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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长今》

金相宪(韩)
《大长今》
作者:[韩]金荣昡
  十六世纪中,孤女长今七岁时,父母因卷入宫廷阴谋而遭杀害。为完成母亲的心愿,长今因缘际会进入宫中,因天资聪明和刻苦努力而受到瞩目,但也在宫中人事的倾轧中遭到陷害,甚至还被流放到外岛,历尽艰辛。但长今不向命运低头,潜心学习医术,并融入宫廷膳食中,最后竟意外挽救王上的性命,受到王室的信赖,成为韩国第一位女御医,受封为“大长今”。
  上卷
  树叶摇曳的声音飘洒在夜风里,从未有过的深邃的凄凉。尽管这条山路每天早晚都要两次经过,如今却有种初来乍到的陌生感。天寿不停地回头张望。月光映照下的松叶宛如废后无力伸出的手,正在悲切地招呼天寿。才只三杯烧酒,就让天寿的身体颤抖不已了。红角鸮在蒙栎树梢上尖叫。这样的夜晚,就连自己的呼吸都是那么恐怖。
第一章 梦(1)
  脱弦之箭御风疾飞,气势逼人。惊心动魄的利箭插进靶心稍偏的位置,噌棱棱一阵激颤,便凝固不动了。
  射箭之人正是莽石,见此情景,他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不等收拾起失望的表情,他匆忙观察起了排列在右边的士兵们。所有的人都是满脸的尴尬和惊诧。
  与此同时,列队在左边的士兵爆发出高亢的欢呼声。一位年轻的军官神色紧张,站在莽石刚才的位置上拉满了弓。
  “喂,天寿!一定要射出水平来啊!”
  “千万不要忘了,今天晚上的酒肉就全靠你了。”
  天寿注视靶心,眼睛里充满了紧张,但他好象并不急躁。只见他沉着地咽了口唾沫,射出了早已迫不及待的利箭。箭去如虹,直奔靶心。刹那间,空旷的靶场陷入了更为空旷的沉默。为了确定中靶的位置,天寿眯起眼睛仔细观察。就在这时——
  “中了!”
  “胜利了!”
  左边的士兵高举双手,蜂拥而上。直到此时,天寿脸上的紧张方才渐渐褪却,迈步向靶子走去。
  “太棒了,天寿!托你的福,今天晚上可以美美地吃上一顿了。”
  “今天晚上一醉方休!”
  士兵们热烈地拍打着天寿的后背,天寿却拨开人群走向箭靶。近前一看,他发现插在靶子上的只有箭头,而箭杆却孤独地躺在地上。天寿不由得大吃一惊,但他很快也就镇定下来,暗想这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等他伸手捡起落在地上的箭杆,身体却在突然之间变得僵硬了。整个右手血肉模糊。他满腹狐疑地端详着弓箭,却看见刚才还绷紧的弦无力地断了。
  天寿惊慌失措,转身去看自己的同伴们。他的脸立刻就变成了土灰色。同伴们正齐刷刷地举起箭来,瞄准天寿的胸膛。莽石也混杂在人群中,正狡猾地冲他眨着眼睛。
  瞄准天寿的军官们缓缓地缩短着与天寿之间的距离。天寿条件反射般地想要后退,无奈两条腿怎么也不听使唤。天寿僵住了,双腿动弹不得。他想拔腿躲避,而军官们已经紧贴到了他的眼前。“赶快停止这种可怕的玩笑!”他很想厉喝一声,不料连嘴也张不开了。
  他们不是开玩笑。为防万一,莽石拉满了弓。这时候,士兵们也都不约而同地射出了手中的箭。流矢如倾盆大雨从天而降,天寿无可奈何,只有胡乱摆动着满是鲜血的双手。
  “啊,不要啊,不要!”
  天寿以为自己终于张开了嘴,却发现眼前豁然开朗。
  “难道我是在做梦?”
  晨曦穿过门缝,射进了房间。
  身体下面潮湿一片。天寿擦了把冷汗,低头去看自己的手心。没有血迹。
  “原来真是做梦。”
  虽说手上并没有丝毫血迹,然而梦中受伤的部位却火辣辣地疼。真是奇怪。
  站成两列的命令一下,原本聚拢在一块的军官们寻找着自己的位置四散开去。
  “明明知道会输,怎么还要比赛?”
  表面上是自言自语,听语气却分明是想让对方听见。天寿再三打量着磨蹭不动的莽石,尽管是个噩梦,然而莽石手握弓箭面带狰狞笑容的目光却浮现在他的眼前,栩栩如生。
  “喂,天寿,今天该轮到我们红军胜利了。”
  天寿埋头在纷乱如麻的思绪中,没有听见莽石说话。
  “喂,天寿,我跟你说话呢!”
  “嗯?”
  “你这人,怎么大清早就没精打采的?莫不是昨天晚上用力过猛?”
  “没有啊。”
  “那为什么听不见我说话?”
  “你说什么了?”
