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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sh life

_2 伊坂幸太郎(日)
“我也没去过,不过听说那里的视野非常好。”
“那上面写着‘给某个特别的日子’。”河原崎说道,他觉得这句话十分好笑。因为对自己来说,根本就没有什么特别的日子。如果真要说,大概就是和冢本并肩而行的此刻吧。
河原崎看到“埃舍尔展”的海报,他对于只有机关的画作每兴趣,但是很喜欢埃舍尔笔下可爱的城堡和士兵。不,那不是士兵,是修女吧,他在心中自我订正。他一边经过那张海报,一般在脑中临摹同样的画。
河原崎新注意到那个白人女孩,在离仙台车站不远处站着一个白人女孩,她举着一块招牌。素描本上只写着“请把你喜欢的日文告诉我。”冢本大概是感兴趣,不发一语地走向她。
“可以请你们写下喜欢的日文吗?”绑马尾的白人女孩十分漂亮,她对着走近的河原崎和冢本露出笑容。
“喜欢的日文吗?”冢本歪着头想了一下,他接过马克笔,翻开素描簿的最后一页,看了河原崎一眼,然后将笔交给河原崎,对他说:“你来写吧。”
这似乎是对河原崎的测试,他在拿起笔的时候,很想开始画画。
“你有什么喜欢的词吗?”女孩问他。
河原崎紧张得手直抖,用称不上漂亮的笔迹,写下了“力量”。他像等待给分似地抬头看冢本的表情。冢本毫无兴趣地点了点头,然后说了声“不错嘛”表示认同。河原崎一边听着白人女孩以英、日语向他们道谢,一边和冢本并肩走向广瀬街。
“我要进入正题了。”冢本说道。
“是。”河原崎做好了心理准备。
“详细情形等上车再说。”冢本露出奇怪的表情,“你想不想知道神是怎么回事?”
“你是说‘神’吗?”
“我是说神的构造。”
“你说什么?”
“我要解剖神。”冢本的神情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
*
京子虽然听著从电话子机传来的内容,却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什么事。他从沙发上起身,移开话筒,一脸惊讶地看著手中的子机。
电话彼端是她丈夫;那个比自己年长五岁,却毫无长进的丈夫。
“你这家伙,一大早就从外面打这种电话回来,你到底在说什么?”她愤怒地说道。对方的台词一点都没变,尽是重复著“我们分手吧,我再也不回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她完全没料到丈夫会主动提出离婚。与其说离婚本身不是问题,不如说京子也打算用不同方式与丈夫分手。要说好时机,没有比此刻的时机更好了。青山坐在京子对面的沙发上,一脸担心的看著她。大概是整晚熬夜的关系,她双眼通红。
“你真的要和我分手?”虽然不打算威胁对方,不过京子的口气还是强硬了起来。
因为是最讨厌提分手的丈夫突如其来的提议,京子不可能放弃这个机会。“好啊,那就尽快离吧。”
丈夫非常诚挚地说了声“谢谢”。那口吻十分适合这个诚实又老是吃亏的男人。他唠唠叨叨地说了一堆关於离婚证书的细节,接著要京子替她打包行李,之后他会回来拿。最后,丈夫补了一句,“我对不起你。”
他是打算离开这个家去哪里?京子不由得撇嘴。
眼前的青山站起来,张开双手。他是职业的足球选手,肩膀宽厚、胸膛结实。“怎么了?”即使现在不是球季,他那锻炼过的体格也丝毫没有变形。
正当京子想回答“真是乱七八糟”时,电话再次响起。
他原以为又是丈夫打来的,结果不是,是一个稳重的中年男子声音。对方唐突地说:“我想当心理谘询师,不知道该怎么找工作才好。”
京子本来想大吼,“你在开什么玩笑!”好不容易才冷了下来,改口说:“你要不要去接受心理治疗?”
