其深意在于,平常日子里亭午过后,用比纸张 还薄的中国烧制的茶杯品尝暖和的香茗,若掺入稍许法国白兰 地酒,或加进一块柠橡片,薰香尤为浓烈,香气扑鼻,不时唤 醒昏昏欲睡之机心,还能写上一些漫无边际的事。篇中有关过 去的追忆甚多,便是此一缘故。然则偶然为时事所激,也写上 一些类似评议的文字,诸位须知打一开始它便是不守规矩不担 责任的空谈。对一己之见,连我自己本人都从不陚予它仟何权 威、给尹信誉等级。不过我惟一担心的,只是那种腔调到底能 不能像河岸渔市的小伙子们那么麻俐敏慧,直指人心。
  任夏日的晨风吹拂肴文身,在日本桥的桥中吵架闹事的刺 激与快感,仅只意味着拼命伤害对手则毫无必要。与其说去猜
  ―79 ―
  度对手内心是否发慌胆怯.旨要的是,让自己的心情放轻松, 对忘记了急事站着看热闹的观众们,有必要顺便给他们留下点 风趣难忘的回忆。跟吵架的对手问明匣因的哪一条的正当与 否,大概是最后的最后之事了。
  1911年11月永井荷风于东京
  #
  《三田文学》发刊辞
  关上春光和煦书斋的拉门,凭几而坐,茫然地凝望着蓝烟 袅着圆圏,乂是一个单调平和易于倦怠的午后,不过是一个难 以淡忘的颇有韵味的充满一己梦想的午后,我突然接受了一位 身着黑色西服、留着髭须、神情肃然绅士的来访。
  这位绅上跟平素前来我的陋居游玩的朋友们全然不同,属 于另一个阶层的人士’是尽臣民之义务缴纳所得税的人,是位 寄信给他他必定在数小时内回赠书信的人,是位在大街上径直 行走绝不旁顾的人,而不是无所事事地听听风望望雨颇有闲暇 的那种人。为此,我换上一件有处焦痕的外套,郑重其事地改 正了平时总爱侧身坐着的姿势跟他交谈。
  从第二天开始,我的生活多多少少发生了变化。 行驶于市区的电车里,已经张贴出各处梅园的导游图。在 二长町的市村剧院,延寿太夫正在表演梅川忠兵的《道行故乡 的存雨》:,在有乐剧院,听说每晚都上演哥泽芝金跟富士松加 贺太夫的戏,可是我一次也没有去看过,我巳经成为一名所谓 的大忙人。
  —们一
  那时,坐落于银座内街的一家英吉利风格的俱乐部内,我 好几次跟现代绅上们一道共进晚餐。端坐于油棕色皮椅上,拥 坐在石炭火熵发出低微响声的暖炉前,跟一大帮人边抽烟边 聊天。
  一个劲风怒号的下午,在观潮楼一室,拥着春寒的火桶, 我得到与崇拜不已的欧外先生亲切交谈的良机,真是欣喜万 分。更难以忘怀的适,与从京都归来的《漩涡》的作者像曾经 漫步于巴黎的布鲁巴尔特一样,在夜晚的银座信步漫游。
  几乎每大,我都要经过芝区的山内,抵达三田。每逢上班 的日子,我真切体会到东京的春色次第浓郁起来。浮游子城潦 里的水鸟渐渐稀少了,土堤的杨柳愈发绿了,在灵庙崩坍的土 墙的一角红梅绽开了。前来东京观赏的乡下人的身影随处可以 见到,樱花也已临花期迎来了花事。
  我写了很多封信,坐车去访晤迄今未曾访晤过的文学家 们,他们大多住在位于本乡小石川的尽头跟牛込的更深处。矮 篱连绵的难以辨认的门号令人想起“村园门巷多相似,处处春 风枳壳花”的诗句。明治时代的文人墨客重点择居于远离电车 终点站的几町,冬天是在化霜期,若是春天则住到在下雨天泥 泞不堪难以于透的新辟的街区里,凝思静想捻笔挥毫。
  我得到一次在恰如其分的高度眺望时阴时晴品川的大海机 会。房州的山脉随着春天的莅临,次第显得光鲜起来。品川湾 再狭窄仍然是海。满潮的夕暮,望见那广渺连天的海水的尽 头,飘动着白色的云朵、白色的帆影,自己总想不知不觉地奔 向远方。我时常想起夏多布里昂在小说《勒内》当中说过的警 ~ 82 ~
  言:“2可不抱持难以忍耐的期羡而远眺飞舟。”
  文艺杂志《三田文学》便是在时间如此的推衍嬗变中好不 容易问世的。
  是什么动机,有什么必要,出于何种目的,《三田文学》 能发行于世,并非我之所知。我只呈一介杂丄〗编辑,杂志到底 卖得好与不好,我不得不操心’站在这个立场,在渚多的事务 与条件之下,我只能留意到事情迫作岿睫必须主动清醒。卖呀 卖呀!这是让-匹饥饿的狼在黑夜审四处活动的根本的力量。 为了销售,首先有必要厚着脸皮推销「丨已,把冉己抬到极点」 在这必要之下产生的某种技巧即称之为“广告”」“广告”上 说的是没有任何理沦根据、没有验诚,不负责任地随心所欲地 进行宣传的某种产品某价值的绝对无限,是一种明知内容虛妄 不实,却平心静气地大吹大擂的举动。道德并非永恒不变,而 是跟随时代变化的。这种学说我们必须极不惰愿地予以接受。 现代社会似乎不再那么憎恨广告术,不再把它视为欺诈。作为 人类的美德,力主谦逊、清廉、正直等等,是古老的道德,人 最悲哀的事莫过于们不断感受他所生活的时代。
  不使用俱乐部洗脸粉、不使用御园白粉就无法成为美人。 在这一意义上,不读《三田文学》的人也许不会知道文学究竟 是何长物。
  年4月
  在有乐剧场
  有乐剧场四月初有演艺学校的排练试演。铃木鼓作先生的 大作《归农》、海尔曼‘巴尔的大作由森鸥外先生翻译的《深 奥》、叶芝原作小山内薰翻译的《沙漏》、千叶卓先生的剧作 《三等病房》,在这些独幕剧上演了四部的过程中,试从舞台上 的演员技巧加以观察评价,《沙漏》、《三等病房》很是松弛无 力,而《深奥》与《归农》的艺术表现竟荡然无存,特别是到 了《深奥》这幕戏,上演得那么味同嚼蜡、缺少章法,可还是 有一桩事令人回味,最为强烈地引发了吾等的感喟,且一味惊 叹于原作脚本的精妙。幕间北村季晴先生在夫人的钢琴伴奏下 表演了两次独唱:一曲《追忆亡友》我听漏了,下一首《贱 机》我荣幸地从一开始就尽心地侧耳倾听。在荷兰式样的壁纸 背景里,身着宽大礼服、美髯飘飘的绅士跟挽成流行样式的庇 发、裙裾花式华美艳丽的贵夫人,透过明亮的脚灯眺望他们 吋,我起初恍惚以为是听到了舒曼(义!!^!^!!!)的独唱浪漫 曲(口一)之类的曲子,而这一切绝非空穴来风。而旦,这是 一首改编曲,是自经年累月耳熟能详的《贱机》一曲改编的。 ―84 ―
  北村先生必定怀抱深切的自信,进行了所谓的现代新颖的尝 试。以长歌为基凋的韵律当中,有数处改成了清元小调,亦有 数处是民谣式的,还有数处跟萨摩琵琶曲相仿佛。接下来,用 训练成两洋声乐式的音调去进行歌唱。因此声音流畅和顺、唱 腔一气呵成的情形,足何等令人怡悦,可谓精采纷呈。然而惟 有长歌的改编曲不知怎的,那一味粗重的嗓音,确乎有几处令 人不由得联想到歌舞伎剧的名角伊卜郎。
  这诚然是崭新而大胆的尝试。北村先生将完全异趣的西洋 音乐跟日本音乐这两种音乐打破,意欲融汇成一体,这是何等 惫气风发。然而,对这类英雄,总是抱着极少崇敬心理的我, 为北村的艺术前任感到由衷的悲哀]好像跟观摩坪内逍遥先生 的新式舞蹈《初梦》时相同,将长歌、常磐津调全然日本原有 固定的音乐,创造出新颖的作品,此一作品,在我的耳中,不 管怎么说,跟原汁原味的醇朴怍品比较,简直就是劳而无功、 徒耗气力。究其原由,耗费了诸多劳力将各派的特色串缀在一 起的新式曲调中,随着听出伴有常磐津调、夹有长歌的节律优 美的段落、就会令人想到,如果大量制作此类新曲,如果老是 四不像,一味埋首尽心于对趣味性的推敲琢磨,且乐此不疲, 倒不如回归到原有古典的作品中。长歌的《贱机》,其中一节 有隅田川,清元调中也相同,有新作隅田川等的类型、例曲。 如果从其作品的取材!:,试着考虑听众可能自然而然感动莫名 的心情,流经寂寞的武藏野的隅0川河畔,传表梅若丸故事质 朴古雅叙事诗式的哀伤,最充分予以展示的,无疑当推古典的 谣曲隅田川了。从这首特别古老的曲调,诞生出特别新奇的作
  ―85 ―
  品.收消曲调当屮引人注0的三弦音乐长歌.是难以领会其中 锖髓的」听有在江广吋期创作完成的三弦&乐,除了 “为广技 巧而技巧”之外.纯厲没有任何深度、勺度,观看不仅聒噪难 听.还添油加醋地汕人纤巧细致的装饰,还有贴1:文身一类的 流行时尚,再也比不上江户时朗技巧主义的时代了。以这一时 代的音乐为依凭,冉去创造更加新颖別致的作品.岂非异想无 汗么?
  1910年4月
  ―86
  单 恋
  四月发行的《昴》杂志上,有一首北原白秋先生的题为
  《单恋》的诗、
  流光烁金的金色与赫红散尽了, 在薄暮清冷的秋光里散尽了。 单恋时薄衣孤衾的抑郁苦闷, “曳舟”放桨于河滨水泱令人怀恋。 溫粟如水的你的气息散尽了, 流光烁金的純金色与赭红色散尽了。
  这苜時我连读丫三遍。“散尽了”这一似乎取自关西一带 地方语的诗巾的疊句(!^“!!),仿佛真切地将当时当地的情 景栩栩如生地勾闲在眼前,令人不由联想起朗朗流过大阪街市 的渠水声与乐器的丝竹声。
  罗贝尔鲁丨德,苏查在《民谣与感伤性抒情诗》的“民间抒 情诗” 一卷屮,力陈象征派诗人通过汲取田园俚俗在法兰西诗
  ―87 ―
  坛上创造了全新的抒情性诗歌,尝试着专门从这一方面向世人 介绍象征主义诗歌的真正价值。而且,在法兰西近代诗坛上民 谣风格的新抒情诗的范例,在贝尔勒奈之前并非未曾出现,只 是将如此清新自然、粗野奔放的内在激情与洗炼精髓的艺术情 调完全音乐般地调和在一起的作品,确实可以说是贝尔勒奈的 诗歌。让我们首先列举“无名诗”当中的诗句:
  哦!忧愁,忧愁,我的心情 由于一个女人的原因,原因
  继之,我们不妨援引一下诗人莫克莱尔、莫雷亚斯、拉 弗格以及梅特林克等取材于民谣风格的不少佳篇。在他们的诗 篇中,有咏叹拂晓时分村人唱着哀歌一同去为死于恋情的乡村 少女送葬的;有表现年轻战土出征的;有歌咏溶溶月夜里乡村 舞会的热闹气氛的;有咏诵黄昏的田野里谛听钟声、嘴里祈祷 着圣母玛丽亚处女心事的。雨天薄暮时分都市通衢大道的瓦斯 灯下呜咽饮泣的诗句,令人断肠。花儿为什么凋零?或许是为 了坠落于地为虫蚀食而飘落的吧,如此情调的诗句不胜 枚举。
  在表现如此纯朴如初、亲切动人的情感这一点上,日本 的民谣可谓不乏精采之作。而我们现代的新诗人群体,宛如望 见成堆的虱子般,通篇净是“啵啵啵”的单一词汇,而且跟前 往向岛观看大学生们的划艇比赛一般,只是声音粗哑地振臂呼 喊着红队、白队、蓝队一样,令人难以尽兴。恰逢此时,偶尔 ~ 88 ―
  发现一篇北原白秋先生的《单恋》,不由得喜上眉梢,乐得
  三诵。
  1910年4月
  ―89
  五月是梦寐难忘的月份。
  在强烈而明亮初夏的光影里,业巳远逝哀怨的暮春仍欲去 还留,彷徨踟躅。
  在山手区场末街,但见枸橘丛生的墙根嫩叶妩媚,而在或 许不久即将兴建新居的杂草萋萋的隅角等处,蓦地瞥见往曰盛 开的八重樱、桃花什么的,花事见衰,残破地绽放着。花与叶 相衬,不由得令人悲从中来,无以复加。
  在树木稀疏的下街,在三筋乱立西川等处,耀眼夺目夹衣 的条纹花样,给花姿招展的娉婷丽人,平添了清新的风情。而 且在山手区屋敷街跟护城河畔,杨柳依依,枫叶娇嫩,碧草氤 氲,在如此明媚的背景中,初夏的都市恍如初遇邂逅的街衢一 般,令人耳目一新。
  清晨早起,当轻笼街衢的水气尚未吹散露晴时,我为了等 候悬挂着标有大减价跟满载字样的小红旗且疾驶而过的电车, 对亍于护城河畔的瓮城处时,但见倒映着虬松影子的水面上, 肥大的鲤鱼无数地露出水面,把它们的尾巴高高地抛向空中,
  好-个金鳞摆尾!不一会儿,阳光开始辉耀于世,仿佛等候刈 草的银镰般颇为自在地舒展自如的芳草,在土堤的斜坡1:愈发 显得赏心悦目,横陈其卜的松影也显得越发浓郁、鲜亮,令人 心矿神怡,难以言表。我觉察到在这片浓郁的描绘在青草地上 的松影中,所有夏天的感觉已然全盘烘托了出来。
  大自然的面目确7是到了五月才会焕然一新。不过今年崭 新的五月,正如去年跟前年吋一样,而且来年跟后年也会如出 一辙吧。饱浸于暮春时分倦怠的心情,只不过在眼下似乎觉得 它面目一新罢了。
  我嫉妒起大自然来。自然确实是一位无比幸福的艺 术家。
  我曾经在名为《欢乐》的小说末尾,记有如下的文字:
  自然总是不知垂老地安慰着诗人,然而诗人的生命每 度逢春都必将衰老。自然总是会返回到春天,可诗歌会与 时代共振,往日的老调重谈决难取悦于人……
  莫泊桑在他的纪游文中描写了如下的文字。自古以来,在 艺术的原野里盛开的花朵,已经采摘殆尽了,所以艺术家竭尽 全力羡望达到人的官能与灵魂的无比扩张。可是在人类的知识 当中,称之为五官,有五道只拉开了半截的门闩。投身于崭新 的艺术,往往会急功近利,欲倾尽全力去拉开五道门闩。人们 如果得以对五官之外寄与更多感觉的话,我们的知识与感性的 天地将会发生何等精采纷呈的变化呀!
