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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燃烧吧!火鸟

_5 琼瑶(当代)
够折磨人了!你够牵累人了!你是不是准备继续折磨牵累她们!你看不见,你就认为你无权
恋爱,无权被爱,事实上,你根本不准备恋爱,你怕恋爱,你怕男人!怕恋爱后会被一个男
人带走,让你离开你依赖已久的妈妈和姐姐!你像个寄生草似的攀在她们身上,你逃避追求
你的男人,把他推给姐姐,你不抢你姐姐的男朋友!哦,巧眉,你早已抢了!你不知不觉的
抢了,你下意识的抢了!你现在逃也逃不掉这个事实,赖也赖不掉这个事实!你可能并不爱
我,你不爱任何男人,我也不准备勉强你来爱我!今天我当你家每一个人面前说这篇话,以
后我不会说第二遍!你爱我也罢,你不爱我也罢,你都早就该站起来,走出你黑暗的监牢,
去‘看’,你不能‘看’,那么,去接触这个世界,用你的手,你的心,你的智慧,像你接
触音乐一样,去接触这个世界!去‘看’这个世界!如果你真的肯“看”,你也会看到我的
眼神,即使没有仲代达矢那么凌厉,最起码也明亮也有光彩有神韵,也会说你‘看’得到的
话!不信,你马上可以试验!”他抓起她的手来,把它放在自己的眉毛上,眼睛上,鼻子
上,那发热的面颊上,那激动的嘴唇上,最后,压在他那怦怦然狂跳的心脏上。“你看到了
吗?看到了吗?看到了吗?”他有力的问,一声比一声高亢,一声比一声强烈:“告诉我,
你看到了吗?”
巧眉停止了尖叫,停止了挣扎,有一会儿,她在颤栗,在他那强烈的指责下颤栗,然
后,她的眼眶湿润了,她的精神集中了。而当他把她的手拉到他的眉毛眼睛鼻子面颊嘴唇和
胸膛上时,她的颤栗停止,面容郑重。她用种崭新的感觉,去接触那男性的眉眼和“心”。
她一动也不动的站著,让自己的手贴在那颗生动的、狂跳的、充满活力的运动的心脏上。有
片刻她不能呼吸,有片刻她不能思想,她只觉得室内好静好静,而她手底,那跳动的心脏在
诉说一些令她惊颤的言语。
“你看到了吗?”他再问。声音变柔和了,柔和得像一支温柔的歌:“看到了吗?”忽
然间,巧眉所有的屏障全部瓦解,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泪水冲出眼眶,滚下面颊,滑
落在衣襟上,她哭著扑过去,把面颊倚靠在凌康的肩头。她用手摸他的头发,摸他的肩,摸
他那结实的手臂,摸他的手指,那男性的、有力的手指。“我——看到了。”她终于说,呜
咽的说。“看到了!”燃烧吧!火鸟13/27
“噢!”嫣然喜悦的喊了出来,奔过去,她忘形的在凌康面颊上吻了一下,又笑又带泪
的说:“要命!凌康,你真让我心痛,你怎么不追我呢?”
“哦!”兰婷用手背拭去眼泪,高声叫:“秀荷!秀荷!去拿瓶酒来,虽然是早晨,虽
然中国人不习惯随时喝酒,我可忍不住想喝杯酒!去拿酒来!”
“等一会儿!”嫣然急促的喊,侧著耳朵听:“坦克车来了。”
真的,那咳咳咳咔咔咔咔嘭嘭嘭嘭笃笃笃笃的车声正喧嚣著驰来。卫仰贤惊奇的问:
“这是什么?”“爸爸呀!”嫣然细声细气的说:“第三个不上班的人来报到了!”等
不及秀荷去开门,嫣然自己反身就往花园奔去,一会儿,她牵著一个大男孩的手,兴奋的走
了进来。
“妈妈爸爸,我给你们介绍,这是安公子。”
“安公子?”卫仰贤怔著,望著面前这个大男孩:浓眉,大眼,神采奕奕,不算漂亮,
却充满活力与生气,颇有种特殊的吸引力,穿著件随随便便的蓝衬衫,牛仔裤,敞著衣领,
半露著那晒成红褐色的肌肤。他挺立在那儿,高、瘦、腰背挺直。卫仰贤心中喝了一声采,
看样子,今天真是个特殊的日子。“安公子?这是名字还是绰号?”