  “你看你看,把我说的话都当耳旁风了!我要你比赛的时候不要太卖力。每次输给蓝军,副将都是凶神恶煞,好像要把我们活活吃掉,吓死人了!”
  “比赛总要决出胜负,这有什么办法?谁都要靠实力取胜。”
  “行了,你这家伙!说话这么难听,哈哈哈。”
  莽石夸张地笑了,说完便回到了红军的队伍。
  “难道这次比赛我会碰上困难?”
  望着莽石的背影,天寿暗自思忖。为什么昨天夜里会做那么可怕的梦呢。这不过是内禁卫士兵之间的规模极小的赌博而已,与其说是射箭比赛,其实更接近于游戏。
  “喂,徐天寿!你怎么了,刚才就看见你魂不守舍?”
  从事官*(朝鲜时代的临时官职——译者注)的催促声惊醒了沉思中的天寿,他这才从紧紧橛住内心的噩梦中摆脱出来。
  内禁卫是君王身边担当护卫职责的部队,在朝鲜时代所有的军队中待遇最高。从世宗时代开始,内禁卫士兵全部来自五品以下义官*(朝鲜后期隶属于中枢院的官职——译者注)的子弟,几乎个个文武双全且容貌英俊。士兵们自感地位殊拔,言谈举止不免流露着自负。
  靶场上清风徐徐。莽石走出了右侧的红军队伍,老远就能清楚地看见他脸上的紧张神色。
  从事官举起令旗,莽石竭尽全力拉满了弓。箭矢应声飞出,落在了稍微偏离靶心的位置。红军士兵遗憾地连连叹息。
  天寿突然想起刚刚忘却的梦。为什么偏偏就是梦中的位置呢。天寿有些害怕了。他迈步上前,脚下是从未有过的沉重。
第一章 梦(2)
  蓝军呐喊助威的声音响彻耳畔,天寿才刚瞄准就把箭射了出去。浮现在天寿脑海中的念头无关胜负,他只希望这个瞬间快些过去。
  “中了!”
  “胜利了!”
  天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似是而非地瞄准,漫不经心地放箭,竟然正好命中靶心,不偏不倚。他的眼睛首先去寻找插在靶子上的箭杆。从远处就可以看得很清楚,箭杆安然无恙,正插在它应该在的位置上。天寿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天寿来到靶前,伸手正想拔箭,竟不料箭杆无力地掉在了地上。天寿缓缓抬起颤抖的双手,顿感眼前一片漆黑。手心里竟然满是鲜血!
  “哎呀,天寿,你的手怎么了?”
  “天啊,他的手上流血了!”
  蓝军士兵蜂涌过来,把天寿团团围住。他茫然若失地望着润湿了地面的血滴,感觉方才宛如一场大梦。
  “你们都干什么?还不赶紧止血?”
  身后传来的分明是莽石的声音。
  这时,一个陌生的男人走进了靶场,看衣着穿戴好像是承政院的使令*(官厅、军营里当差的人——译者注)。男人走到从事官身旁耳语一番,然后两人就消失在大本营的遮篷之中了。
  “承政院使令到这里来做什么呢?”
  莽石一边举起天寿的胳膊忙着止血,一边望着大本营的方向喃喃自语。
  “看上去不像什么好事……”
  天寿也在自言自语,心里纳闷承政院使令怎么来到了靶场。
  “说的是啊,看他行色匆匆的样子,就知道没什么好事了。”
  不大一会儿,从事官推开遮篷走了出来。他神情悲壮地逐一打量着散乱的官兵。他眼珠迅速转动,最后落在天寿的脸上。
  “徐天寿!”
  蓦地,天寿的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
  “还有李莽石!”
  “到?”
  “赶紧准备准备,跟我来。”
  来不及问清缘由,从事官已经催促他们上路了。
  “看来这件事非同小可啊?难道跟昨天夜里的恶梦有关?”
  嘴上这么说,莽石还是毫不犹豫地跟从事官走了。
  八月的某个正午,山路上幽暗而阴沉。路边盛开的白色狼尾花随风摇曳。内禁卫从事官骑马开道,紧随其后的是刑房承旨*(朝鲜时代的五品官职,负责礼仪、接待等事宜——译者注)李世佐、义禁府*(朝鲜时代的司法机关——译者注)都使、史官、军官和士兵。所有人都是面色阴郁。
  “令监*(朝鲜时代对从二品和正三品官员的称呼——译者注)大人!”
  山路上只有马蹄声,从事官低沉的嗓音打破了长久的沉默。但是李世佐却眼望前方不做回答。
  “令监大人!”
  “她不是被流放,只是圈禁而已。”
  “……”
  “她只不过是在圈禁的时候出了趟门,难道这也是不可饶恕的死罪吗?”
  “……”
  “再说了,她为什么出门,不就是想远远地看一眼自己的儿子吗?”
  从事官拼命解释,李世佐始终闷闷不语,在他毫无表情的脸上,只有眼皮是活动的,偶尔合上然后再慢慢翻上去。
  “闷死我了,您倒是说句话呀,令监大人。”
  “这是圣旨,我有什么办法?”
