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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边淳一 - 魂断阿寒

_6 渡边淳一(日)
  康之苦笑着说道。纯子看着那座用书堆砌而成的小山,很好奇似的。
  9月第二个星期六晚上8点开始,他们在这里召开了《青铜文学》第二期的编辑会议。六名同人聚集一堂,康之和梅津虽然是业余班的学生,但他们逃课已经成为习惯。他们有一个共同的认识,那就是高中老师照本宣科讲的课堂内容枯燥无味,根本无法当真。
  这一次他们讨论的内容主要包括杂志发行的日期、内容以及收录稿件的安排等。最后决定这一次还是由梅津和纯子写小说,康之说他想试着写个剧本,宫川也表示说她这一次也写篇稍微长一些的作品。
  事情商量得大致上有了眉目后,接下来他们便只是边喝酒边闲谈。大家都是年轻人,只喝威士忌不过瘾,于是他们也买些烧酒来,威士忌不够喝的时候就把烧酒热来喝。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无论喝多少都不会喝倒。
  这天晚上l0点过后,他们忽然听到几声敲门声。当时纯子正靠在康之肩上抽着烟,一听到敲门声,康之赶紧扶正纯子的身体,像个上了发条的洋娃娃似的一下子坐起身来。"怎么啦?"
"嘘......"
  康之把手放在嘴唇上,瞪了大家一眼,让大家噤声。然后才重新跪坐好,凑近门边问:"是谁呀?"
  "是我。"
  "啊,是哥哥呀!"
  康之这才放下心来,从里边打开了房门的锁。
而那些或躺或靠墙坐着的伙伴儿们也慌忙规规矩矩地坐好。
  打开房门走进来的是一位身穿夹克外套,看上去二十五六岁的男子。脸长的和康之很像,大眼睛、高鼻梁,不过因为年龄的关系吧,整体感觉比康之显得更壮实、精悍。
  "这些都是一起编杂志的好朋友。"
  "是吗?"
  "他是我哥,叫知之。"
  五个人同时朝着知之施礼打招呼。
  "是我突然回来打扰你们了,别介意。我也借这个机会和你们一起喝一杯吧。"
  知之脱掉外套,一屁股坐到了大家中间。"现在只剩烧酒了。"
  "有烧酒喝就不错了。"
  知之举起康之递给他的杯子,让康之给他斟上酒。
因为康之哥哥突然回家,削弱了这些少男少女的气势,大家一下子都变得规矩起来。
  知之对这种气氛可是一点儿都不在乎,他一口气喝干了半杯酒,然后按顺序看了一圈,最后将目光停留在面对他而坐的纯子身上。
  "你就是时任纯子君吧?"
  "是。"
  纯子微微抬起眼睛,悄悄审视着知之。"和我想象中的一样。"
  "什么一样?"
  "啊,是这么回事儿。因为康之经常提到你,所以我就猜想你大概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纯子稍稍鼓起了腮帮子,做出她感到困惑时的习惯表情。
  "我看过你上次写的《双重性》。"这时纯子才抬起头来直视着他。"写得挺有意思的。无论如何都比至今为止的小说具有新鲜感。这次你打算写什么?""还没想好呢。"
  知之从毛衣胸前的口袋里掏出烟,点着火。然后拿起面前装烧酒的瓶子,往纯子已经空了的杯子里斟上酒。
  "你的文笔还差点劲儿,不过确实具有文学方面的才能。文章这种东西,多写自然就练出来了,用不着担心。"其他五个人都糊里糊涂地听着知之和纯子之间的对话。
  "你读过拉迪盖的作品吗?"
  "拉迪盖?"
  "是啊,就是写过《德尔吉尔伯爵家的舞会》那部小说的法国作家。他写那部小说的时候也像你这么大,只有十八岁。"
  "我不知道。"
  纯子看着知之,摇了摇头。"那普鲁斯特呢?"
  "也不知道。"
  纯子再次不好意思似的摇了摇脑袋。
  "哎,那可不行。不看这些作品可不行。日本的私人题材小说就连太宰都已经过时了。"
  知之满腹感慨似的巡视了一眼老老实实听他讲话的几个人。
  "你们当中有谁知道吗?"
  "我听说过拉迪盖这个名字。"梅津有些得意地回答道。
 "只听说过名字没读过作品也不成。连拉迪盖都不知道的话,可就称不上是文学青年了。"
  知之说着站起来,走到靠右侧墙边堆积着的书山前,少年们用充满钦佩的目光追逐着知之的身影。
  "拉迪盖放N回哪儿去了呢?"