男人不把京子的讽刺放在心上,反而轻松回答:“我也这么想,所以刚刚在镜子前面自问自答,可是一点用也没有。”
京子二话不说就挂断电话。“恶作剧电话。可能是自我推销吧,或许是想到我那里工作。”她对青山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自我推销?你的诊所?”
“疗愈诊所。”京子略带自嘲地纠正青山。很多人相信精神咨询可以治愈人心,然而,心理咨询只不过是将歪掉的车轴矫正过来而已。当然还有很多更出色的精神科医生,但京子就是如此。而且,实际上有的案例根本没有矫正,只是作个“已经矫正好了”的样子。
“在那之前是我老公打来的,说要跟我分手。”
青山露出复杂的表情,坐回沙发,“你那个老公?要跟你分手?”
“很惊讶吧。”京子扬起眉毛,“那男人自己说的。”
“所以我才一再跟你确认啊。”青山的口吻突然带着苛责。
“因为你一直坚持他不会离婚,结果看来还是有可能的嘛。”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但是,你刚刚不是讲,他在电话里这么说吗?”
京子一时语塞,却还是说:“可是,总是个机会啊,因为是对方提出来的。”
“千载难逢。”青山说道。
“晴天霹雳。”京子回应。
“顺水推舟。”
“得来全不费工夫。”
“千钧一发。”
“大好时机。”
“不可思议的幸运。”
“那男人,”京子对这不在现场的丈夫说道,“还真是走运。”
“差点就要下手了,”青山像是演戏般说道,大概是冷静下来了,他露出了安心的表情,“这样一来计划就中止了。”
“只是我老公而已。”京子特别强调“而已”二字。
青山瞬间露出宛如怯懦少年的表情。这个在职业足球联盟担任后卫的男人,竟然连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我可没说你老婆那边要中止了,那女人不可能自己说出‘分手’两个字吧?”
青山迷惘地望着半空中,“不,不能说完全没有那种可能,你老公不就说出了离婚?”
“我老公自己提出这件事真是奇迹,你认为奇迹会出现两次吗?”
“发生两次的话就不叫奇迹了。”青山立刻回答京子,近乎本能反应般的快速。京子知道青山一定是想起了五年前他在职业足球二军联盟的最后一战。那是场攸关最后胜负的比赛,青山所属的队伍从零比三的劣势中逆转胜利,因此他常说那是“奇迹”。
“你老婆是不可能创造奇迹的。”青山满脸疲惫。他原本预定动手杀人,计划内容是趁京子丈夫回家之际,他在路上袭击并勒毙对方。但是没料到对方居然一直没回家,所以他一直等到早上,精神上必定十分疲倦。看起来仿佛是永无宁日的士兵,似乎立刻要倒下沉睡。
“你没有改变心意吧。”京子再次确认。到昨天为止,两人的意志都十分坚定,要互相帮助对方杀害彼此的配偶,要两人一起生活,他们反复讨论、演练,终于做了决定。青山虽然单纯、生性胆小,但经过不断地讨论,他终于也像面临比赛的选手一般,下定了决心。
“那……那当然。”青山唯唯诺诺地说道。
“不过呢,”京子点点头,“最好也给你老婆一个机会。”她的口吻只让你觉得她在装腔作势。“说不定她也会改变心意,答应跟你离婚。就像我老公半年前也是打定主意不肯离婚,虽然不知道他今天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搞不好你老婆也会发生同样的事,不如给她最后一次机会吧。”
青山的妻子是个小他五岁的倔强女子,京子只见过她一次。当时京子和青山还只是心理咨询师与患者的关系,她却对京子表现出强烈的敌意。对方原本也是球类运动的选手,从女性角度来讲,有着非常好的体格。京子第一眼就发现对方身上那些看不见的针全都竖了起来。
她不会认输的,京子心里非常清楚,因为她和自己太像了。
“那么,请你回家跟她摊牌。”
青山露出了困扰的表情,不过还是点点头。他穿着足球选手似的运动套衫,一身轻装,但表情凝重。
过了一会儿,青山开口:“嗯,就这么试试看吧。”
两人决定下午再见一次面,约好见面地点之后,京子把青山送到玄关。
“对了,你最近去过车站吗?”青山一边穿鞋一边问她。
“车站?仙台车站吗?”