  “她可是元子*(王长子,在未被册封为世子之前称为元子——译者注)的亲生母亲啊。等到元子即位时……”
  “不必担心,不会有事的。”
  听到元子这两个字,李世佐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他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从事官。一阵棕耳鹎的鸣叫声传来,又凄凉地散去,带走了李世佐的话语。
  天寿和莽石的身影也夹杂在队伍中间。他们两个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红包袱走在前面,书吏、官员、内禁卫甲士跟在他们身后。每个人的脸上都笼罩着一层乌云。
  郁郁葱葱的树林深处传来了鸡鹞的叫声。此时此刻,天寿盼望自己能像鸡鹞一样放声痛哭。昨天夜里的噩梦,难道就是今天的预兆吗?
  “要不要来一杯?”
  莽石从怀中掏出一瓶酒来,对着天寿窃窃私语。莽石大概已经喝过酒了,一股酒气扑面而来。天寿用力摇了摇头。
  “喝一口吧!你这么清醒,怎么去面对那样的场面呢?”
  天寿不停地摇头。趁官员们不注意,莽石又咽下了一口酒。
  从事官还在前面殷切地劝说着李世佐。
  “在圈禁状态下出一次门就要赐死?这样的处罚未免也太严重了!”
  “哼,你这人!那你想怎么样?难道让我抗旨不成?”
  “我的意思是说,现在死也是死,将来死也是死。元子即位之日,就是令监大人和我被砍头之时,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她的确是个可怜的女人,可是我也没有办法。难道要我抗旨?”
  李世佐态度坚决。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从事官也只好缄口不语了。
  一行人走过山路,在一座桥前停了下来。这座桥与废后娘家的村庄相连。李世佐心事重重地过桥进村,脸上的表情无比凝重,甚至带着几分悲壮。
  “走!”
  李世佐命令一下,从事官立刻从袖子里掏出一件东西。一把小锥子。趁着周围的人不注意,他用锥子迅速刺向坐骑的臀部。马头猛然蹶起,从事官颓然栽落在地。
第一章 梦(3)
  “呃——啊!”
  从事官的惨叫声悲痛至极。天寿就站在他的身后,这时候赶紧放下手上的包袱跑上前去。莽石好不容易才控制住那匹疯了似的奔马。李世佐下马过来,忧心忡忡地问道。
  “你呀你,没事吧?”
  “呃!呃啊!”
  从事官双手紧握脚踝,没命地连连呻吟。
  “你给他看看!”
  李世佐命令道。天寿过来,刚刚碰到从事官的脚踝,他就拼命惨叫起来。
  “呃啊!天啊!我要死了!”
  “怎么样?”
  “好像是脚踝崴了。”
  “嗯。”
  “不……不好意思,令监大人,马突然……”
  从事官咬紧牙关努力解释,李世佐默默不语。这时,莽石突然插了一句。
  “嘿嘿,连马都疯了似的跑开,看来它也不愿去那儿。哈哈哈哈……”
  一路走来,莽石几乎喝光了整整一瓶酒,满嘴都是酒气,他无聊地大笑不止。李世佐皱紧了眉头。
  “你嘴里怎么有酒味?”
  李世佐冷若冰霜地说道。莽石立刻扑倒在地。
  “令……令监大人,小的该死。”
  “执行圣旨的人竟敢如此不忠?”
  “请您……请您处死小人吧。”
  “就算立即把你杀死也难消我心头之恨,不过现在我还没时间处置你,就算你命大吧。从事官怎么样了?可以走路吗?”
  “是的。”
  从事官回话倒是很痛快,却没有马上站起身来。等到好容易站起来了,却又尖叫一声倒了下去。
  “我们不能在这里耽搁。”
  “是,令监大人。就算是找个人搀着,我也一定要奉旨办差。”
  “好了好了,你这个样子还奉什么旨啊?”
  “哦,不,我能行!”
  “不行!来人哪!”
  李世佐冷如冰霜的目光转向了莽石。
  “在,令监大人!”
  “你的罪过我们秋后再算,先送从事官去医院。”
  “遵……遵命。”
  李世佐二话没说上马便走。莽石略做犹豫,也背起了从事官。天寿事不关己的样子,从头到尾都在旁边看热闹。
  “要晚了。立刻出发!”
  李世佐猛提缰绳一声断喝。天寿拿过莽石的东西一并抱在胸前,紧紧跟在队伍后面。莽石朝天寿吐了吐舌头。从事官的脸上流露出安然的神色。
  “废后尹氏生性凶险,贪恣暴虐,作恶多端,罪孽累累。念其身为元子生母,格外开恩,优柔日久,未能及早处置,不料竟致国事纷扰,以至于斯。着即于八月十六日,赐死于家中。”
  宣读圣旨时,李世佐的嗓音分明是在颤抖。废后身穿素服,俯首坐在赐药瓶前,她的神情看上去是那么坦然。
  “我要面见殿下。”
  尹氏的声音十分低沉,但是很坚决。
  “如果是殿下亲手赐我毒药,我肯定会毫不迟疑地服下。把殿下请来!”