  在书堆里翻了一阵子,他终于从最右边的那堆书中抽出一本薄薄的书扔到纯子面前。
  "这本小说写得相当棒。作者只有十八岁,却描写得非常好,真是非凡的才能。这本书就借给你了。今天晚上回去看看。"
  在伙伴儿的注视之下,纯子像看到了什么奇妙的物体般,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本薄薄的书。
  对于整日忙于地方宣传活动的殿村知之来说,纯子的存在就像一服清凉剂一般带给他清新感。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某一点的大眼睛,与少女身份不符、带有些淫荡感的稍厚的双唇,具有丰富感性的白皙的前额,对于殿村来说,这一切都是那么新鲜而有趣。
  "那个女孩儿没有男朋友吗?"当大家都走了以后,知之问弟弟。"据说教她画画的老师是她的男友。不过另外好像还有一个报社记者也是。"
  "是吗。"
  殿村在东京进行地下活动的时候也曾和好几位女|生有过交往,因此他并没有把那些地方的画家以及报社记者等放在眼里。最主要的问题还在于纯子自身。
  只一次邂逅,殿村就已经看透了一点,那就是纯子对自己很感兴趣。
当纯子听他讲述拉迪盖的故事时,她是用那种既好奇又崇拜的眼神看着自己的。以此为基础进一步接近她的话,从她交往的那些男人们手中把她抢过来应该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殿村第二次见到纯子是在半个月后的9月末。秋风乍起,札幌已经进入秋季,不穿长袖衣服已经感觉冷飕飕的了。
  他们两个约在位于五町目的一家咖啡馆里见面。约见她的借口是向她讨要上次借给她的那本书。不过实际上,对于殿村来说,纯子还不还那本书根本就无所谓。
纯子身穿白衬衫、蓝裙子,头发用发带束紧。这一次她已经没有初次见面时的那种胆怯与窘迫的神情,脸上带着一抹和善的笑容。
  "读了拉迪盖,感觉怎么样?"
  "非常有意思。"
  "有意思?"
  问起女士们读过小说后的感想,大抵上她们都会一本正经地回答说什么"非常感动"啦、"感触很深"啦等等。不过拉迪盖的作品根本与教育无缘,与她们的所谓感想相去甚远。而现在纯子却直截了当地回答说"有意思",这不禁令殿村大感意外。
  "下次我再借给你普鲁斯特,等你看完普鲁斯特以后,再接着看乔伊斯好了。"
  殿村自愿承担起了纯子的文学向导的角色,就欧洲乃至美国的最新文学潮流问题大谈特谈起来。
  殿村从上中学的时候开始就看过很多小说,但他看那些作品都是随心所欲、信手拈来,并没有进行过系统的学习。虽然他上大学的时候学的专业是医学而非文学,但他自恃他所读过的文学作品的数量决不逊色于那些学文学的同学。再加上他作为革命运动家而练就的巧辩之舌,要想让似乎对文学不甚了解的纯子对自己心生敬意,那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殿村说话期间,纯子基本上不插嘴,只是忠实地做他的听众,而且毫无厌烦之色。
  殿村有一个毛病,一旦打开了话匣子就刹不住车,自我陶醉在自己所讲述的氛围当中。说着说着,殿村就把自己的那点底儿都抖落出来了。他告诉纯子他毕业于东京大学,曾在某大型出版社工作过,因为要追求精神自由才跑到北海道来的等等。
  以前在东京的时候,他的确在出版社工作过。为了追求自由来到北海道,这也是事实。只不过他来这里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党的地下工作,而所谓毕业于东京大学则完全是瞎编的了。虽说这一谎言是乘兴而为,但很明显是属于无中生有、哗众取宠之举。
  不过,他的这一谎言在吸引纯子这方面似乎还是收到了实效。因为他看到当自己说出毕业于东京大学这句话时,纯子就像被吓着了似的瞪大了眼睛。
  的确,在纯子以往接触过的男人当中,还从未有过像殿村这种类型的。
  仅就外表而言,浦部是个诚实直率但有些土气的乡下画家,村木是徒有其表的地方报记者,千田也仅只是个勉强固守住社会良知的医生而已。与他们相比,殿村身上具有那种极其吸引人的热度。而且他五官端正、精明强悍,甚至还出身名门,是个东京大学的毕业生。对于注重外表而且对权威相当缺乏免疫力的纯子来讲,被殿村所吸引也就不足为奇了。
  "到我哪儿去吧,我借书给你看。"
  看了看手表,已经7点了。他们在这里已经聊了近一个小时。康之去夜校上学不在家,就算他放学以后直接回来,到家的时候也是9点半了。当然如果他早退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对于把弟弟的朋友带去住所,知之毫无犯罪感。康之、梅津他们确实也好像都对纯子有好感,不过那是不是恋情却还有待商榷。他们围绕在纯子身边只不过都是在起哄、凑热闹,似乎并无意于积极争取,把纯子据为己有。
  北国的秋季到了7点钟便已经入夜了。纯子似乎对于和男人一起到男人的住所去这件事并无顾虑,竟然就这样顺从地跟着他来了。
  他们一起登上楼梯,打开了房门。"请进!"