“车站前面有个外国人①。”
“‘外国人’,你这是歧视的说法。”
“总之,有个漂亮的白人女孩站在那里拿着纸,纸上面写着‘请写下你喜欢的日文’之类的。”
“用日文吗?”
“对,用日文。如果是你来写会写什么?”
“不知道啊。我最讨厌像是纪念册之类的东西了,而且我也很讨厌外国人。”
“啊,你刚刚也说了‘外国人’。”青山皱起眉头,指着京子说道。
“那如果是你,你会写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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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原文为“外人”(GAIJIN),在现今日文用法中有歧视的意味。
“我已经写了,因为我有喜欢的日文单词,就是‘约定’,是个不错的词吧。”
“一点都不合适你。”京子面无表情地说道,“你比较适合‘肌肉’、‘胜利’之类的字眼。”
“你把我当傻瓜啊。”青山皱起浓眉,然后想是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啊,对了,你知道车站前的展望台吗?去过吗?”、
“怎么可能?”京子苦闷地回答。只不过是搭电梯上去而已,有什么价值?在谁都可以爬上去的地方眺望风景,也没什么好得意的。
“据说,那个展望台很适合在特别的日子上去。”
“那就是今天啊,因为今天要杀了你老婆,所以下午一点之后,我们再会合吧”
他像是获得解放似的摊开手说:“我已经是单身了,而且还不必杀死对方。”
青山的脸再度变得苍白。
“没问题的本来预定两人杀死两人,现在变成了二对一,轻而易举的事情嘛。”
青山正要慢慢走出玄关,听到这句话,突然停下脚步。“比赛中也会有已有选手退场的人数较少的队伍获胜的意外情况啊。”
*
丰田正在认真考虑要不要卖掉车子,但是越想心情越沉重。
卖掉车子这件事本身并不会让他难过。车贷在三年前就已经缴清了,虽然对于车子也有着和行车距离差不多的回忆,不过都是一些被称为“记忆”的无意义事情罢了,他并没有那么在意。
让他震惊的是,自己居然已经到了不卖车就活不下去的地步了。正确来说,应该是就算把车卖掉也不是根本性的解决办法,因为他现在没有工作。
虽然身边还有一些存款,但是再过几个月就会用完。而且还得想办法筹钱,支付两年前离婚的前妻的赡养费。
妻子唐突地向丰田提出离婚时,他根本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直到现在,他还是非常在意和妻子分手之际,她说的那句“我真是抽到‘下下签’了。”
丰田今天一大早就接到电话,是上个星期接受面试的公司打来的。对方以一种公事化但有点人情味的的语气通知他未被录用。他接到这通电话后,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等他回过神来,已经转到了仙台车站周边。
这是第四十家拒绝他的公司了。连以悲观闻名的职业介绍所的员工都说,“这样一来你就可以不用那么着急了,不是吗?”这是一家会让人担心“你把条件降得这么低,真的没关系吗?”的公司,然而那家公司最终也没有录取他。
刚开始找新工作的时候,丰田还颇为乐观。他想象自己拿到半年左右的失业救济金,降低一点条件之后找到还可以的新工作,抱怨着“之前的公司真是无情”,然后重新振作起来。
