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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猫馆手记-绫辻行人

_4 绫辻行人(日)
  “怎么说呢?可以说是游戏人生吧?”
  “她说过这一类的话吗?”
  “是的。她曾经说人迟早都要死的,如果不能及时行乐,是一大损失。她那种说法,很有一种……”
  “自暴自弃的态度?”
  “是的。”
  我点点头,想到大房间中,那个死去女子的脸,突然对她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怜悯。因为我想她在20多年的岁月中,也是经历了苦恼和挫折的。她的个人经历到底是怎样的呢?现在,这不是我应该考虑的问题,我也不想去考虑。
  总之,现在可以确定两件事情了。
  第一,她是一个人来这里旅行的;
  第二,除了我们之外,就再也没有人知道风间和木之内把她带到这里。
  还可以加上一条,就是她没有亲人(如果乐观判断的话)。
  随后,冰川又提议检查一下她的物品,说或许能知道什么。她的物品放在二楼,风间的房间里。我让风间赶快拿下来。说完,我撇开这帮年轻人,去厨房给他们冲咖啡。
  已经是下午3点了。这帮年轻人的胃里肯定是空空如也,但没有一个人喊肚子饿。透过厨房的窗户(和别处的窗户一样,都是镶死的,玻璃是透明的)往外一看,才注意到天气开始急剧变化了。看样子昨天天气预报中提到的低气压已经来临了。
  “要下雨了吧?”
  我不禁嘟哝起来。整个天空被浓厚的乌云覆盖着。森林中的树木带着潮气,在大风中摇曳,大地也早就失色动容了。整个宅子里充斥着尸体的恶臭,而外面却是另一般状况。我凝视良久。
  17
  我们检查了一下雷纳的背包,明白了两三件事情。
  首先是她的籍贯、出生年月以及身高。她的籍贯是新泻。至于出生年月,我没记住 ,但实足年龄是25岁,这点我还记得。身高是1.56米。而且我们也明白了“椿本雷纳”这个名字并非她的真名。她为什么要用这个假名——我们无从得知,只能想像了。当我们明白她的真名后,就更觉得“椿本雷纳”这个名字是胡编出来的(是不是有点像古代源氏家族的名字)。但是,这里,我就暂时不写她的真名了。
  此后,我就开始帮他们一起隐瞒这个发生在大房间的悲惨事件。我在这里故意不写雷纳的真名也是以防万一,怕外人看到这本手记(我想也不会有人看到)。这是一个预防措施。
  好了——
  当我们对事件本身进行了大致的分析、研究后,我更加坚定了一个想法。即除了我们五个人,永远不让外人知道雷纳被掐死的事情。接下来我们必须考虑的问题就是如何处理雷纳的尸体。总不能把她的尸体一直放在大房间里,必须藏在别人发现不了的地方。
  “埋到森林里。”风间首先发表意见,“我们开车到老林深处,然后大家一起……”
  “可以考虑,但这恐怕不是最佳方案。”我提出了异议。
  “为什么?”风间噘起嘴巴。
  “我讲给你听。如果决定不把这件事告诉警方,那我们就要永远地——不,至少在法律时效到达之前——把她的尸体隐藏好,不能被任何人发现。森林里有许多动物。它们会嗅到尸体散发出的臭味,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给挖出来了。”
  “埋得深一点,应该没关系吧?”
  “那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呀。”
  “那你说该怎么办?”
  “是呀……”我喝了一口咖啡,慎重考虑后,说了起来。
  “还有别的办法,比如扔到大海里,但是也有被人发现的危险。”
  “在尸体上捆上重东西,扔到海里,怎么样?”
  “这个方案比埋在森林里的想法强,但是外面的天气可不允许这样干呀。”我朝玻璃窗外扬扬下颚,“从这里看不清,外面的雨下得很大,一时半会儿是不可能停的。从这里到空无一人的海岸,距离可不近。再考虑到路面情况,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对了,后院里不是有个焚烧炉吗?”麻生悄悄地说了一句。
  “把她的尸体烧掉怎么样?”
  “那个焚烧炉不是很大,不可能把整个尸体都烧掉。除非把尸体肢解开。”
  听到我的话,麻生满脸恐惧,摇摇头,缩着身子。
  “而且如果我们不当心的话,尸体的焦臭味还会散发出去。虽说周围没有人家,但是万一有人经过,又产生怀疑,事情就不妙了。”
  “那么……”
  “该怎么办?”
  如果没有其他的好办法,也只能从刚才的方案中选择了。还有其他办法吗……我在脑中考虑着,这时冰川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一样,“埋到地下室里,怎么样?”
  “把她的尸体埋到地下室的墙壁中,这个想法行吗?”
  他的这个提议也许是受到昨天木之内向雷纳胡编的故事的启发——过去,天羽博士杀死了自己的妻子,将尸体埋在地下室中。正因为这个宅子叫“黑猫馆”,木之内才会仿照艾伦·坡的小说《黑猫》,胡扯乱编,而那个故事又对“黑猫馆”现在的状况产生了影响。……事情的发展真是说奇妙也奇妙,说可笑也可笑。
  冰川的提议让我很为难。这个提议也太自私了。如果把她的尸体埋在地下室的话,就意味着我这个别墅管理员今后一辈子就要呆在这里,做守墓人了。
  本来想立即反驳一下,但考虑片刻,还是作罢了。毕竟与其他方案相比,这么处理——把尸体埋藏在地下室中——有着难得的好处。
  “我也是这么考虑的。”我尽量保持着平静的语调,“如果那样做的话,就不用担心尸体会被发现。当然,如果这个宅子被拆毁了,就另当别论。”我直直地看着风间,“少爷,你看呢?”
  他语无伦次地说起来:“哎?什么呀?你到底想说什么?”
  “今后就请你要特别留心,不能让老爷把这个宅子卖掉或是拆掉。怎么样?”