  ―91 一
  清新鲜亮的五月呀!此时此刻,让人感受到不安与讽刺 的,再也没有什么能超过“清新鲜亮”这一同汇。
  1910年5月
  一 92 一
  倦
  怠
  前一阵子,在报纸&写:一篇名为《冷笑》的小说,我在 当天的早晨伏案疾书,赶着稿子,每天像机器一样看到它将连 载到明天的报刊II,在不知不觉间我竟成了写小说的,当『作 家,成了一个以笔为业的专业人士。这种心绪不知怎的予人的 是一种忐忑不安与怏怏不快。
  如今出人逆料地站在学校的教室里,讲授的必然是所谓的 文学。于是我产生广这样一种心绪,即将人生、艺术、美、空 想、感动、幻影等词汇无端挂在嘴边,既是一种义务也是一种 职业,又愈发添加了新的不安与不快。
  到昨日为止,我隐于市闾而不为人知,一味放浪于恣肆汪 洋的幻想世界。在那些日子里,所谓的人生呀、艺术呀、美 呀,这类似的词句是何等令人尊崇,叫人眷恋。究其缘由,是 因为这些词语通过刹那须臾的感动,捕捉到在我的眼前一晃而 过的幻想的影子,至少它是在我活着期间把它们作为值得保存 的记录移迁纸上的惟一的媒介。
  为什么当时我做了那样一个梦呢?为什么当时对它激情澎
  ―93 ―
  湃地放声歌唱?有个声音对我说,回顾一下水不再返时间的距 离,再去重新审慎地解释一下吧,再也没有什么较此缺少慈悲 心的丫。
  本来我是一位连自信都缺乏的人。从今往前,我一次也没 有对世人厚着脸面地抱持什么主张或奢望什么教谕。我仅只是 倾诉而已,只是饮泣而已,仅只是本不欲如狂犬?般叫吠,惟 愿能一如苟[!的虫豸,惟有小心舆翼以不逆讳于闻者之耳。而 且也毫不勉强奢求他人的清听。果若有愿闻其详之士’则感激 不尽,相反,即使无人问津亦不悲不怒、无怨无悔。一如释 迦、孔子、基督,在此世间不再出现第二次的伟大人物,他们 将凡是称其为人者都势必应该倾耳细聆的那么深刻的正道,如 此满腔热忱地鞠躬尽瘁地教谕规诫,世人亦未表示出任何从良 归正的样子。彼亦如此,吾人何堪!在一成不变的万劫不复的 罪世中,依然是万古皆然的蒙昧时代。作为既非释迦亦非孔子 的肖小之辈,即使再灵变活跃,哪怕翮冲九霄,根本不会为世 人所闻,此事本身自一开始便早巳注定,昭然若揭。为此,吾 人迄今为止,从未发过宏愿,要成为什么宗教家、道德家、教 育家。
  我近来置身于这一感情与境遇的矛盾当中。如何平息由此 产生的不安,往往令我为此忧虑而心烦。
  此中自有一种轻视世间俗事、任其自然的不严肃的态度。 刻板较真、煞费苦心对此思量再三,是毫无助益的。世间万事 内有规律,只有顺意而行。也就是说,耽溺于摇摆不定、安住
  于朦胧摸糊左右不安无法确实的现象,实为消极的自暴自弃。 ―一
  痛彻地觉悟对时代与群体的个人的意志、人格的力度确实渺小 可怜,且不怨不怼地予以嘲讽。我并非性戽嘲讽,一巨彻底认 知到愤世嫉俗尤不能及之物事,认识到自己的势单力薄、孤苦 无助,其结果必然会找到嘲笑这条逃遁之道。
  如此一来.失败就不见得令人一蹶不振,反之,成功也不 会令人欣喜欲狂、得意忘形。失败其实便是铁证,证实自己力 簠的微薄;而事情伊始若能不自我张狂,并不自诩自己正是那 样力大无穷足可摧枯拉朽之士,则最终会不至于过分失望。而 11,成功并非是自己伟大的不可一世,而是世界不经意间赋予 了远远超过自己实际水平的价值,是上苍之惠赐有嘉,至于旁 余之事,虽非世人的要求,也仅只是表白了个中的不明智与大 袁疏忽,如此而已。世河最滑稽的事莫过于一朝失利,则一蹶 不振的败举,同时也没有什么比成功更内容空虚、愚不可及 的了。
  不管是什么民族,溯源于该民族的一代文明的登峰造极 时,就是人心的衰微、颓废。次第走向墓地的欧洲中世纪的文 明,一如法兰西孕育出诗人波德莱尔--样,〖1本的江户文明确 实对探花老手、戏剧家、俳谐师的思想中所有人的激情,进行 了滑天下之大稽的解释,显示出明显之极的堕落颓废的倾向, 即在俗称为风流三昧的口实下,欲从艰辛努力奋斗不懈的世界 逃遁出来。这一点通过当时的文艺作品亦可窥斑见一斑。法兰 西的颓废派思想的极端阴郁压抑中有厌世、叛逆的特质,吾人 与此相反,在江户的颓废主义思想那不可思议的轻快戏作之
  屮,是乐天性的。而&,就缺少执著这、点,我们就可以从根 本上注意到国民性的差异之所在。
  不管怎样,堕落颓废的倾向在灿烂如霞的文明之花盛开之 际亦花姿招展,在风平浪静的黄昏的微光屮,呈现出美丽的疲 惫之态,正为是悄然散去还是永挂枝头而愁挂眉梢。如此一 来,若@建国武勇先生的思想加以阐析,冉也没有较之更加可 怕之极的了。然则在佛陀的教谛中,曾宣谕“诸行无常生者必 灭”之理。举凡万物盛极必衰,此乃无可冋避的天然法则、自 然规律。一身之幸运仅为行将消失而存在,一国的命运皆为悉 将殒灭而昌荣。如果意欲对此规避,则自万象伊始绝无荣耀矜 夸之事,若是国家,则必须永远滞留于野蛮鸿蒙不曾开化的境 地,无法从那里逾越雷池一步。教示人们智力的开发、进步, 乃是对赶赴不可料知结局一个阶段的卜算,仅此而已。
  学富五车、才智过人、趣味髙雅、尊崇礼仪、阅历丰富的 人1:,自然而然对任何琐事皆缺乏争斗之勇气。因为他们并非 惧怕明争暗斗,而是透彻预知了尔虞我诈的结果是何等无聊。 闪为他们即使不去预测,其丰富多彩的经验与聪明过人的才 智,也会水到渠成地对物事的终局洞若观火。
  历史诉说了罗马人在日尔曼民族面前溃不成军的故事,平 家屈服于源氏的故事,还有中国历代霸主们何尝不深为北方匈 奴的侵略而伤透脑筋。土生土长的江户仔因为地方上的迁移者 而挂出免战牌,退却到河的对岸居住。
  须田街也好尾张街也罢茅场街也成、随便什么地方都不 赖。电车换乘站的混杂不堪道白了对我们而言比起日读万卷书 一 96 ―
  史为南益的教导与涉世的方&"欲先于人抢占先机荇#定是粗 絲无礼的.拫本不容许你着眷答答,四处张望的闲情又岂容存 整个过程都6拼命地注前挤,由此汗始就有了成功,有了 胜利.有了主义的沏底买现,足可一窥主张的实施。
  从前的总统魯兹贝尔特可以说是一位值得#年引为明鉴的 意志坚强的英雄人物,然而无可奈何的是在我的眼中,哪怕再 崇拜这位大英雄.他的脖子还是太过粗壮,他的指头也实在太 不稚现
  1910年5月
  97
  儺
  灵 庙
  法兰西现代诗坛里,最能体现幽微典雅风格的那位“梦与 影的诗人”安雷〃德,勒内,远离现代都市的喧嚣,徜徉于路易 王朝的簕业遗迹——凡尔赛宫的旧苑,题著了一部名为《喷泉
  之都》的诗卷。
  我的双脚走访凡尔赛,我的双眼观赏凡尔赛,
  ―98
  并非仅因为它无比壮观,充满荣耀。 视为众神之神的路易王尚存世间。然而, 尚不够我等去攀登史传的阶梯。
  在满目疮痍又无比高贵的顾盼中, 美妙往昔的旧影何其哀怜; 游乐绝迹,唯有亘古不变的池水, 在过去的秩序跟宁静中安息嬉戏。
  我对芝山内的灵庙崇敬不巳’亦与此等心境无异。不过勒 内已经是名噪世界的大诗人。他跟我,在思想和才华方面,毋 需讳言,存在着天壤之别。然而谈及生而为诗人,以及回眸茁 在消失的艺术时的真挚情感,则不存在什么良莠。
  非也非也。勒内沉浸在怀古情怀的感伤之中,歌咏“我听 见,凡尔赛宮最后的喷泉,正当着喷泉之都的面恸哭”;相比 之下,我对灵庙所倾注的情感,在其深处反而让人觉得,应该 是一种更为痛彻更为惨恸情绪的沉淀。
  庞贝古城在火山灰下而依然保存了它昔日的英姿,便是一 个鲜活的钶证。从法兰西的地底下切割出的石料构成的凡尔 赛,固然无须恐惧火灾、暴风雨跟白蚁之灾,在时间的无限 中,一如今朝,不朽地长存。然而我们木结构的灵庙,近一段 时间以来,已饱受毗邻的增上寺的烈焰之威胁。每当思及那足 可毁灭一切物质的令人惊惧的“时间”的伟力时,这一令人哀 怜的朱红、金箔与深漆的宫殿,几乎无异于美貌倾城的佳人憔
  ~ 99 ―
  悴已极,薄命岌岌可危,不知今朝还是明朝。
  总之,我目睹这一古迹,已是好多年前的旧事了,或许就 是还未上小学的时候吧。在褸花初玫的某日午后,从小石川的 家给父母带着,去往那里,虽是坐在车上,路程也很远,让人 感觉不是在东京市内。绚丽夺目的大殿便有数重,在殿阶前, 我就像浅晶的观音大士一般,给鸽群撒饵食。不知怎的,这座 大殿的附近,竟然没有一处店铺,可以买点土特产什么的,问 想起来,恍惚觉得颇为不平。
  少年时代的数年倏然逝去。箅起来是倒数十年左右的时 光,我跟木曜会的葵山、渚山、湖山等所谓的文学同好一道, 依然是在一个樱花初放的午后,在五重塔下的茶棚小憩。当 时,以我为首,谁也没想到要去造访灵庙,而是就着櫻饼,啜 着苦茶,至于谈话的内容,全是跟红叶派极盛时期的文坛相悖 逆的主张。略徽具体地讲,净是怎样让新小说跟文艺俱乐部的 编辑先生们买我们稿子的问题。我当时忙得不亦乐乎,大谈特 谈托尔斯泰的思想跟左拉的手法。打那以后,不到三年,出乎 逆料的命运将我的身躯拖至远处他乡,继之而来的是度过了四 五年的时光。当我再度归国,已恍若隔世,明显不同往日了。
  为了拜会契阔已久的友人,为了赶赴形成小圈子的小波先 生的文学会,头一遭乘上了市内电车。饱览着在夕霭中渐次苍 茫的外圈护城河的景色,自内幸街换乘另外的电车后,我依然 目不转晴地打量着窗外。住家毫无特征而且杂乱不堪,当住家 成片的街市忽然消失无踪、周遭漆黑一片时,我径直望见,在 窗外有一颗粗大挺拔、纵横交错的古树,在苍白无力的瓦斯灯 ―100 ―
  下,在请澄如水的夜空与光线里,树干是何等伟岸孤傲,那伸 曲自在的粗壮线条戈不胜收。正如在美国的旷野里昂然挺拔的 橡树,法国大街旁笔立的白杨树,地中海岸边常见的橄榄树, 展示着各异的风姿,给各自的国土以异趣横生的风景一般,这 便是四季常青的劲松,人们只能在广重先生的风景名胜绘画中 才见识得到。
  司机先生报广三门前的站名,我就忙不迭地下了电车。当 我站立在四面匍匐着的松干之问,凝望它们的身姿时,我开始 留心数年来几乎忘却的灵庙的屋顶跟大门。当时我不知道从里 手的便门可以办理观赏的手续,只是在萦绕其外的栅栏间诚惶 诚恐地窥察着,在秋夜的静寂中层层叠叠一如波涛般次第转深 的屋顶,还有那矗立于如同海洋般平展如砥的石板地一角的石 灯笼的暗影。
  翌日,我在昨晚下车的三门前站再次乘上电车,先是顺次 从位于最尖端的七代将军的灵庙,往位于中央的六代将军,最 后是往隔着增上寺与东照宫毗邻的二代将军的灵庙参谒。此事 已借助题为《冷笑》的小说中红雨这一人物,详加记述过。
  红雨最为感动的,不是那些导游人士一一数若家珍的栏间 的雕刻、隔扇上的绘画、金箔横梁天井般的部分性装饰,而是 称之以灵庙之名的建筑,以及围绕着它的平地整体的构造装配
  的样式。
  首先是穿过装有弯曲的拱顶,门扉11装饰繁多,左右各安 有威风凍凛偶像的门廊,沿着笔直的石路,径直到达二门的门
  阶处。石道的左右两侧,铺着如同珠玉般光滑溜圆的齐整整的 小石子,在正方形的以石垣为限的角落,排列着数不胜数的铜 灯笼。进人第二重门内,地势稍微增髙,跟头道门厅内形式相 同只是稍许狭窄点儿的平地,直接连接着安有灵庙的更加高的 第三也就是最后的区问。此处,围绕其间的4墙内侧,跟别处 不同,全都建成回廊的形状,从灵庙往下俯瞰,其间悬挂着石 灯笼的漆柱,数目众多,无比肃穆地整齐排列着。灵庙本身也 是一片平地,它的地板分成上下两层,所以荇足从第二道门槛 处眺望此间的话,是无从窥测内殿深幽的,这是因为周围的装 饰跟昏暗光线的缘故。
  这一建筑整体的样式,也就是说是将人所拥有的虔诚崇拜 的感情,尽一切可能地往极致发挥,期盼着把它寅泻出来的建 筑,而且它宏伟壮观,是圆满地达成了目的的、气势很大的美 术佳作。红雨想起平生难以忘怀的自信感,面刈巴黎著名建筑 物时自以为体验到了美的冲动的极致,相形之下,他更为感谢 芝山内的灵庙,给予自己不亚于那时的激动。不仅如此,就好 像那曲线型的哥特式建筑能巧妙传递那一民族的特质似的,这 一方形建筑灵庙的枸造与浓厚色彩充分有力地说明了东方面有 的清寂幽静、远隔尘俗的贵族思想,他对此喜不自胜。岂止如 此,红雨仿佛觉得,当他眺望由山门跟石墙构成的两进三进的 区域划分,一如梅特林克〔,比利时〗跟雷尼耶 法国)等,体悟到了由宫殿的不胜枚举的石柱 跟门扉所构成的象征艺术的精髓似的。
  ―102 一
  其实,这座…:胆纪以前的古老建筑,对自己而吉对称之为 明治这一过渡期的艺术家而吉,简亢难以言尽,它到底给予了 多少有益的训示与意外的赞叹,根本无法佔量。
  如果像那位推崇形式煑的诗人忒费尔丨高采所说的,对举 凡所有美丽的宇宙现象均可假以词藻文辞,无一不能加以表 现,果若如此的活,既然自己对词藻的丰富拥有足4傲人的自 信,自己将不遗余力地在此一…描绘,对灵庙的廊忭、门扉的 雕刻,对大并还有隔扇绘画悉心勾勒,时且既然七代将军与六 代将军互为毗邻灵庙的结构是同一的,单只须将装饰的细节上 的差站之处详尽地加以勾描,向尚未看过灵庙的人们无比自豪 地介绍一番,也就足够厂。
  只町惜我的画板太过促狭,而展现在眼前的世界委实太庄 重美丽了。我只能以片断的感想,断断续续地加以记述,难免 不挂一漏万。
  我们这些过渡期的艺术家,一度进人灵庙的内郎所感触到 的,是石墙外面明治吋代的驳杂跟石垣之内秩序井然世界的差 异。首先,顺着导游僧侣的引导,经过磨得光滑古老涂漆的回 廊、走过石阶,端坐在拜殿结实的榻榻米上,在正面的远方, 是金光璀灿的神坛,靠近神坛的前方左右两侧,是金底狮子图 案的壁画,四面的阑干间雕琢着成千上百种花鸟与波浪的图 案、还可仰望由金箔的圆柱支撑着的竹栅栏状的高高的天井。 这一无比广阔的别有天地的所在之幽邃的光线、黯淡的色彩跟 清冷的空气,对此,从内心深处,在喧嚣不止的他处决难体味 到的一种感觉奔涌欲出。此时,静听一下讲述这座灵庙来历的
  僧侣们那仿佛诵经般的低沉的冷漠无情的声音吧:在过去,家 财十万石以上的大名藩属才位忝殿卜,十万石以下的大名臣爵 皆参列于殿外的问廊间,举行礼扦拜仪式。如此详加说明的僧 侣声音(并不是从语言的意义出发〉,仿佛将过往时代那庄严 祭祀时的情景,活灵活现地展现于眼前。
  我凝思于肃穆的狮子壁画,瞥见不可胜数的并列摆放着的 古色古香的几案,眼前历历浮现出众多身著金光熠熠的金镧袈 裟的僧侣们。从安置于拜殿榻榻米卜-的鼓钟,仿佛聆听它们在 奏浓重的宗教音乐。蓦然回首,回望隔着台阶的石板路,还有 如同网眼状的镂空雕刻的石垣跟排列齐整的廊柱,便可想像一 番在此静候侍立的诸国大名的威风八面的服饰,以及他们清逸 俊秀的贵族容貌。继之,也怪我不善比较,不由得联想到身著 不大合身西装的贵族议员们在日比谷会场聚合时的光景。
  即使如此,对明治新时代,一个以盎格鲁-萨克逊人带来 的散文般功利性的文明为基石的、由了无情趣的萨长人经营明 治的新时代,数年间曾数度经历称之为时势变迁的奈何之举, 只能反反复复叹惋不已。
  直至如今,即使再美妙绝伦,也无法将过去的梦幻原封不 动地返顾于眼前了。新时代所催生的所有一切,跟过去相比, 无所谓逊色也无所谓优秀,我们恰好比在沉寂的英国画界如惊 雷猛醒的罗塞蒂派画家一样,我们理想的目标确有求诸悠远过 去的必要。
  我愈加亢奋起来,感受着对自己所生长朝代的绝望与愤 懑,随之不得不对藏身于松荫深处,无声无息安眠的殿堂越发
  崇敬小已「
  还是让我一一顾盼勾栏间、廊柱^的雕刻,以及天井和墙 壁上的绘画吧。
  在此,我与祖先们听创造的数不胜数的东方固有的艺术迎 面相逢。比方说松、竹,梅、樱、莲、牡丹这些植物,鹤、 龟、狮子、犬、象、龙这类动物,以及诸如打漩的云朵、溯流 的波浪等自然现象,逐一透过一种不町思议的匠心,英勇无畏 地超越了写实的条条框框,巧夺天工地绘成花纹,完全理想化 广。我们要赵歌如今春和0丽时的自然美景时,到底是出于什 么0的,而特意手摘大丽花跟堇花。
  朱漆的石垣旁,植有几株松树跟梅树。这些植物曲曲弯 弯’其朝地面垂落的枝条,以及山岩般凹凸不平、覆满青耔的 古老的树干,这种外形,令人想像惟有在日本画中方可一见的 线条和笔力。静立的石灯笼脚下以及石板上,仿佛人造假花般 山茶花落英缤纷的姿态,令人怀想特别写实的光琳派的色彩。 从相互异趣的风土上产生互为迥异的艺术是自然而然的。而 玨,在无一丝遗憾地挥洒着这一风土情感之风景里、难道不正 隐含着几乎所有伟大艺术的无穷无尽的生命力么?
