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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教室(三部完整版本)

_10 折原一(日)
  “但是,电话簿里,还清清楚楚地写着老师的名字呀。”
  虽然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搞得心慌意乱,但他仍然没有忘记继续询问问题。
  “家里只有我一个女人,总觉得心里不安,所以,我就没有特意去更改户主姓名。”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
  正因为他把胁坂俊一郎当做最后的希望,所以,当期待落空的时候,失望的程度也可想而知。
  他那垂头丧气的样子,让由美子看不下去了,于是代替他接着发问:“那么,同学会的干事,不知道老师去世的消息吗?”
  “我曾经告诉过,给我家里寄来贺年卡的人,但不知道那个人,是否就是那位干事。”
  胁坂妻子的语气十分落寞。
  “我丈夫是在一次交通事故中去世的,肇事司机撞了人就跑了。这个世界上,果然还有很多残忍的人啊。到现在肇事者也没有抓到,我丈夫死得真冤枉啊!”
  据她说,他们是在十八年前,胁坂的母亲去世后,从松井町搬到东京的。那时,东京的一所私立初中,正好缺一个老师,于是,他们就义无反顾地来东京了。
  “我丈夫本来就是在获洼出生的,战争时期,他被疏敢到松井町那边,战争结束后,他回到了东京,然后又回去了,在那里的一所国立大学读书。他说他喜欢那里的空气。后来,他就在山里找了工作,我们也就是在那里认识的。”
  那时,胁坂正好在青叶丘初中工作。
  “关于青叶丘初中的事情,老师有没有说过什么呢?”他迫不及待地问道。
  “他这个人不太愿意,在家里说学校的事,所以,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他好像很讨厌那个学校,那里发生过很多事,比如学生自杀什么的……对吧?”
  “自杀?……”由美子兴奋得有些坐不住了,“那么,您对稻垣公夫这个名字,是否还有印象呢?”
  “没有印象。我丈夫没有跟我说起过任何人,他喜欢一个人钻牛角尖,到最后都快神经衰弱了。所以,在东京的私立初中,找到工作的时候,我们简直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毫不犹豫就来了。事实上,自从来了东京,他就变得开朗多了,要是没有那场事故的话……”
  那个夫人神情阴郁,长叹一声,接着说:“就算他还活着,也不一定会出席同学会。当然,我这样说,很对不住你们了。”
  看起来,胁坂的妻子确实不太了解,关于青叶丘初中的事情。他们两人又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就匆匆离开了胁坂家。
  坐上车的两人,觉得无力感铺天盖地袭来。他们本以为抓住了最关键的线索,但胁坂的死讯,给了他们沉重的一击。
  (过去)
  (工作日志摘要)——六月三十日
  很快就要到期末考试了,好像一眨眼的工夫,一个学期就要过去了。
  我留在学校出考题的时候,遭遇了奇怪的事件。这个学校里面,大概隐蔵着某些可怕的秘密吧。
  我来到青叶丘初中已经三个月了。期中考试好像才刚刚结束,期末考试又快要开始了。这期间,又发生了稻垣公夫自杀的事件,我忙得焦头烂额,不知不觉间,时间就这样偷偷溜走了。
  稻垣公夫的死,在三年级A班里,掀起了意想不到的波澜。以班级长秋叶拓磨和副班级长辻村瞳为中心,全班制作了一本悼念稻垣的文集。他们把几篇题为《追忆稻垣公夫同学》《哀悼稻垣公夫之死》之类的文章汇集在一起,用蜡纸油印印刷,装订成一本简陋的册子。
  这本文集我也看到了,但我只对其中一篇文章的内容有些在意,那篇文章里面,画着一个古怪的阿弥陀签,名为“稻垣公夫的阿弥陀人生”,投稿人署名是“3A有关人士”。我问了秋叶,他说这份稿子,是有人塞到他桌子里的。
  文章是按照要求手写的,还画了一张下面这样的图。秋叶拓磨认为:这是班里某个同学,表达哀思的一种方式,所以也收进文集里了。
  恶作剧也不能太过分。
  稻垣公夫死的时候,手里就攥着一个类似的阿弥陀签,所以我告诉秋叶拓磨:这本文集,绝不能拿给稻垣的父母看;但是秋叶说,他昨天已经把文集送到稻垣家了。
  “这下可就要麻烦了,这不是给他父母的伤口上撒盐吗?”