太天真了,他不断被刷下来,接二连三地接到不予以录用的通知。只有两个名额的工作机会,却有几十倍的应征者前去争取,那种情况即丑恶又滑稽,他却只能和其他人一样混在里面。
“好想工作。”他坐在车站人行道的长椅上,呆呆地喃喃自语。
连续被四十家公司拒绝,这真是伟大的纪录。其中三分之二是在书面审查阶段就被刷下来,然后接受了十几家公司的面试,虽然是在书面审查时被刷下来很难受,然而在经历过面对面谈话的面试之后,对方决定“不予录用”时,简直像是全盘否定了自己的存在。总而言之, 这和对方认为“不想和你一起工作”是一样的。
好想工作。
说不定得搬出公寓了。不,现在已经不是可以悠哉地说:“说不定”的时候了。
上班族的队伍在车站周边行进,九点刚好是上班的时段。好想加入那列队伍,即使上班族时代时他曾那么讨厌那列队伍。与其说现在是高峰时间,不如说时高峰生活,好想成为Rush Life的一份子。
大概是太过于不安,这阵子他既吃不下也睡不着,总是坐立难安。他们从来没想过看不见未来是如此痛苦。
人们不断地经过他坐的长椅前。真是奇妙的队伍,他们既像前往战场的士兵,又像寻找食物的虫子,令人感到不舒服。然而,即使如此,他仍想回到那列队伍。
他想起了开除自己的上司。丰田之前待的公司虽然不是特别赚钱,但也不至于让每个员工都抱有危机感。所以当上司把他找去时,丰田认为一定是为了商量即将离职女办事员的送 别会的事情。
“您在公司几年了?”
在这个讨人厌的年轻上司突然使用“您”这个带有距离感的字眼时,丰田就应该有所警觉。他板着手指头算了一下,回答:“二十一年。”
是舟木,丰田响起了那个上司的姓氏。
舟木列举了丰田过去犯下的过失、迟到的次数,并且指责他和周遭人缺乏沟通、举出一堆丰田个性上的缺点。甚至还说出“你给公司带来的损失换算成现金是多少多少”等等。
丰田呆住了,随后便开始生气。因为实在太气了,他顽固地不肯接受上司的数落,他平静地对上司说:“我对公司有所贡献,就算现在你认为我老了、成了累赘,我为了生活还是会赖着不走。”
听到这些话的舟木,立刻一脸困惑地说;“你不离职的话,就会有人要丢掉工作。”
“我才不管别人怎么样。”丰田回应道。
但是舟木显得十分沉着,彷佛正机械式地宰杀在厨房排成一列的鸡。然后,他说出了裁员名单上其他候选人的名字,手法之卑劣,就像偷偷把藏在背后的底牌亮出来般。
那是一个丰田认识的男人,是同期进入公司的伙伴。对方总是一脸胆小、不擅言辞的样子,是不会在众人面前提出自己意见的那类人。丰田记得对方不在设计部,而是应该在其他部门担任管理职务。
“他的小孩好像今年上小学吧。”舟木将得很直白,然后以做戏般的口吻加了一句,“听说那孩子的脚不太方便,可能一辈子都得坐轮椅,真是可怜啊。”
“不要开玩笑了。”这时,丰田提高了声调。
丰田处在非常愚蠢的境地。
“请你考虑一下。”舟木说道,那口吻从容不迫、看透一切。
结果,舟木的做法还是有效的。
丰田和其他同事取得了联络,确认对方的确有个肢体残障的孩子之后,便向舟木递上了辞呈。他心想与其将不幸强加在他人身上,自己悠哉地留在公司,还不如自己离开。
他毫无帮助他人的满足感或自傲,心中只有愤怒和疲倦。
每次只要想起舟木那副什么坏事都没做的样子,他就生气。舟木既没有一脸抱歉地皱眉,也没有摆出不得不公事公办的态度,相反地,应该很开心吧。夺走他人的工作,令人对方的生活陷入困境,扭转他人的人生的工作,原本是只属于神的特权。他现在一定觉得自己和神没有两样。