  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冷冰冰的。殿村关上房门,想要打开电灯开关,刚一回过头来就看见了纯子白皙的脸就在眼前。夜色里,她的大眼睛里毫无怯色,直直地看着殿村。
  "我喜欢你。"
  殿村说完,揽过纯子。他暗暗鼓励自己,一定要像个男子汉一样,先堂堂正正地向她表白爱意,然后再追求肉体上的结合。
  纯子似乎突然往后退了一下,但马上就主动投身到殿村的怀抱里。纯子的身体比外表上看起来的要丰满、圆润。拥抱着纯子柔软但有弹性的身体,殿村完全忘记了现在所处环境的危险性,这里是公寓里的一个房间,而且弟弟随时都可能回来。
  三十分钟过后,一切都结束了,殿村站起身来。打开灯,冷静下来一看,房间里到处乱糟糟的,实在缺乏浪漫情调。靠窗边的角落里依旧堆满了书籍,周围有好几个坐垫胡乱扔在那里。
  纯子看殿村已经起身,她也默默地站起来,在房间的角落里开始穿上内衣。
  "对你做出这么粗鲁的事,是我不好。"
  殿村等纯子穿好衣服以后,抚摸着她的头发说。纯子却表现得相当平静,既没有悲伤,也没有后悔。和刚开始时一样,一双大眼睛依旧直直地看着殿村。
  从这一天开始,两个人的交往极其频繁,简直可以说有些呈现出癫狂状态。
  殿村虽说人在札幌,可实际上每个月在札幌的时间顶多也不过十天,一旦接到党的指令就必须到外地去。 每次他去外地,他们少则一个星期多则半个月都见不到面。能够见面的口子有限,而且说不定什么时候殿村就要起身出发,这种紧张感也提高了两个人之间的亢奋度。
  "我喜欢纯子,没问题吧?"
  在他们发生关系一个星期后,知之明确地把他和纯子之间的关系告知了弟弟。
  康之听到他这么说,有那么一刻表情显得很伤感,但是并没有因为这样怨恨哥哥或纯子。哥哥从小就比他优秀得多,就算现在自己在知识与经验等各个方面也都完全不是哥哥的对手。何况纯子虽然和他们这些伙伴儿们同龄,但是对于纯子,他们也只能充满憧憬地远远地看着,根本就没有直接去争取的勇气和自信。
  既然自己捉不到手,那么还是让哥哥去抓住她好了。那样一来就可以把纯子从那个装腔作势的中年画家以及那个自以为绅士的报社记者身边拉过来了,而且还可以把她作为哥哥的女朋友紧紧地拴在自己的阵营之中。在这个问题上,不仅康之这样考虑,就连梅津和川合他们也都是这样想的。
  现在在同人杂志的伙伴儿当中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已经成为大家公认的了。
  只要殿村一如往常一样像一阵风似的转回札幌,就急着向她报告自己已经平安归来的消息,于是便会马上把纯子约出来。这种时候跑腿的不是康之就是梅津。
  只要纯子在,她肯定会应邀前往知之那里。有一次她正和浦部在咖啡馆里,当听到康之告诉她说他哥哥回来了,纯子就把浦部扔在那里直接走了出去。看到尚不知情的浦部还一个人坐在那里等纯子,这些少年们高兴地欢呼起来。知之每次约纯子出来并不急于马上和她发生关系。他常常会和那些少年们在一起打打麻将、扑克牌什么的,偶尔还会玩玩儿反应能力比赛的游戏。玩儿完了就和大家一起喝酒、聊天,谈论一些大家关心的问题。
  被这些少年围在当中,知之依旧用他那特有的热情洋溢的语调谈将起来。话题的内容包括政治、经济、文学等等,而其中他最投入的则是政治方面的话题。提出  社会现状的弊端、揭露资本主义的罪恶、阐述马克思主义理论等等。对于经过党的培养训练的殿村而言,这些都是他最擅长的领域。少年们听着他讲这些,兴奋的眼睛直发亮。当然纯子也是其中之一。在少年们充满激情的目光的包围之中,殿村越发情绪激昂,讲得越发带劲儿了。