  “为什么?……”秋叶疑惑地问。
  “这东西,怎么看都是恶作剧吧!……”
  “可是,稻垣公夫同学的父亲收下的时候,还很高兴地向我道谢呢。”
  “嗯……”从学生的立场考虑的话,他们不可能知道阿弥陀签的事情,所以,这样做倒也无可厚非。但是,制作这个阿弥陀签的人,和制作稻垣公夫手里那个阿弥陀签的人,肯定是同一个人。也就是说,班里存在着一个间接加害者。
  为了把这件事情解释清楚,我决定尽快去拜访一下稻垣公夫的父母。经过事先联系,得知六点以后他家应该有人,所以,我在教员室出完期末考试的考题之后,就沿着被连日梅雨弄得泥泞不堪的农家小道,朝稻垣家走去。
  我们约好的时间是六点,我到他家的时候,已经六点过了几分钟,但他家里还没有亮灯。
  “好奇怪啊!……”
  我侧耳倾听,没有任何声音,屋里像是根本没有人。我想他们是不是把我要来的事给忘了。为了谨慎起见,我按响了他家的门铃。
  没人应答,就在我准备放弃等待、转身离开的时候,一层玄关旁边的屋子——也就是稻垣葬礼的时候,用作灵堂的那间客厅——里面突然亮起了灯,一道黑色的人影向玄关走来。
  “是谁啊?……”里面的人问道。我自报家门之后,立刻听到开锁的声音,门“呼”的一下就打开了。
  “啊……原来是老师啊,实在不好意思!”稻垣的父亲向我低头致歉。
  “在服丧期间上门打扰,十分抱歉。”
  “请进来说话吧!”
  一进玄关,线香的味道就扑鼻而来。穿过客厅,看到壁龛上摆着稻垣公夫的遗像,香炉里插着好几支线香。我在遗像前合掌、上香,然后转身看向稻垣的父亲。
  也许是因为休息得不好,他脸颊消瘦,黑眼圈也很明显,现在的他,和我在稻垣死亡前一天见到的他相比,简直判若两人。失去独子,对他的打击之大,可想而知。
  “不好意思,我刚才躺着躺着,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所以,没有听见门铃声。”稻垣公夫的父亲低头鞠躬,然后拿起小茶壶,给我倒了一杯茶。
  我接过茶杯喝了一口,茶水不热且淡而无味。我稍微喝了几口,就放在桌上了。桌子上摆着那本悼念文集。
  “啊,这个!……”
  我情不自禁地叫了出来。集子好像已经被翻阅过很多次,封面都起皱了。他父亲比我先一步拿起了文集。
  “昨天班级长来到我家,把这本集子,放在了我儿子的灵位前。”
  “十分抱歉,学生好像干了多余的事情。”
  听到我的道歉,他摇摇头说:“不,我很理解大家的心情。我觉得很感激。”
  “原来是这样啊!……”对方出乎意料的平静,让我安心地舒了一口气。
  “老师,请不要在意这件事。这么看来,我儿子以前也很努力地生活着啊。这些都是大家为纪念他而写的,对大家的好意,不心存感恩的话,会遭天谴的。”
  稻垣的父亲又很快地浏览了一遍文集,然后把它立在儿子的遗像前。书页翻卷,正好打开到阿弥陀签的那一页。我惊讶地发现:那个阿弥陀签上,好像有铅笔画过的痕迹。
  可能是因为注意到了我的视线,他父亲说:“啊,那个呀,是我老婆画的。”
  一阵轻微的罪恶感袭上心头。那条铅笔线从〇开始,一路蜿蜒曲折通到了“极乐世界”。
  “您太太还没有下班吗?”