  “戴罪之人,岂敢放肆?这是圣旨!”
  “不可能!殿下怎么会要我死呢……这不可能!殿下绝对不会让我那年幼的元子伤心的,我是母亲啊,我赤脚跑出去看一眼元子,难道这也是不可饶恕的死罪吗?殿下不会因此就赐我毒药的,肯定是奸臣企图谋害元子。快把殿下请到这里来!”
  “罪人不得无礼,不许侮辱殿下!”
  “你这混帐!竟敢……”
  “罪人,赶快遵旨服药!”
  “不行!见到殿下之前,我绝不服药!”
  “闭嘴!你已经身为废后,竟然奢望见到至尊的大王殿下!”
  “我是继承王室血统的元子的亲生母亲!”
  听到这里,李世佐的态度愈加坚定起来。
  “把元子带来!”
  “不行。来人哪!给罪人喂药!”
  “你们……如果你们一定要我死,那就把元子带来!我要当着元子的面领受赐死药。”
  “磨蹭什么?还不赶快给罪人喂药?”
  废后盛气凌人,李世佐冷若冰霜,天寿夹在中间,感到左右为难,愣在当地汗水涔涔直流。最先采取行动的还是内禁卫的甲士们,他们正缓缓缩短着与废后之间的距离。天寿万般无奈,也只好违心地迈出了沉重的脚步。
  “你们这群混帐!还不赶快给我退下?”
  听见废后怒气冲冲的声音,天寿停下了脚步。就在这时,李世佐也大声呵斥,“还不赶快给她灌药?难道你们想抗旨不遵吗?”
  天寿紧闭双眼,感到头脑中一阵眩晕。当他再度睁开眼睛,天寿努力不往废后那边看,只是不停地催促甲士们。
  “把罪人牢牢按住!”
  还没等走出几步,甲士们就被废后的声音震慑住了。
  “站住!还不赶快给我站住?”
  “你们中间谁敢违抗圣旨,统统处死!”
  再也无路可退了,天寿只希望这场恶梦能够尽快结束。
  “退下!退下!退下!”
  废后咬紧牙关,字字句句无比艰难地吐着言语。当天寿走到废后面前伸出双手时,她的脸上终于现出绝望的神色。
  “别碰我!我……我是这个国家的国母。我自己喝!”
第一章 梦(4)
  八月的艳阳让人窒息,此时此刻正无情地照射着围观者的头顶。围墙外面的榉树上,知了在齐声嘶鸣。
  废后尹氏缓缓举起盛有赐死药的药碗。直到这时,一直在旁边默默流泪的母亲申氏才向她跑过来。
  “王后娘娘!”
  迷迷糊糊中的天寿以整个身体挡住了跑来的申氏。申氏在天寿胸前苦苦挣扎。
  “不要,不要啊!王后娘娘!”
  废后凝视着哭喊的母亲,目光渐渐移向远方。她的眼中噙满了泪水,难道是在寻找元子所在的宫殿吗?
  “元子啊!你一定要继承王位,为母亲报这血海深仇!”
  凝结在眼眶的泪水仿佛马上就要滴落下来,然而就在转瞬之间,废后把碗里的毒药一饮而尽。当药碗滚落在地时,申氏挣脱天寿的阻挡冲上前去。
  暗红的鲜血流出了废后尹氏的嘴角。
  “王后娘娘……”
  年迈的母亲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望着女儿走向死亡,她的哭声哀绝之极,令人扼腕叹息。吐血的人是废后,可是废后母亲那哀肠九转的哭喊声中仿佛也有鲜血在流淌。
  临近断气前的最后时刻,废后以仅存的气息和浑身的力量取出一件汗衫,一件绸缎汗衫。喷涌而出的鲜血霎那间染红了汗衫。
  “告诉元子……告诉元子……把这些人的恶毒和霸道……一定……一定要……告诉……元子……”
  说到这里,废后好象已经咽气了。然而就在最后一瞬,她又勉强撑起了快要合上的眼皮,恶狠狠地瞪着天寿。
  “你们今天所犯的罪行……总有一天……我要让你们血债血偿……”
  这诅咒是废后尹氏最后的遗言。呼吸已经停止了,但她仍然不肯合上双眼。死人的双眼直直地盯住天寿,这样的凝视比死者生前更为犀利。天寿汗如雨下,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每一个鸡皮疙瘩。
  申氏帮助女儿合上双眼,放声痛哭。夏日的正午,连知了都懒得鸣叫了,是老人的哭声撕破了正午的寂静。天寿不忍心看这凄惨的一幕,转移视线向着远方的天空,而天空也蔚蓝得让人悲伤。
  树叶摇曳的声音飘洒在夜风里,从未有过的深邃的凄凉。尽管这条山路每天早晚都要两次经过,如今却有种初来乍到的陌生感。天寿不停地回头张望。月光映照下的松叶宛如废后无力伸出的手,正在悲切地招呼天寿。才只三杯烧酒,就让天寿的身体颤抖不已了。红角鸮在蒙栎树梢上尖叫。这样的夜晚,就连自己的呼吸都是那么恐怖。
  天寿逐渐加快了脚步。树叶随风摇曳的声音仿佛是废后的呜咽。脑海里一旦浮现出这样的恐怖念头,恐怖感便一刻不停地追随在身边,紧紧抓住他的后脑勺不放。天寿几乎跑了起来,边跑边频繁地回头看。月光下轻轻摇摆的树叶就像废后凌乱披散的头发。
  天寿拼命地向前奔跑。等他再回头看时,后面齐根斩断的树木正披头散发追赶而来。天寿早已是魂飞魄散,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跑出了路边。天寿跑啊跑啊,突然间一脚踩在树叶上,滑落到山下了。
  睁开眼睛时,天寿发现自己躺在一座山洞里,身边传来滴水声。听见滴水声,天寿感觉自己已经神志清醒了,就想努力坐起来,最后还是放弃了。也不知道哪里受了伤,手臂竟然伸展不开。
  “你醒了吗?”