  “是这码子事呀。放心!老爷子对我的话是言听计从的。我就说非常喜欢这个宅子……”
  “好的。现在看来就没有什么问题了。”我独自点点头,看看其他三个人的表情。
  “鲇田大叔,你觉得这样行吗?”冰川歪着脖子,似乎有点纳闷,“虽然这个提议是我说的,但还是想问问,如果把尸体真的埋在宅子的地下室里,你不觉得别扭吗?”
  “当然不会舒服。”我淡淡地说道,“但是,怎么说呢?到了我这把年纪,在许多方面已经没什么讲究和拘束了。对于生和死这一类的问题,我已经很麻木了。当然,有许多人正好相反——那样的人应该更多一点。”
  “但是……”
  “怎么?你不相信我?”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已经做了许多,现在应该是个彻头彻尾的同谋犯了。”我正视着冰川的眼睛,“不用担心。我不会背叛你们的。因为我本来就想把老骨头埋在这里。为了你们这帮年轻人,我愿意做守墓人。”
  18
  于是,我们这五个“同谋犯”开始把雷纳的尸体从大房间移到地下室。
  在玄关大厅的正面内里——与厨房相邻,有个储藏室,在储藏室的内里,有通向地下室的楼梯。在我的带领下,几个年轻人扛着尸体,走下了楼梯。
  这个地下室相当大,呈L形,从储藏室的正下方一直延伸到玄关大厅以及大房间东侧三分之一处。这么大的房间的照明只能依靠几个天花板上垂下的裸露的灯泡,即便把灯全部打开,还有许多地方照不到,黑黢黢的。
  在我的指挥下,这帮年轻人把尸体放在L形拐角前,然后战战兢兢地环视着昏暗的房间。
  地面是混凝土毛坯,墙面上涂着灰色的沙浆。天花板很低,身材最高的木之内的头都快要碰到顶了。楼梯旁边摆放着洗衣机、干燥机以及放置物品用的大架子,除此之外就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了。但幸运的是,为了修补前院的红砖小道,那里存放着大量的红砖和水泥等。数量很多,足够我们拆毁一堵墙,再把尸体埋进去了。
  我默默地在房间里走了一会,考虑着该拆毁哪堵墙。那些年轻人屏住呼吸看着我,过了片刻,冰川喊了一声,“鲇田大叔!”当时,我正朝地下室内里走去。听见声音,回过头,冰川用手指着这边。
  “那是扇门吗?”
  他指的那扇门在这个L形地下室的最里面的顶头处。那是一扇黑色的木门,只能让一人通过。被他这么一问,一瞬间,我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但很快就轻轻地摇摇头。
  “那扇门没有任何意义。”
  “要不要打开看看?”冰川依然满脸困惑。
  于是,我走到门跟前,抓住门把手。
  “你看。”
  打开一看,门的对面就是一堵暗灰色的墙壁。冰川直勾勾地看着,其他三个年轻人站在他身后。我向他们解释起来。
  “六年前,当我被雇为管理员的时候,就是这样。我也不明白,这里为什么会有一堵墙。”
  我离开门前,走到左侧的墙壁前,指了指。
  “就埋在这里吧。”我看看他们,“那里有铁镐,你们谁先把这面墙给扒开。”
  四个人一声不响地相互看看,很快,风间就跳了出来,“我来,我来干!”他把铁镐拿过来,脚步显得很沉重,看得出他平时不怎么干重活。
  “这一块!”
  我再次指指墙面,然后从他身边离开。“好嘞!”他低声嘟哝一下,抡起那没有用惯的工具。可是——
  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风间抡起铁镐后,失去平衡,脚下打滑,猛地撞在里面墙壁上。肩膀撞得不轻,他扔开铁镐,没出息地跪在地上。
  “不要紧吧?”
  我赶忙跑过去。风间揉着肩膀,轻轻地点点头。
  “腿脚不听使唤……”说着,他扶着墙壁(刚才那扇门对面的墙壁),准备站起来。就在那时,潮乎乎的地下室中传来“啊”的一声尖叫。
  “怎么了?隼人!”
  “出什么事了?”
  原来是冰川叫的,他直盯着我和风间这边。
  “那是什么?”他抬起右手,用食指直直地指着正准备站起来的风间的肩膀一带。我终于注意到了,在那面墙上,出现了一块红砖大小的窟窿。
  “裕己,退开!”冰川走到墙壁边。我也靠过来。
  “是刚才撞出来的。”我说了自己的看法,但冰川还是很纳闷,歪着脖子。
  “但是,这个……”他猫着身子,窥视着窟窿里面的情形,“这里好像是砌上红砖后,再涂上砂浆的。刚才,掉了一块砖头下来……哎?鲇田大叔,你看!”
  “怎么了?”
  “里面好像有个房间。”
  “真的吗?”
  冰川没有说话,把右胳膊伸进小窟窿里。一直伸到肩部附近。说明这堵墙里面有很大的空间。
  “难道这堵墙是后来砌起来的?”
  冰川将胳膊抽了出来:“好像是这样。既然在你来之前就有了,弄不好是天羽博士本人……有电筒吗?”