  “她因为过度劳累病倒了,现在正在住院呢。我这就要到医院去了。”
  我的脑海中,又浮现出葬礼那天,在学生面前,一度失控的那位母亲的身影。她歇斯底里地尖叫着“杀人凶手”的声音,仿佛还清晰地在耳畔回响。
  “这样啊,那您真是太辛苦了。”
  因为他马上就要出门,所以我也起身告辞。
  我们在大门口分手,我目送着他走向车站,那背影显得如此孤独、落寞。
  我回到学校,其他老师似乎都已经回家了,教员室里一片黑暗。我打算绕到教学楼后面,去找竹泽先生,让他帮助我打开教员室。这时,我忽然发现:花坛前面的那间教室的窗户没关。
  “真是一帮粗心大意的家伙啊!”
  那里是手工教室,死去的稻垣公夫,好像也是从那里,进入教学楼的。我走近教室,正想把窗户关上的时候,听到里面传来细微的声响。
  是竹泽先生在巡查吧。
  不对,现在已经九点多了,竹泽先生晚上喝完酒,这时候肯定已经醉醮醺地,钻进被窝里面呼呼大睡了。他虽然是个好酒之人,酒量却是小得出奇。
  我有些担心,于是脱掉鞋子,准备从窗户钻进手工教室里查看一下。就在这时,我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上面“啪嗒啪嗒”掉下来,落在我的肩膀上。我抬头向上看的那一刹那,猛然发现一个黑色物体,正朝我砸下来。我飞快地闪到一旁。
  “咣啷!”一声,一个陶器摔成了碎片。我一边注意着上面的动静,一边捡起一块碎片。原来是摆放在3A班教室窗户边,用于装饰的盆栽。
  白色的窗帘,从上面的窗户飘出来,在风中舞动。
  是因为有人打开了窗户,风吹动窗帘,窗帘把盆栽推下来的吧?……混蛋!……不对,是有人想砸死我吧?……
  如果这个东西,真的砸到我头上的话,就算不死,肯定也会受重伤的。这起突如其来的意外事件,让我的心跳如擂鼓一般。
  我脱掉鞋,从手工教室的窗户钻了进去。
  当……嗒……当当……嗒嗒……
  突然响起一阵钢琴声,是肖邦的《葬礼进行曲》的第一小节。乐曲到这里就中断了,然后就听到“咣当”一声,琴盖被粗暴地合上。
  “混蛋!……什么地干活?!……”我扔下鞋,从楼道处迅速跑到楼梯口。
  我打开楼梯下的电灯开关,一步三级地冲上楼去。到了二楼,我把能看到的所有电灯开关,依次都打开了。教学楼里一旦充满光明,我的恐惧就跟着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3A教室的门开着,暖风从那里吹出来。但是,一个人也没有。
  我走过理科教室,在旁边的音乐教室前停住脚步,猛地打开门。屋里亮着灯,却没有人,钢琴的琴盖合着,上面盖者一块红布。
  一切都是我的幻听吧。
  我怀着满心疑惑,又回到了3A班教室,打开灯之后,发现离讲台最近的窗户大敞着,白色的窗帘飘向窗外。并非有人故意想砸我,而是窗帘把盆栽,从敞开的窗口带下去的吧。
  “一定是这样的。就是这样的,没错!……”我努力想把心中黑色的疑虑驱逐干净。
  接着,我把灯一盏一盏地关掉,然后走下楼。我关掉手工教室的灯,正想从那里出去的时候,忽然感到一种无可名状的恐怖。这里有人。我感觉就在手工教室里,有人正盯着我。
  “是谁?!……”我用发抖的声音大喊一声,然后,猝然转过身来。
  屋里有六张工作台,上面放着技术家庭课①需要的老虎钳。桌子底下也没有人。和刚才的钢琴声一样,这可能也是我太过害怕,而产生的幻听或幻觉吧。
  ①技术家庭课,日本初中教育的课程之一,以教授学生生活中,需要的基本技能为目的,分为面向男生的技术课,以及面向女生的家庭课。一九八九年后男女生共同上课。
  “啊!……”我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
  我看到背后的玻璃柜里,有几个人偶,貌似是黏土做成的。四个人偶的高度,都在二十厘米左右,是一个穿西脤的男人,和三个穿校脤的男生半身像,端端正正地摆放在一起。
  混蛋,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仔细观察的话,会觉得这几个人偶,好像和谁相似。穿西服的男人不知道是谁,不过穿校服的三个男生人偶,看着都眼熟。