  起先,天寿以为这声音来自遥远的地方。然而,煤油灯下盘腿而坐的轮廓分明是个人。当他逐渐适应灯光,也就看清了坐在那里的是一位身穿道袍的老者,一位非同寻常的老者。
  “你的手臂受伤了,短期之内可能行动不太方便。”
  “我好像是从山坡上一脚踩空了……这么说是道长您……”
  “先把这药吃下去吧。”
  床前放着一碗药。天寿使出吃奶的劲好容易坐起身来。药有些苦,苦中又略带一丝甜味。
  “谢谢,您的大恩大德我不知道该如何报答……”
  老人双眼紧闭,纹丝不动。
  “请您告诉我怎么才能从这里出去。”
  “……”
  “前辈!晚辈就此告别了。从这里出去的路……”
  “看起来你也不像害人之人,可是虎口上怎么有血气呢?”
  天寿大惊失色,连忙对着老者仔细端详。老者仍然闭着眼睛,天寿实在读不懂老者的内心。
  “您,您说什么……”
  “命途多舛啊……你这辈子跟女人的冤仇深之又深啊。”
  “前辈!哦,道长!我的命运怎么了,何以见得我命途多舛?”老人这才睁开紧闭的眼睛,目光炯炯有神。
  “三个女人把握你的命运。”
  “三个女人?”
  “第一个女人,你想杀她,但她却死不了。”
  “我……我会杀女人?”
  “第二个女人,你救了她,她却因你而死。”
  天寿听到这里,顿时哑口无言。
  “第三个女人,她杀死你,却救了更多的人。”
  听说自己会被人杀死,天寿异常惊讶。
  “这真是我的命运吗?那我该怎样做,才能摆脱这样的命运呢?”
  “……”
  “道长!请您告诉我该怎么做。”
  “躲避才是最好的办法。”
第一章 梦(5)
  “怎样才能避开那些女人呢?”
  “你不是已经见过了吗?”
  天寿又一次张口结舌。
  “我已经见过并将她杀害的女人,那不就是废后尹氏吗?”
  天寿毛骨悚然,感觉后背上冷汗直冒。
  “那不是我的本意。”
  “所以说嘛,你的命运注定不幸。”
  “道长!只要我能避开第三个女人,不就可以活下来吗?我该怎样做才能避开这第三个女人呢?”
  “其实不然,你只要避开第二个女人就行了。”
  “第二个女人?那就请您告诉我避开第二个女人的方法吧。”
  老者站在那里缄口不语。
  “道长!”
  天寿连声呼唤,而老者却始终不肯开口。天寿注视着老者,心中倍感失望,当他决定放弃时,却看见老者拿来笔墨,在纸上写着什么。
  不一会儿,老者将一挥而就的三张纸抛向天寿。天寿慌忙接住,急匆匆地打开来看,三张纸上分别写着“妗”、“顺”、“好”三个字。
  “这……这是什么意思?”
  天寿抬头去看,然而老者方才坐过的地方只剩下阴森森的冷风。天寿忘了疼痛,连忙跑了出去。
  “道长!道长!”
  急切的声音变成了回声,返回来响彻在天寿耳畔。老者消失得无影无踪,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
  “‘妗’字表示轻佻,‘顺’字表示温顺,而‘好’的意思就是美好,这些字代表的都是女人吗?”
  “有什么含义吗?”
  “怎么说呢,轻佻的女子,温顺的女子,美好的女子……仅凭这些还无法得知含义,依贫僧之见,只好拆字了。”
  “拆字又是什么意思?”
  “太祖建国前夕,民间广为流传‘木子得国’的故事,施主可否知道?”
  “大师,我越来越糊涂了,您说的怎么都是些莫名其妙的话……”
  “木和子,结合起来是什么字?”
  “是‘李’字啊。”
  “对。所谓‘木子得国’,说的就是姓李的人统治国家。就像这样,如果表面看不出内在的奥妙,那就只能拆字了。‘妗’字是由‘女’和‘今’组成的,拆开来看,就是你今天遇见的女人。施主是什么时候得到这些字的呢?”
