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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发点 宫崎骏

_3 宫崎骏(日)
  此外还有一点,漫画里的时间与空间可以无限制变形。举一个老例子,《巨人之星》的飞雄马投一球就可以演一集;这一球飞得真久(笑)。作者在那一球里描绘了人生的一切,还包括许多回忆和思绪。我想世界上应该没几个民族会干这种事。
  无限的扭曲时空,也不能全说是漫画起的头,应该说这是日本这个民族的癖好吧。说书段子就是一例。曲垣平九郎爬上爱宕山石阶的这一段,被说书人描述得好象某种动画。“嗨唷!哒哒哒哒!”一声吆喝,象征平九郎骑着马走了,那幅景象便浮上听众的眼前。说书可以无限的歪曲时间,而时空的扭曲、纠结正是创造幻想世界的起点。基于同样的特征,漫画里的夸张描写也特别多,尤其是少年漫画中用物理性力量刻划活力、怨恨的手法。
  有些事情不是漫画起的头,却是漫画传出去的,像是忍者用来在水面行走的水蜘蛛,欧洲人根本不相信,因为那违反阿基米德定律。可是他们想过,是不是日本人经过修行就会了?(笑)也许日本人天生就有这种细胞等等。我很喜欢这种事。人们透过动画或漫画等媒体得到的讯息往往令他们大吃一惊,就像忍者与忍术之类的传说,透过说书扩大了人们的幻想。
漫画与动画的不同
  不想看的就不看,所以很难找到可以评论的对象,更何况作品中的时空又遭到无限的扭曲。漫画带来的这些文化影响,正是我们面临到最大的问题。我认为,这些问题各有正面与负面的意义。
  同样特质的作品流传到欧洲之后,当地人的观赏习惯也为之改变了。像日本的《小甜甜》在西德、义大利和法国大受欢迎,还听说《美少女战士》深获西班牙人的青睐,连大人都看得津津有味(笑)。
  然而,电影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电影摆脱不掉时间与空间的连续性,这便是漫画与动画的不同。因为漫画原著有趣,改编成动画就一定有趣吗?不,有这种想法大多失败。通常,它会比漫画无趣。
  我们且用少女漫画做例子。少女漫画为什幺吸引人?因为它运用很多风景描述心理,画的都是人们想看的景致。它不描述人物置身景色中的景象,而是那个人物看见的风景。如此一来,画家便能更单纯的描绘人物的思绪与心境,越发引人人胜。
  少女漫画能不能改成动画?这是我们闲聊时常谈到的一个话题。人的内心世界可以被影像刻划到什么程度?其实没有你我所想象的深。少女漫画里的表现文字,其实比图像还要多,那些意境可说是用字和纸的留白去呈现的。日本漫画的演进真是不可思议啊。少女漫画一旦被搬上大荧幕,肯定不再像少女漫画了。这真是有趣。
  “不想看的便跳过不看”的这个特征,也出现在漫画作品里。“不想让它出现的就不画”,所以漫画里很少看见爸爸妈妈,就算他们有出场亮相的机会,也只是提供饮食的自动贩卖机罢了,如果有客人,也只是面无表情的出现。少女漫画总是教我纳闷,这些父母是为了什么而活的?他们的人生有什么乐趣呢?在漫画中,我看不到一个拥有完整人格的人物。它可以如此大剌剌的导入许多扭曲的观点,电影却办不到,当然也不可能展现与少女漫画相同的趣味性了。
  偶有硬将少女漫画改成动画的作品,效果却不怎么好。高桥留美子的《相聚一刻》中,女主角音无响子哪一点好呢?说实话,我看不出来,但在看漫画时,我就很清楚的看到她的好。这是看漫画的先决条件,不会有人明明对女主角反感还一看再看。看第一眼的感觉好,觉得角色可爱,读者才会继续看下去。所以,我也是要自己喜欢、认同,才会看下去。
  改编成电影之后呢?电影无法像漫画那样的扭曲时空,不由得向观众反映出生活感来,于是音无响子会坐会站会吃饭,突然成了毫无魅力的女人。这是当然了。这么一来,做电影的人只好拚命去想,这个女人究竟有什么魅力呢?现实生活中,我身边有没有一个光是坐着就很有魅力的女人呢?我得设法找—个有血有肉的模特儿才行,或是,我必须去找一名这样的女演员。