  雪花纷飞之际,我一如平素造访灵庙。我记得,从屋顶堆 积的0雪,那装饰内檐的雕刻,其色彩令人惊诧地艳丽,夺人 眼0;还有那以涂漆黑门为背景,宛如落花般款款飘落的雪 姿。这一切作为一幅画面,于我而言,联想的不再是如何如何 的外国杰作,涌起的是完全别样美好的幻想。附会穿凿地谈及
  仆么联想的话,或许是诸如描摹名胜考景的古代锦绘,如若不 然,便是诸如在戏台上看过的《吉野山》或是《水浒传》的场 面。可是,这些锦绘以及戏台1:的画面,亦实难描绘东方特有 的风景于万一。
  在凉月如水、安宁静谧的夜晚,在那苍白的清辉与清澄无 度的远空的天色里,根本没有任何情由地,在我们的国土上带 来游子怀乡般的南方情趣的夜晚,我从公园里手的方池旁,攀 登上给蓊郁树水遮蔽的山丘,走过靠近二代将军坟茔的朱漆石 桥,从那一带小小的高坡,落坐于树根上,俯瞰着眼前一望无 际的二代将军灵庙的整体风貌。
  漏出一方透着天空的老树枝上,不时传来猫头鹰的聒噪。 月光如同银盘般,包裹着那重重叠叠灵庙的房顶,包裹着那内 槍的彩色,仿佛神秘火花般熠熠生辉。透过房顶,庙前的平地 仿佛一汪湖面,显得难以言表的平坦而宁静。搭建好的两重甚 至三重正方形石墙的影子,跟与静立的石灯笼直立形状左右对 称而立的是净手处的石柱,石柱排成一列,在无比幽暗的月光 中,仿佛升浮起来,显露着它的轮廓。如果夸张地说,所有我 看见的线条的射线,都汇成一条,仿佛发出某种清冷的声响。 不过这种音乐,全然不同于瓦格纳的组织形式或是德彪西的样 式,只有在生长于这片土地的人们内心,这一土地的形象才会 秘密传递出某种特别情趣艺术的低语。
  巳是近半个世纪以前,一场政治革命将东睿山的大伽蓝化 力灰烬。打那以来,在这座都市里从新建设的文明,是制造火 车、电车、工厂,而完全毁灭了称得上是建筑物的宏大的国民
  艺术。而且,毎时毎刻,随着吋间的推进,一步步明确展不出 将我们国家作为盎格鲁萨克逊人的殖民地的特征。古已有之 的美好事物眼看肴消失殆尽,新兴的好东两至今还没有荫芽。 仿佛在止好夷为平地的荒地上建起的临时小棚间徘徊般,在明 治都市的-个角落,我辈略微得以接触到宏大壮美的过去的面 貌,不就只有灵庙一处么?
  珍惜过去吧。过去往汴是诞牛未来的神秘之泉,是照亮彷 徨迷惘的现在之路的灯火。始自我辈,酋先从神圣的过去的灵 庙开始,驱逐掉那些不成体统的各式各样的纪念碑、丑陋不堪 的铜像等新时代里兴建的低劣不实、随心所欲的美术作品,让 我们永久地沉迷于祖先遗留下的伟大艺术当巾。我敢断言,我 们的将来若除开我们的过去,将无处可以附存!
  1910年6月
  九月初一个留有残夏的日子,秋大的夕阳穿过廊檐照得满 堂虹彩,愈加增添了燠热,风儿不知怎的在庭院的灌木丛中扇 出暴风雨般的响声。在这样的傍晚,我极想简单淋浴一番,换 身睡衣到它处走走,竟然回想起至今述清晰如昨的折戟沉沙的 学生时代来。
  缠在墙根的荦牛花甚至爬到邻居家的花丛枘头,它的叶子 大如碧桐,可花蕾逐日缩小,巳经历历可数广。茅蜩一如夏 日,拼着小命挤着声音叫唤着舒缓的黄昏。仿佛雷电击打木板 屋顶的声音,茅绸那慌里慌张的叫唤声,在当时每年髙等学校 入学考试都不及格的我的耳中,仿佛在垂训着我光阴如梭学而 不成。不大偷快的记忆,事至如今,在残夏歌唱夕晖的茅蜩声 中被唤醒了。
  当时大学这一名称,是不允许私立学校叫的。小栗风叶先 生的小说《五反甫》中即可窥察到,世间便有这样的父母,哪 怕卖田藉地、卖掉房产也要供他的儿子弄到新学士的文凭。而 要加人官宦的行列,就必须进官僚最高的学府求学。如此一
  來,连大学的预科学校都考不及格的学生,无异于宣告他一辈 7立身处世、出人尖地的希望简直太渺茫了。
  “你看到那些懒鬼是没出息的,你干脆别碰学问什么的广厂 我的父亲当时在我的头顶卜―炸响了绝毕跟愤怒的吼叫。就 连和声细语的母亲也说:
  “并不见得非得上大学,髙等商校或是福利学校也成吧: 于是父亲更加震怒,“你真是妇人不知世事,竟说出这种 傻话。进公司也好人官署也好,将来要径直往上走,没有文凭 是不成的。子女的教&哪是妇道人家插嘴的?”
  哪怕连年考不上也没关系,反旧一定要通过高等学校的考 试,若是讨厌的话,就把你的学业废了。这就是父亲的态度。 作为一个学生,废弃学业将是不可容忍的。因此,父亲以 为,严厉呵叱到这种程度,我肯定会奋斗一番了。可是我与父 亲的预想完全相反,只想放弃学业。我明确知道自已缺乏数学 知识,即使再考几次,也是进不了高等学校的。因此在绝望之 余,开始奋力空想各式各样的处世方略。小说家、音乐家、保 镖、杂耍艺人等等’开始憧憬起在正常的社会圈外崭餌头角的 夜猫子更加随心所欲的生活来。
  除了当兵时很犹豫外,对成为没有学籍的不良少年,我老 畀就丝毫不悔。如此一来,父亲大人几乎彻夜难眠地为我操 心。三年过后,在茅螞啼唤的九月傍晚,父亲说:
  “到哪儿都成,快点七学校吧。早稻田的文科班就不错嘛, 实在万不得已的话……、,
  “你不是说过,七不了大学就停止我的学业嘛丨"
  “所以我才说:万不得已的话……” “嗯,是嘛!”
  可是对屡试屡败的我来说,别说学校如柯如何,就连参加 人学考试的勇气也早已没有了。
  这一切都是前尘旧梦。顺当的话,我马上就到该给年少的 孩子建议的时候了。日木这地方,自立观念整体上很缺乏,似 乎社会上普遍认为,年长者有一项必然的义务,即应该向年少 者提点什么建议。世上的叔父,不管是不是他的侄子侄女热心 的监督者,若是一言不发的话,似乎1.[:人觉得没有尽作为年长 者的责任。
  世人将挂羊头卖狗肉视为罪业,如此-来,训诫天真无邪 的年少者,夸大恶的因果报应,不也是罪过么!父母亲说: “吃那么结实的东西会咽死的。”结实的东西的确对孩子的健康 不利,但并不直接导致死亡。“你不上学会当乞丐的。”可就算 上了学去读不好的书,比起讨饭的还要倒霉。“进不了大学, 就别念了。”可实际情况是,万不得已进水平稍差一点的学校 也无伤大碍。
  身担监督大任的人土说诘了。“你不严厉的话,孩子因为 顽皮任性,会听不进你说的事。”也许确实如此。若果如此, 要向人讲经说道、教诲他人,所有的夸张与谎话都成了必要。 不幸的是,连庙会上花匠的经验都没有的我,实在不堪这 一颠二倒四的麻烦事端。如此说来,不管到什么岁数,我都没 有成为叔父或是父亲的资格吧。
  1910年9月
  新 年
  我对每年正月这一世人认同的欢乐跟自己内心状态不合拍 深感悲哀。不知怎的,新年的钟声,与其说是催人快乐地游 戏,于我恰如鳘钟,而且逐年变得凄厉,蝥醒着我的心。就连 平素忘之脑后的琐事,藉由新年这一特别的机会,反而极易 唤醒。
  在山手区的空地上,放着风筝的孩子与下街的小巷中踢着 毽子的姑娘,眼下仍让我抚今思昔,追怀那一去不复返的旧日 时光。贺岁归来夜晚独身一人经过香町边的屋敷街,平常太阳 下山后马上变得漆黑归于沉静的屋宇的大门口,惟有正月,可 以看到明亮的灯光闪亮,成群结队的年轻人玩着骨牌,一副欢 天喜地的样子。毫无缘由地,惟有我一人感到被和睦快乐的家 庭拋弃般的寂寞无主。
  走过筑地一带的护城河,夜半更深阒无一人的街上,真有 眼福,我看见从那一带的酒店里,?些乡巴佬似的议员模样的 绅士们,乐不思蜀地踉女人调笑着走了出来。我为什么就不像 他们那样,没有勇气把自己的颊髯往髙声尖叫着做出讨厌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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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陪洒女脸上靠呢!
  进人剧院,享受着正月嵙庆的无数世人,安坐在从四面门 户的隙缝间灌进凜冽寒风的楼痤或方形池座间,边喝边吃律津 有味地观看着数十年来演烂了的迎春戏曲。我为仆么不能像他 们那样,从新派或古典的艺术中求得慰藉呢?
  来到浅草,在毗连搭建的电影院的木门门口,更是人山人 海,混杂不堪。然而,为什么仅仅在我一人身上,那些喧声四 起乐队的叫闹跟挥舞着血刀的图片告示栏,竟然惹不起我一时 的兴趣呢!
  到处都在举办新年宴请。可是我不爱饮酒,要是勉强让我 饮酒,我感到没有必要一连串地参加社会上的交际,我也不想 要那些跟天下名士同席的荣耀。舞剑、吟诗或是唱恋爱小调之 类,举凡不大精炼的文艺爱好者们的艺术,我确实没有大呼快 哉的度量。
  喜欢正月,自己应更加健全地、也就是说保持朴素的趣 味、思想与健康。我深切了解,必须从脑海时将传闻中的马拉 美的这样一副家庭场景驱逐出去:特意将灯火弄得昏暗,用连 在寂静夜晚的房间里都听不清爽的低低的嗫嚅声,彼此在谈诗 论文。
  那就翻开各位同仁寄蹭的新年文学杂志吧。当然别无胆敢 批评所刊载的作品的意味。既然本人如今从事杂志编辑这一职 业,且以他山之石以供自己参考。
  总体上讲,文学杂志出于各自的发行目的,自然而然划分 为两种。一种以传播艺术主张为目的,另一种以不偏不倚地将 ―112 ~
  文坛整个的趋势通过作品以及记述,向世人介绍为宗旨。二者 并列或者折衷者,可能也是存在的:.