  “喂,喂,隼人!”风间在一旁插嘴,“不要管那么多了,先把尸体处理掉吧。”
  “所以,要先查看里面的情况嘛。”冰川不客气地顶了表弟一句,“如果里面真的是个房间,那我们就不必重新挖墙了,只要把尸体放到里面就可以了,那效率不是高得多。”
  风间无话可讲,只能闭上嘴巴。木之内和麻生站在远处,看着这边,我回头冲他们说道:“洗衣机上有电筒,你们把它拿过来。”
  “好,好的。”
  麻生结结巴巴地答应着,急急忙忙地跑了过去。一会儿,就拿着电筒,小跑回来。冰川拿过电筒,朝小窟窿里面,照起来。
  “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好像不是房间,而是个走廊——把这堵墙砸开吧。”说完,冰川将风间扔在地上的铁镐拣起来。他站稳脚跟,拿好铁镐,以免再像风间那样,白白吃苦。
  用砂浆涂抹住的红砖并不很结实,冰川没费什么气力,就把那个小窟窿砸大了。又花了15分钟,打出了可供一个人通过的小洞。冰川放下铁镐,再次掏出电筒,调整了一下呼吸,回头看看其他人。
  “进去吧!”说完,率先走了进去。我也下定决心,跟了进去。余下的三人也胆战心惊地跟在后面。
  冰川推测的没错,里面不是“房间”,而是“走廊”。不足一米宽的狭窄甬道一直延伸到黑暗深处。里面散发着难以形容的恶臭,不知是发霉的味道,还是馊掉的味道。脚下有点湿,可能是地下水渗出来了。靠着冰川手上的电筒的微弱灯光,我们慢慢地往前走。
  在前面几米远的地方,走廊朝右边拐了个大弯。冰川正准备拐过去时,突然惊叫起来,“我的妈呀!”那声音回荡在犹如山洞的漆黑空间里。
  “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后面的人喊了起来。我们围成一团,慢慢地靠近冰川的身后。他呆呆地站在拐角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方。在电筒昏黄光线的照射下,看到那里有个东西……
  和冰川一样,风间、木之内以及麻生也惊叫起来。
  “这,这……”
  风间拔腿就想跑,麻生则用两只手捂住了嘴巴。
  “那是什么东西呀?”因为恐怖,木之内连声音都变了调,反复唠叨着一句话。
  “太可怕了,这,太可怕了……”
  当时我们看到的是一个人的白骨,身上穿着蓝色罩衫,头上戴着红色贝雷帽。白骨保持着坐姿,身体靠在墙壁上,穿着蓝色牛仔裤的两条腿则垂在地上。脚下,还有一个小型四脚动物的白骨。
  19
  没想到在这里会看见白骨,大家顿时一片混乱。我用左手紧紧地按住胸口,努力平静下来,同时还设法安慰那帮陷入恐慌的年轻人,而从最初的慌张中摆脱出来的冰川反倒显得比我更为沉着。
  “到甬道外面等着!”他冲着三人喊道,“我们还是应该查看一下这前面的情况。”他对我说着,“能和我一起去吗?”
  我无言地点点头,跟在他后面。
  我们越过白骨,朝甬道的深处走去。走了一会,前面出现一堵和周围完全一样的灰色墙壁。看来是走到头了。
  “这上面,大概是宅子的什么地方?”冰川走到墙壁边,回头问道。
  我看看低矮的天花板:“我们大概已经走到前院下面了。”
  “前院的下面?”嘟哝一下,冰川用电筒照照堵在面前的墙壁,另一只手握成拳头状,轻轻地敲击一下墙体。
  “这恐怕也和刚才那堵墙一样,是后来砌上去的。”他自言自语,这次连冰川也没有说把墙砸开,“鲇田大叔,我们回去吧。我们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我们按原路返回。再次走到白骨处,冰川停住脚,冲我问了起来。
  “看起来,这白骨的年代挺远了。你怎么看?”
  “你说的没错,年代的确蛮遥远的。但我一点也不知道在这里还隐藏着这些白骨……”
  “你对那白骨身上的衣服,还有印象吗?”
  “哎?”
  “想想那幅画。”冰川平静地说着,“就是那幅挂在大房间里的油画。画中的少女不就是穿着蓝色的罩衫,戴着红色的贝雷帽吗?”
  “对!你一提醒,我就想起来了。”
  “从白骨的大小来看,应该是个孩子。那个脚底下的动物白骨,恐怕就是那个画里趴在少女膝盖上的小猫。”
  “原来如此。这么说……”
  “如果是病死或者是事故死亡,是没有必要将尸体藏在这里的。一定是有人杀死了她,然后为了掩人耳目,才将尸体藏在这里,最后把入口用墙壁堵起来。”
  “杀死?难道是天羽博士……”
  “有这种可能。我觉得这么想是很自然的事情。那幅画中的女孩可能就是博士的女儿。我也弄不明白博士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亲生女儿。”冰川背对着白骨,轻叹一声。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昨天晚上,木之内讲了一个故事给那个死去的雷纳听。说以前,在这个宅子里发生过可怕的事件。说发疯的天羽博士杀死了妻子以及她宠爱的黑猫,并将她们埋藏在地下室的墙壁里,因此这个宅子才被叫做‘黑猫馆’。当然,这是那小子胡编,开玩笑的。大概他小的时候,看多了艾伦·坡写的小说——《黑猫》。因此,刚才我们看见白骨的时候,属他最紧张。我想这条甬道也许就是中村青司按照自己的爱好设计出来的。这是一条秘密的逃生之路。刚才我们走到尽头的那个墙壁的对面,一定有通到前院的出口。那个出口处,肯定也有什么东西堵着。”
  我的心情难以言表,紧盯着倚靠在墙壁上的少女的白骨。那黑洞洞的眼窝冲着我,仿佛在诉说这么多年来,一直被抛弃在黑暗中的寂寞和愤懑。我不禁闭上眼睛,将左手放在胸前。