丰田看到了消费性金融的广告牌,脑中浮现在不久的将来,自己去借钱的样子。
他伸手探进了公文包,颤抖地从里面拿出随身听。那是两年前,为了还是小学生的儿子买的;那是他与妻子即将离婚之前,买给儿子的生日礼物。
老实说,和妻子离婚时,他曾经期待儿子会选择和自己生活,不,应该说他确信如此。他认为,比起啰嗦的美容师妻子,能让温柔敦厚的儿子敞开心扉的人,一定是自己这个赚得不多但是比较合得来的老爸。
然而,事情发展和他的期待相反,儿子选择了和他妻子生活。当他发现被孤零零地留在房间里的随身听,他知道自己被抛弃了。
他抖着双手,拼了老命地拉开耳机线,将耳机塞进耳朵,好像毒瘾者在寻找毒品一样。在不安感压垮自己之前,得赶紧吃药才行。药将从耳朵进入身体,丰田按下了随身听的播放键。
医院名称是“披头士”,这时候的药剂师一定是乔治·哈里森,药名则是Here Comes The Sun。
丰田调大音量,闭上双眼,凝神细听,歌词重复着“It’s All Right”,不安感渐渐消失,这首歌他听了两遍。
他走下车站的楼梯。每下一阶,脑中就毫无脉络地浮现出令他生气的事情。那个上司的脸孔、拒绝自己的面试官的冷嘲热讽,他跺着脚想,如果有枪,一定把他们一个个打死。
走了一会儿,发现有个女人站在路边,是个漂亮的白人女孩。
她拿着塑料牌,上面写着一句奇妙的话,“请把你喜欢的日文告诉我。”她用流畅的日语问丰田,“你有喜欢的日文吗?”
他接下对方递来的马克笔,拔开笔盖思量,我真有喜欢的词吗?是“录取”吗?
丰田打算在素描簿中间偏右的地方写下“无职”,也许是出于自虐的心情。那笔迹看起来就像虫子爬过的痕迹,毫无自信。不过,正要写下“职”的时候,他突然改变主意,写了 “色”。
“无色?”白人女孩说道。
“无色透明。”丰田一边这么说,一边觉得这真是不怎么样的字眼。
她也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大概也觉得不是什么好话,她安慰丰田,“好可爱的字。”
感到不好意思的丰田只好向她点个头,离开那里。
丰田在人潮中逆向而行,走到了刚开幕的站前咖啡店。他排队排了好久,好不容易抵达收银台,从口袋里拿出打对折的优惠券。没有工作的男人就算是一百日元也要节省。
店员说了句“不能用”,把优惠券退了回来,这让丰田有些吃惊。“非常抱歉。”对方继续说明不能使用的理由,但是丰田听不进去。
“为什么不能用?”丰田拼命问店员,对方露出困扰的表情。
一定是因为我没有工作,丰田这么想。
你们歧视失业的中年人,你们不是让其他人喝了半价的咖啡吗?他甚至想如此质问对方。
丰田只能转身走出店外。
车站前有座宛如高塔般耸立的展望台,人们在电梯前排队。“给某个特别的日子……”丰田自言自语道。对他而言,那个特别的日子当然是某家公司录取自己的那一天。对了,在录取的那天早上来登上这个展望台吧。
车站前贴着“埃舍尔”这位画家的画展海报,那是一幅描绘一群人在城堡屋顶来回行走的画。丰田觉得好怀念,他想起自己在孩提时代是很喜欢这幅画的。因为排队行走的画中人看起来很拘束,当时的他不禁孩子气地觉得他们真辛苦。是的,就像上班的西装男人们一样。丰田突然想起,以前看这幅画的时候,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不过现在就是想不起来。
当他快步向前时,听到了某些人的对话。
“那只狗,”有人说,“好像是流浪狗吧?”