  无论谁来分析,《昴星》、《白桦》、《新思潮》、《子规》、 《改造》等应该鳩于第一类杂志。《剧与诗》、《早稻田文学》、 《三田文学》、《帝国文学》等本来应该是属于这一类型的,令 人不得不遗憾的是,它们让人觉得其主张相当暧昧、薄弱、立 根不稳。比如最近的《早稻阳文学》,跟自然主义盛行时相比, 此感殊深。第二类型,广泛告知文坛趋势的杂志,认真分析起 来,没有一家完全是与这一目的相吻合的。《新潮》、《文章世 界》从其体裁来看,是可以列人这一类的,不过存有仅只为喜 好文学的青年提供文学人门指南之嫌。在编制相对较为完整的 文坛白皮书这一点上,说到底,目前尚未有一家堪与《早稻田 文学》的文坛速递或是新闻杂志一览的辛劳相比。并非专事文 学的杂志《中央公论》,常以介绍文坛佳作一事而自矜。对此, 我只承认事实的存在。《新小说》到了今年的新年刊愈加严重 地失去了它的特点,这一倾向相当明显。它以广泛罗织各位作 家的怍品为0的,煞有其事地罗列了蛮多作品,可是打开卷 首,扫一眼它的目录,我的感触是,似乎是毫无意义地从各处 将原稿收集整理了一番,对它的内容,很少能令人集中兴趣, 倾注信任。
  看什么样的杂志也好,关键之处不外乎对物色不够明显、 主张不够新锐、旗帜不大鲜明、报告不甚准确、因为各位作家 的大名同时出现在多家杂志上未能集中精力于一处等细加窥 究。这些大概就是当下的文学杂志对大众来说,缺乏兴趣跟信
  ―113 一
  用的原因吧。
  就发行文学杂志的书店或是文学家而言,他们总是把经营 困难挂在嘴上。我对他们总是这样回答的。每天都翻阅报纸对 了解社会状况敏感有嘉的人,如今老是议论这种老掉牙的问 题,未免有点不得要领吧。
  我以为世人的想法往往是轻率冒失的,再也没有比希望毫 无损失地发行文学杂志更愚不可及的事儿了。大家不妨观察一 下社会大众的趋势。现代日本有哪一点对文学恩宠有嘉呢?文 部省让学生参与类似演戏的游戏,而禁止阅读小说。内务省防 止进口新的社会思想〕中层乃至上流社会家庭,仅为了品味文 学,竟从未感觉到知识的需求。其自然的结果是,文学杂志的 需求就只不过沦为不良怠惰的少年与青年们的玩具。在这种情 形下发行文学杂志,不言而喻就成为有一定的理想,与时势唱 反调,预期到会有诸多不便且置之度外视若草芥的最有意义、 伟大高尚、认真不苟的事业。如果没有任何理想,只是一味顺 着社会趋势而行的话’眼看着不景气的文学杂志的经营,即使 停顿不干,维持天日的谋生安命之路大概也不至于断绝。在我 国,文学自古以来称之为“道乐”。道乐则意味着并非隶厲于 正常职业的性质。只要日本的社会民众尚未真正进入视文学为 文明必要的组成部分的时代,文学杂志就不会是正规的商业。 发行文学杂志在将来有幸出现这样的时代之前,仍是一种牺 牲,若是财力丰厚,也必须有财产会逐渐减少的清醒认识。 文学杂志为不能旺销而叫苦。我在叹息之余惊诧于它的自 114 一
  然而然与平淡无竒,并对它过于愚鲁感到由衷的不快。
  文学诗人们常奢言生计困难,而他们本人乂窘于解释其中 的理由。
  即使在像欧洲各国般尊重文学家的围度里,打一开始就以 文学为养活一家老小的职业而提起创作大笔的,这样的例子也 闻所未闻。文学诞生于囿于对国家及社会有害之谬见的口本, 作为日本的文学家却说要以此为职业。我旨先不得不惊诧于他 们的过分轻率。看透一身之不幸一家之悲惨,乃是起初了然于 心的事。
  在此,我甘受年届三―尚未成家立业的不孝之罪。除文学 之外不再知晓任何奉献身心之法的我,要是万?离幵亲人的家 庭,不是沦为廉价公寓的流浪客,如若不然就是在场末街租用 房舍中幽居,为此而给家名带点污点,对此我心知肚明。如果 娶妻生子的话’无非是让妻子在我身归黄泉后食不果腹、饥极 而泣;如果养下骨肉,不仅全无供养他完成髙等教育的资本与 财力,肯定会让他觉得世间虚妄空幻。夜半独枕醒来时,惟有 自杀一念萦绕于心。
  在现今的日本,文学正好跟近松先生的殉情戏剧所描绘的 露水恋情无异。明知会身败名裂,人天陚的性情还在不知不觉 间为艺术美的魅力所吸引所震慑。
  不过在此还有惟一的聊可慰藉的存在,予人以安然。 它就是这样一种事实:在纷繁复杂的社会生活的里层,即 使制定了再严厉不过的法律制裁,还是无法将种种不正之物的
  一 115 ―
  存在一扫而净。就在法律禁止酒馆经营之际,我们在都市随处 可见,如同富豪的邸宅般壮观宏伟的楼阁广宇。游戏人生的角 色,既是旧时代的产物,在新的时代里虽然从未承认它的必 要,他们却拥有了盛大的名声,不断聚敛着财富。在与此相同 的意义上,作为一名侥幸的文学圏中人应有何作为,我不否定 以文学或许可平安维持一家人的生计的事实。
  进人本年,剧坛的改革运动似乎引起了一般世人的期待与 注目。借此大好时机,一群沽名钓誉的野心家想在这一变革运 动中跃跃欲试。栖身于寄宿公寓楼上的外行艺人,脱下满是污 垢的旧长衫,裹上了天鹅绒的锦衣,得意洋洋地在我们面前亮 相。世间的小说家聚到一起,放弃了小说,挥笔涂鸦,草就了 怪异的戏剧。新兴的各种团体,彼此仅仅为了抬高自己的名 声,置身尔虞我诈的竞争中而乐此不疲。那些急功近利的外行 演员跟外行戏曲家合作的过急标新的艺术,就像当初文学杂志 因禁止发售而获得大出风头的奖赏一般,因为引发“禁止演 出”的问题而引起了世人关注。浅薄无知的旧道德对女演员的 态度问题,化为诸多形式,极大满足了粗野媚俗世人好奇心。 那些素无主见的歌舞伎剧的旧式演员们,在贪婪无知的表演大 师们的教唆下,主动投诚,放弃了原有的看家本领,追逐着时 代的洪流。
  如此一来,剧坛的改革运动,就演化成剧坛群雄割据的状 态,毁誉臧否之声不绝于耳,甚嚣尘上,完全打垮了稳健学者 们的学说,其实他们才是明晓真正新颖与真正出色的戏剧为何 ―116 ―
  物的人。
  岂止是在演艺圈,在这个极尽喧哗能事的破坏与主张并存 的时代,在圆满完成了破坏任务的黎明时分,往注呈现出与腐 朽沉滞的时代同步的倦怠落寞的状况.这正是世之所常如此 一来,希翼真丨丘新颖戏剧的成功,反而有望在改良运动之余而 不至于喧哗夸大0
  1911年4月
  浮世绘
  歌磨女郎
  那是何等倦怠慵懒的愉悦!何等如痴似幻的思春!歌磨女 郎啊,你百般烦苦、万分迷醉的,竟是女人的肉体所得体味得 到的一切快感,沉迷得仿怫行将辞世就氺。01)1八似八只0的 女郎啊!
  你的娇躯净是柔软如绸的肌肤,净是光滑如荑的肉脂,你 真的魂销骨散了吗?端坐时,你身体前倾,斜曲玉项,或依凭 廊柱,或凭倚小窗,或凭栏而靠,总之必有物所倚;你那有几 分得意的跪姿,呈示着比腰身还丰满几分的玉腿的粉色;从那 飘纷的裙裾间,令人艳羡地无比自然地展示出胫肌的白皙。
  小立时,你婷婷玉立,简直令人惊骇,你身披广袖,一袭 曳地长裙,身上穿戴的和服有时简直令人心优,腕部、胸部乃 至腰间的火红色绉绸,还有那几近透明的帷帐,仿佛令你不堪 其累,眼见着就要訇然倒地。 ―118 一
  你总足把颈项的毛发收拾得纤亳不乱,你的秀发梳拢得那 么漂亮阊正.却从末将眼看要散落的发带,再次从新系上。你 和眼的贴身汗衫打丌着.和服仿佛随时会从肩头滑落。你的容 颜仿沸是从修长的颈项间升浮起来似的,你一定在凝视着什 么。是广俠从从的隅田川的野渡风光,还是两岡桥畔的喧嚣。 非也非乜.你那咪缝的细小的眼眸,只会追逐永不醒觉的梦幻 的浮影。仿佛羞涩万分难以启齿般,你在轻后芳唇时,总是无 端地用一只袖口掩着嘴角.更令人无奈的,是柔嫩如笋的指 尖.取下细长的头簪郎那么羞怯忸怩。
  若是阳光过强,或是蓝大过蓝,反而有煞风景」望着你在 风中柔弱的娇躯,你这二弦国度里的快乐女神哪,总是令人浮 想联翩,令人不禁担心风会把你吹去。在满是惊惧、羞怯与神 密的薄明屮,这位I古不动的歌磨女郎,正在悄悄诉说着曾经 诱使人欲死欲仙的肉体的快乐跟永不消殒的触觉的迷梦。
  赏花
  一棵眼下止花团锦簇的高大的櫻树。一个春日晴朗和煦的 午后。仿佛骤然间吹扑而来的强风,毫不留情地吹散了樱花, 落成花雨。正是,正是。正是这等心境。目睹红尘间无限的悲 怆,装饰着仏袖和服的衣袂,年仅丨四五岁的姬君,发饰重重 昝眘,睑儿向外斜倾,踟蹰在树下,她的左右、皆是青春花季 的梳着岡喾的女仆,围绕在缠紧了礼服袖口在风中瑟缩的姬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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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边,挥走纷纷飘降的落花的雪瓣。今年赏花恰逢隹日良辰, 直至来年的阴历三月,将会留下悲春的咏叹,而倏然逝去。
  年方十七八岁的芜丽动人的侍女,将姬君别春时的短笺, 系结在稷花树枝!:。对是樱树枝比肥嘟嘟的侍女卜七八岁的个 子还要高。她就是踮起脚也无济于事。一位侍女在刻写着大叶 字样的甜酒的酒杯上,还有一位侍女站在对女子摆好了架势的 美少年的肩上、,
  爬在酒桶上的侍女费尽周折,终于将短笺系到树梢上」落 花和风吹拂着裙裾与衣袂,仿佛鲤鱼旗一般。一直蹲在地上的 女侍费尽腕力,一位侍女一直顶住不大不小的酒桶,不让它歪 倒。上面的侍女一仟狂掠过的劲风将重重的衣袂吹得猎猎作 响,否则的话一晃动身体就会失去重心。从翻飞的裙裾间与流 溢出的和服衬裙一同露出雪白的小腿,因此一只手拿着树枝一 只手放在裙前,弯曲着细高苗条的身体,朝站成牢固的内八宇 形的两脚的指尖用力,恨不得提早一刻从这一危如累卵的踏板 上跳下。与此相反,倒是乐坏了骑在美少年肩上的侍女。着意 培育女子特有的贵族式的深邃、尽量当成女子的玩具培养的美 少年御小姓,将他那温顺安详的脸膛,斜向朝下,眼睛往下 看,直到他柔韧的肩部,只有两只手抱着女孩的腰往上举。比 女子还显得纤弱的身姿,全身上下使劲用力,闭得紧紧的嘴 巴,一副十分可爱的模样。被高高举起来的侍女,何其心情舒 畅、胸潮澎湃,那神情展现在风中飘荡的长袖和服的裾边与袂 边,从腰部的摺结、细长的钮结也可一目了然,那拿着短笺的 两根手指,想把短笺系好,却怎么都难以系紧。
  静静存日的内庭、吹拂的骤风、垂散的樱花、为风而惊的 姬君、蹲在酒桶上的侍女。还有那举起女子的美少年。是啊, 初代丰国的绘画演奏出的屉令人怡悦的曲线与古典雅致色彩的 交响乐。那是一个业已消失时代的欢乐之梦。
  夜
  闺房兰室。
  水墨画绘就的竹子在围上一圈的六面屏风画的表面郁郁苍 苍,衬得并不宽敞的夜晚的房间尤其狭窄。春宵苦短,又近拂 晓,包裹着疲倦而静止不动的方形纸罩座灯的灯影。
  在门窗紧闭夜晚的房间里,在燠热难耐的空气中,挂好的 碎花短袖虽说是绢织品,却因自身难禁的轻柔而一如溪流般地 0在怡悦地垂掉着。
  较之红里子古雅的色泽,白昼曾经包裹过“女子”而留下 的肌肤之香,以及衣垢与化妆的混合味,在没有男子的夜晚的 居室,黑暗竟如此令人沉迷,各种香味悄然散发开来,弥漫了 房问。
  绉绸被缎被踢开了、仿佛熟透了的石榴果自然裂幵吐出红 色的火焰,从中可见两位妙龄女子,连睡衣的衣襟都未合上, 露出柔滑如脂的大半身子。
  ——-哎呀,起得真罕哇丨杜鹃鸟都叫厂。 ^声音真难听。把灯心挑亮一点吧。我好像还在做
  梦呢!
  在挑得更亮的方形纸罩座灯的灯光里,不再做梦的夜鸟的 鸣啭声向远方遁去。从壁龛的…隅,青铜花瓶里插故着牡丹 花,业已展幵花瓣、一个劲地发疯地绽开苞蕾。此吋在枕畔, 在良宵时分翻开的一直未合上的读物里,是表现恋情的绘画插 图。不一会又闻到近处清正公堂的大鼓声,
  五月的夜即使再匆匆赶着要大亮,在自然松弛的腰带展示 的睡意里,没有男子的卧房,依然沉浸在夜色迷朦中,难以 醒来。
  岈是方形纸罩座灯,巳是油尽灯暗。 1911年4月参观陈列在帝室博物馆中的古版画有感
  ―122 一
  纖
  银 座
  这一两年不知咋回事,往返于打银座地界的冗事也多了起 来。不知不觉间,我变成广^个银座周边的诸多生态的观 察者。
  惟一的不幸是’我因为跟当时的政治家缺少交往,竟没有 一次机会登上出租宴会厅的松木楼。不过浮世间一般交际的情 理,倒是让我在炎炎暑日里披着大礼服,在帝国大酒店、犄莽 轩以及交询社的台阶上爬上爬下过。在观赏过有乐座帝国剧场 歌舞伎座等处的归途中,必定要在银座的啤酒屋小憩一会,连 最后一班电车都已经开走都毫不在意,照样跟同样是看戏归来 的朋友无端地展开舌战、进行戏评。推销]:野咅乐学校举办的 演奏会票的西洋乐器行,正如人所熟知,两家都位于银座大街 上。发售杂志《三出文字》的书店就位于本愿寺附近。身着鲜 艳夺目、精致睡衣的女士,成群结队.特别是接近午夜十二点 时始,举行花草节的地藏王庙会就在三1间堀的河岸-带。
  每次相遇都是一副悠然0在的贵族忒的芙好风度跟冼尽铅 华的江户作派,不由得令人联想起藏前的公子哥,他就是我所
  敬重的下街艺人某某,他的府第,其宽敞的庭园正好跟一代宗 师团十郎的宅第毗邻。高高的女墙跟深深的树荫,使电车的轰 鸣声都自动像远处的骤风般纾解了许多,在如此幽静的茶室 里,我丝毫不厌倦把脚盘曲起来正坐带来的脚痛、而是数次忘 情地聆听着幵水滚沸时茶壶的轻响,得以将对缺少礼仪的现代 社会的反感置之一旁,暂作休歇。
  鳞次栉比的街边的宅子挡忭了视线,眼看着大街正对面耸 立的髙高的本愿寺,连屋顶都遮蔽不见,连它到底位于何处都 不明就里,在如此幽静的内街行道!:,有几条街巷,老实人根 本不会知晓内情。从这些侧街的二楼栏杆处,我在某个雨霁云 收的夏夜,叫住打此经过的新内派说唱艺人,聆听了一次《醉 月情话》,真是赏心乐事。又在梅花散尽春寒料峭的午后,毛 玻璃拉门紧闭的客厅仿佛黄昏一般幽明,在一次全是老妓齐聚 的净琉璃一中节派的温习会七,我对那没有光泽的喑哑陈旧的 音调,竟然感伤起来,体味到疲倦不堪的哀怜。
  然而令我这位不幸的国际主义者难以忘怀的,是一幕幕巴 黎的情景:露台外面的灌木丛,水蒸汽迷蒙的暖和的冬夜,夜 晚的水\夜晚的月岛以及夜晚的船,相衬之下显得更为妖饶的 大都市,还有酒店的餐厅。置身在把世界的任何角落都当成自 家般欢乐谈笑的外国人当中,惟有我一人独自心灵孤寂地面对 一件古艺术品,不断呼唤渐渐远去的远方国度的回忆。
  在银座一带不知为啥所有最新跟最旧之物应有尽有。一国 之都凭借其权势与髙贵自动汇集搜藏到的所有物品,全部陈放 在这黾。我们为了买新流行的帽子,要求购自远方国度运来的 ―124 ―
  葡萄酒,自然必须到锒嚷这儿来。予此同时,如果想聆听古老 的歌谣,而乂不莴欢去有乐剧院等处,尽黾想从古老的氛围巾 细加品味的话,还是非得选择这一带的别有风昧且数暈有限的 场所不可。
  我最喜欢时常攀1:天赏堂的三褛顶屋,眺望都市的美欤。 我们既非山崎西服店的剪裁师,亦非太赏堂的员工,既然如此 要一赏银座一带的鸟瞰图,爬上天赏堂便是最轻便的泞法。登 临至此,灼高处俯瞰,东京的街市并不像在下面所看到的那般 污秽。在十月前6晴朗的天空下远眺一望无余的瓦屋根的海 景,我一边惊咤于兀然耸立的电线杆粗笨的可怜像,竟特别对 东京是一座大都市这一点感同身受。
  山手线的电车打居民的房顶上经过。越过房顶一可饱览, 日比谷、丸之内的景色,此景连同面朝芝公园森林的品川湾眾 的一部分以及眼下汐留的护城河景,再往远处延伸幵去,便是 令人赏心悦目的滨御殿幽深的树林与城门的白墙。这些景致, 应和的季节与时间的节拍,产生了百看不厌的美妙变幻。
  把视线从远方的眺望收回来,径直俯视正下面的街道,但 见与银座大街并排,有好几条横街,它们一个劲儿直直贯串于 高大整齐的房顶与房顶之间。谁家都必备的晾衣台,看上去像 是小小的点心盒并排在一起,晾晒的红布与并排的盆栽植物的 绿意,在光线柔和有轻软的薄云飘过的亭午过后,在污浊的房 顶踉墙壁间闪射出令人吃惊的鲜艳夺目的色彩。当窗板打开 时,窗板是从晾晒台往家中的必经通道,我可以自由地观看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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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楼房间人们在干什么,而II很清晰。连同女人露着肩头化妆 时的情形.还有在狭窄的后门门的脏水沟盖板处用水冲澡的情 景,朝5俯望,都可以一目了然。特别是日本女人在外面看得 见的地方冲澡这-点,是一件令《阿菊姑娘》的作者都惊喜过 望的大事,这种美事不用特意登匕天赏堂的房顶,我在山手区 的墙根儿小道上也曾数度偶遇,可谓吃惊不迭。此事进一步来 谈的话,只不过得重复一下日本的房弁与日木国民性的问题, 这是一个迄今为止诸力面的人土都曾谈论过的话题。