  “太可怜了,但只能把她们放在这里。”冰川避开白骨,朝外走去,嘴巴里自言自语,“过去发生什么事情,和我们无关。那种事情……”
  最后,我们就把椿本雷纳和那少女的白骨一起封在了“秘密甬道”中。正如冰川所说的,我们只能那样做,别无他法。
  把尸体放进去以后,我们五个人合力,把墙体又砌回原样。也就是扔掉破碎的红砖,重新砌上新砖头,上面再涂上砂浆。那些年轻人从来没有干过泥瓦匠活,所以事无巨细,我都要亲自指导。
  到下午6点多,经过一番折腾,我们总算干完活,离开了地下室。
  四个年轻人显得疲惫不堪。但是还不能休息,还要把现场——那个大房间收拾干净,不能留下任何可疑的痕迹。
  我让他们四个人把家具放回原来的位置,将房间的各个角落打扫干净,不能留下头发和大麻烟丝。为小心起见,还要把她可能摸过的东西都重新擦拭一下。不光是大房间,但凡是她进过的房间和走廊,都要这样处理。
  没有一个年轻人跳出来唱反调,都老老实实地按照我的要求去做。我则把散落在大房间里的酒杯、烟灰缸以及便携式冰箱都拿到厨房去清洗。
  我决定把雷纳的衣物、行李等,都放到焚烧炉里销毁。等洗完东西,我把她的那些玩意捆在一起,放进塑料袋中,独自走出了宅子。
  我一手拿着袋子,一手撑着伞,在漆黑的夜色中,穿过院子,朝焚烧炉走去。天气变得越来越坏,外面狂风呼啸,大雨倾盆,就像是暴风雨。即便撑着伞,也没有用,每走一步都很艰难,好不容易才到了焚烧炉边,我觉得似乎是走了平常两倍的距离。
  我从袋子里,掏出雷纳的东西,扔进了焚烧炉。浇上汽油,点着了火,随后我就回去了。等明天早晨再来看看,检查烧得是否彻底。
  回去的时候,我听见森林里的鸟鸣声,竟然吓了一跳。站在那里,屏息往四周一瞧,无意中,看到了前方的那个老宅。淡白色的宅子浮现在夜色里,屋顶上观测风向的白铁皮“黑猫”在那里转个不停,就像是坏掉的指南针。
  20
  我回到老宅,一个人正在玄关大厅等着我。是冰川隼人。大房间的清扫已经结束,他们正要到其他房间去擦拭指纹。
  “鲇田大叔!”冰川郑重其事地喊着我,走过来,“我想问您一件事。”
  我掸着外套肩部和袖子上的雨滴,看看他:“什么事?”
  “刚才我在地下室,发现一个情况,想问问您。”
  “到底是什么事?”
  “在地下室那个房间的天花板一角,有个四方形的小孔。是个正方形,边长不到一米。”
  “啊……你注意到了那个?”
  “涂墙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的。要是早点发现就好了。”
  我很清楚他当时在想什么,要说什么。他想逃避罪责。
  “在那个小孔的下方,沿着墙壁,有个梯子,正好位于大房间的下面。说不定……”
  “说不定也是那个建筑师设计的?”我抢在他前面,说了出来。
  “总之,我在想,那也许就是通到上面大房间的一条秘密甬道。”
  “你说的没错。”
  冰川点点头:“如果是这样的话……”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如果是这样的话,昨天晚上的罪犯就不一定是你们四个人了。你是这个意思吗?”
  “是的。我就是这个意思。”冰川的眼神显得很恳切。
  我心里很同情他,朝着大房间走去:“请跟我来。我让你看看是什么机关。”
  那里是大房间入口的左首一角——大概是东南角的位置。
  我把冰川带到这里,跪在地上,用手指着一块铺在地上的陶制瓷砖。那个瓷砖的边长大约是40厘米左右。这是一块贴在房屋角落里的瓷砖。大厅的地上基本上都是红白相间的瓷砖,而这却是一块黑瓷砖,正好起到点缀的作用。
  “这块瓷砖就是所谓的‘钥匙’。能给我一个硬币吗?”
  冰川从钱包里,拿出一个硬币,递过来。我把硬币塞到“钥匙”瓷砖和相邻的白瓷砖之间的缝隙里。用力一撬,那个黑瓷砖就松动了。
  “这块瓷砖很容易撬开。我是在清扫地面的时候发现的。”说着,我把那块瓷砖拿出来,“余下的瓷砖就撬不开了。但是,可以这样,前后左右地移动。”
  我把相邻的白色瓷砖移动到刚才黑瓷砖所在的位置。再把一块红色瓷砖移动到白色瓷砖空出来的位置……
  “你知道一个叫‘15子’的拼字游戏吗?和那个游戏一样,这个区域的16块瓷砖是可以这样自由移动的。”
  我一个接一个地移动着瓷砖。很快,我把与最初撬起的黑瓷砖成对角的一个黑瓷砖移开后,那下面有块木板,木板的中央,有个直径3厘米左右的圆形凹槽。
  “这就是开启‘大门’的开关。”
  我把食指伸进凹槽。里面有个小的金属突起。一按,咔嚓一声,开关被打开,连同刚才那个瓷砖在内的四块正方形瓷砖,像一扇门一样,缓缓地朝下开去。
  “这就是你在地下室天花板上所看到的那个小孔。”我站起来。
  “果然有机关。”冰川嘟哝一声,猫着身子,看着小孔里面。
  “看来,昨天晚上,这个房间的确不是全密封的。”
  “很遗憾,你说的不对。”我同情地看着那个一脸严肃的年轻人,摇摇头,“我早就知道这个小孔的存在,但没有说。因为我觉得没有说的必要。”
  “为什么?”冰川不安地问道。
  “难道你还不明白吗?这扇‘门’只能从大房间打开,从底下的地下室是打不开的。如果你不相信,可以爬下去检查一下。”
  “怎么会……”冰川 扶扶眼镜,眼神中透出一丝无助,看着地上开口处的黑洞,“那……”
  “什么都没有改变。昨天杀死雷纳的凶手,就在你们四个人当中。再考虑这件事,已经没有什么意义,因为我们又不可能排查出凶手。你就不要再想了,面对现实吧。”
  “哎……”冰川叹息一声,像是在呻吟,就那么跪在地上,无力地垂下头。
  ——就在那时。
  “喂,等等!”
  从玄关大厅,传来喊叫声,好像是风间的声音。
  “喂,木之内晋,等等,你准备去哪?”