“安骋远。”安公子微微弯了弯腰,唇边堆满了令人可喜的笑。“驰骋的骋,遥远的
远。伯父,伯母,我早就该来拜访了,都是嫣然不许我来!”“哦!”兰婷瞪著安公子,又
惊又喜又意外。原来嫣然已经有了男朋友,那么,就再也没有什么好操心了,就再也没有什
么歉疚了,再也不用担心姐妹两个都爱著凌康了。她那母性的胸怀里,已立刻打开了欢迎之
门,要接纳这个大男孩了。“嫣然为什么不许你来?”
“她说我没资格来!你们不知道,要通过嫣然的资格考试是件很难的事,我等这个资
格,足足等了……”他看表:“五十四天又……”嫣然把他一把拉到凌康面前来:
“在他开始贫嘴以前,”嫣然急急的对父母说:“我要先把他给介绍完毕。”她拉住安
骋远,停在凌康和巧眉的面前。
“骋远,这就是凌康。凌康,这是安骋远!”
原来这就是凌康了。安骋远敏锐的看著凌康,后者也敏锐的看著安骋远,两个男人静静
的彼此衡量对方,凌康英爽中带著书卷味,安公子潇洒中带著玩世不恭。两人都在目光接触
的瞬间,欣赏了对方,也估出了对方的份量。安骋远没有忽略那半倚在凌康怀里的巧眉,还
好,他想:这个长得像劳勃瑞福的家伙不是他的情敌。凌康也在想:原来嫣然选择了你,不
管怎样,你仍然让人嫉妒!让人羡慕,让人心服。凌康对安骋远伸出手去,两个男人的手有
力的握住了。
“凌康,”安公子笑嘻嘻的说:“你知道吗?你差一点造成我和嫣然间大大的误会。”
“哦?”凌康诧异的。“昨晚我打电话给嫣然,她居然叫我凌康,对我温温柔柔的说了
一套爱情与自尊的大道理…”
“嗯,咳!咳!”嫣然咳起嗽来,安公子惊异的回过头,对嫣然说:“啊哈!你被我的
车子传染了?怎么咳呀咳的?如果我说了不该说的话,你直接提醒就成了!”
嫣然满脸绯红,又好笑又好气。兰婷和仰贤彼此会心一笑,原来昨夜的坦克车和门铃电
话都不是梦境。
安骋远定睛看著巧眉了。
嫣然从来没有告诉安骋远巧眉是失明的,她最初是避免谈家里的事,尤其避免谈巧眉。
昨晚到今晨,时间短暂紧凑得没有时间去谈。因此,安公子并不知道巧眉看不见,在外表
上,巧眉的那对大眼睛,除了有点雾蒙蒙之外,是完全看不出有何异状的。而那份雾蒙蒙,
却更增加了这张无比温柔、无比纯净、无比姣洁、无比细致的脸庞上一种令人震撼的美丽。
安公子心里惊叹著造物主的神奇,这少女只应天上有,不属人间!好个令人羡慕的凌康!他
对巧眉伸出手去:
“我想,你是嫣然的妹妹了!”他说。
巧眉没有看到那只手,她倾听著他的声音。
“噢,骋远,”嫣然急忙抓住了他伸在半空中的手。“我没告诉你,巧眉——是看不见
的!”
“哦!”安公子大大惊叹,而大大惋惜了。他甚至不掩饰他的感觉。“你看不见?”他
直问。“从小就看不见吗?”
“六岁那年发生件意外,就看不见了。”巧眉回答。
“哦!”安骋远吸口气。“你叫巧眉?巧眉!”他沉吟著,点点头。“巧眉,你不要为
你的失明难过,上帝不会让每样事物十全十美,你知道你为什么失明?可能你太完美了!完
美得让上帝都嫉妒了。你知道你很美吗?我这一生,还没见过比你更美丽的女孩!”