  日本电影常常被美国电影比下去,不过我们得从整体文化面来看。以动画作品为例,迪士尼的《美女与野兽》录影带全美销售纪录是二千万支,美国人口大约是日本的二倍,就等于在日本卖了一千万支一样。这时我不经意的想起,《少年JUMP》每星期卖六百万本!哇,那不是一样厉害吗?(笑)换句话说,美国人所认知的Comic并不是大人小孩可以一起看的漫画(Manga),而是阅读年龄层受限的出版品之一;当然,他们还是有专门给大人看的分级漫画,但漫画还是影响不了其他的领域。
  看到日本漫画进入美国市场,有人觉得很高兴,但那就像是大澡堂里的一块小磁砖,我不认为有多大意义。影响美国社会最深的不是Comic,而是电影,但日本正好颠倒过来,所以电影反而成了日本市场里的一块小磁砖吧。
动画的脚本
  有的人把动画看成是漫画的改编,将两者比喻为兄弟,并形容动画是突破纸面而有的表现……但这种作法好吗?当然,我无意干涉别人的想法,只是当我思考我们的创作该用什么语言来向世人传达讯息时,我觉得应该选更有普遍性的影像语言,而不是只有这个民族才看得懂的东西。既然是影像作品,里面的时空就应该好好连贯才行。
  假使办不到这一点,那么无论改编自多么当红的漫画,动画成品都不会理想的。脚本的编写正是这个问题的关键。
  我曾经在作品中同时挂名为原著、脚本和导演,但其实我只做了导演,并没有写书或脚本,之所以会这么挂名,单单只是为了著作权方便罢了。
  对我们来说,分镜也可以算是一种脚本。分镜表的格子边会写上内容,左边是剧情简要而右边则是人物对白。我们看了画就可明白大概,然后动画师就用它来画动画。
  在这种模式制作下,预定九十分钟的《侧耳倾听》画了四百五十张分镜图,《魔女宅急便》画了大约五百五十张,而《天空之城》则大约是六百五十张。这是很辛苦的。若是一个人要写原著、写脚本,还要做分镜表,时间再多也不够用呀,所以原著、脚本和分镜大多是同时进行的。因此电影上映时将我挂名为原著和脚本,看了还真让人不明究理呢(笑)。
  至于我为什么不写脚本呢?应该说我的大脑已经被训练成不用脚本了吧。我试过几次用文字表达,写出来的东西倒也还不差,但一转成分镜就不行了。于是我明白,这和我的思考不够深入有关。
  此后我便死了心,不再自己写脚本。也好,那就找剧作家合作吧,我只要把剧情大纲交代一下就行;可是第一次的合作经验就让我不满意,而且还是非常的失礼。虽然脚本是请人家写了,但最后却是完全不能使用,只是挂了对方的名字而已……。
  至此,我这才真的死了心。从此以后,我便只用分镜来代替脚本了。
  在电影制作现场的情况又是如何呢?最理想的流程莫过于分镜全部完成后才开始进入影片作业。以前是非这么做不可,但现在我交分镜表的速度却越来越慢,因为我花在反刍分镜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反复审视画面的流程,很难顾及时空的连续性。越是想让它连贯得好,脑中越难浮现画面……等到我可以理清头绪时,进度已经是十万火急的状况了。
  我们常常陷入这可悲的状态。呃,不过我并不是要为自己辩白,只是电影制作——尤其是动画——就是有这个特性。比起按部就班的制作程序,在中途插入作画与分镜流程的方式,似乎更有效率。经由不断的尝试,更有助于我们了解剧中人物的性格。
  在这里提供一个有趣的个人经验。我在写脚本的时候,虽然某个人在某个地方不会出场,但我会去想他的过去或去想某些背后相关的故事,结果,越想越多。这么一来,这个人本来是要在这一段搞笑的,现在一想,反而教人笑不出来了。而这个人在这里不会出现,既然不会出现就不能让他说话,那该怎幺办?我常常会遇到这种状况。
  因为我有这个毛病,所以同仁们都会催我早点开始弄分镜。最近,我开始认为,分镜表其实是要拖到片子杀青的前一刻才交得出来。