  随后,便传来异样的、语无伦次的大叫。那绝对不是正常人发出的声音。是木之内晋。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赶忙冲出大房间。
  风间从走廊上跑过来,麻生跟在后头。木之内晋背靠在大上,恐惧地看着我们。
  “我讨厌!”他声嘶力竭地喊叫着,“我讨厌这个宅子!讨厌!讨厌!”
  “木之内晋!”
  “木之内君!”
  “怎么了?木之内!”
  “我讨厌!讨厌!讨——厌!”他根本听不进我们的话。木之内就像是一个控制装置坏了的机器人一般,拼命地摇着头,尖声大叫着,“到处都是鬼怪。刚才我看见了。烂兮兮的,但还活着。那个烂兮兮的家伙抱着我的肩膀。真臭!帮帮我,真臭!这个臭味,烂兮兮的臭味,烂兮兮,烂兮兮的……”
  我觉得他精神失常了。他完全丧失了自我意识,语速很快地吼叫着。紧接着,他又开始拍打起自己的身体,像是要掸去一窝虫子。
  “木之内君!”我正准备靠近,他无神地看看天花板,像野兽般,悲鸣起来。他猛地打开大门,连滚带爬地冲到外面。
  “等一下!”
  “回来!木之内晋!”
  木之内拼命地挥动着双臂,穿过前院。我们也顾不得衣服被雨淋湿,跟在后面追,总算在大门口追上了。当时他匍匐在地上,两手两脚不停地挥动着。
  “你要挺住。”我把他抱起来,看看他的脸。瞳孔已经放大,虹膜也微微颤动,嘴巴里不停地流出口水。
  “吃毒品了。”冰川跪在我旁边,说道,“他什么时候吃的……裕己!”
  冰川回头看着表弟。风间摇摇头。
  “我不知道。我们干活的时候,他消失了一会,后来就像疯子一样,跑到沙龙室,说什么有鬼。是吧?谦二郎!”
  麻生什么也没说,低头看着木然而可怜的同伴。
  “现在,依赖毒品,可做不了好梦。”冰川随口甩出一句,抓起木之内的手腕,“先回去——鲇田大叔,能准备毛毯和热水吗?他身体冰凉的。”
  把几乎没有意识的木之内抬进房间,可比把雷纳的尸体扛到地下室要费劲得多。好不容易把他弄到沙龙室,让他坐下来,冰川先拿毛巾帮他擦拭湿乎乎的身体,再把毛毯盖在他肩膀上。
  “你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是如果现在乱来的话,我们所有的努力都将泡汤。”冰川像在哄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懂吗?明白吗?”冰川反复说了几遍,木之内才安心下来,轻轻地点点头。
  看来,鬼怪袭来的幻觉消失了。
  随后冰川冲我使个眼色,走到走廊上。他为同伴的丑态道歉后,提出一个建议——把大门锁起来。
  “除了插销锁之外,这门的内侧还有一个钥匙孔。一旦上锁,如果没有钥匙,从里面休想打开。”
  “好的。”
  “厨房门呢?”
  “也是同样的构造。”
  “那把厨房门也锁起来……像刚才那样的事情,很有可能会再发生。今天晚上,最好不要让那帮小子出门。也许睡一个晚上,他们的情绪会稳定些,在这之前,我们要采取一些措施。”
  我没有理由反对。的确,如果再有谁跑出去,惹出新的麻烦,就不好办了。
  另外,几年前配的钥匙都丢了,现在手头上就剩下一套了。我把这些平时不用的钥匙都找出来,把前后门都锁上了。那时是晚上8点半左右。
  “还是由我来保管这些钥匙比较好。如果裕己冲你发脾气,你就回他一句,说是被我拿走了。”冰川从我手中拿走了两把钥匙,紧紧地握在掌心里,“放心吧!鲇田大叔,我们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他讲得很坚决,“从今往后,一直到死,我都不会丧失理性了。请相信我!”
  21
  晚上9点半多,我们在饭厅开始吃晚饭。尽管一天没有吃喝,但几个年轻人还是没有什么食欲,饭菜剩下了一大半(都是些简单的饭菜)。
  餐桌上的气氛很凝重,让人透不过气。几乎没有人开口说话,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叹息声。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吃完饭,木之内先站起来。我们警惕地看着他,但木之内只说了一声“我睡觉去”,便走出去了。他面色苍白,像个奄奄一息的危重病人,胡子长长的,本来就不宽的下巴显得更加尖了。走起路来直晃悠,像喝醉了酒。冰川立即站起来,跟在他后头。
  过了片刻,冰川回来了:“我把他扶上床了。”他向我汇报着,“我想刚才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森林里动物们嘈杂的叫声传了进来。风间皱起眉头,愤恨地看着窗外。
  “这叫声真难听,烦死人了。”
  “这也没办法。”冰川夸张地耸耸肩,“那帮动物的大脑里没有脑梁,不可能体会我们现在的心情。”他本来想讲个笑话,调节一下气氛,但是风间和麻生似乎没有明白意思,没有任何反应。我不禁在心里苦笑起来。
  我站起来,说给他们倒杯咖啡,但风间却说要威士忌。麻生也说喝酒比喝咖啡过瘾。虽然我理解他们的心情,但是如果喝多了,像刚才木之内那样发疯,可就不好收场了。
  “只能喝一点!”我又叮咛一次,走出房间。
  当我来到厨房后,才发现放在与储藏室相邻的墙壁边的大冰箱坏掉了。
  也不知道何时、如何坏掉的。至少昨天晚上,我为他们准备喝威士忌要加的冰块时,那个冰箱还是正常工作的。
  打开一看,昨天晚上冰箱冷冻室上冰霜都融化了,制冰器里面都是水。没办法,我把仅存的冰块捞出来,放在便携式冰箱中,和酒杯、酒瓶、水罐一起,放进托盘中。
  等我回到饭厅,发现他们三个人已经移到沙龙室的沙发上了,正在说着什么。我把咖啡和酒给他们端过去后,坐到饭厅的桌子前,听他们讲话。
  “什么样的幻觉?这,我哪能记得住。”风间一边拿起便携式冰箱,将冰块直接倒入自己的酒杯里,一边嘟哝着。是冰川提出的问题,“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尸体也被处理了。谁干的,都一样。”
  冰川平静地摇摇头:“她是不是很像丽子?”