  对了,像3A班的学生!……
  我把一个人偶从玻璃柜子里拿出来,细细端详着:啊……这不是秋叶拓磨吗?平头,眉毛和鼻子的特征,都表现得很好;还有一个是稻垣公夫;第三个不太清楚是谁。这三个人偶的校服,胸前都刻着“肃清”两个字。
  肃清……这里怎么也有肃清啊?这个恶作剧,也玩得太过分了吧。
  我把人偶放回原处,查看了一下门窗是否关好,然后就回到了教员室。原本放在桌子上的考题草样神,竟然秘失踪了。
  (工作日志摘要)——七月一日
  考题丢失。我努力寻找线索,却完全没有头绪。下午,我突然接到稻坦公夫的父亲打来的电话,在出乎意料的地方,找到了考题。
  虽说是考题,其实不过是送去印刷前的草样。我在一张草稿纸上,匆匆地做了一些笔记,比如打算考的汉字读写,从课本上节选的阅读理解,以及从小说里选出的考察应用能力的问题。
  我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把考题草样,扔在桌子上就不管了,最起码也该放在抽屉里面。只能说,我当时出完题,就觉得万事大吉,因此才会如此疏忽大意。
  本来我再重新出一份考题就行了,但我偏要找到失踪的旧考题才甘心。结果在周围努力寻找的时候,引起了年级主任杉本义文的怀疑。
  我这个人有轻微的强迫症,如果丢了东西,就会一直牵肠挂肚,其他什么事都做不了。我急得满脸通红,在第一节课上课之前,还在桌子底下东翻西找。在旁人看来,我的举动确实很奇怪。
  “老师,你这是怎么了?”和往常一样,杉本用充满讽刺的口吻问我。
  “没事,就是找点东西。昨天我把考题出完,结果找不到了。”
  “会不会是忘在家里了呢?”
  “不是,昨天晚上就不见了!……”我告诉他我昨晚留下,把考题出完了,“我去稻垣公夫家上了香,回来就发现没有了。”
  也许是听到了我们的对话,喜多村冬彦插了一句:“啊,昨天我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员室的,锁好门之后,就把钥匙放在竹泽先生那里了。”
  “是的,我昨晚回来的时候,确实看到教员室黑着灯。但是,手工教室的窗户是开着的。”我说。
  “那你就从那里进来了?”喜多村皱着眉头,和杉本主人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我虽然想把竹泽先生叫起来,但是,我觉得手工教室的窗户,就那么开着也不太好,于是我就从窗户进去了。”
  我把在二楼听到钢琴声,和在手工教室看到黏土人像的事,也一并告诉了他们。
  “啊?……真有这么回事?……真是难以置信啊!……”杉本双手抱胸,怀疑地说,“这不就像有幽灵一样嘛。”
  “不管这个学校里面,流传着多少关于幽灵的传说,你都不能当真啊。”喜多村也用“你脑子是不是不正常”的怀疑口气对我说。
  在第一节课开始之前,我们三个人决定,先去手工教室看看。但去了那里一看,那几个點土做的半身像,都已经无影无踪了。
  “哪里都没有啊。”杉本主任笑着说。
  “是啊!……”喜多村打开玻璃柜,还特意探头进去查看了一番,但里面只有上课用的卷尺、锉刀、铁片……等等,杂乱地摆放在一起,其他什么也没有。
  “老师,你那是错觉!……错觉!……”杉本不怀好意地撇撇嘴,“考题草样,一定也是忘在哪里了吧,你最近实在太累了。”
  “重新出一份吧。”喜多村拍拍我的肩膀,“我马上要去给一年级上课。不好意思,我先走一步。”
  这时正好上课铃响了,第一节没有课的我,独自一人回到了教员室。
  后来,考题草样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了。午休的时候,我接到一个电话,对方的声音我最近刚听过,但就是想不起来是谁。
  “我是稻垣,昨天麻烦您了。”
  原来是稻垣公夫的父亲,是不是那本文集出了什么问题?一瞬间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要不就是稻垣母亲的病情恶化了?