“咳!”嫣然又咳嗽了。“安公子,”她警告的说:“不要对我妹妹献殷勤,她已经名花有
主了。而且,当你这样夸奖巧眉的时候,请稍微注意一下,那个丑姐姐已经在吃醋了!”
安骋远回头转向嫣然,给了嫣然一个最深挚,最热情,最无保留的笑。“你不会和巧眉
吃醋!”他说:“因为你比巧眉富有。你拥有很多巧眉没有的幸福……”他低叹著。“我们
都是!和她比起来,我们每个人都是富翁。”
巧眉微微震动了一下,没人注意她的震动,除了凌康。凌康盯著安骋远,很快的说:
“安骋远,我用了很大的力气来治疗巧眉的自怜和自卑,我在教她怎么看,希望你不要
让我功亏一篑!”
“凌康,”巧眉开了口,她微笑著,笑得温柔幸福而动人。“我再也不会自卑了,再也
不会自怜了。我向你保证!我也要走出那个黑暗的世界,去‘看’这个世界!凌康,谢谢
你。”她转向安骋远的方向,收起了笑,她正色说:“安骋远,我能不能称呼你名字?”
“当然。”安骋远说:“如果你要叫我安公子,也无所谓,谁叫我姓了安?儿女英雄传里有
个很窝囊的安公子,我不会那么窝囊就是了!”“你一定不会!”巧眉感叹的说。“你有一
颗很敏感很有了解力的心。”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出来。然后,她向前跨了两步,伸手拉
住了安骋远的胳膊,低问:“我可以‘看看你’吗?”“看?”安骋远困惑的。“你当然可
以。”
巧眉伸出手来,很快的摸了摸安骋远的眉毛、眼睛、鼻子、和嘴唇。她退开,退到凌康
身边去。
“凌康,”她说:“他是个漂亮的男人,是不是?我真高兴,我会有个又高又壮又结实
又漂亮又会体贴人的姐夫!恭喜你,姐姐!”安骋远居然脸红了,他走到嫣然身边,对嫣然
咧嘴一笑,嫣然也脸红了,回了他一笑,就把眼珠转到别的地方去了。
秀荷拿著一瓶没开封的红酒出来了。
“要开瓶吗?”秀荷问。
“哦,真要喝酒哇?”卫仰贤叫著:“好,今天是个大日子,喂!”他转头看兰婷:
“是什么纪念日来著?”
“管他是什么纪念日,”兰婷感动得眼睛湿漉漉的。“值得喝酒庆祝就对了!”卫仰贤
拿著瓶子,转动瓶塞,瓶塞“啵”的一声跳开,酒味浓洌的洋溢出来,大家欢呼一声,又鼓
掌又笑又叫又跳。秀荷拿来玻璃杯,大家纷纷举杯,互相庆祝,嫣然啜著酒,眼光扫向巧眉
和凌康,巧眉在笑,从没有看到她笑得如此幸福,凌康万岁!她想,对凌康遥遥举杯,凌康
没注意她,他全心在巧眉身上,他望著巧眉。嫣然不自禁的又去看巧眉,巧眉在笑,幸福而
温柔的笑。忽然,嫣然心底有什么东西惊悸的跳动了一下,为什么凌康眼神中有迷惑和担
忧,她回头看安公子,后者正开怀的大笑著,边笑边举杯,豪迈的嚷著:
“为天下苍生干一杯!为生命的存在干一杯!为这么美好的家庭干一杯!为世界上最可
爱的一对姐妹干一杯!凌康,”他一把抓住凌康:“为我们两个所拥有的幸福干一杯!”
凌康和他碰杯,杯子“叮”然一声,发出清脆的响声。巧眉很可爱的侧著头,倾听著那
碰杯的声音。
安公子一仰脖子,干了杯中的酒。
秀荷再给他斟满,他连干了好几杯。
“喂,”嫣然忍不住喊:“安骋远,你以为你在喝汽水吗?”