  “丽子?——哎,有点。”
  “因此,我在想,你昨天晚上是不是把她当做丽子了?”
  “哎?”
  “你每次喝醉了,不都会大喊大叫的吗?说什么‘丽子,你去死吧’。当你处在幻觉状态的时候,把想法付之行动了。”
  “你,你的意思是说我把雷纳杀了?”
  “我并没有下结论,只是在分析各个人的动机而已。”
  “当时大家都忙着和她干,有什么动机不动机的;而且,也是雷纳自己要求我们卡她的脖子的。”风间满脸涨得通红,与表哥争辩着。而冰川的语调始终很冷静。
  “你说的也是事实,但即便如此,如果不是潜在地怀有恨意,也不会下手那么重,直至把她掐死。”
  “如果你这么说,那恐怕就不止我一个人了。”风间瘦削的脸颊抽搐着,笑起来,“当年,木之内和谦二郎不是也被丽子呼来唤去,随意摆布吗?隼人,就说你吧,不也和她睡过一两次吗?”
  “但我并没有憎恨她。”
  “这谁知道。我觉得像你这样的知识分子最可疑。平时总是压抑自己,一旦吸了毒品,就会变得很可怕。”风间尖酸刻薄地讲完后,一口气,将杯子里的酒喝下肚。然后又冲着始终一声不吭地听他们讲话的麻生嚷起来,“要说可疑,谦二郎你更可疑。”
  “为,为什么?”麻生吓得哆嗦一下,不敢正视风间的目光,“我……”
  “现在,我帮你说出来,怎么样?隼人,你也了解他。”风间看看便携式冰箱里面,咂咂舌头。冰块已经没有了。他把便携式冰箱拿起来,反过来,朝着杯子摇摇,同时,狠狠地瞪着麻生,“你有很强的恋母情结。”
  “谁,谁这么说的……”
  “是丽子说的。她说你在床上喊她妈妈,她都笑死了。”
  虽然我坐在这里,看不见,但能想像出麻生肯定是满脸通红,咬牙切齿的。
  “但是,不久前,你妈妈在医院病死了。对吧?听说她神经失常,在精神病医院呆了很长时间。其实自暴自弃的不是雷纳,而是你。前天晚上,你不是一直叫唤‘我想死,我想死’吗?”
  麻生垂下脑袋,什么也没说。
  “原来如此。”我在心里想着。昨天冰川曾说麻生的家里出了许多事情。他指的就是这些事情吧?
  “是这样吧?谦二郎!”风间不依不饶地说着,“你是一个精神病妈妈的儿子,所以你也可能精神失常,去杀人的……”
  “够了,裕己!”冰川看不下去了,责备起表弟来,“你不能说得那么过分。”
  “怎么?现在冒充好人了?这本来就是你挑起来的。哼!”风间大模大样地嗤笑起来。随后他像突然想起什么,“隼人,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昨天晚上的事情,我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冰川怀疑地皱皱眉头,“怎么回事?”
  “我竟然忘得一干二净。是吧?谦二郎。那东西放哪了?”
  “到底是什么……”
  “摄像机,摄像机呀。”
  “昨天晚上,当你吃完摇头丸,云里雾中的时候,谦二郎用摄像机把你的光辉形象拍了下来。”
  “是真的吗?”
  冰川惊讶地叫起来,看着麻生。麻生默默地点点头。当时我也非常吃惊。如果真有录像带,那可不能留下来,必须马上销毁。否则,我们辛苦地在各个房间擦拭指纹的工作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你们把我吃完摇头丸后的场景拍下来了?你为什么不早说?”
  “也没有完全拍摄下来。”麻生低声嘟哝着,“我们只放进去一个30分钟的带子……”
  “赶快拿过来。你不是把它放在楼上的房间里吗?”
  风间大声命令着,麻生从沙发上站起来。他行动缓慢,重心不稳,就像是一个发条失灵的玩具一样。
  麻生终于把摄像机拿来了,风间一把夺到手中,接到电视机上。我也从饭厅的桌子前站起来,走到两个房间的交界处,静悄悄地看着沙龙室的这帮年轻人。不知什么时候,卡罗钻到我脚下,蹭着身体,轻轻地“喵”了一声。风间看见卡罗,吓得缩成一团,他大概是想到地下室甬道里的那个白骨了。
  很快,电视机上就有画面出现了。
  那是昨天晚上大房间里的场景。房间中央有个躺椅,摄像机从躺椅的侧面捕捉镜头的。一丝不挂地雷纳睡在躺椅上,趴在她身体上面的是一个同样赤裸裸的男人。那不是别人,正是冰川隼人。淫荡不堪的喘息声与疯狂的笑声交织在一起……
  突然画面消失了。冰川从风间的手里夺过摄像机,拔掉了连接线。
  “你干什么呀?”