  等他讲完了,少年们开始提问,知之随之再解答他们提出的问题。
  在这一阶段,纯子基本上扮演着倾听者的角色。偶尔提个问题也都是诸如"拉迪盖长得帅吗"等等不痛不痒的内容,而资本主义啦、马克思主义啦等等,她到底能否正确理解这些概念则很值得怀疑。但是殿村并不理会这一点,仍然用一连串令她难以理解的专业术语讲个不停。因为殿村早就看出,纯子感兴趣的并不是他所说的内容,她喜欢的只是这种热烈的场面和氛围。热烈的讨论过后,他们继续开始喝酒。
  殿村和纯子发生关系是在那之后两个人单独进城以后。有时因为讲得太过于投入,甚至错过了两个人独处的机会,纯子也不会因此而表示不满。相较于和殿村发生肉体关系,她往往觉得还不如和大家一起热热闹闹讨论问题的时候心情更愉快。
  殿村第一次和纯子发生关系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纯子的性欲很冷淡。第二次的时候,他曾努力想让纯子兴奋起来。但是她在那一刻除了轻轻皱了皱眉头、上身微微后仰之外,再没有什么像样的激情反应,甚至结束之后还用明快的声音问了一句:"已经好了?"
  以前殿村也曾和数名妇女发生过关系,但遇到像纯子这样对性如此冷淡的女性还是第一次。纯子可以抛开一切顾虑接受男人,但和男人之间的这种事情却又似乎在她身上不会产生任何影响。
  虽说纯子性欲冷淡,但这并不等于说她厌恶与男人发生关系。只要殿村想要,她每次都会答应他,而且有时候两个人走在夜路上,纯子还会主动提出"抱住我"的要求。拥她入怀与她亲吻时,她也会闭上眼睛老老实实地呆着不动。把舌头伸进她嘴里去时,她也会烦躁地扭动身体。可是真到了发生行为的关键时候,她却又淡漠而冷静。
  殿村认为纯子的这种态度是由于她年龄还小的缘故造成的。虽说她比较早熟,但毕竟还只是个高中生,离懂得性的愉悦还为时尚早。
  不仅这方面还太早,就连谈论那些政治啦文学啦之类的话题也还太早。实际上她对于任何事情都有些强自超前了。这样一想,她对于性行为的冷淡以及她急于理解他所说的那些话而流露出的热切的眼神,在殿村的眼里都显得格外天真可爱。
  但是康之他们是无法了解到这一层的。在他们看来,殿村和纯子的关系就如同某种领袖人物和情妇之间的关系一样。既然殿村在他们中间已经像教祖一般神圣,那么被他所爱的女人纯子自然也就成为君临于他们之上的重要人物。而自愿接受她的统治的人自然就是那些隶属于《青铜文学》的同人们。
第六章 兰子之章
  我见到时任纯子的姐姐兰子,是在札幌见过千田先生之后,又过了一个月的7月初。
  到此为止,我已经见过了浦部先生、村木先生、千田先生以及殿村先生等各位,每多见一个人便使我心目中纯子的形象增加一份华丽的色彩,然而越发变得多姿多彩的纯子同时又令我感觉我所听到的一切既真实又虚幻,有些真假难辨了。
  我听着他们的讲述,进一步得知除了上述那些男人之外,还有很多人也曾围绕在纯子的身边。比方说像纯子女中时代的理科老师安斋、绘画老师平川、在南高中教社会学的老师谷内以及由新闻记者转行开纺织厂、后来又自杀身亡的驹田等等。