“洒脱一些吧!嫣然!”仰贤兴致颇高的喊:“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有酒量,何况是这
么淡的红酒,不会醉,难得今天大家都高兴!”“是呀!”巧眉居然接口,平常她是从不凑
热闹的。她的脸上漾著红晕,手里举著杯子:“我也要干一杯!为——为——
为这个早晨干一杯!”她干了杯子,阳光在她的水晶玻璃杯上折射著美丽耀眼的光华,
映得她整个脸庞都是光彩。
嫣然注视著巧眉,一时间,她觉得满眼满屋里都闪耀著那杯缘的光彩,像一屋子跳跃的
星辰。燃烧吧!火鸟14/277
接下来的日子,卫家的气氛完全变了。
忽然间,这家庭就变得热闹起来了。每晚,琴声、歌声、吉他声,两对年轻人的笑语
声,辩论声,叫闹声,甚至吵架声……都应有尽有。星期天,小坦克会呼啸而来,四个年轻
人就都上了那令人担心万分的小车子,摇头咳嗽叹气浑身颤抖的闹上好半天,才跌跌冲冲的
驶出去。事实上,凌康有辆很好的跑车——野马,性能极佳,几乎是全新的。凌康是家中的
独子,父亲的事业做得很好,凌康在自己家里要什么有什么,大学毕业的礼物就是这辆野
马。按道理,四个年轻人出去玩,怎样都该坐野马而不该坐坦克。但是,安公子坚称他的坦
克“老当益壮”,“性能绝佳”,必要时还可以让大家运动运动(推车子),何况有“音乐
效果”……反正安公子那张嘴,死的也能说成活的,他那个人又要强,觉得坐野马是对他的
“小坦克”一种莫大侮辱,他的歪理是:
“这就好像一个女人,遇到富有体面的男朋友,就把原来那个已订终身的穷小子给甩
了!”
反正,大家拗不过他的歪理,而一向不大出门的巧眉,也完全附和安公子。“那个小车
很好玩,它真的会唱歌,一路唱著走,唱累了,它还会停下来,叹口气再走。它有生命,真
的,它是活的!它的歌也很好听呢!”于是,四个年轻人还为这小坦克作了一支歌,歌词是
安公子和凌康的杰作,歌谱是巧眉写的,嫣然做的总整理,加上了吉他和弦。他们四个每次
爬上车子,就会跟著那车子的“口克口克咔咔嘭嘭其其”一起唱起来:
“口克口克咔咔,嘭嘭其其,
飞过高山,飞过平地,
老爷车一日奔行几万里!
口克口克咔咔,嘭嘭其其,
又会唱歌,又会叹气,
老爷车有情有意又有趣!
口克口克咔咔,嘭嘭其其,
任重负远,履险如夷,
老爷车勇往直前不犹豫!
口克口克咔咔,嘭嘭其其,
有美同车,有情相聚,
老爷车摇头摆尾真神气!
口克口克咔咔,嘭嘭其其,
口克口克咔咔,嘭嘭其其……”
尾奏是在一连串“口克口克咔咔,嘭嘭其其”中重复减弱直至无声。别看这四个人都二
十几岁老大不小了,他们又唱又闹起来,就完全像四个孩子。兰婷和仰贤是太高兴太高兴
了,做梦也没想到有这样的幸福。尤其是听到巧眉又笑又唱的时候,怎么会想到那双目失明
的巧眉,也会被日光晒得红扑扑的,也会笑得滚到地毯上去,也会在狂喜中去拥抱每一个
人,也会丢开她的“悲怆”,而在琴键上敲击下无数喜悦的音符。
转眼间,秋天来了。这晚,天气变了,打下午开始,天空中就飘起鹅毛细雨来,气温骤
然下降了十度。晚上,四个年轻人在卫家相聚,都决定这晚不出去了。他们在客厅聊了一会
儿,嫣然亲自煮了一壶咖啡,她说喜欢闻咖啡那股香味,有温馨,有宁静,有家的气息。花
园里有棵芭蕉树,雨打芭蕉,尴尴瑟瑟,又很有中国人的诗意。“是谁多事种芭蕉?早也潇
潇,晚也潇潇!”凌康情不自已的念著前人的句子。“是君心绪太无聊,种了芭蕉,又怨芭
蕉!”嫣然笑著接下去。凌康也笑了,望著嫣然,他最近常想,如果当初嫣然不那么早把他
带回家来,不让他见著巧眉,历史会改写。人生,每个偶然,都在改写著历史。
“前人多事种芭蕉,”安公子冲口而出:“后人心绪太无聊!风风雨雨常常有,管它潇
潇不潇潇!”