  “老师,昨天你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呀?”
  “啊?……”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所以没有接话。
  “我在门口捡到一张草稿纸,好像是考试题什么的。”
  “啊,是掉在那里了呀……”
  原来是我疏忽了,是我无意识地,把考题草样带出去,然后丢在那里了吧,
  “好像是很重要的东西,所以我留起来了。”稻垣的父亲淡淡地说。
  “非常感谢,我正在到处找呢。”
  我说放学后会去他家取,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我靠在椅子上,静静地舒了一口气。很累,也许是精神出了什么问题;黏土人偶也是,如同海市蜃楼一般,在我疲惫的视网膜上,映出虚幻的图像;而钢琴声,也只是我的幻听罢了。
  没错,肯定是这样!……
  “太累了,太累了。”我嘴里嘟囔着。坐在斜前方的髙仓千春,一脸诧异地看着我。
  (工作日志摘要)——七月十七日
  期末考试的卷子判完了。判卷过程中,我发现了某些怪事。
  成绩公布。
  又开始新一轮的肃清了吗?手工教室出现了新的黏土人偶像。
  随着梅雨季节的结束,这个山间小城,也迎来了炎热的夏季。期末考试顺利结束了,卷子判完也发回去了。我要赶在二十三日结业式之前,把学生们的家庭练习册做好。
  这次考了第一名和第二名的,分别是秋叶拓磨和辻村瞳,这两位正副班级长。第三名是长谷川美玲,第四名是久保村雅之,第五名是佐藤源治。
  奇怪的是,秋叶、久保村和佐藤三人的语文,都考了满分。秋叶就不说了,但是久保村和佐藤考了满分,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而且,野吕兄弟两人,都考了九十八分,连粗心答错的题都一样。
  考语文的时候是我监考,并没有发现任何作弊的蛛丝马迹。仅凭分数就断言,他们作弊是很危险的。而且,他们其他科目的成绩也还不错。
  他们确实有作弊嫌疑,然而,仅有嫌疑,并不足以让他们受到处罚。
  临近署假这一段时间,每天只有上午上课。下午我在教员室里工作。虽说是工作,但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发呆想心事了。
  正在参加社团活动的学生,发出一阵阵欢声笑语。三年级的学生因为要专心备考,已经不参加这些活动了,在操场上的,都是一年级和二年级的学生。
  和现在三年级的学生不同,一、二年级的学生,都很活泼、快乐,这一点在课堂上感觉也很明显:首先,班级的气氛就大不相同,一、二年级的教室里,总是充满了欢笑,每个人都显得积极乐观,在他们的教室里待一段时间,就会感觉3A教室,简直是个难以想象的地方。
  3A班里的气氛异常紧张,明明只是一群十五岁的学生,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呢?学生们的脸上,看不到任何属于年轻人的朝气,每天都生活在一种阴郁、压抑的氛围之中。他们脸上万念俱灰的神情,通常只会在那些身患绝症、行将就木的病人脸上看到。
  但是,既然我接手了这个班,就必须尽全力管好学生。为了准备七个月之后的中考,他们确实精神上比较紧张。创造良好的学习环境,让学生们心平气和地备考(虽然这一点,在现阶段很值得怀疑),当然是我作为一个教育者所肩负的使命。
  西边,太阳高高地挂在荒岩山的上空,气温还完全没有下降的迹象。我舒展了一下疲惫的身体,走出教员室来到楼道里。一阵强风席卷楼道,好像是从二楼吹过来的。我上楼走进3A班教室。
  窗户全都敞开着,窗帘在随风飘舞。值日生又忘记关窗户了,真拿他们没办法。
  我过去拉好窗帘,并用绳子束好。从窗口眺望校园,可以看到椭圆形的操场上,田径部的男女队员,正喊着一、二、一、二的口号跑圈子。汗水浸湿了男生的头发,在强烈的日光照耀下闪闪发光。女学生嘹亮的口号声,一直飘向校园周围绿油油的稻田。侧耳倾听,还能听到风吹稻田,发出的令人愉悦的沙沙声。天空上雪白的云朵,正缓缓地向东方飘去。
  髙原来风吹过稻田,又吹过暴晒了一天的校园,到达我这里的时候,已经变成热风了。我用手帕擦擦额头上的汗珠,不经意地往楼下一看,立刻感觉一股寒气蹿上后背,全身冷汗直冒。
  “混蛋,那是什么东西!……”我的声音发抖,干燥的牙齿粘住了上唇。
  教学楼旁边的花坛里面,画着一个红色的图案。说是“画着”其实并不准确,那是个用红色的非洲菊“拼”出来的圆形。如果不是从二楼往下看,根本就看不出来。上课的时候,我曾向下看过几次,然而时至今日才发现这个东西,大概是连日的高温,让非洲菊全部盛开的缘故吧。在它开花之前,我都不知道那里种的植物是什么,也从来没有留意过。
  我感到浑身发冷,并非只有这个原因。那里正是稻垣公夫从二楼坠落的地方,所以,那个圆形标记绝非巧合,肯定是有人故意把非洲菊,种在那个地方的。红色的花朵,看起来不正像鲜血一样吗?