  我们的生活最近跟西方一样,特别是像美国的都市那样翻 新变化,是谁都可-眼瞥见、想像得出的事实。然而把这个问 题倒过来.在尝试阶段,东京的外观在不久前展开全面革新的 初期,在哪些方面、哪些隐蔽处,旧II本的龙钟老态还在苟延 残喘呢,不难想像,这对机智幽默的考察者来说可谓饶有趣 味。实例就是,惟有帝国剧场的建筑,虽说是依照纯西洋风格 建造的,可是不知何时在其大理石廊柱的影子里,旧戏场时令 人怀恋的簪饰店跟饮食店竟然繁衍了开来,简直是不给严肃宏 大的剧场以面子,有损其体面。银座商店的改建跟银座大街的 铺路石之间,将来能沿着一定的发展之路,来调和身着睡衣外 系男式整幅腰带乘凉的人跟撑老式油纸伞穿厚底木屐的路人之 间的不谐和么。来到交询社的大堂,在描绘了希腊风格人物 《神祗的森林》的壁画下方,…位身着五个家徽和服礼服的绅 丄跟身着花色各样的宽大男礼服的绅士,结成对子相对而坐, 正在切磋围棋棋艺。卨大的贴着金箔的天顶回荡着噼拍噼拍的 落棋子的响声,那声靑跟隔着走廊的对面房间传来的打合球的 ―126 一
  声交织丫I:一起-起初接触这情景时,我无疑受一种思议 的奇异感觉所打动,闪而这一奇怪异常之感,有必要好好琢磨 细细体会一下,它到鹿是出丁丨丨么缘由被唤醒的。在风雅考究 的纯江广式的料坪店的小宴客厅里曲,跟活字印刷公巧的办公 室-样,带宥骂甶灯罩的电灯从房顶松松垮垮地掉下来,不仅 如此、连电气装置的扇风机都已经装备齐全。简而玄之,在现 代屯活方面,一。原有而纯粹的事物,不论东西方的差别,都 相互整合,不和谐地搁放在起。据说不同人种问的混血儿只 要不是在特别的提醒下&大的,其性情大致上只遗传继承两种 人种的缺点,或许.口本现代的生活正好如此吧。
  银座』带在整个日本是最吋髦的场昕,这是众所周知的, 而巳在此还有一家曾经令人啼笑皆非的豪华店家。可是你如果 想品尝原汁原味的两餐,你会发现任何一家银座地界内的西餐 厅都无法满足你的这一0标。银座的文明与横滨的酒店,两者 之间是有明适!X:别的」继之,横滨与卬度殖民地以及西洋之 间,仍然跟爬梯子一样.是有层次之分的。
  对于这一点,有人说,比起帝国酒店的押餐来,不如在路 边摊点站着吃点猪排’阿味-「打饱嗝的快乐。露天店里品味 油炸猪肉等,巳经丢开了西洋趣味,而旦跟原始的油炸食品也 不抵触,可以说更进一步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新风味。这跟蛋糕 还有鸡丝汤面经过长崎进人内地后,浑然成为日本风味的食 品,是同样的例证;
  在明治时期从西洋所引进制造的听有事物中,最为成功的 当推人力车跟牛肉火锅,对此我一直确信无疑。即使经历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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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流变,也根本没有让今天的我们对人力车跟牛肉火锅产生丁 点反感。牛肉火锅的美妙滋味就在于,在“锅”这一古巳有之 的古老形式中,赋广了 “牛肉”这一全新的内涵。人力车则有 如玩具般小巧,自然禀具着滑稽可爱的外形,打一开始,就发 明得跟日本的生活十分适应、相当协调。这两种东西,并非原 封不动地照搬硬套,也不是索然无味的模仿。至少,在跟发明 这一赞美词相匹配这一点上,表现出了发明者的匠心跟创造 力。也就是说通过国民性然后崭露了出来。
  综上分析,我以为,在维新前后对西洋文明的引进输人方 面,令人敬佩的事例还有很多。德川幕府招聘法国士官进行操 练的步兵服装比起今天纯粹西装的军装,远为合适于身体长而 腿弯曲的日本人。这种服装的样式是一顶古式斗笠、带筒袖的 后背下半部开衩的和服外褂,而且这种服装跟过去一模一样的 大小尺寸。身着西式军装,即使冉威风凛凜的大将军,在威仪 风度方面,日本人哪怕与西洋的下士相比,都是无法比肩的。 因此要求不同人种的人因种制宜,考察各处的容貌、体格、习 惯与举动等所有的一切,具备创造出不生搬硬套的特别事物的 匠心跟勇气。我每次看到上野战争场面的绘画,总认为官兵所 披挂的红白盔甲令人美不胜收,不禁联想起拿破仑帝政时期胸 甲龙骑兵的铠甲来。
  走过银座大街,步行至所谓的金春的横街,两侧都看到今 天显得陈旧[!昏暗的砖瓦长房子,我不由得怀恋不已,回忆起 明治初年引进西洋文明时的往昔时光。无需多费口舌介绍的金 ―128 ―
  存街,满是砖X结构的房舍,像灰泥地面的房子一样墙上刷 白,一点也不露出红砖的原样。厘舍一律长氏地突出,用圆拄 支撑着。可是如今,不再II有把这一拱形的厂力空地力成无 用空地的宽裕,各家各户都随意改造,有的就十跪破坏了原冇 风格。不过当初经营这种砖瓦建筑的建筑师的理想是,在I上相 邻埕宇高度整齐--致的某础上,让每家每户凭借半圆形跟圆杵 的直线线条.刚好望见街路小景,制造一种美好的古拙义术的 视角效果.舍此岂有它哉。二二十年前的风流才子们心知让 明,当南网风格的石柱跟廊轩的弓形,与其荫庇下的纯悴的江 户风貌的纸拉门踉御神灯相对时,对如何创造一种不可思议的 调和7然于心。
  明治初年是一个在某些方面一丝不苟引进西洋文明、堂而 皇之地加以摸仿,并认真不懈地进行加工升华的时代。与此同 时,又是一个在另一方面,摆脱了德川幕府压制的江户艺术的 残败之花,有如大梦方醒,一时之间梅开二度再放异彩的时 代。在剧坛上,可历数出芝玩、彦三郎、田之助等大名,同时 在文学上亦有比如默阿弥、鲁文、柳北般的才子出现,在画坛 晓斋跟芳年的大名轰动宇内。像境州呀阵幕呀那样的相扑士, 无一人能步其后尘。圆朝之后就再也没有圆朝了。吉原比起大 户的往日极尽繁荣之能事,金瓶大黑处三名妓的美谈竟至成为 街巷里闾的热门话题。
  两国桥一带便是永生不朽的浮世绘的背景。柳桥肩负着不 吋更改传说的威仪。对此,在妖艳逸乐方面想起静桥之名时, 我不得不对明治初年盛极一时的第二江户追思遥想。自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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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把它肴成比事实更楚楚动人旦高责小群的象征物表不钦
  苽的「
  ⑴:界上还有比现在的日本时间流逝得更快的国家吗9才刚 逝去的昨日旧事,叫想起来仿若隔世,有如另一个时代般,此 类琐事小能淡忘的有很多「有乐座作为日本惟一的新式西洋建 筑的剧场供人观瞻,也只不过是近两二年间的事。我们把新桥 停乍场描绘成离別之所,出发之地,也仅只是四五年间的事儿 |「〖|已。
  如今,在日占町上,肯偻拔地而起,在尾张町的一角,也 相继出现广女仆咖啡店跟小银座丨还有仵风华止茂的文学家当 中风传,赫赫有名的高层公寓楼跟公寓式住宅已经搬离小纲町 的河岸两侧,出现农银座跗近。在这类休闲场所尚未出现的去 年之前,我为广。友人相谈.或是让散步走疲了的脚歇息一 会,甚或完全为了观看汴来人群的喧嚣,一直认为选择新桥停 车场内的休息室是明??之举。
  那段时间,在银座地界内,已经有数家挂着咖啡、茶馆、 啤酒屋以及新闻纵览所之类名头的休闲饮食店。不过它们没有 哪家能满足我的愿望。哪怕只是-小吋歇歇脚,跟朋友聊聊 天,照此前的老习惯,我必须品尝相当多的食物才行。一杯啤 酒最长也就十五分钟,要取得该店顾客资格的话,对一个钟头 小能进食的嘴而亢.必须满饮上四杯、不然会不由得心焦气燥 起来,无来由产生会被人驱逐的乖僻念头,怎么着也无法长久 安稳地坐在那里。
  。此相反、在停乍场内的休息处,最为丨4由最为舒畅,那 是问不需要任讨一丁点矜持拘泥的『彳由无碍的咖啡店。老女仆 耳背,头发冇异味,瘦如薄纸,对她根本就不用假客套,无需 罗嗦足命令她1:啤酒还是红茶,对-兀钱的找头花了五分钟才 送来-丰也没有气烦的必要,想进去的时候你尽管进去,想出 来的时候随时可以出来。我在山手区书斋宁静的氛围中,有时 会过分I情地0虐,比如强迫自己不准休息.快点写出好作品 来,玟一点深奥的书籍,如此这般折磨着自己的心灵,这时最 惬意的莫过于拿一本尽可能容易读的书,在这家休息室宽大的 皮沙发上安然落坐。在冬大,这里燃烧着溫暖的火苗」晚卜-可 谓是幻火辉煌:而且在这间宽敞的大厅里,所冇阶层的男女, 有时芤至可能让你旁观到其波澜壮阔的一生的某一端-在亨利 波特这位老兄的某篇旅行杂记的序文中,记述了一位男子的心 声:任由手边的行李寄放在停车场,宿泊在汽笛清晰可闻附近 的旅馆里,每天连进餐都是在停车场内的餐厅时,把自己置身 亍任何时分都可以立即出发的境遇里,虽然如此,却从未离开 巴黎,相反却以一个旅人的心境徘徊在巴黎的大街小巷里。我 茫然落坐在新桥的休息室,每当听到急匆匆的木屐声跟尖锐的 汽筘声,虽身在原处却好像已然远行,有一种自由而畅快的孤 寂心绪、,听说卜-田敏先生在不久前赶赴东京时,告诫自己,京 都的居所实际说起来就是行旅。东京的居处如今也是逆旅,如 此漫歩穿行方有好心情。
  我在变动不居的生活的喧嚣中,为了让孤独寂赛的心情去 漂泊,也希望多一些在停车场的休息室落坐的机会。当车夫询
  问你为什么到这电来时,也早有准备,我总是不辞购买接送人 时的站台票,或是忭品川方向的车票,其实根本就没用上。
  问顾日本的十年,相当于两洋的一个世纪。二丨间堀的河 岸通衢上,仍残存着两三家过去的船埠旅馆。我每,看见那些 人家宽敞店面的拉门,想起母亲说过她还是闺女家时,从这--带势往猿若町去看戏的话,在长舢板上甚至连盛在多层点心盒 里的吃食都准备好,沿着护城壕迤逦而行。回想起来竟如间遥 远往昔时代的梦幻故事一般。我最终动身头一次甜往深川方 向,也是从这里的汐留石桥下面出发,乘小柴油船走的。而这 一切如今已经成了业已灰I烟灭时代的逸事。
  银座跟银座的附近,从此以后,肯定会日新月异地不断变 化。就像望着电影发呆的蒙童那样,我希望放眼观察从不休止 不断变迁时代的风俗画卷,直至双眼疲倦为止。
  1911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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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沧桑老人
  东京的夏天每年都比想像的还难以忍受。每当巧遇老人们 埋怨“这么酷热我记得十来年都没遇过”的溽热难耐的日子, 我就回想起纽约的街市。
  我在纽约结识的那两位年长的法国人怎么样『呢??位是 在自己家中教授语言的教授,另一位是以租赁房产为生的家庭 主妇。如今我们之间不用说连书信来往都断绝了。当时两人都 已经六和过半。时至今日真的不知他们情形如何,是否安在? 每当想起比起冬天还令人难耐的恐怖的夏天时,我总是情不自 禁地无比悲凉、无比寂寥地回忆起他们两人来。
  语言先生叫埃I贝尔纳。因为他在文法、语言学的著作上 只写“埃”这个名字的开头,所以我并不十分清楚他的全名到 底是什么。至于老先生过去的故事更是不得而知。对似乎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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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魄潦倒的当吋境遇,也不可能探知究凫。不过每次相见,一 种我想说是贵族气质般的典稚高洁的风采,以及衰老到了几乎 不能大声说活程度的老态龙钟的样子,难以^表地打动我的 心灵。
  贝尔纳先生在纽约发行的一家法语报纸上以及英文报纸 《纽约时报;)八《赫拉德报》等处,不时刊出广告、以承办家庭 语言教师跟翻译外国资料的业务。我初次访晤,也是靠这份广 告。地点位于人声鼎沸的麦迪逊广场往东拐、再往前走,那一 带便是贫民区,拐角处有一痄大楼.人口处、跟类似牙医、曼 陀林学习班、律师事务所等的广告牌一起,挂着一块写有法兰 西院士的牌子,作其姓名下标有X X勋爵的名衔。我顿时有一 种受骗1:当中了圈套的不快感。不只是纽约,其实在大都市 里,我早就知道,这种登挂羊头卖狗肉的广告引人上钩的怪事 是数不胜数的。法国政府只对那些于国家有功的人才赠予勋 章,如果这位先生果真享此珠荣的活,根本无须领取一个小时 几美元的低廉的酬劳,当一个烦死人的外语授课教授,完全可 以到美国任何一所大学,当一位名至实归的教授。总之我想看 个究竟,就径自从大门的入II处直接登梯上了二楼,在左手边 走廊的某个门口,看到一块跟路边的招牌同样的牌子。
  我接响了门铃。一位分不清是哪国人的脏兮兮的女仆出 门,用特别蹩脚的英语告诉我,说是先生因为外出吃晚餐了, 请稍等一下.一边把我引进一间没有铺地板的宽敞的客厅。从 大厅打开的门口,以狭窄的走廊为中心,看上去还有两二间狭 小的房间,可是特别缺少人气,整个建筑相当幽静,不知何 ―134 ―
  处.飘来路上吹过來灰尘的咪道,我在不大丁净的老式椅子上 坐了下来,留在初来乍到的旁子里,作等待尚未谋面的主人期 间,5然而然地睁开^不安分的好奇的眼睛,开始滴溜溜地打 量四周。房间污?虫不堪,四窄泞然,壁炉上也没有放什么花 瓶。在一边墙壁上桂黃教学用的黑板,另…边墙匕&抜着的, 趙?柄剑头缀着碎玉的剑、面具和护腕等,右剑用的道饩分成 两组.显得相当古老,仟其锈迹斑斑,在门门一侧,胡乱叠放 着好傢是学生坐的五六张木椅,不「两三目部的图书以及还未 I式出版的印刷品打成梱,像是行李堆似的堆在一块。大书桌 是不…或缺的文房用品以及发黄的书卷.好像-两册被人遗忘 似的躺在桌上,隔着案桌,从宽大的玻璃窗,卩了以望见热闹非 凡的东侧二十三街的一角:因是太阳渐短的九月末的傍晚时 分,室内的角落在我打量途中已经早〒地喑了下来,只有靠近 窗户的所在因为有街灯的照射,只要是在纽约市区内不管多么 偏僻的小巷都照得通亮,依然保持着?成不变的黄昏的薄明。 在大楼的某处好像有家教舞蹈的,可以听到钢琴声,可是当我 若无其事地倾心聆听时,突然从微暗的厅门口,出现了一个小 小的人影,他身着黑农,头顶高冠,身材瘦削。
  就像我从椅子上起来头一遭注意到房间有人在一样,瘦小 的人影从一只套着下套的手取厂大礼帽,蹒跚着走过来,用微 微颤抖的瘦骨嶙峋的另一只手朝我伸了过来跟我握手,如此这 般…I不发,酋先郑重其事地把高筒礼帽、银把手的细手杖放 在桌子上,颇为费劲地在椅7上坐下来,在慢悠悠地取下另? 只手套后,把用粗绳出着的老花眼镜,不大灵光地重新带厂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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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儿回,好像如此这般一番后才终于做好迎接来访者准备的样 子。他平静地望着我的脸&先发问:
  你能讲法语玛?1 能说一丁点。
  闻听我的回答后,贝尔纳先生在讲话的第一句或是第二句 总是细问你懂了吗?对我说:“我晚餐时常到一家名为马丁餐 馆的法国餐厅进餐。那里的音乐相当迷人,你喜欢音乐吗?”