“噢!”嫣然鼓掌,兴高彩烈。“骋远,”她由衷的说:“你就是这些小地方可爱!你
思想敏捷,反应迅速,而且,你说得好!有时候,我就觉得中国古时的文人太酸了。仅仅一
棵芭蕉,作了十万八千首诗。中国人喜欢芭蕉和梧桐,还有雨!提到芭蕉是雨,提到梧桐也
是雨,什么梧桐树,三更雨,空阶滴到明。什么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
“中国人有很好的联想力。”凌康插嘴,不大服气。“你不能否认古诗词中这种联想和
隐喻非常含蓄动人。尤其他们用植物来比喻的时候。其实,岂止芭蕉和梧桐?任何植物,都
可成诗。例如‘牡丹带露珍珠颗,佳人折向堂前过……’例如‘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例
如‘玉惨花愁出凤城,莲花楼下柳青青。’例如‘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例
如‘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例如‘君为女萝草,妾作菟丝花,百丈托远松,
缠绵成一家。’例如‘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例如……唉,实在太多了!什
么牡丹、芙蓉、柳树、杨花、枫叶、桃李……全可以入诗,也全可以入画。”“你知道吗?
凌康!”安公子慢吞吞的插嘴:“你很博学,听你把中国诗词倒背如流,让我觉得渺小起来
了!明天我一定去猛K唐诗三百首!”“算了吧!”凌康席地而坐,半躺到地上去,他注视
著安骋远。“安公子,别人说我博学,我会照单全收,因为我真的念过不少书。你呢?你说
的话,我会认为你在讽刺我,那天你和嫣然谈哈姆生,谈散文小说,谈山林之神和葛莱齐拉
的比较,听得我眼睛都直了!”
“啊呀!”嫣然伸手去拉巧眉。“巧眉,我们走吧!这两个男生彼此标榜得真肉麻,他
们再恭维下去,我的鸡皮疙瘩就都起来了。”巧眉笑了。坐在地毯上,她把下巴放在膝头
上,笑容满溢在眉端唇角。“哦,”巧眉说:“我喜欢听呀!他们说得那么好,我不懂诗,
不懂文学。小时候,真该多念两年盲哑学校,妈妈就怕我受罪,请了家庭教师来家里教,等
我一学了琴,就什么书都不太肯学了。听他们这样谈,我才知道我真学得太少太少了。”她
轻轻叹口气。“听起来好美好美,那些诗词!”
“巧眉,”安骋远定睛看著她,认真的说:“你不需要了解诗,了解文学,你本身就是
诗,本身就是文学!”
“哦!”巧眉整个脸都发亮了。“别骗我,安公子,我会骄傲起来呢!我看不见自己,
你怎么说,我会怎么相信!”
“没骗你!”安骋远一本正经。“不信,你问凌康,她是诗吗?是文学吗?”“巧眉
吗?”凌康叹息的说:“她不止是诗和文学,她是画,是歌,是音乐。”“嗯哼!”嫣然重
重咳嗽。“巧眉,我走了。”她站起身子来。“你走到哪里去?”巧眉惊问。
“这屋里又有诗,又有文学,又有画,又有歌和音乐,太挤了!这屋子挤得我都没地方
呆了!所以,我走哩!走出去跟那个芭蕉一起淋淋雨吧!淋湿了,说不定身上也有点诗气
了!可不是作诗的诗,是潮湿的湿!”
大家都笑了起来。安骋远一把拉下嫣然来,嫣然站不稳,几乎滚进了他的怀里。安骋远
就用手臂圈著她,看著她那红红的面颊,红红的唇,他差点想吻上去。嫣然挣扎了一下,他
用力箍著她,他那手臂如此有力,又如此温暖,她也就放弃移动了,就这样半靠在他怀中。
安骋远想著刚刚谈论的诗词,想著嫣然那调皮的“诗气”与“湿气”,忽然间,他大笑起
来,不可遏止的大笑起来。“你笑什么?”嫣然用手推著他。“你笑什么?”
“笑一件事,”安公子边说边笑,越想越好笑。“不能说!”