  风间瞪大眼睛,冰川根本不理会他,从摄像机中取出录像带,然后将胶带拽出
06一九九○年七月·札幌~钏路
1
  20年前,生物学者天羽辰也委托中村青司设计、修建了自己的别墅——“黑猫馆”。去年,在那个宅子里发生了凶杀案。为了揭开谜团,鹿谷门实和江南孝明前往北海道。这是7月5日,星期四的事情。五天前,当他们拜访完横滨的神代教授后,鹿谷当时就想动身离开东京。之所以拖了下来,主要是考虑到江南的安排。
  和其他职业相比,编辑的工作要自由许多,但他毕竟还是上班族;况且,处理要件,调整计划等也要花费相当的时间。每到这个时候,江南就非常怀恋大学时代无所事事,靠打麻将排遣无聊日子的时光。
  7月5日下午,两人直飞札幌。他们准备去阿寒湖之前,先去H大学,找寻认识天羽博士的有关人员,听取相关的情况。
  当然,他们也将自己的安排告诉了手记的作者——鲇田冬马。本来他是要同行的,但是前天,身体突感不适,医生说要静养几天。于是鹿谷门实和江南孝明就先去札幌,如果鲇田的身体恢复了,大后天,他们三人将在钏路汇合。
  “我有几件事情必须向你汇报,江南君。这两三天,我又搜集到许多新情报。还有一些让人感兴趣的事情。”
  “我也查到了一个情况。”
  “那你先说。”
  “和我同期入社的人中,有个小子非常喜欢音乐,他在大学里也搞过摇滚乐队,工作后,还在各处的录音棚跑来跑去。我抱着试试看的态度,问他认不认识手记中的那个‘赛壬’乐队,他竟然说在录音棚曾碰到过他们一次。”
  “这算是一个收获。”
  “他说去年春天,在吉祥寺的一个店里,看到过他们。他还记得那个女歌手的名字叫丽子。”
  “其他成员的名字呢?”
  “抱歉,他没有记住……”
  在羽田到千岁的飞机上,鹿谷和江南聊了起来。前几天,由于江南忙着处理工作,他们已经三天没有碰头了。
  “我调查了一下那个住在崎玉的、叫风间的不动产业主,发现确有其人。”
  “找到他儿子所在的大学了没有?”
  “找到了。稍微费点劲。”
  “你简明扼要地跟我讲一下。”
  “我编了个适当的理由,打电话到学校去了,但是没有人理会我。也许最近,以学生为目标的恶意推销太多了。”
  “其实被骗的学生也有责任。”
  “哎呀,说说看。”
  “我上大学的时候,就被骗过,买了本昂贵的英语会话教材。”江南如实坦白。那是他20岁 ,上大学二年级的事情。当时他被推销员的笑容和游说给蒙骗了,至今想起来,他都恨不得打自己脑袋。
  “谁都会有不愉快的回忆。”鹿谷苦笑着,眉毛皱成八字形,“后来,我没有办法,只好动用了一点人际关系。”
  “M大学里,有你认识的人?”
  “你还记得我那个在福冈研究犯罪心理学的哥哥吗?”
  “是的,是叫鹿谷勉吧?”
  “对!我哥哥的朋友在那里教语言,我也见过他。”
  “你认识的人可够多的。”
  “是我哥认识的人多。”鹿谷皱皱鼻子。
  “你就拜托那个老师帮你调查了?”
  “是的。他人真不错,也没有多问什么,就爽快地答应了。
  事情终于弄明白了。去年,风间裕己是商学部二年级的学生,入学前,在社会上晃荡了一年。上大学后,又因为修养的学分不够,留了一级,又读了一年二年级。他父母家在大宫市,到去年为止,他父亲的确是做不动产生意的。”
  “到去年为止……难道现在不做不动产生意了?”
  “是的。”
  “你和他们联系了吗?”
  “没有。就算我想联系,也联系不上了。”
  江南没有明白鹿谷的意思,歪着头。鹿谷斜着眼睛看看他。
  “去年年底,风间裕己出事死了。不光是裕己,他的父母亲,还有一个妹妹,一家四口都死了。好像是交通事故。他们一家四口乘坐的轿车和翻斗车迎面相撞。”
  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了,江南半天没有说话,下意识地去胸口的口袋里掏烟,摸了一会才想起来,刚才就把最后一支烟抽完了。
  “恐怕调查鲇田身世的警察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没能查下去。”
  鹿谷挠挠尖下巴。江南趁势问了起来:“那风间家的别墅怎么处理了?”
  “那好像是私人财产。按照常理,应该交给有继承权的亲属。”
  “这么说,冰川隼人的父母就有可能获得那个别墅喽……”
  “很有可能。”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在那本手记中,冰川称呼风间裕己的爸爸叫“舅舅”,这么说来,冰川的妈妈就可能是风间裕己的爸爸的姐姐或妹妹。
  “你调查冰川了没有?”
  “当然查了。”鹿谷回答道,“他是T大理工系的研究生,专业是形态学。我自称是他的朋友,直接把电话打到了生物系研究室。”
  “出了什么问题吗?”
  “在T大的研究生中,的确有个叫冰川隼人的。但不巧的是,他去年就到美国留学了。”
  “你这么一说,在那个手记中,冰川好像就透露出这样的想法。”
  “听说是在乔治亚大学,但具体的联系方式,那个接电话的人也不知道。后来他把冰川家的电话号码告诉了我,这是昨天晚上的事情。”
  “那你就打到他家了?”
  “是的。但昨天晚上打了好几次,都没有人接电话。今天早晨,我又打了一次,是他们家用人接的。这次,我自称是研究室的助教,问了许多问题。”
  “你还是个百变灵童嘛。——没有和他妈妈说话吗?”
  “那个佣人说他妈妈无法来接电话,当时我想他家一定出了什么事,正忙得不亦乐乎,后来才知道不是那么一回事。”
  “怎么回事?”
  “他妈妈的确无法接电话。她用不了电话,她好像是聋哑人。”
  “原来是这样。”
  “听那个佣人讲,冰川自从去年秋天到美国以后,一次也没有回来过。”
  “这么说,他不知道风间一家遇难的事情喽?”
  “是的。我也觉得纳闷,就问了一下,据佣人说,冰川到了美国后,先住在一个公寓里,但很快就换了地方,搬家后,他也没有把新的地址和电话告诉家人。因此,去年年底,风间一家出事的时候,冰川的家人根本无法通知到他。”
  “没有和美国的大学联系吗?”