  我确认每周周四跟周五傍晚是法语的授课时间后,从下一 周幵始就正正规规地幵始上课。不过在这间教室里,除我之 外,学生身份的人似乎一个也未到过。尤其是有时商店的二掌 柜的美国人下个月要到巴黎去一趟,所以看到他们前来预约, 能否让我速成对话,完全是美国人特有的蛮不讲理的方式。可 是他们对贝尔纳先生瘦得皮包骨肉的脸、苍白的头发跟他慢吞 吞的态度所折服,第三堂课就肯定不再光顾了。先生就是在教 课那一天也不时迟迟才归。那时,他势必跟我头一次造访时一 样,告诉我他去马丁餐厅听音乐去了。那儿的音乐真迷人。
  其实我在某晚前往马丁餐厅时,确实看到过在咖啡桌前对 着一杯啤酒聆听着音乐的贝尔纳先生。马丁餐厅一边是餐厅, 一边是喝咖啡的,如今在四十三街一带已经出现了好多家更康 华漂亮的料理店,即使如此从很久以前就享有清誉的这家法国 料理店,正因为位于麦迪逊大街这样喧嚷繁华的地方,倒是一 个喜好奢豪的看戏归来的纽约人带着衣着华丽炫目耀眼的女演 ―736 ―
  员跟-群女艺人前来热闹取乐的所仅。为了见识所谓的夜都市 的奢华’我?进人这家马丁咖啡尾.偶然瞥见⑴尔纳先生,他 在四周的炫目妖冶当中独自一人,身若那件陈I口的大礼服,把 高筒礼帽搁在膝头丄,细细手杖的银柄上交迭着同样老掉牙的 皮手套的两只手,如此这般闭上双眼、仿佛一尊塑像般身子纹 丝不动,倾耳聆听着从地势高的乐坛传来的音乐声匸
  我觉得,先生的眼装也好态度也好年龄也好,已经跟纽约 这个新世界的风土面貌实在是相去太远了,可是却显得典稚高 洁,实在是不可思议。那之后,我飘洋过海到了法国后,我也 看到过好多位问样态度的老人,才开始明晰地推察出贝尔纳先 生的内心。贝尔纳先生是?-个真正的巴黎人。在音乐、灯光、 夜的喧嚣当中,反而难以忘怀的可以体味难以言尽的寂寞与忧 愁的咖啡椅,是地地道道的都市?族。从他的祖国跟那个时代 的角度,如此相隔迢迢,惟有孤身一人,为了让自己尽可能置 身于与往昔接近的环境中,沉溺于自古以来司空见惯的幻想 中,无疑当推前往马丁小酒店了。我当时想跟先生打声招呼, 可是面对他仿若祈祷般凝神敛思一动不动的神情,终于不忍心 搅扰他的清梦,便朝餐厅方向走去,用过餐就回去了。
  麦迪逊广场公园的夏天的花草一旦凋枯就被取换掉,阴蔽 着小径的悬铃木的树叶日渐熟透,开始剧烈地摇落。在秋天晴 好之日,在和暖而迷人的黄昏,日复一日地变冷,散发出湿 气。此时,贝尔纳先生早就给小瓦斯炉点上了火,烘烤着双 手,告诉某个夜晚前去上课的我,风湿症的痛楚来得太快,冬 天已经来了。就是去那家马丁餐厅,许是害怕夜晚的阴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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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再像以前那样槩次前往―在教课的晚上好像在静候我似的, 在灯「读书「总之这期糾’倒是我因为去看戏或是什么琐事, 有两次1:课缺席,到厂另一个周五我出〖丨前去-看,老是照 面的女仆告诉我先生匕经进广医院、丨
  我不知道仆么缘故,突然鬼使神差地感觉到衰弱之极的老 人不会再回到这个世问来;^于焐.肓到临近圣涎节的一个晚 匕,我都没有机会冉移步至此,可那天顺路打此通过,-瞧, 门口依然如昔地社肴漆黑的招睥。熟悉的窗口有灯光闪烁。我 爬卜―:楼敲门--看,山人意外的是,打开大门的竟足贝尔纳先 生本人〔
  4尔纳先生--声不吭丨连好久没见了都没讲,就像对待初 次来访的客人似的.把我引往恝挂着击剑道再跟黑板的从前的 教室。接着、当我把活资引到当时正好前来纽约举行表演的名 演员沙拉’贝尔纳尔(丨844?1923〉夫人时,先生马上提起科 克朗,之后一个人饶有兴味地聊到十八世纪的文学跟波德莱尔 的逸事。以前每-句诂都肯定会重复的郑重其事的语句“你懂 了吗”,当时罕见地被省略了。先生忽然眼睛一亮,望着我的 脸,这种情形以前还没有见过,他说:“我以前还写过戏剧 呢!”他好像是喃喃自语,继之立即随着发昏的强弱用一只手 指的指尖轻轻敲打着拍子,朗读起0己作品的片断台词来。
  我0然无法听懂其中的一字-句,可又觉得沉默不大对 劲,就说:“法国诗歌琅琅上口,让人感觉真美妙!”
  可是先生本来就并不打算,从我这样年轻的东方人信口雌 黄的嘴中,听见什么俗套的恭维话。只是随着记忆的回流丨朗 ―138 ―
  读着0己的作品,于是3己的心灵得以宽慰舒畅了一番。须臾 间,看到桌卜的怀表指示上课一小时已毕,先生突然把手伸过 桌子来握手,说:“「个呈期五再会!"当自己想从椅子上卉起 身了时,他告诉我:“我身体稍微有点不适,马上要卜.医院去 护理-厂。”
  流年逝水,1:至寒冬二月,我持之以恒地保持参加每周两 次來丨:课。不久,一个飘雪的黄昏,当我一如从前叩响门扉 时,我见到的不是贝尔纳先生耋耄的身影,在宽敞客厅的掎子 卜―,泰然坐着-位头发乌黑、仪表堂堂约四十I「的法国人, 见之令我大吃一惊。像芙国牧师穿的没有领饰的深黑色竖襟两 装背心,外套同样黑色的长条纹装饰的西眼,戈尔人特有的大 胡子,深深的胡须包住了下颌。他声如洪钟、铿锵有力地说: “你是来上课的吧?贝尔纳先生身体状态十分恶劣,已经不可 能离开医院了。这段时间由我来代课。”
  恰巧从那时开始我的神经衰弱越来越严重,至少觉得有静 养的必要了,在听过这位年轻老师一两次课之后,我就暂时中 止了听课。然而,到我离开纽约的最后那天,我也未再走访过 那家除我之外见不到任何学生身影的这所寂寞的语言学校。我 自然无从知晓贝尔纳先生是否健在。人种和国土如今完全隔离 了自己丑陋的现在以及无法消失的自己记忆的某处。随着光阴 的流逝,反而清晰地回想起老人孤寂的身影。送走如此寂寥一 生的老人,在丙方不可谓鲜见。然而,对我而言,贝尔纳先生 在他过去的-4:中,除『死亡之外所有的人牛的失望、不如意 等都经历殆尽,可谓历尽沧桑,如今可以说早就不再惊骇、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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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冉叹息、不冉愤世嫉俗,他那潜藏着无限悲愁的贵族般的宁静 肃然的神韵,令人简直仰慕不已。
  跟二丨世纪初叶的称其为纽约的周围以及时代根本没有关 联,作为一直以来都是年轻时代的巴黎人,贝尔纳先生从不离 开占旧的银制手杖和古拙的髙筒礼帽。那种落仇于时代的姿 态’在我的眼屮,简直是英勇无比。当我想像第二共和国政府 以前纯粹法兰两风格的往昔的巴黎时,总是回忆起贝尔纳先半 的教室墙壁上吊挂着的决斗练习时使用的长剑踉面具。
  缺少安稳感的纽约的风俗,正如如今的东京不适合自己的 性情一样,对我而言,依然是不大偷悦的。华尔街正金银行分 行工作的三年间,我用尽了浑身解数,尽可能在非美国式的空 气中,煞费苦心地置身其中。
  曼斯菲尔德跟曼特尔即使上演了特别具有文学价值的剧 本,我因为对美国人的气质、态度、语言不大合意,倒更喜欢 起俄罗街的业佘剧团。涉及意大利移民街,被视做有损绅士的 体面,可我毫不在意,依然时常前往那一带的便宜餐馆去吃晚 餐。跟此事相比,我苠先考虑自己的居处,有意租迁至意大利 人或是法国人的家中。我以每天的报纸刊登的租房广告为指 导’偶然落户到一个比原来预想还令人舒畅的居室。那便是难 以忘怀的法国老妇人迪脱夫人的住宅。
  虽说是无论行至何处皆是石头跟砖瓦建成的纽约市区内, 可跟下街繁华与唁嚣相去颇远,夹杂在哈德逊河畔跟布罗德I 维安公园西街的豪华住宅8之间,有时正因为是臭味相投、相 当冷清的贫民街,根本听不见电车跟高架铁路的轧轨声,散步 不远处就是河水潺潺、树木成阴,是这样一个好视野的所在。 夫人的房子便在如许街市外观不雅的大楼的二层。
  对久已向往的法兰西国土,我在尚未踏人之前,早就得以 窥知法国生活的几分真髓,全赖夫人的恩赐。夫人是一位像葡 萄酒杯1般肥硕、老气横秋的高个女人。作为在此人种的女人 当中仅可见到的特征之一,她嘴角黑痣上长着长长的发须。在 1870年国难当头时,她裹走家中的财产,跟他的丈夫一道离 幵巴黎移居纽约,在丈大去世后直至如今,她没有亲戚、没有 朋友,当时我见到的老婆婆,她!?:打发着孤独的余生。不过她 却根本不对这个世界感到虚幻,夫人每天恰好在某一时间从不 放松刺绣这一内务,远离日光的她在居室的窗台边坐在椅子 上。三年间我借宿于此,可我从末见夫人往圣母教堂去过。除 了买食品时到附近的小店之外,似乎也从不外出,在家中一直 跟太个子的猫仔为伴^与它絮絮低语。夫人总是喊猫仔淘气 鬼,此外还给它取了什么名字,我也不大清楚。
  夫人寘心诚意、热忱太方地照顾我。可能仅靠养猫取得的 慰藉,一个踉世间几乎没有任何交际的年长妇人的热心肠,是 难以充分满足的吧。有时把我的房子打扫得干净整洁,简直叫 人受不了,还提醒我该清冼的衣物。对夫人是隶属法兰西的哪 个阶层,无疑我是不清楚的。可是比起当时耳闻目睹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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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过偶尔的谈话以及残存的家俱,我大致推测得出,她青春韶 笮时生活肯定是更加丰富多彩、热闹无度,而且是作为巴黎大 街的止派女子受教育长大的。夫人家的家具,从卧榻、掎子到 镜台,全部都足二十年以前的巴黎带过来时原样的气派,它们 的古色古香、典雅外形,给家中带来一股忧郁与神秘的气氛, 这是我们通常见得到的美国人的家庭中根本无法看得到的。我 对前来打扫房间的夫人,多次赞美那些古老的家具。夫人得意 洋洋地微笑起来,传诉我,这可是拿破仑三世时的道具,好不 容易从普鲁十人的炮火中救出来的法式家具。
  我还见过在我借宿的墙壁上张挂着一幅凄凉喑淡容颜的铜 版画女人肖像」夬人早就告诉我,这是过去赫赫有名的女演员 拉雪尔的画像。^时谈话很投机,我述听到夫人年轻时所见过 的、英姿飒爽的沙拉4〗尔纳尔跟苏菲“科罗瓦塞特的逸事。作 为酬答,我告诉她我感觉好像在听史话一般有趣,夫人笑着 说:哪里的话!时代已经完全变了,我已经不知道共和政治的 法间如今怎么样了。
  一年、两年,逆旅的吋光比想像中更快地逝去。每年令人 恐惧的冬天酷寒,跟令人失魄的夏日的溽热,每逢其时,总是 感觉比往年更加严酷、猛烈。与此相反,对如此险恶的气候试 着反杭的我的体力,好像在逐年衰减。有暖炉的火苗、静静的 灯光跟畅快的幻想慰藉的冬天尚&抵挡得过去。到了无论如何 没冇方法避幵酷暑的盛夏夜晚,我把几度瘦弱到极点的躯体, 靠在暖乎乎的石块灼烧过的房间的窗边,眺望着没有风儿、没 有星星的铅块一般的苍穹。那是何等空虚无望的心绪啊‘我幻 ―142 ―
  想着吏加清凉更为美好的迷人的国度。在窗下的大路卜散步的 美国人的口哨声不绝于耳。载着…家人的汽车风驰电掣般疾驰 而过,仿佛为了招唤夜风一般。我必须在未患病恙时,在保持 着足对旅行的健康期间,快点到法国去。我得亲眼看看莫泊桑 的小说中见过的绿意悠悠的塞纳河。当此时分,当我透过房间 的板壁,听到夫人以喂养的小猫为伴喃喃低语时的法语时,心 情越为凄凉、越发无奈。
  “巴黎从来都没这么热过吧。”我投石问路般地发问。于是 夫人像做乐园的引导似的,一一饩知郊外的树木青葱、河水清 凉,以及河鱼何等鲜美。
  “我无论如何要到巴黎去。最晚在明天夏天到来之前得横 渡大内洋。”我大放厥辞,不假思索脱门而出,仿佛我能主宰 自己命运似的。这多少缓和了当时的氛围,终于那个令人幸福 的胜利逃亡的日子到来了。为了躲避第三个年度纽约的夏天, 我搬到海港对岸一座小岛上。就在搬到岛[:不久,我因为把行 李跟书籍大部分原封不动放在夫人家中,就匆匆地赶到夫人家 中去。夫人欣喜万分,简直把出发到她的故乡法兰西的我,当 成-人:“那儿可是什么都不缺。年轻人喜欢的任何东西都有。 漂亮女孩呀,迷人的音乐呀,可口的宴会呀,要什么有什么。“ 她边说边拍拍我的肩。
  实际上“那儿”是什么都有。艺术呀、欢乐呀、自由呀、 新思想呀、未来的理想呀丨所有一切都存在于“那儿”。我再 也不会回到美网来了。夫人哪!夫人可能会一直呆在纽约吧。 您什么吋候回巴黎呢。我们能像现在这样,在美丽如画的法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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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会晤么?
  我不经意地问夫人。但见夫人一直握着我的手,最后一次 毕着我的脸说:“对我来说,戈国也好法国也好都是…样。在 我出生的巴黎也已经没有一个熟人了。亲戚、朋友如今一个接 一个地全邰见帝了。-想起孤身一人回到离别〒十年的故 乡,比起前往陌生的国度更让我感觉凄凉。”夫人暂时停了一 会,附加说明了 一声.“细约可是我丈夬殁死的地方,”
  我已经见到了法兰西。见过不久,这一切都成了不可挽回 的梦幻仝部消亡了。我被包围在野蚊堆中,茫然无主地坐在夏 曰落暮时分的廊檐下,无端地怀旧,沉湎在对相识于异乡的他 们两位异乡人的往事中。两位年事已高的老人,贝尔纳先生与 迪脱夫人,他们决不会傢我一样,对无法预知、无法笨握的命 运愚不可及地喋喋不休,至少他们不会跟外人讲,一点迹象也 不会露出来的,只会孤身一人在陌生的土地上,泰然地接受行 将老朽的命运。是因为他们拥有没有任何留恋牵挂的过去吗? 抑或是因为我不相信宗教么?