“怎么不能说?”巧眉仰著脸蛋,被他的笑感染得也一脸笑意。“说呀!什么事那么好
笑?说呀,姐姐,你让他说嘛!”
“不能说,不能说!”安公子笑著嚷:“不太雅!”
“少卖关子。”凌康拍著他的肩。“有什么笑话,说出来给大家听听,反正你笑成这副
德性样,也是憋不住会说的!快说吧!”“说!说!”嫣然催促著。
“其实,说出来也没什么好笑,只是想起来很好笑。我念高中的时候,学校命令背白居
易的琵琶行。我想你们对琵琶行里的句子都很熟。有天下课时大家争先恐后去上一号,站在
那儿一大排,个个急著放水。我有个同学突然间大笑起来,我们问他笑什么,他说:‘大弦
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啊哈!你们要想像那
场面,那……”他笑弯了腰,“那‘大珠小珠落玉盘’哪!”
嫣然第一个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凌康跟著笑不可仰。巧眉虽对诗词不熟悉,这笑话
却还能体会,就也笑了起来,一时间,满屋子笑声,笑得屋顶都快震动了,笑得那故意躲在
卧室中的卫氏夫妇,也相对而笑。嫣然是越想越好笑,越想越好笑,她是一笑起来就会停不
住的,她笑得滚到地上去了。安公子笑著去扶她,她把安公子一拉,安骋远也滚到地上去
了。凌康揉著肚子,边笑边追问:“你那个同学,叫什么名字?我要去采访他,他真是——
想像力太丰富了!”嫣然更笑了。一面笑,一面用手捶著安骋远。
“你访问吧!”她又笑又喘的说:“什么同学不同学哩!这种想像力,只有安公子才
有!他呀,他……”她笑得说不出话来,拚命用手敲安骋远。
“喂喂,”安骋远笑著抓住她的拳头:“别敲我了,敲死了你就没老公了!”嫣然涨红
了脸,却仍然忍不住要笑。她转向凌康,笑著说:“你知道儿女英雄传?我们这位安公子因
为被同学称为安公子,不知道此公子是好是坏,就捧著本儿女英雄传大念特念,这本儿女英
雄传有一大特色,对……对……”她几乎笑得说不出来。“对尿尿最感兴趣。那安公子遇到
强盗就‘湿哩!’可不是作诗的诗,是潮湿的湿……”燃烧吧!火鸟15/27
“喂喂,”安公子直著脖子喊:“嫣然,你帮我那位同宗留点面子好不好!何况我的外
号叫安公子。你把他的糗事保留一下,谈谈他中状元,上京救父,还有……嘻嘻,娶了一对
美女的事吧!”“算了,你以为别人没看过儿女英雄传?至于那对美女,哈哈!书里还特别
有一段,描写她们两个如何……唔,喂,如何……”“你也有说不出口的地方吗?”安骋远
笑著接口:“我帮你说吧,描写两个女孩如何撒尿!”
嫣然大笑。巧眉听呆了,疑惑的笑著说:“乱讲!”“真的,真的。”凌康接嘴:“确
实有这么一段,而且还是尿在人家和尚的洗脸盆里,不但如此,咱们的安公子,以为是洗手
水,居然还拿来洗了手了!”
“该死!”安骋远大骂。“凌康,知道你书念得多,别卖弄了,到此为止吧!”他磨了
磨牙齿,又加了句:“那个文康该杀头!原来名字里也有个康字儿!”
“文康是谁?”巧眉天真的问。
“是儿女英雄传的作者。”安骋远说。
“真有这么好玩的书?”巧眉大感兴趣。“我不相信,你们编出来骗我的!”“绝对没
骗你,”凌康说:“那安公子的宝事可多了!他第一次遇到十三妹,以为是女强盗,想把院
子里的石磨抬进房间来顶住门,免得十三妹闯进来。可是石磨抬也抬不动,搬也搬不动,正
伤脑筋,十三妹走过来,用个小拇指一挑,就把石磨挑起来啦,挑在手上问安公子,要放在
什么地方?那安公子就傻了眼了!”“噢,”巧眉越听越有趣:“原来安公子的典故如此之
多哇?太好听了!还有呢?还有呢?讲给我听……”
“够了!够了!”安骋远一叠连声喊:“你们大家有完没完?我们能不能谈点儿别
的!”