  我曾经打算继续按顺序一个个去找他们了解情况,进一步深入挖掘有关纯子的更翔实的资料。但是说心里话,当我了解到包括我在内的五个男人对纯子的回忆之后,我已经强烈地感受到某种空虚以及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令人不快的感觉。
  五个男人所讲述的自己头脑中的纯子形象自然都是他们从各自不同的角度去看待纯子所得出来的结论,因为各自年龄、职业、社会经历各不相同,因此和纯子之间的交往方式也自然会有差异。但那毕竟都是由眷恋、深爱过纯子的男人之口讲述出来的对她的回忆。
  那么现实中到底是否存在绝对准确又客观的回忆呢?所谓回忆便是通过回忆者随意讲出来的内容,其中表现出回忆者的嗜好取舍反倒是很正常的了。尤其当回忆者对过去的事情难以忘怀、沉浸在怀旧的情绪当中时,回忆起来的'故事便往往会变为具有个人倾向性的不确定性内容。特别是本质上属于浪漫派,对于屈辱极其敏感的男人们进行回忆时,更是常常带有独善其身的倾向性。
  如果再继续寻访这些男人们的话,只会使纯子的形象更加丰富多彩,当然恐怕也会更加真伪难辨,搞不好还会使事情的表象更趋复杂化,说不定还会掩盖住纯子的真实面貌。
  感觉到有这种危险性,我暂时放弃继续追寻与纯子有关联的其他男人们,把探索的目标转移到与纯子关系最近的女人身上。这时在我的脑海里浮现出来的首选人物便是纯子的姐姐--时任兰子。
  兰子比纯子大1岁,当纯子十七岁上高二那年的年底,她独自一人来到东京,从那以后便一直住了下来。
我到纯子家里去的时候,曾听她母亲提到过,兰子现在经营着一家,qs书房的出版社。
  借助于这一信息,我回到东京后干脆下决心直接往s书房打了个电话。我在电话里告诉兰子,春天里我回札幌的时候,时隔二十年再次见到了纯子的遗照,突然怀念起她来,因此希望能见她姐姐一面,听她姐姐讲一讲纯子过去的一些事情。于是兰子便用低沉而郑重的声音约我第二天在一家位于新宿车站大楼里的名为"普契·蒙德"的饭店和她见面。
  虽说我与时任兰子是初次见面,但我自以为是地认为我应该能够认出她来;尽管从纯子出事那时算起来已经过去了二十年,但当时她们毕竟是人人都觉得长得很相像的姊妹,因此我想现在兰子的相貌中不可能完全没留下纯子的影子。
  事实证明,我的这种推测只对了一半,另一半却完全错了。
  我走进"普契·蒙德"几分钟后便有一个女人快步走了进来。看到她好像在找人的样子,我便猜到了她就是我要见的时任兰子。兰子身穿一件带花图案布料做的连衣裙,手上拿着一只白色提包。她个子稍矮,身材微胖,长着一张圆乎乎的娃娃脸。可能是来这儿的时候走得太急了,她的面颊有些发红,使她的脸色看上去显得很健康。
这个第一印象至少与我头脑中的纯子形象相去甚远。我所认识的纯子,个子虽然也比较矮,但脸色苍白,长着一双黑瞳大眼睛,整体上来讲有点显得慵懒、散漫。
  当然那只是我看二十年前的纯子所得到的印象。而比纯子大三岁的兰子今年应该有四十一岁了。虽说规模不大,但兰子现在毕竟还是经营着一家出版社。在她身上期待看到十八岁少女的形象,这本来就是不大可能的苛求。
  我们相互打了个招呼,在靠窗边的桌旁面对面重新坐定。
  我进一步补充了一下我在电话里预先跟她讲过的要求跟她见面的理由,告诉她,我现在就是想了解清楚纯子的真实情况,并且为此已经见过了浦部先生、村木先生、千田先生和殿村先生等四位男士的大致情况。
  兰子说她过去听纯子说过我这么一个人,在纯子已经离去二十年后的今天,她答应我她可以把她所知道的纯子的真实情况毫无保留地讲给我听。