  “混蛋,简直太不像话了!……”我低声骂着。
  与其说是恶作剧,倒不如说是有人故意作恶。热风夹杂着红花散发出的邪恶气息,与潮湿的空气向我吹来,我感到一阵头晕,不得不踉跄着,走到离窗台最近的座位坐下。
  就像算准了时机一样,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一阵诡异的钢琴声。那旋律听起来,就像一群骷髅在跳舞,让人毛骨悚然……然后,钢琴声突然中断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参加社团活动的学生的声音也听不见了。教室一下子陷入了寂静之中,只能隐隐约约地,听到油蝉发出的、如同小提琴琴弦震颤一般的低沉嘈杂声。
  楼道里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很快脚步声走进3A班教室,并渐渐向我靠近。我回头的时候,视线无意中掠过黑板,然后眼光就再也移不开了。
  “肃清!……”
  文字虽然用板擦擦掉了,但由于光线的关系,我还是能够看得很清楚。就像被紧紧捆绑着一样,我在椅子上完全动弹不得。感觉只要一起身就会立刻瘫倒在地上,
  当有人碰触到我的肩膀的时候,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喉咙口。
  “混蛋!……谁?……是……是谁?”我勉强挤出一个声音。
  回过头,我看到高仓千春正双唇紧闭站在那里。她的眼睛在厚厚的镜片之后,闪动着不安的神色。
  束缚解开了,控制住我身体的那股力量,一下子消失了。
  “喂,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弹钢琴的人是你?”
  “是啊,怎……怎了?”
  “那个曲子太诡异了吧……”我感叹着摇了摇头。
  “是圣·桑①的《骷髅之舞》,难道有那么诡异吗?”