“还不都是你的大珠小珠落玉盘惹出来的!”嫣然说,躺在地毯上,瞅著安骋远只是
笑。
“你们讲给我听嘛,”巧眉伸手一抓,正好抓著安骋远的手,她轻轻摇撼他,讨好的,
要求的,娇媚的仰著脸。“安公子,你讲给我听!”安骋远微微一怔,他本以为巧眉抓错了
人,没料到她真对他而来的。他不由自主的注视那张柔美无比的脸庞,感觉到那握著自己的
小手柔软而细腻,他居然心跳了一下,而脸孔发烧了。“唔,”他哼著:“巧眉,那故事又
臭又长,并不好听!”
“好听!好听!”巧眉一个劲的点著头。“姐姐,你怎么从没有念过这本书给我听
呀!”
嫣然从地毯上坐了起来,看看巧眉,看看巧眉握住安骋远的那只手,看看安骋远那有些
眩惑的眼睛,再看看凌康,凌康也注视著巧眉,笑意正悄悄从他唇边隐去。
“哦,巧眉。”她笑著站起来,走过去,不经心似的把巧眉那只手握进了自己的手里。
“我不能念儿女英雄传给你听,因为会给你一个错觉,那里面的安公子可不是我们面前这
个。那个安公子最可恶的一件事,是一箭双雕的娶了张金凤和何玉凤,我对用情不专的故事
最恨了……”
“噢,别太主观!”安骋远恢复了他的谈笑风生。“一个男人同时爱两个女人是件很可
能的事,也很自然的事。何况那是一夫多妻的时代……”“自然你的头!”嫣然口不择言,
瞪著安骋远,对他肩膀一拳敲去。“本来就很自然,”安骋远笑著嚷,抓住嫣然的手。“假
若不是凌康捷足先得,我会追你们姐妹两个!不盖你,谁叫你们姐妹集天地之精英,各有可
爱处……”
“安骋远!”嫣然拦在骋远面前,鼓著腮帮子,似笑非笑的瞅著他。“你在讲真心话
吗?”
安骋远笑了起来,把双手都放在嫣然的肩上,直视著她的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看著她:
“你问的是哪一句?”他说:“你们姐妹都可爱,绝对是真心话,至于追两个……
嗬!”他笑得爽朗:“安家祖传,有书为证!”“你……”嫣然一转头,看到他搁在自己肩
上的手臂,她张开嘴,想也没想,就一口咬了下去。安骋远疼得直跳起来,摔著手满屋子乱
跳,一边跳,一边唏唏呼呼的直抽气。巧眉不知发生了什么,紧张的仰著脸,紧张的倾听,
紧张的追问:
“什么事?什么事?”“没事!”凌康笑著握住巧眉的手,望著安骋远。“安公子练
箭,射到自己了。”“练箭?”巧眉听不懂。
“是啊,他以为他的箭术很好,想小小表演一下,一箭射两只燕子,结果,射到自己
哩!”
“说实话,”安骋远跳了回来,停在嫣然面前。“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被咬一
口,心里有说不出的委屈,怎办?”
嫣然瞪他一眼,忽然转过身子去,亲亲热热的挽住了凌康,用双手抱著凌康的一只胳
臂,脸颊几乎依偎到他的脸颊上去,她娇媚的笑著,吐气如兰:
“凌康,”她温柔的说:“我们去琴房好吗?”
凌康会过意来,他用手抚摩著嫣然的头发。
“好啊!”他笑嘻嘻的,左手挽著巧眉,右手挽著嫣然。“我们三个去琴房,巧眉,你
弹钢琴,嫣然弹吉他,我们来唱支‘与我同行’。”“好呀!”巧眉热心的说,并没有了解
到个中的微妙。“我们可以合唱!”他们三个真的往琴房走去,安公子大急,追在后面,直
著脖子喊:“怎么了吗?我也加入,我也会唱歌!”
“你一个人在客厅里唱吧!”嫣然说:“我们三个正好,加了你就多出一个。”“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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