  听着她说这番话的同时,我在她身上逐渐发现了纯子的影子。
  最初准备开口说话的时候,兰子稍稍偏着头想了一下。然后才用略微有些沙哑的声音慎重地一句一句地讲起来。兰子身上的稳重劲儿与当年纯子因为年轻而喜欢使用肯定说法的风格大不相同,但说话时的表情却非常相像。
  说话时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的眼睛;圆润而不算太高的鼻子;先从嘴角绽开的具有讽刺感的微笑等,可以说,这些特征绝对就是纯子身上也具有的。
  我现在虽然面对着的是兰子,但通过兰子我确定无疑地看到了纯子。话题所涉及的内容以及遣词造句完全不同,但两个人的确惊人地相似。
  可能兰子注意到了我会有这样的想法吧,只听她说道:"无才无能的人悲惨地活了下来,而且变得如此丑陋,整日为了些俗不可耐的事情不断奔忙。"
  她所说的俗不可耐的事情似乎指的是她自己身材矮小却成为小出版社的一社之长,整天为出版的图书是否畅销而绞尽脑汁这件事。
  "可既然要生存,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无论什么人还不都是一样。"
  对于我给予的安慰之词,她好像并不能完全表示赞同。她改用了一种更加自虐式的说法:"人到中年,变成了这么丑陋的老大妈了,却还活在世上。"
  的确,现在的兰子稍微有些肥胖,身材也不漂亮,眼睛、鼻子、嘴的线条也都有些圆润,看起来显得比较亲切,但却缺乏那种富于棱角的美艳,在她脸上已经完全看不出二十年前那种清瘦的少女面貌了。
  但是在我面前现在确确实实有一个与纯子极像的女人在思考、在谈笑,与其说她与纯子极其相像,不如说她就是纯子本身。
我看着眼前的兰子,忽然想如果纯子现在还活着的话,会是什么样?
  如果她还活着的话,今年应该满三十八岁了。虽然与兰子差三岁,但却同样都是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妇女了。
虽然不知道她会不会也像兰子这样经营出版社,但至少可以认为她的面部长相、形体动作等方面与现在的兰子差不多,这一点应该不会错。
  正如她们俩二十年前常被称作双胞胎那样,二十年后的现在,肯定也同样相似才对。
  说句实在话,现在的时任兰子绝对不能算是漂亮女人。不仅在与年轻女人相比较时可以这么说,即便作为普通的中年妇女来看,她也说不上有什么突出的特点。
  这一明确的事实与如果纯子活到现在的话肯定与兰子极为相像这一假设,到底是在什么地方联系到一起的呢?既然现在兰子身上存在极鲜明的纯子的相貌特征,那么推测如果纯子活下来的话,她的样子就和兰子一样,这也是极其合理的一种思路。而如果把她的样子放到四十岁这一年龄段上去看,也只算得上是个相貌平平的中年妇女而已。
  可是过去在少女们当中,纯子可是个鹤立鸡群似的人物。在五百多名女同学当中纯子的美貌也是出类拔萃的。不仅在学校里是这样,就算把整个札幌市的所有少女都集合起来,也没有谁能够比时任纯子的存在显得更耀眼夺目的了。正因为她的美貌,她才能够成为少女们当中的女王,同时君l临于各色男人们之上。这绝不只是我这个当时的高中生一个人的错觉,当时围绕在纯子身边的那些老老少少的男人们恐怕都会坚信这一点。
  那个时候,我们到底看到了纯子身上的什么东西才会如此被她所吸引,把她看得如此美丽而高贵的呢?难道我们是在北国做了一个白日梦,梦到了纯子这一美丽的少女不成?