  1911年8月
  4’
  矮木屐
  第一矮木屐
  里然身材高出他人一头.我述一直穿着矮木陔,打着布伞 出仏哪怕再唷朗的天.不穿矮木屐不打/11伞则无法安心」这 是因为我对一年到头湿气过重的东京天气全然失么了仏心。看 样子变幻莫测的,井不仅只是男人的花心、秋日的天空、政客 的脸色。春天赏花时匕午是大晴天,到了「午两一二点钟,不是 风就是傍晚下-场雨。梅雨时节9不待吉,进人暑天,更加难 以顶测何时会骤雨来临。本来,这种变幻无常的天空跟不可逆 料的雨水,正是出现在占代小说中才?佳人们缔结难以割舍关 系的因缘,在如今的世道中,散戏后骤降?场急雨,所幸的是 存:遮蔽^他人眼目的雨幕中,在某个所在浑身淋透,上演出一 幕落汤鸡的闹剧,此等表演决非绝无仅有。闲话沐题,提起矮 木屐的功效,不只限于突如其来的雨水。持续寒冷的冬天,在 山手区整区的红土化霜时,也很方便。在铺满柏油的银座曰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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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桥…带的通衝大道上,哪怕是不小心会沾上洒水时的泥泞路, 也根本无须大惊小怪。
  我如此这般,穿着矮木屐,打着布伞出行。 在市X散步是孩提时开始的爱好。十三四岁时我们一家从 小石川暂时迁徙到曲子街永田路的官舍串彳当时自然还没有电 车。我因为要到神山锦街的私立英语学校上学,就得钻过半藏 御门,穿过代官街的大道,代官街-侧的吹丄御苑的里手便是 郁郁苍苍的古松;望着旁边二丸跟三丸高大的石墙与幽深的壕 沟,走过竹桥,沿着平川口的御城门,对面是过去御捣屋如今 成为文部楫的所在,来到一桥。这一段路程,本来并不那么漫 14,可是一开始我特别新奇,反而乐在其中。宫内省后门的斜 对过是兵营,顺兵营的土坡的中腰,有一株硕大的朴树。当时 在树阴中土坡下的路旁,有一口深井,无论冬夏,都有卖甜 酒、豆馅年糕、油炸豆腐饭卷跟甜汤的人卸下担子静静地等待 着来往路人停下歇息。当车夫跟马夫很多时,甚至有五六人吃 饭「这是因为从竹桥方向进来后,御城内代官街的道路演变成 长长的坡路,步行起来不那么轻松,就是拉车子也可谓是不知 尽头,而这一歇脚点正好位于半路当中。东京的地势就这样往 曲子街四谷方向渐次变髙。在炎天夏日里,我在放学回家的途 中,会用并水跟车夫、马夫一道打湿手巾擦擦汗水,走到土坡 上,到大朴树的浓阴下休息。土坡上,从那时开始,已经竖起 “禁止攀爬”的招牌,若不顾禁令,爬上坡顶,隔着护城河, 远方的街景町一览无余。如此远眺,并非仅限于此,从外护城 河的松阴下,远望牛込小石川的髙台,同样可以数得上是东京 ―148 ~
  城区的佳景,
  在锦街的归途转往樓田御门方向,或是往九段方向,我总 是绕道而行,穿过耳日一新的街衢,真可谓妙趣横生。町是一 年光景之后,我对途中的风景有些看厌了,此时,我家再度搬 回小6川的老宅。从那个夏大开始,我因为老跑到两国的游泳 池去,这次轮到繁华喧闹的下街跟大川一带的风景,令我产生 了异乎寻常的兴奋「
  今天在东京市区散步,对我的身体而言,是回溯自打出生 以来直至今天所有过去岁月的间忆,舍此岂有他哉!加之,曰 复-日…古以来的名胜古迹正惨遭破坏,在这般剧烈变迁的时 势下,在城医散步,无疑会带来人生无常、悲哀难禁的清寂诗 趣「大概近代的文学作品中登场的颓废荒凉的诗意,要想体味 的话,无须远赴古埃及、意大利,再也找不到比到现时的东京 溜一圈能让人痛心疾筲、深感痛惜的所在了。今天见过寺宇的 大门、昨天歇息过的路旁大树,当你再次光临时,已经成了出 租房,或是进了锯木厂,你想一想,本来没有任何缘份的建 筑.还有那些经年累月的古木,竟那么令人魂牵梦萦,又令人 感伤悲恸。
  自古以来江户名胜里,就不乏足可夸耀的风景与建筑。宝 晋斋其角在大作《类柑子》中有如下记述:“隅田川虽不断芳 名远播,比起加茂桂却远为逊色。最好有群山逶迤。目黑虽值 得一提,坡道颇多良趣,然过于迢长,且远水,虽似嵯峨佳 境,然则风情殊异。II子区如同宇治的柴舟般然而没有足可赏 心悦目的山形岛屿。护国寺极似吉野,乍看近似千本瑞雪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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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风情,然4惜此处缺水之韵致,迁供住吉大神的佃岛也是岸 边缺少姬松,不如反桥一景之轻快丨宰府仅有供奉之名,虽有 一笠雨篷衬染川之水色,却往思河边埋垃圾。若提起都府楼观 台寺的唐绘,竟是四门原样的寺钟,加上报恩寺檐甍的银白, 画在屏风卜:树木稀疏,少腊梅无红叶,拊着三月的新藤在回 廊设哀之野趣亦无从寻觅,难以令人解颐……云云。”于是其 角先生将江户名胜中惟一毫无瑕疵的力作推崇为晴朗的富十 山。或许这是对江户的风景最为公正的评价了。江户的楼宇风 景中,没有一处堪可与京都奈良媲戈。不仅如此,此都市的风 景对于生长于此都市的人来讲,必定能引发特别的兴致。这一 点看过自古以来有关汀户名胜的导游志、狂歌集、绘画本之类 频繁亮相.就容舄推断出來。太平盛世武士街的人士喜好游山 玩水。由于爱花惜草、眺望风景、寻访古迹被视为风流雅事中 的最1:品而受到尊崇,虽然其实兴趣外不那般浓厚,也肯定会 不时低吟一番。江户人最为频繁地外出探访江户名胜,依我之 见似乎是在狂歌全盛时期的天明朝之后。对江户的名胜要有浓 厚的兴致,那是无论如何也缺少不了江户市井文学素养的,更 进一步则需具备小说家的气质。
  近來我踩着喀哒喀哒的矮木屐,尝试在市区散步,无疑是 出于江户俗文学的感化,此事毋须讳言。不过在我之兴趣中, 自然受到了近丨计业余艺术家的影响。1905年巴黎的一位名叫 安德勒‘阿莱的新闻记者用看戏的感觉来观察世间万象,四处 出行游赏后写卜纪游,加上在逡巡于法国名州的都市古堡的印 象,一齐公之于世。当时一位名叫安利丨鲍尔德的评论家藉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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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机会,曾解刭批评过业余艺术爱好萏的某些特征。在此我没有 介绍的必要。只要预先把在西力也有尝试漫歩于都尔、直面当 代针会百态、对过太的遗物保持兴趣,有同样倾向的人存在, 把这一事实放在心头即可。阿莱由于是西方人其态度3然不如 我这般对社会不会漠不关心,也小会那么愤世嫉俗。这是闪为 各自的闻家存在差异的缘故。他并非因为没有应豉做的工作小 得已I漫步都市的3他是希冀主动地加以考察。然而,对我而
  倒没有什么特别应该承担的义务和责任,卩[以说是一介 与隐上同样的身份。为了安度时日,尽可能不在社会上露面, 不耗费银两.不需要伴侣,自己一人无所顾忌、心情舒畅 的谋生方法,我思虑再二的结果,其中之一便是在街卜游游 荡荡。
  翻下法闻小说,你会发现有不少作品描写了这样一群 人。他们出生在日趋败落的贵族家庭,靠着可怜的遗产,只有 自己一人0常的衣食怎么着也不愁;从另一个角度,红尘的乐 趣则与他们无缘,他们没有能力与人交际,一生就那么似真若 幻地凄清地度过,对谓是一生平请,无为无能。这样的人即使 想在社会上做一些可能带来名声的专门的研究工作,即使想求 得有定的实力的职业,他们巳经丧失了这方面的能力。只好 科人画人像素描啦,或是去垂钓,去基地转转,做些尽量不 花钱的事,考虑的都是这类时日的过法。我的境遇则与此全然 相反二可是其行为4感慨却略有雷同。如今的日本,跟文化发 展得相当成熟的西方大陆的社会情形不同,跟资本的有无关联 不大,只要自己有心,可以投人的事情相当多。纠集一帮乌合
  之众演一些戏剧’只要挂上为了艺术之类的名头,相应地就会 引来不少看客。鼓动乡下中学生的虚荣心征集文稿的话,经营 文学杂志也显得不难。在慈善跟教肓的美名旗下,给一点儿报 酬让家业中落的艺人出来演戏,靠卖戏票举行演出的话,足可 赤手空拳挣得一杯糞,挣得一定的积蓄。这是一个奇妙的社 会,富豪之人靠人身攻走不断地沽名钓誉,瞅准襄中越来越烫 手的时机,正儿八经地装得绅士般标榜高雅,混不久就能当一 名国会议员。再也没有哪个国家比现在的日本该干的事情繁多 而且很容易的了。在如此世道中洁身自好的人,除了自己主动 让位退出,否则没有出路。乘坐市内电车急着赶到目的地,每 次经过换乘处,必须不顾体面不管风度地把别人往后面扒,野 蛮地抢先上车才行。若是自我反省别那么不雅,就只好像乌龟 一样慢慢地迟钝地走路的份,只好穿插在不通汽车的小街或是 免除了市政改造的老路上吭哧吭哧地走的份。当然,要走市区 的大路,并非固定地只能乘市立电车。若是稍可延迟,不妨慢 悠悠地步行,沿街的路多着呢!与此相同,现代生活也并非若 不以美国式的精神努力就无法糊口。只要不那么野心勃勃,不 向那些蓄着胡须身着西眼摆花架子的乡下绅士看齐,哪怕你身 上无一文积蓄,连名为友人实为共谋、前辈或是有亲戚名份的 阿谀奉迎的目标物一件皆无的话,过一种优游自在的生活也是 不少的。同样是摆摊的商人,与其蓄着胡须、身穿西装装一副 演说的口吻用医学名词去贩卖药品的话,不如一声不吭地在后 街的庙会墟会11卖卖烧烤,或是捏面人。近来扮成穷学生相的 行脚商人,粗蛮地用脚蹬出重重的响声,推开人家的拉门,用
  乡下嗓音大声叫唤夫人在家吗之类,动辄显露出蛮不讲理的恶 劣态度。勾他们相比,自古以来那些脚踏草鞋,一直叫卖着什 么蜻蛉虫、0蜡虫、箱根山的山椒鱼以及越中富山的千金丹, 要好得多。在秋天的薄暮时分或是冬大的早晨,听到这些叫卖 声委实令人不禁感到悲从中来,无比的凄凉。
  如此,我的都市晃悠便不是为了赞美东京这座崭新都市的 壮观、谈论其审美价值,也不专心探访江户旧都的古迹,强烈 主张要保存它们。怎么说现代人里面保存古美术的家伙,正是 伤害古代美术的元凶,只要在古祠古寺的周围锁上铁锁,立一 起牌子,用漆涂上老一套的不可如何如何的字样,也就足够 了。那些以保护古刹古寺为名进行修缮承包工程,反而全面破 坏厂古迹的暴行事例,在此自然无须特意列举。因此,我只管 毫无目的地闲逛,写一点自己爱写的豆腐块就成。与其在家里 当着老婆歇斯底对浮世冷嘲热讽,或是遭新闻杂志记者的偷袭 采访,好不容易打扫好的火盆又挨弄得满是大和古国的烟蒂, 不如抽点空闲出去步步。我老想着出去走走,一脚一脚的、摇 摇晃晃的、慢腾腾的,在四处巡回转悠。
  在我如此漫无目标的漫步中,设若有几分目的性的话,那 便足一种情绪。无所事事地夹着布伞,曳着矮木屐漫步途中, 或是到电车路的另一侧等处偶尔残存着几条市政改造前的老路 上转转、或是仰望伽蓝如林的山手小街的树木,观贍架设在河 沟或护城河上不知名的小桥,这种时分,周围幽静的环境会不 自觉地跟我的情绪融汇在一起,产生一种暂时忘我的想乘虚飞 去的念头。沉浸在如此空虚无着的感慨中,是最快乐不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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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
  即便同样荒凉的景&,若是废弃的宫殿跟城廓会闪吟咏诗 而为人所知一样,譬如会因“太掖勾陈处处疑,薄暮毁垣春雨 里",或是“场帝春游古城在,坏宫芳草满人家”等诗歌得以 传唱。
  然而我所喜爱的拖着矮木屐漫游其中的东京市区的废址, 只会引发我一个人的兴趣,是很难把它的特征讲清楚的十分平 凡的景色。譬如说,炮兵工厂的泥瓦墙,它的一侧是小石川的 富坡,在它一直往下降的左侧是一条河川。沿着水流,往魔芋 阎王庙方向拐到一条小街,便是我听喜好的一景。两侧的房舍 十分低矮,道路任意地迂回曲折,涂漆的招睥跟仿西洋式的楼 宇的玻璃门等,从一扇无从找到的所在,除了冷饮店的旗帜不 时招展之外,远望小街可谓没有一点色彩,一溜儿全是靠裁缝 铺、芋头铺、点心铺、灯笼店等袓先传下来的职业用以养家糊 口维持生计的人家。我常常看到在新开街出租楼楼口堂而皇之 地挂着某某商社呀某某事务所等的木牌,不知就里地对这些新 时代的企业产生不安感.同时对其主谋性的人物也感到相当危 险。反过来,在如此贫困的小街看到那些沿袭着从前的贫穷生 I十以度0的老年人,不禁平添了同情与悲哀,也难禁崇敬之 意。同时还胡思乱想,如此家庭出身的姑娘,眼下或许在某处 成为经纪人的诱饵,或许正在当艺人吧,想到此,一如从前曰 本原有的忠孝观念与人身买卖的陋3等的关系,接下来便是其 结果对现代社会造成的影响等,简直浮想联翩。
  终于,当我最近在麻布纲代街旁经过时,我看到在电影 一 \54 ―
  院、国技馆眼曲艺馆等的传单在从山崖七方吹来的夏风中翻飞 摇荡的冷饮店的店前,从门门一眼看过去淸清楚楚的里间,有 位卜开^六罗的姑娘在温习清元调的曲子,我像往常一样停下了 脚步。那么不完美的江户小阔,在如今的肽卜依然顽强地保留 着它的支脉.此事着实令人不胜惊讶,不仅如此,事至如今, 其哀伤的调子竟如此令人牵肠挂肚,对此我只能&思不得其 解。无所用心地打小街经过感动十小站娘弹奏的三弦声,如此 肴来,我是无法去迎接肽界的新思想广。与此同时,我也无法 与仵电灯下让这般江户的旮乐流畅地演奏山来的社会大众的风 潮为伍―.我的感觉、趣味以及思想,只要不是来自对我的境遇 带来重大打々的某些外物,或许会渐次把我变得孤陋、偏狭, 最终全完全被摒除在世界之外。我不时努力试着进行自我反 省,同时自作自受的身体的终结,到底是一种什么情形,对干 脆弃之不理把自己的身体视做他人的-般对其虚妄无常的末 路,我只能感到种解嘲讥讽式的好奇。就像0己抓着自己的 身体,用一记程度的力气就会感到相应程度的痛苦,自我虐待 饮泣…般。有时表面卜,装得相当恬淡洒脱,可是在心底总 是潜藏着空幻的绝望。为此,那譬如“汨水涟涟0粉落,苦酒 无情掩羞颜”般并不鲜见的歌同,每次的聆听,在我的心电总 带来一种特别的刺激。从被后面迅速冲过来的汽车的声音所惊 扰,从大街往终日不见阳光的小街逃遁,落在人后摇晃着步 行,从这些方面,吾辈既觉得别冇情致,又看到了酸苦;既觉 得得怠自在,又发现了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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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淫祠(略)
  第三树
  “满目嫩叶时鸟叫,松龟上市食客忙”。这简单两句,一语 道尽了江户从前的都市情趣,那最美好时节的情趣。北斋以及 广重等在江户名胜画中所描绘的场面,若代之以文字的话,就 全部涵括在这两句中广。
  东京不仅是它的市区直至周围的近畿,每天都在开发当 中,不过所幸的是,在庙宇的占苑、私人的邸宅,还有坡崖以 及路旁,还残存着相当多的树木。如今由于工厂煤烟跟电车的 噪音污染,日本的晴空已经雁叫声稀,雨后初霁的深夜月魄即 使露头,已经不再闻听到时鸟杜鹃的叫声了。刚上市的松鱼的 美味特别是由于汽车跟冰块的便利,已经不再像从前那么活 鲜。至于随处可见的嫩叶,到了每年花落之后的新历五月,下 街的河畔也好,山手区的坡路也好,城中所有的角落都铺满它 的秀色,对此我辈终于开始对东京这座都市产生了一些江户以 来的原汁原味的愉悦。
  栖居东京的人,初试夹和服外褂那天的早晨,不论白昼, 不论夕暮,外出时一路上,在九段的坡上,神田的明神宮、汤 ―156 ―
  岛的天神殿、还有芝区的爱宕山等处,登临随便一处的卨台, 去看一眼市累吧。在光辉四溢的初夏,在无边尤际毗联在一起 的瓦房间,或是银杏.或是米槠、橡树、柳树等,它们新绿的 色鲜诱人的树梢上,你若是看到阳光朗照闪闪发亮的情形,就 算东京再不美,就算东京这座都市是西方的仿造品,加上电 线、锏像等而显得丑陋不堪,也还是足可珍摄,不可弃之如敝 履。在东京、讲出处实在不忍启齿,不过确确实实仍然具有东 京特有的本来的风韵5
  假若如今的东京貝备都市美的元素的话,我敢断言其第一 要素当推举树木与河流。掩映着山手区-的古木、流经下街的河 流,是东京市区所拥有的最为尊贵的无价之宝。巴黎的所谓巴 黎风貌,因为有了教堂、宫殿、剧场等建筑,纵使没有树与水 也足够了。然而在我们的东京,若缺少蓊郁的树木,那座壮美 秀丽的芝山内的灵庙,就根本无法保留它的美丽和威仪。
  开辟庭院需要树木与水,这是不言而喻的。而要创造都市 的美观,0然也无法离此二物。所幸的是,在东京的土地上, 自占以来栽种了无数株树木。像残存在今尚芝田村街的公孙树 那样,传说是德川家族人主之前的古木,也并不罕见。小石川 久嗒街光园寺的大银杏,还有麻布善福寺里人称是亲鸾上人亲 手种植的银杏’像它们都是树龄几百年的古木。在浅草观音堂 的一侧,也有两株名声隆盛的银杏树。小石川植物园内的大银 杏因为还残留肴维新后差点伐倒的斧斤之痕,今天反而为无数 爱护古木、尊重古木的人们所熟知。在东京市区若要探访曾经 拥有那么多故事来历的锒杏等参天古木,数量还相当之多。在
  ―157 一
  小6川供水门那边人來人往的大路正中段建有第六天祠堂,在 祠堂的一侧,还有柳原路不大美观的老式房舍的屋顶上,都耸 《着高大的银杏树:,在神田小川街的街道上、当年我往一桥中 学上学时,一棵髙大的银杏穿过烟厂的屉脊、髙耸人云,比电 线杆髙了丨午多-在曲子街番街边跟牛込御街边经过,曾经似乎 是旗本贵胄宅邸屋宇的四处,随处可见银杏卨大的树干挺 立着。
  银杏树树叶金黄时,若4神社佛阁的粉墙朱栏相对而望, 便创造了最具日本特色的山水佳景。在此我不得不昏推浅草观 音堂的银杏为东京公孙树中的冠首。有明和朝时期,此树下有 家牙签店,绝色佳人阿藤的身姿如今仍永存在铃木春信,一笔 斋文调等的锦帛画里。
  跟银杏树相比,松树跟神社佛阁相衬更显和谐,创造了数 不胜数的口本式的以至中㈤式的风景。江户的武土们在他们的 邸宅不种植开花之木,而在常绿树科中殊爱松敬松,因此,从 前武士世家的屋宇至今仍有多处摇曳着苍翠的松影,令人吊古 思昔。在市谷的护城河畔,有棵髙力松;在髙田老松街,有株 鹤龟松。据广重的画本江户名产部分载,江户都市人士遍赏名 松,举荐其中之尊,便有八景坡的挂铠松、麻布的一本松、寺 岛村莲华寺的末广松、青山龙岩寺的笠松、龟井普门院的榔腰 梓松、柳岛妙见堂的劲松、根岸的御行松、隅田川的首尾松 等,其他还列举出不少。然而到今天侥幸没有枯死的还有几 株呢!