  ①夏尔·卡米尔·圣·桑(法语:Charles Camille Saint-Sa?ns,1835年10月9日-1921年12月16日)是一位属于浪漫时期的法国钢琴及管风琴演奏家,亦是一位多产的作曲家。五岁起开始作曲,十一岁即以钢琴家姿态登台演出,十三岁进巴黎音乐院学管风琴和作曲,后在教堂任管风琴手,其中有四年在尼德梅耶尔音乐学校教钢琴。1877年辞去教堂的职务,埋头作曲。他是法国民族音乐协会的创始人之一,积极从事音乐活动,又以钢琴家和指挥家身份到各国演出。其创作技巧纯熟,作品数量超过一百七十部,几乎涉及每个音乐领域,旋律流畅,和声典雅,结构工整,配器华丽,色彩丰富,通俗易懂,但某些作品过于追求表面的华彩效果,质量不匀。法国政府后来以荣誉军团勋章来表彰圣·桑的成就。1921年12月16日于阿尔及尔因肺炎病逝,遗体运返法国后葬于今巴黎的蒙巴纳斯公墓。他的作品对法国乐坛及后世带来深远的影响,重要的作品有《动物狂欢节》《骷髅之舞》《参孙与大利拉》《第一大提琴协奏曲》和小提琴与乐队的《引子与回旋随想曲》等。交响诗《骷髅之舞》又名《死之舞》,作品完成于1874年,1875年在巴黎首次上演,是作者所作的四部交响诗中最负盛名的作品。乐曲是根据法国诗人亨利·扎里斯的一首奇怪的诗写成,描绘了骷髅在跳舞中的互相碰撞声。乐曲根据诗的内容,从半夜的钟响开始,先用竖琴在D音上反复了十二次,象征钟鸣12下。突然,独奏小提琴奏出圆舞曲的节奏,描写死神的骷髅互相击碰着出现了。乐曲旋律采用了中世纪末日审判的圣咏《愤怒的日子》的曲调,给人以阴阳怪气的感觉。起初音很弱,逐渐发展到全奏,好像聚集到墓场上的骷髅越来越多,舞跳得越来越热烈。
  “这个《骷髅之舞》弹的太不是时候了。”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让她亲眼看看,比我口头说明要快得多。于是,我两手撑着桌子,站起身来,走到窗台旁边,对她说:“你看这个。”
  校园里一个人都没有,这也很正常。天上黑压压的乌云,正迅速聚集起来,非洲菊像活物一样在风中摇摆。
  高仓千春顺着我指的方向看去,立刻倒抽了一口凉气——她似乎瞬间就明白了我的意思。她靠在我的身上,透过外衣,我能感受到她的体温。我抱住她的肩膀,我们两个人就这么并排站在窗边,俯视着那些非洲菊。
  大颗的雨点落下来,雨水很快渗入了土壤。但雨越下越大,天色越来越暗。来不及渗入地下的雨水,逐渐积聚在地面上。周围眼看着就黑了下来,远处划过一道闪电,紧接着,传来隆隆的雷声,窗户被震得嗡嗡直响。
  非洲菊被大雨打弯了,显得十分可怜。雨滴吧嗒吧嗒叩击着窗户,飞溅的水花打湿了我们的衣服。我关上窗户,拉上了窗帘。
  转身的时候,高仓千春好像也看到了黑板上,没有擦干净的“肃清”二字,她紧紧地抱住了我。
  “好……好可怕!……”她柔软的胸部,贴近我的身体,甜甜的体香也强烈地刺激着我的感官。
  “你知道肃清的事件吗?”
  我又看了一眼黑板,要肃清的是谁?上面写的名字我看不清。
  “我也来这个学校好几年了,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情的。但是,亲眼看到还是第一次。”
  我能感到她的全身都在颤抖。
  “黑板上只要出现‘肃清’这两个字,好像就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什么意思?”她抬头看着我,疑惑地问。
  “比如稻垣公夫的自杀。”
  “稻垣公夫的自杀?难道那件事情,也和这个‘肃清’有关?”
  “我没有证据,也许是我想太多了。”
  这时教室外面,传来“咣当”一声。我们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松开了对方。
  “谁?……是谁?!……”
  我迅速跑到楼道里,但一个人也没有。雨点猛烈地打在楼道的窗户上,天空就像漏了一样,雨势异常惊人。瀑布般的雨水,形成厚厚的水帘,外面几米之外的地方,都看不清楚了。
  我从楼梯口向下看去,画像里的首任校长,一脸无聊的表情,向上看着我。我还查看了二楼的其他教室+理科教室和音乐教室。也许是因为独自一人会更加害怕,高仓千春也跟在我身后。
  “哎呀,好像没人啊。”
  “是啊,是幻听吧。”
  “两个人都幻听?”
  “大概是下雨的缘故吧。”
  雨滴打在窗户上,发出如连续敲击钢琴琴键似的声音,而雨柱砸在白铁皮屋顶上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机关枪开枪一样。
  我们肩并肩地走下了楼梯。到了一楼,正要去教员室的时候,我看到手工教室的门敞开着。为了关门而折向手工教室的我,发现了屋里的异样——黏土人像摆在讲台上。
  “怎么了?”高仓千春从我背后探出头来。
  我心中充满了不祥的预感,举步朝讲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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