  “因为语言不通,好像也没有联系。”
  “他们不应该那么轻易地放弃。不知道儿子的下落,他们就不担心吗?”
  “当年我家老爷子说过一句话:没有消息,就说明安然无恙。因此一年半载,没有儿子的消息,他也不会怎么担心的。冰川家的情况和我们家还不太一样。怎么说呢?家庭的亲情关系比较淡薄。冰川的爸爸工作非常繁忙,几乎不回家,而他的妈妈又神经衰弱,非常担心自己的儿子。冰川从小就不怎么依恋父母。从小到大,他都是把父母作为反面典型的。他们家就是这样一个家庭。”
  “原来如此。”
  江南在脑子里想像着那个素未谋面,比自己小一两岁的年轻人的长相,不禁叹息起来。
  “总之,我们也要和他妈妈见个面。等我们完成这次旅行以后再说吧。”
  风间裕己出车祸死了,也无法和冰川隼人联系。剩下的两个人——麻生谦二郎和木之内晋又无从查找……看来只有直接找到那个“黑猫馆”才是揭开谜团的捷径。
  “另外,我还获得一个关于天羽博士的有趣的情报。”鹿谷继续说着,“这是昨天晚上的事情。几天前,我们见到的那个叫浩世的女孩给我打来电话。”
  “浩世?是神代教授的孙女吧?”
  “是的。那天,我们走了以后,神代教授又想起天羽博士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浩世打电话来,就是来告诉我一声。”
  鹿谷停顿了片刻,看看窗外,江南也跟随着他的视线看了出去。飞机航行在1万米高空上,舷窗上微微映衬出两人并排而坐的身影。
  “我是住在镜子世界里的人。”鹿谷直勾勾地看着舷窗,嘀咕了一声。
  “镜子世界……”
  “天羽博士曾经对神谷教授讲过这样的话。”
  “那是什么意思?”
  “听浩世讲,神代教授似乎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但故意不告诉她。也许他觉得给我这个推理作家留个谜面很有意思,希望我来揭开谜底吧。”
  “那个教授倒像是会这样做的人。”
  “还有一件事。20年前,别墅竣工的时候,天羽博士不是给神代教授寄过明信片,邀请他去参观吗?那个明信片被找到了。是浩世在书房里翻箱倒柜,找出来的。”
  “真的吗?那么……”
  “我让她在电话里先告诉‘黑猫馆’的地址,但那个别墅好像位于森林中,连门牌号码都没有。我很想亲眼看看那个明信片,但昨天她打电话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我让她发个快件,争取在后天,把那个明信片送到我们在钏路预定的酒店。”
  “有崇拜你的读者就是好呀。”江南半开玩笑地说着,但鹿谷没有任何反应,紧锁眉头,将双手放到脑后,深深地陷进椅背里。
  “我的汇报到此为止。”
  2
  下午5点前,他们到达了千岁机场。虽说已是傍晚,但太阳还挂得老高。东京还处在梅雨期,恐怕今天也是个阴沉沉、湿乎乎的天气,而这里却是晴空万里,让人心旷神怡。
  “北海道真好呀。”鹿谷抬头看看天空,感慨万千,“小孩子的时候,这里就是我向往的土地。我好想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
  “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这么说。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吗?”
  “哎,有一点。”
  “是不是因为这里没有梅雨呀?”
  其实江南也觉得北海道不错。但是在九州出生、九州长大的他感觉自己无法忍受这里的寒冬,所以从来也没有想过到北海道居住。鹿谷用鼻子“哼”了一下。
  “这里的确没有台风和梅雨。但关键不是这些,而是这里没有那些让人恶心的东西。”
  “那些让人恶心的东西?是什么东西呀?”
  “还有什么,就是蟑螂呀!”鹿谷顺口就说了出来。看他那副表情,仿佛说出“蟑螂”这两个字眼,都让他感到污秽不已。
  “怎么?鹿谷君,你也讨厌蟑螂?当然,没有人会喜欢那玩意的。”
  “没有比蟑螂更邪恶的东西了。它就像这个国度的政治家们,肮脏、傲慢、贪得无厌;就像那些中午聚集在茶馆里的老妇人们,不知廉耻,自私自利。……哎呀,我就这么想想,都觉得不舒服。而且,江南君,”鹿谷一本正经地说着,眉毛不停地抖动,“每次,那些蟑螂被逼到死角的时候,都会照着我的脸飞过来。”
  “原来如此。”
  江南从来都不知道鹿谷还有害怕蟑螂的弱点。他想到一个恶作剧——下次把乔治·A·洛美洛拍摄制作的“蠕变之虫”给他看看,江南费了半天劲,才憋住没有笑出来。乘坐高速巴士,从千岁机场到札幌市区,大约花了一个多小时。他们在大道公园旁边的酒店办完人住手续后,就跑到酒店的咖啡座去吃晚饭。
  江南觉得难得来北海道,提议找一家正宗的地方菜馆,尝尝美味的特色菜,但鹿谷却没有任何行动,只是一味地含糊其辞:“好呀,行”。他那种样子,肯定是在专注地考虑问题。那本来就不怎么和善的面孔,现在显得更加严肃。虽然江南也比较了解他,知道他的脾性,但还是有点顾忌。如果一味地拉他出去,说不定会惹他生气——“我们又不是来旅行的!”——结果,江南终究没有把鹿谷拉出酒店。鹿谷似乎一点都没明白江南的心思,一声不吭,把“北海通心面”吃完了。
  “对了,对了,江南君!”鹿谷突然舒展开一直紧锁着的眉头,“我忘记跟你说了。昨天,那个女孩—— 浩世还和我讲了件事。”
  “是什么事?”
  “你知道中村青司设计的钟表馆吗?神代教授让浩世转告我们,如果想知道钟表馆现在的主人,他可以代为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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