“对啊,好脏哦。”穿着套装的女人们一边说着一边急急地走着。
“狗吗?”丰田喃喃说着。他不讨厌狗,但他觉得女人们所说的“狗”就是在说他自己。
*
黑泽看上的目标是在仙台新兴住宅区的高层公寓。他穿过商店街,走到下一条大马路,跳上刚驶进的公交车。
被公交车摇晃了约二十分钟之后,他在目的地的前一站下车,揣度着自己和后面下车的乘客之间的距离。
黑泽拉开右手提着的包,拿出一件褪色的蓝色夹克穿上,再拿出深蓝色帽子戴好。
他打扮成燃气或电力公司的抄表员,就算在公寓的走廊上和住户插身而过,大大方方地和对方打招呼,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这一带毫无风景可言,整修过的道路围着铁丝网,路上都是人工植木。
这里的住宅区大概是趁着泡沫经济时期开发的,不过只只会让人觉得是有人在逞强而已。
在黑泽的左手边有一座小公园,他跨过栅栏。离他有点距离的地方传来了主妇的谈笑声和孩子的嬉闹声。他做在长椅上,将背包放在身旁。
一名年轻男子从他眼前经过,对方尴尬地低着头,嘴角露出了笑容。
“喂!”黑泽叫住他。
年轻男子一脸的不好意思,“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上公交车之前。”
“骗人!”男子惊讶地睁大双眼,一脸错愕,“真的吗?”一边说着,一边坐到黑泽身边。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黑泽伸手拿着包,看也不看对方地说道。
“我有话想跟黑泽先生说。”大概只有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一派轻松地露齿而笑。“不过你那身打扮,很yabai①啊。”
“yabai?”这个字眼已被日语正式认可了吗?黑泽觉得有点讨厌,大家应该以正确的发音和用法来使用日语才对。
“所谓的‘yabai’是指在野外盛开的梅花,野梅才对。”
“你的衣服很yabai啊,太丑了。”
“这是工作服。”
“啊啊,”年轻人脑筋意外地转得很快,“原来如此。你是燃气公司的员工啊。真厉害,这衣服哪里买得到啊?”
“这年头,你只要在网上搜索一下就能买到。”
“对不起,请问黑泽先生几岁了?”
“三十五。”
“这个年纪的人也会用电脑上网吗?”
“真是对不起啊。”看来,对方跟着他并没有什么企图,不过这也表示对方根本没事找事,真是烦人。
“啊,对了,我之前发现一件很厉害的事。”
黑泽正打算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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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日文的やばい(yabai),原本语意是表示情势很危险或很糟糕的黑话。不过现在已经广为大众使用,也有“厉害”之意。而下文所提到的“野梅”发音也是yabai。
“最近啊,我在打瞌睡的时候,发现苹果从树上掉下来了。”
“你到底住在哪里?”
“比仙台更南边的地方,与福岛交界那一带。”
“那里有苹果吗?”
“我家的庭院有很多棵苹果树。结果那天我在家里打瞌睡的时候,苹果就一如往常地掉下来了。”
“那又怎么样?”
“一开始我不觉得有什么奇怪,那一定是某种引力让苹果掉下来的吧。这么一想,我就懂了。我们明明生活在地球上,但是地球转动的时候,我们不是也不会飞出去吗?那是因为地球正中央有这样的引力呀,所以东西才会掉不下来。”
黑泽不厌烦地耸了耸肩,“你是牛顿吗?”
年轻人困惑地问道:“那是什么。”
黑泽打算不理他,却还是回答:“就算是你,也知道重力这回事吧?”结果对方竟怯生生地反问他:“zhòng lì是什么?”,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黑泽觉得“这家伙真奇怪”,不由得笑了。他重新坐回长椅。“不提你的大发现了,快说你要干吗。怎么,你上司跟你说了什么?”
“不是上司,是老大。”
“现在没有这种阶级,小偷就是小偷。”
“黑泽先生真的很讨厌和别人一起工作呢。”
“如果在打击指定区域内挤进三五个人,那很不像话吧?这是单人竞技。”
“你不知道吗?打击指定区里只能有一个人。”年轻人一脸认真地回答黑泽,“其实, 两三天之后我们有笔大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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