  青山龙岩寺的老松在北斋的锦绘富岳卅六景中有过描绘。 我曾-度注意到并不比大久保的老屋远的青山,以原先的江户 地图为蓝本,前去寻访过那座寺院」专庙横穿青山练兵场,在 兵营里手的丁込谷的一隅尚遗有残迹。楼宇已经改建得不见踪 影,修建成了院子狭小的出租房,别说松树,就是近似庭院的 空地都找不到一块。在此附近,山下的名为新日墓电的所在, 堪与日墓电的花阽寺齐有的仙奔院有座名园,此事亦是从江 户名胜图中得知.山此我踏着矮木屐顺路寻访,慌不择路地穿 过古旧的山门,在脚下蹬着的石级两旁,连茶树都给砍刈殆 尽,只能令人扼腕痛惜」庭院已然无迹,被剖开的正殿一侧的 陵墓也不由分说地只留下一小块荒地。
  今天残存在卜野博物馆苑内的松树,真的可称之为宽永寺 的旭松还是稚儿松么丨首尾松既已绝迹,根岸尚存御行松的矫 健身姿。在麻彻本村街的曹溪寺内,尚有绝江松,在两株朴树 的髙野山,尚有人称独站松的松树存活。跟形式古老的绘画相 比较来看,儿乎近似,吖谓古风犹存。
  柳树。樓花树道,春风一到就相伴织就都城的锦缎,为 此,爱护城中树木的人们万万不能将此二者等闲视之。说起櫻 花树,上野的秋色樱、平川天神殿的郁金櫻、麻布笄街长谷寺 的石卫门樱、青山梅窗院的拾稷,还有如今不知在与不在却在 名胜图中描绘过的名噪-时的涉谷的金王櫻、柏木的石II门 稷,或许仍如驹込吉祥寺的并木櫻一般,若搜寻来历,还可数 出很多。至于柳树,如此名冠都城的好像几乎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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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隋炀帝在长安营建了显仁宮,在河南开凿了济渠,在宫内 堤厗栽植柳树,据说长达一千三百余里。想像一下金殿玉楼的 影子在绿波中摇曳,春风中的柳絮如瑞雪纷飞,黄叶在秋风屮 飘飘起舞的情形,宛如看见青贝屏风、七宝古陶器般,色彩令 人炫目。大概没有什么胜过柳丝飘逸在水上的轻松劲吧。东都 柳原的土堤凭临神田川的清流,从斜对过的瓮城至浅草瓮城柳 树依依,相当茂盛。改建成东京后,不久土堤被铲除,变成了 如今所见到的…溜儿的红砖房。
  柳桥无柳,柳北先生曾在柳桥新志上,以“桥以柳名而不 植一株之柳“记之。从柳北先生同名的书中还可发现,从两国 桥始稍稍下游的沟渠上架有一小桥,原先称为柳桥,此处曾经 有一株老柳树。而且小林清亲翁曾将此景描绘于东京名胜图 中。翻阅图样,但见笼罩着河面的晨雾中,两国桥如施薄墨, 在烟蔼迷壞的岸边四处,略微斜立着一株枝〒粗壮的柳树。在 其树阴下,一位身着缟绸便装的男子,把布手巾搭在肩上,脸 朝后回望着河水。闲雅之趣自画间流溢而出,仿佛他听见长艇 的桨橹声跟野鸭的鸣叫声似的。那株柳树是什么时候枯死了 呢?如今河岸的样子发生了巨变,细流已经被埋在地下,因此 难以寻觅往日柳桥的踪迹。
  从半藏御门往外樱田的护城河,到日比谷马场先和田仓御 门外的护城河畔,栽着一溜儿柳树,随处有洒水车停靠。这些 泖树大概是明治之后栽植的吧。广重画师当然见过东都名胜锦 绘中的外樱田的景色I而在护城河畔的人行道上并未画上一株 柳树。只有走下土堤的水泱的柳井旁,有惟一一株柳树。以余
  愚见,隔水相望可见对岸的古城石墙与古松,而在堤岸四处植 柳,既遮掩了望跟,也限制了视野,有此一虞倒不如不栽算 了,更何况此处要栽种西洋式的枫树呢!
  东京巾老是想模仿西方都市的外观,近来这种枫树还有橡 树类移植在各区的路旁1其中最不协调的,莫过于越过了赤坂 纪的国坂处的人行道。与赤坂离宫的真正宫殿式的、京都式的 方墙相对,竟是异国种科的一棵棵枫树,是何等大煞风景。山 手IX」特别是靠近护城河处的人行道上,林阴树的作用更加微 弱。行道树即使没有绿阴,在山手一带,树木仍抬眼可见。林 阴树在繁华的下街最具效用。在银座驹形偶人街,柳树的浓阴 下,夏夜露天店热闹非凡的场面,相当于在无需风扇,靠自然 的凉风9在吹拂,明灿星空下的一大帀场。
  就都城的树木来讲,除上述之外,有名的还有青山练兵场 内的古树,本乡西片街阿部伯爵家的米槠树,同区弓街的大樟 树、芝三四蜂须贺侯爵邸宅中的老柯树。事涉烦琐,恕在此不 再一一列举。
  第四地图
  以布伞为杖,拖着矮木屐漫步在城中时,我总是在怀中放 着携带方便的嘉永版的江户切面图。这并非是因为讨厌现如今 出版的石版印刷的东京地图,而独爱更古老的木版图。而是由 于穿着矮木屐步行在现代街道上,若是边走边对照过去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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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可以毫不费劲地将江户的过去与东京的现在,在眼前进行
  一番比照。
  臂如说牛込辨天街边因为拓展道路的缘故,最近已经面目 全非,它内街里的小河如今徒存其名,从根来桥这一名字来 看,若是跟江户切面图进行核对,我边走边得知此处曾经有根 來组同心先生的宅邸时,好像历经了一次历史上的考占大发 现,无端地兴奋起来。除了如此这般傻里傻气、亳无助益的兴 趣之外,另一桩古代地图所带来的便利,不仅连风花雪月的名 叶以及神社佛阁的位逍为了特别醒0着上广颜色,而汀有时像 异游书一般,有从这里幵始到哪儿哪儿止共有多少条街以木庳 居多的说明文字。举凡东京的地图,精密准确的莫过于陆地测 莆部的地图了吧。然而打开它一看干巴巴的引不起人任何兴 趣,更无从进一步想像风景如何如何了。标示土地的海拔高低 的蚰蜿脚般的符兮,跟几万分之一或是其他尺度的死板教条的 准确与精密,反而失4了当下会意的向由,仅1上看图的人留下 烦冗芜杂之感。看吧,不准确的江户绘图.像上野櫻花盛幵处 自由地描绘蓍樱花,像柳原栽着柳树处还添七了柳丝,不仅如 此’还描绘了吋从飞与山远眺丨〗光筑波的群山,就像当即把它 描画在云端一样,与临机应变完全相反的制图方式态度并用, 便令人津津有味.兴致浓厚,极为平易地领悟其中精要。从这 一点出发,不准确的江户绘图,比起准确的东京新地图来,应 该说是采用更加直观、且相当印象化的方法绘制的。现代西洋 式的制度,悉皆政冶法律教育,万般千条,皆同此理。现代的 审判制度,恰似东京地图的烦琐?样,则古人大冈越前守的眼 162 ―
  力可谓如同江户绘图。进而言之,东京地图若比方成几何,江 户绘图则傢足模型。
  如此一来,江户绘图成了我脚踩矮木屐夹着布伞散步时不 可或缺的伴侣。凭借江户绘图,苕是行走在不熟悉的小街上, 竞有一种置身于那一时代的心境。其实在现在的东京城中,无 论到何处去,只要碰不到从心头恍惚起来不忍离去般美丽或是 斤:严的风景、建筑,就只好采取种种无奈的方法借此创造出哪 怕是几许的兴味。不然的话,就百无聊赖的闲人而言,如今的 东京岂是堪可散法的所在么?从西洋文学屮去了解思想并加以 引进,以此为丨丨:杆,替如以银座一角的“雄狮"直接拟造了巴 黎的咖啡屋.用帝国剧场仿效『歌剧院,如此等等。把东京城 天马行空地想像成西洋式的,对某些要人来说或许是一种有用 [!浇有兴味的方式。然而现代日本的西方式伪文明,就像森永 犀的泮点心一样,就像女演员的舞蹈一般,对此感到索然无味 让拙劣难捺,对此辈来讲,东京这座都市的兴趣,势必是尚 古、是退到从前。我们只要看一下市谷外护城河的人造陆地工 枵.殚精竭虑也无法预测将来的新景观,如此一来,爱惜之情 只然而然地将人带回在这座护城河里藕花十里、飘香馥郁的 往昔。
  我从四谷瓮城出发,爬上迂回曲折的外护城河堤,恰好那 里的拐转处是本村街的坡顶,随着地势逐次下降,极目四顾, 从市谷经牛込远眺小石川的高台,这一景观当属东京城中最为 美丽的景色之一。市谷的八幡樱业已散落,正是茶树跟农谷祌 的茶树篱笆茂盛之际,顺着护城河端的大路,从望得到尽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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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牛込小石川的高台,在那翠绿欲滴的新树枝梢,仰望初夏的云气 忽悠忽悠浮动的天空,此时我竟然无端回想起天明时代的风流 俊逸,那个时代以山手这…带为中心江户的狂歌可谓如火如荼。 狂歌《才藏集》“夏”之卷沟不待言,现略录几首:
  首夏马场金埒
  春花皆落湿成泥,今朝渡云似松鱼。
  新树纪躬鹿
  花山香袋春已过,唯有嫩叶登花枝。
  更 衣地形方丸
  夏至始脱布棉衣,袖口犹存春纸香。
  江户改称为东京时的东京绘图,也跟江户绘图相同,亦能 平添我辈脚蹬矮木屐散步的雅兴。
  我记得,在小石川父亲家的门牌上写有第四大区第几小区 几街几号的字样。东京府像现在这样区划成十五区六郡,就在 我出生之时。那以前共分成为十一个大区。我将柳北的随笔、 芳几的锦绘、清亲的名胜图,再在此对照东京绘图,一种触摸 到明治初年浑沌初开的新时代的感觉,的确令人觉得是一桩赏 心乐事。
  在城中闲逛不止,打开那个年代的东京地图,各处第森严 一 164 ―
  的大名邸宅,已基本上为陆军跟海军所征用。下谷佐竹的府邸 已成操练场,市谷跟户冢村处尾州侯的藩邸、小石川处水户的 官邸就像如今你我所见到的那样,成为陆军的辖区,那些名胜 一时的庭苑皆不断因糟蹋而荒废。铁炮洲处白河乐翁公的御下 邸的浴恩园.跟小石川的后乐园齐名,堪称江户名苑之一,可 是如今海军省的军人3集至此,大有演变成饮酒作乐的俱乐部 之势。从江户绘图转移视线,去翻看东京绘图,无论是谁都会 如同翻开法国革命史一般,受到极大的冲击。或许,更合适的 说法是,我们时常由此而陷人更深的喟叹反思之中。论其缘 由,法国的市民并未因为政变而贸然毁坏像凡尔赛宮、卢浮官 的伟大闺民性美术建筑。现代官僚式的教育听说总是尊崇孔孟 之教力倡忠孝仁义之道,每次经过茶水河街,仰望髙挂“仰 髙” 二字的大成殿的正门,竟然听任檐瓦掉落、杂草丛生,任 由风雨侵蚀毁坏。至于说到世人,无不对此无动于衷,我辈惟 有吸然失色,舍此岂有他哉!
  第五寺宇(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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