  无论怎么想,这仍然是个揭不开的谜。"我也早点儿死了就好了。"
  当我呆愣愣地陷入沉思的时候,听到兰子轻声说了这么一句。这与其说是她对自己活下来的悔恨,不如说是对年纪轻轻便死去的纯子的嫉妒。从中隐约可见,她对纯子那种爱恨交加的复杂感情。
  和纯子同样以美貌而著称的兰子,此刻发出这种感慨或许也是理所当然的。过去的岁月倒也罢了,可直到现在却还是年轻即逝者胜出,而努力活下来者败下阵来的结果。这岂不是太不合理了吗?并未做出过相应的努力,只是顺势脱颖而出者,仅由于处于巅峰时玉殒香消之故便战胜了竭尽全力生存下来的一方,这不是太奇怪了吗?这样一来,岂不是任性而为、率性而动的人反倒成为生活中的胜者了吗?可是就算现在再去重新反思这一问题,你也不能把已经消失无踪的对方怎么样。说到底,还是自由奔放者胜,尽心竭力者败。
  在兰子的思想意识里,她好像认为自纯子先她而去以后,她的生命就完全属于多余的了。虽然她没有明确这样讲,但在她的言谈中却明显感觉得到。
  被妹妹漂亮地将了一军,致使姐姐失去了选择死亡的最佳时机。在兰子历时二十年之后的表情当中,这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放弃与空虚感尤显分明。
  兰子感觉到纯子是自己不可或缺的伙伴儿,是在她五岁开始上幼儿园的那一年。那时候兰子开始认识到他们这些孩子,尤其是她们两个在五个兄弟姐妹中的女孩儿,需要更密切的合作、相互帮助才行。
  这倒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想法。其实在年龄与成长环境相近的姊妹当中,谁都会有这种想法,都会萌发出此种同类意识。
  但是与众不同的是,她们姊妹俩的这种连带感有些过强了,而促成她们加强相互保护意识的因素恰恰就来自于她们的父亲。
  父亲胜一是曾经出任过市教育委员的著名教育家,正因为如此,他在家里也是位相当严厉的父亲。而且他对孩子们的要求远不止是每天早晨必须跟父母亲打招呼啦,晚上9点必须睡觉啦等等一般的家教常识。在他的要求中甚至包括像他自己不回家,孩子们无论怎么饿也不许上桌吃饭等倾向于独断专行的成分。
  当然他这样做也不是单方面的蛮横不讲理,而是过于追求理想化儿童教育的结果,但是在年幼的孩子们的印象当中,父亲只是个可怕的绝对权力者,而母亲则只是屈服于这种权力之下的软弱无力之人。
  她们两个为了逃避父亲严厉的目光,相互维护着对方,这就使她们之间的亲密程度进一步加深了。这也就是同为被压迫者所具有的思想共鸣。
  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开始,纯子便已经表现出了两面派的作风。前一天晚上临睡前还和兰子一起说父亲的坏话,说什么"那个老爷子......"之类的,而第二天早晨却能够为了讨父亲的欢心去替父亲按摩肩膀等。当父亲心情变得愉快起来的时候,她又会隔着父亲的头顶对兰子使眼色,耸耸肩膀笑一笑。多年以后所展现无疑的纯子的那种见风使舵的生存本领可以说就是在这一时期奠定了基础,并且已经初露端倪了。
  兰子养成在床上和纯子紧紧相拥在一起睡觉这一习惯大概也就是在这一时期。她也忘了刚开始的时候到底是因为什么事儿了。或许是因为纯子挨了父亲的骂哭泣不止,她为了安慰纯子才把她紧紧抱在怀里的那一次,又或许是荛了欺骗来监督她们睡觉的父亲,两个人才相拥在一起假装睡着了的那一次,总之感觉这件事情应该与父亲有关系。而且最初还应该是兰子主动揽过了纯子,纯子才把头靠过来的。无论最初的情形如何,到了后来则刚好颠倒了过来,变成由纯子主动拥抱兰子了。两个人相互依偎,手脚相互纠缠在一起入睡。
  入睡时两个人身上都是穿着睡衣的。但是在炎热的夏日里,晚上睡着睡着感觉太热了,睡衣的前襟也就都散开了,有的时候她们几乎等于是赤身裸体地抱在一起睡的。纯子的皮肤白皙得有些发青,滑溜溜的感觉很舒服。
  兰子抱着纯子,纯子依偎着兰子睡在一起,就如同独自一人睡觉的女孩子身边会放着长毛绒玩具或者宠物做伴一样。她们的哥哥喻看见这种情形曾笑着说她们睡觉时的样子就像两只小狗挤在一起似的。
  这样的夜晚一天天过去,突然有一天兰子在纯子身上感觉到她作为女性的性特征,不禁一阵心慌意乱。
  那是在纯子十三岁刚升人女中的那一年秋天。不经意地拥抱在一起的时候,兰子感觉到妹妹胸前实实在在的隆起,吓得不由得抽身后退。
  好像自己正在做着什么不可为的事情,这种罪恶感以及厌恶感同时掠过兰子的脑海。
  但是她的这种抗拒仅仅只是暂时的。很快就因为两个人相拥而眠已经成了习惯,再加上拥抱在一起可以御寒这种极现实的理由,她们又重新恢复了老习惯。 只是又过了一年以后,在纯子年满十四岁的那年秋天,兰子清楚地意识到她那儿人之间存在着超乎姐妹感情范畴之外的亲密感。
  那是一个深秋的夜晚,气候尚属于那种比较难以把握的季节,被窝里凉冰冰的,可使用暖水袋似乎又有些过早。晚上,纯子吃过饭后说要去朋友家一起复习功课准备期末考试,可是她出去后直到10点多才回到家。
  当时兰子已经上床准备睡觉了,她听到纯子刚进家门就在客厅里被父亲叫住,不知为何"什么事情在责骂她。兰子只听到父亲用尖锐、严厉的声音说着什么,却听不到纯子和母亲说一句话。过了十多分钟,纯子才拉开纸拉门,无声无息地走进房来。
  "老爷子跟你说什么呢?"