  “昨天。”
  “昨天有没有遇见什么特别的女人?”
  天寿眼前一片漆黑。
  “难道废后尹氏就是第一个女人?”
  天寿脸上血色顿失。
  “看你脸色苍白,就知道的确存在这样的女人了。”
  “大师,请您帮我解释一下另外两个字。”
  “依贫僧之见,‘顺’字左边的‘川’表示水,右边的‘页’表示头,其奥妙也许就在于这两个字吧。”
  “表示水的川,表示头的页……”
  “至于‘好’字嘛,则跟女儿的‘女’、儿子的‘子’密切相关。”
  “女儿的女、儿子的字……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到底是什么跟女儿的女和儿子的子相关呢?”
  “贫僧无能,不过是略为拆拆字而已。”
  “既然大师都弄不明白,我又怎么能懂呢?”
  “你还没见到代表‘顺’和‘好’的女子吧?只有菩萨的慧眼才能看见你今后将要遇见的这两个女人。南无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
  看来再等下去也不会有准确的答案,于是天寿把纸放进袖筒,向大师合掌作别。
  迈步走出一柱门之前,恰好传来的木鱼声留住了天寿的脚步,他转身回望刚刚离开的庙宇,佛像所在的大雄宝殿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分外庄严而灿烂。
  有人推门进来的时候,天寿正在穿鞋。下半身仍然留在院子里的莽石只把上半身探了进来,他的脸活像一个裂开的西瓜。
  “你没事吧?”
  天寿低着头,默默地穿鞋。
  “我知道,新君即位后,你一直惴惴不安,其实你的自责根本就是多余。”
  一只蜻蜓落在门外的泡菜缸上,很快就飞走了。清晨的阳光新鲜而灿烂,温暖而祥和,这是秋天将至的前兆。
  “转眼之间就过去了十四年,那些事情你也该忘了吧。”
  十四年,天寿默默地念叨。都过去这么久了吗?然而他非但没有忘记,那个夏日的正午反而日益变得清晰,就像一把匕首牢牢插在他的心上,这些年就是这么过来的。
  “你就听信一个疯老头子胡说八道,四十岁的人了还不肯结婚,你到底想干什么?就算婚可以不结,可你为什么对女人这么冷淡,竟然看都不看一眼?“
  听完这话,天寿轻轻地笑了。
  “可怜的人啊!即使忘掉过去成家立业,你也不会痛快的,你又要结束军旅生涯?”
  莽石越想越气。而天寿全然不顾莽石的情绪,起身收起挂在墙上的军装,他第一次感到自己对这身旧军装竟怀有如此深厚的感情。
  “原来你根本就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那你辞去军官职务靠什么谋生呢?”
  “我要离开。”
  “离开?去哪儿?”
  “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什么时候动身?”
  “等最后的班值完了,第二天早晨就走。”
第一章 梦(6)
  “你什么时候值班?”
  “今天。”
  “真没见过像你这么没有人情味的人。你呀你,你走了我怎么办呢?”
  莽石做出满脸哭相,偷偷去瞥天寿。
  “上次闹瘟疫的时候,我失去了妻子,这么多年来我都是和你相依为命,你怎么能这么狠心,抛开我说走就走呢?”
  听着莽石的话,天寿感觉鼻子阵阵发酸。
  “对不起……”
  “如果你真感到对不起我,那就不要离开。你还能去哪儿?我们两个留在这里,相依为命,直到老死。难道非要跟老婆一起才能过日子吗?”
  “很抱歉,但我一定要走。我不能继续留在这里。”
  “你这人怎么这样,那个疯老头的话比我更重要吗?老头儿不过是随口说说,你竟然让他吓成这样,还要抛下我一个人走?”
  莽石感觉到天寿的毅然决然,索性纠缠起来。
  “你太让我伤心了!愚蠢的家伙!无情无义的家伙!”
  “我无法忘记那个眼神。”
  “眼神?什么眼神?”
  “废后临死抛向我的怨恨眼神。”
  也许是想摆脱这眼神的困扰,天寿粗暴地取下军装,可是腰带怎么也系不上。
  “要说圣上也真是的,杀头鹿也就罢了,怎么能连恩师也杀呢?想起这件事来,我全身直起鸡皮疙瘩。”
  好象真的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说到最后,莽石猛地抖了抖身体。
  这段时期,燕山君的暴虐在百姓中间广为流传,其中有两件事更是满城风雨,首先是燕山君射死了先王珍爱的鹿。
  燕山君与鹿之间的恩怨要追溯到燕山君还是世子的时候。有一次,先王成宗把世子隆叫到身边教他为君之道。听到父王的召唤,隆立刻跑了过去。刚要接近父王,一头鹿突然跑了过来,伸头舔了舔隆的衣服和手背。隆勃然大怒,忘了父王就在旁边看着自己,便朝那头鹿一顿猛踢。成宗大怒,狠狠地训斥了隆。隆登上王位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来那头鹿,乱箭射死。
  传闻还不只这些。隆有两位师傅许琛和赵子书,他们两个都是德高望重的学者,是成宗请来专门教育世子的。这两位师傅的脾气判若天壤,赵子书性情严厉,一丝不苟,而许琛则宽厚豁达,为人大度。隆动不动就逃学,严厉的赵子书经常吓唬隆说,要把他逃学的事禀告大王。许琛的态度与之形成鲜明对比,他总是很和气地微笑着,就连责怪也是和颜悦色。隆登基后,首先杀死了师傅赵子书。
  莽石长长地叹了口气,心头依旧萦绕着难以排解的愤恨。
  “你也听说了吧?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竟然连自己的师傅都能杀,还有什么人不能杀呢?”