  兰子躺在被窝里,悄悄睁开眼睛问道。"谁知道呢。"
  纯子说着脱掉校服换上了睡衣。然后一言不发地钻到兰子怀里去。这种时候的纯子就像只猫,行动诡秘而且大胆。
  "那家伙发火了吧?"
  "忒没劲。"
  纯子用粗鲁的说法吐出这么一句话之后,就像要寻求温暖似的把头扎到兰子胸前动也不动了。
  兰子最喜欢这种时候的纯子。她此时的心态就如同要护着在外边受了伤、挨了欺负回到家中的孩子一样。她们之间存在的默契使她们相信,只有她那二人之间是可以通过拥抱在一起便可以得到安慰的。
  过了几分钟之后,纯子陧慢抬起头来。她的动作就如同暖和过来以后就要悄然钻出去时的猫儿一模一样。兰子还以为纯子要把头伸到被子外边去呢。还以为她要伸出头去呼吸一些新鲜空气呢。
  可是接下来的事情却让兰子大吃一惊。她右侧的乳头猛然间感到一下轻轻的碰触,她不由得全身抖动了一下。"你在干什么?"
  兰子想推开纯子的脑袋,纯子却纹丝不动。纯子柔软、温润的嘴唇慢慢含住了兰子的乳头。那是一种有些发痒的甜腻腻的触感。
  "舒服吗?"
  纯子终于抬起头来,调皮地笑了。看到她那副表情,兰子突然发觉她刚才对自己所做的事情多么令人羞涩。
  "你这个傻瓜,别胡来。"
  "可是真的很舒服吧?下面该姐姐弄我了。"
  纯子说着大胆地撩开了睡衣的前襟。兰子稍事犹豫,然后将嘴唇凑近卧于粉红色乳晕正中的乳头。
  纯子老老实实、一动不动地任由兰子摆弄着。她搭在兰子肩上的手指时而会增大一些力度,但仅此而已,并没有叫出声来。纯子的乳头渐渐变硬、挺立起来,似要抵御兰子嘴唇的碰触般左右晃动着。
  "好了,可以了。"
  兰子闻言停止了动作,抬起头来。纯子把潮红的脸突然一下子使劲儿埋在兰子的胸前。
 "姐!" '
  她们俩紧紧拥抱在一起,直到快要喘不过气来了才分开身体。然后两个人同时喘着粗气,相视而笑。
  "你今天晚上是不是和鹞坂君一直都在做这种事?"鹞坂是纯子的同年级同学,今天她说要去一起复习功课的对象就是他。
  "没有,我们认真学习来着。"
  "真的吗?"
  "刚开始的时候真的学习来着,不过学到一半儿实在觉着没劲,就跑去喝#正#了。"
  "没关系吗?都这种时候了还玩儿。"
  "没事儿。对了,姐,给你钱。"
  纯子忽然坐起身来,从裙子口袋里哗啦哗啦的掏出一堆十元硬币来。
  "怎么回事儿?怎么这么多?"
  "走在街上别人给的。"
  "谁给的?"
  "各种各样的人喽。"
  "什么叫各种各样的人?"
  "我说给我点儿钱吧,他们就给了。年轻人太抠不肯给,但如果是中年男人的话,基本上都会给的。我说:'给我十块钱吧。'可竟然还有给一百块的傻瓜。"
  兰子无可奈何地交互看着纯子和她掏出来的那一堆零钱。
"今天我要到三百二十块,阿鹞要到二百八十块,我赢了。"
  纯子得意洋洋地说着,又开始数起剩下的硬币来。
对于当时的女学生而言,三百块钱可不是个小数目。当时曾有个词叫做二百四,也就是说雇用一个劳动力一天支付的工资就是二百四十块,因此换算成现在的货币价值的话,应该值五六千口元了。而纯子她们只用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就跟走在街上的陌生男人们要到了这么多钱。
  "我们这叫公益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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