  岂止是听说!正是因为听说了这些事情,天寿才毅然决定放弃军官身份远走他乡。
  “对。如果那老者真是神机妙算的道士,为了你的安全,也许离开才是完全之策。”
  莽石沮丧的话语重重地敲打着天寿的心灵。对天寿来说,莽石是值得生死相托的好朋友。
  “别太伤心,只要还活着,早晚有一天我们还会重逢。”
  “想好要去哪里了吗?”
  “唉!先到处转转,再找个落脚的地方,安安静静地生活罢了。”
  “那么,一定是个没有女人的地方吧。”
  “也许是吧。”
  “哎呀,那肯定很无聊。”
  “你又不在,就更无聊了。”
  一个是鳏夫,一个是老光棍,两个好兄弟彼此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去。两个男子汉的眼圈都红了。
  建春门上晴空万里,一碧如洗。站在入口处的甲士中间当然有天寿的身影,魁梧的身材,合身的制服,足以展示护卫君王的内禁卫军官的风采。
  燕山君平时起居于昌德宫,如果出入景福宫,则表示他要举行宴会了。为了接待明朝使臣,特意在水中修建了庆会楼。通往庆会楼的每条路上,都有宫女步履匆匆地奔走。
  表面看来天寿十分严谨,但是他的内心深处激荡着无限悔恨。天寿的父亲是一名武官,看到长子在射箭方面有天分,就亲手教他旗枪*(朝鲜时代的兵器,枪尖处挂有黄色或红色的旗帜,又叫短枪——译者注)和击球*(朝鲜和高丽时代的武将在练习武艺时一边骑马一边以木仗打球,也叫打球或抛球——译者注)。天寿在木箭、飞箭、铁箭等比赛中都曾拿过第一,当他通过式年试*(朝鲜时代每三年举行一次的科考——译者注)时,中风的老父亲坚持着坐起来接受儿子的大礼。经历了废后事件,天寿逐渐失去了往日的斗志,终日里神情恍惚。不久,父亲离开了人世。又过了两年,母亲也随父亲而去。父母殷切地盼望着自己的儿子能够早日成婚,却过早地离开了人世。
  “作为武官,作为徐家的长子长孙,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和义务,难道我就这样离开吗?”
  天寿眼角湿润了。
  门里边的宴会场里传出阵阵喧哗,然后逐渐变得平静。尽管看不见里边的情景,却也知道王宫深处的宴会正在热热闹闹地准备着。
  离宴会场稍远的地方,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遮阳篷。这是为宴会临时搭建的“内熟说所*(朝鲜时代为王宫宴会而搭建的临时性厨房——译者注)”。
第一章 梦(7)
  男女侍从们穿梭于遮阳篷之间,待令熟手*(在宴会或其他大型活动时负责准备宫廷饮食的男厨——译者注)打开最大的遮阳篷正要进去。
  御膳和宴会用膳分别由不同的人在不同的调理室内进行,君王的日常用膳由厨房尚宫负责,每逢宫中举行宴会或庆典时,则由待令熟手负责。
  负责厨房事宜的厨房尚宫通常都是十三岁进宫,跟随固定的一位师傅学艺满二十年,等到了三十三岁时才能正式任命。“手艺娴熟随时待命”的待令熟手并不直接调制食物,只是负责准备宴会和接待事宜。待令熟手和尚宫所属机构也不相同,他们从属于吏曹下辖的内侍府。
  “嬷嬷,请问您有何吩咐?”
  待令熟手走进遮阳篷,垂首请示提调尚宫。
  “圣上想吃鸡参熊掌,崔尚宫已经备好了材料,你看一看。”
  “是,嬷嬷。”
  待令熟手认真检查了整理好的熊掌和其他材料。
  “这些够吗?”提调尚宫问道。
  “是的,崔尚宫准备得很充足。”
  “那就好,一定要准备好,确保万无一失。”
  “是,嬷嬷。”
  提调尚宫回头看了看崔尚宫,终于松了口气。崔尚宫紧绷的脸上也少了些紧张。
  “御膳房里也不能有半点闪失,你告诉御膳房内人*(朝鲜时代尚宫以下的宫女称为内人——译者注)了吗?”
  “是的。最高尚宫正亲自准备王后娘娘的膳食呢。”
  “我还忙着准备宴会顾不上那边,越是这种时候,越是马虎不得。”
  “是,嬷嬷。”
  崔尚宫垂首侍立,极尽谦恭。提调尚宫朝她轻轻点了点头,目光中充满了深深的信任。
  与此同时,崔内人正在御膳房里烹炒鲍鱼。负责君王和王后膳食的地方叫做御膳房或烧厨房,烧厨房又分为内厨房和外厨房,内厨房负责御膳,外厨房负责宴会或祭祀所需的食品。
  鲍鱼已经收拾停当了。崔内人切鲍鱼的动作既柔和又麻利。改刀完毕,她又开始捣蒜和姜,速度更快了。
  离此不远处,朴内人正在切萝卜,准备往萝卜酱汤里放。不知道为什么,她并没有集中精神切萝卜,而是不停地偷瞟崔内人。
  崔内人没发现朴内人正在偷看自己,她专心致志地捣蒜。仔细看时,中间好象有几个不是大蒜。朴内人要看的似乎就是这些,她的眼神立刻尖锐起来。
  捣完调料后,崔内人把它们放进正在熬制的调料酱。正在这时,最高尚宫进来了。
  “都准备好了吗?”
  “是的。”
  负责指挥内人的气味尚宫站到最高尚宫面前说道。君王和王后用膳之前,先由尚宫对食物进行检验,负责该项工作的就是气味尚宫。这个步骤只是为了检查食物中是否有毒,食物摆上御膳桌前品尝味道则是最高尚宫的职责。
  连同早晨七点钟前的初朝饭床在内,包括早餐、午餐和晚餐,王宫里一天要进四顿膳食。初朝饭床和白天的膳食相对简单,而晚餐就不同了,原则上至少要有十二道菜,需要准备的食物很多。
  最高尚宫开始检查了,吃一口,如果点头,烹饪这种食物的内人立刻面露喜色。拌香蔬还没入口,只是打眼一看,就被最高尚宫扔到了一边。当事者大惊失色。
  “我……重……重新做……”
  “哪里做得不好?”
  “这……这个……”
  “你见过这么差劲的东西吗?”
  “嬷嬷,请饶恕我一次吧。”
  “到现在还不知道该放多少苏子油才能让圣上满意吗?”
  “……”
  “重新做!”
  “是,嬷嬷。”
  “不是你!你,再做一遍!”
  犯过错误的内人是没有第二次机会的,拌香蔬交给了其他内人,萝卜酱汤则安全通过了检查。
  朴内人紧张散去,调匀了呼吸。最高尚宫走到烹饪“松仁野鸡”的内人面前,目光立刻变得犀利。所谓松仁野鸡,就是把炒过的野鸡精肉和黄瓜、鲍鱼、海参、葡萄、梨等材料混合腌制,再准备好以醋、酱油和白糖等调料调过味的高汤浇在上面,最后撒一层松仁。松仁野鸡是今天御膳桌上的主打菜。
  “做好了吗?”
  “是的。”
  “风太大了,香味很容易跑掉。把最后要加的材料单独准备出来,我来做这道菜的收尾工作。”
  最高尚宫说完,一刻未停就离开了御膳房。气味尚宫如影随形,紧跟在最高尚宫身后。朴内人的目光追随着她们的背影,目光中充满了矛盾,因而显得有些迷离。她好像做出什么重大的决定似的,快步离开了御膳房。
  尽管下了很大的决心,但当她来到气味尚宫门前时,心还是再次抽紧了。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恐惧感才稍微减轻了。
  “嬷嬷,奴婢是朴明伊。”
  “有什么事吗?”
  “奴婢有事要禀告嬷嬷。”
  “进来吧。”
  门开了,出来的是侍奉内人。气味尚宫使个眼色,侍奉内人便出了房间。
  “说吧,有什么事?”
  “这……这个……”
  开口之后,却又不知道如何往下说了。朴内人思忖许久的话含在口中说不出来。
第一章 梦(8)
  “到底是什么事,吞吞吐吐的?”
  “奴婢要说的是圣上吩咐御膳房给太后娘娘准备膳食的事。”
  气味尚宫紧张起来。
  “对呀,圣上说太后娘娘患有肥胖症,所以特地吩咐御膳房为太后准备食物,怎么啦?”
  “对,可是崔内人在给太后娘娘准备食物的时候,把草乌、川芎和蒜放在一块儿捣。”
  “草乌是治疗肥胖症的药材,这有什么奇怪的吗?”
  “的确如此,不过生食会使人精神萎靡,关于这点御膳房里每个内人都知道。川芎如果生食,也会导致气血不畅,恐怕还会加重病情。而且川芎也不是治疗肥胖症的药材。”
  气味尚宫无言以对。朴内人紧张极了,但是既然说到这里,也只能全部说出来了。
  “起先我以为这是内医院给太后开的药方,可是长期这样下去,奴婢担心太后娘娘的病情会更严重,所以……”
  “你看清楚了吗?”
  “我亲眼所见,看得清清楚楚。”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四天以前。”
  “四天以前?不就是圣上吩咐御膳房为太后娘娘准备膳食那天吗?”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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