  这么说来,因为我用分镜表把脚本能做的事都做了,所以我就看轻了脚本吗?不是的,我成天都在找寻好的脚本。就像一部好脚本,甚至是十部脚本落到我们手里时,若有人自告奋勇愿意接下它们,我不知道多高兴呢。
  我们工作室有个企划检讨会,大家在会议中选定一部脚本,然后一起读完它。参加这个会议的人不限职称,条件是一定要读完指定作品。我们假设要将它制成电影,再以“是否有趣、是否值得、是否有卖点”这三点交相思考,每个人自行检讨后再发表意见;至于是不是切合主题,反而没那么关键。看作品和发表意见是与会者的义务,要发表什么意见都可以。这种会议已是我们的传统。
  就这样,我们已经完成了两部脚本。我们甚至可以很有自信的说,这两个案子若现在开拍,观众肯定不会来看,但那是我们的智慧财产。或许现在不成气候,可是半年以后也许会将它变成很切合实际的企划。
  我们不选现在看起来好卖的案子。我们常选择一些超乎常识的作品。
  比方我们曾想从日本中世的绘卷故事中取材,便讨论要不要先做脚本,那时有个同仁主动表示要写一部以江户时代为背景的脚本,于是他便开始跑图书馆研究江户时代,甚至连休息时间都泡在里面。他写的东西会不会成形倒不一定,但这就是企划检讨会的精神。我们的目的也只是想要一部好脚本罢了……那么,什么样的脚本才算好呢?我接下来便会说明。
我想要的脚本
  看电影的观感和看一棵圣诞树满像的。观众说“那一段不错”时的心态,就好像指着树上的圣诞老人、发光的星星、提灯或蜡烛赞叹一样。
  所以,有人做电影就像在装饰圣诞树一样,他把所有好看的东西排在一起,就觉得作品很有可看性了。这怎么行呢?圣诞树就是要有树呀,否则怎么显得那些饰品耀眼?圣诞树的树干要结实笔直,开出来的枝叶才会茂密,闪闪亮亮的小玩意儿才挂得上去。
  要是没有叶子,或是有了叶子却没有枝干,我想不会有人认为那是圣诞“树”的。说到这儿,可能来到我们面前的,会是一株光溜溜的树干。像是“人类的命运,是……”这类又粗又圆、却不见枝叶的树干。我想在场已经有人明白我在说哪一部作品了吧(笑),我们常常会拿到这种脚本。
  常有人把我和高畑(勳)先生错当成环保人士,以为我们总是用环保意识做主题,以为只要有这样的讯息,我们就可以将之制作成影片。这误会可大了。它乃是一株我们用来笔直站立的结实树干。就生物的观点,先扎根、茁壮茎干,之后再开枝散叶,才是一棵树生长的过程嘛。装点修饰,乃是树木长成以后的事。
  虽然观众们赞美的是圣诞饰品的部分,但其实,它已经是在整体里面了。我要举的例子恐怕不太恰当,那就是《Babette's Feast芭比的盛宴》。片中隆重的圣诞晚宴被拍得极其滑稽,桌上的餐点究竟好不好吃,我实在看不出来。换作是我,面前端来一道海龟汤,我恐怕也很难在喝完第一口时说它好不好喝。就算是名贵的烤乳鸽,我也不会想唏噜噜的品尝它的脑髓。可是,那部影片用一个待在厨房的马车夫表达了这一点,真令我拍手叫好;片中不时穿插老爷爷偷吃时满脸幸福的表情,使得大餐的精致和美味都让人感觉到了。而这就是隐藏在幕后的美味!
  那一幕便是根茎茁壮之后才有的成果。而我们一直在等着,像这样的好脚本哪一天会来到我们面前……。谁都爱装饰圣诞树,可是我们在制片现场最常有的念头,却是想叫大家别只带着装饰品来,也别只带一根光秃秃的树干来。
  要是有人能带着长长的十部脚本来,说:“下次我们来拍这个吧”,不知该有多好。每次完成一部作品,我们都像身陷乱流一般,说起下次要拍什么作品时,总是一脸彷徨。
  我们有很多脚本,而且都是超乎常识的脚本。看起来都没什么卖相,但也许有一天,当机会来的时候,这些东西都会有搬上台面的潜力。拥有这种条件的作品,才是我们真正的财产。
  所以,我绝没有轻视脚本,只是基于一个动画师出身的立场,我已习惯用画面来思考,所以在制作时才会用分镜表取代脚本,如此而已……。
脚本创作的问题点
  接下来,我想稍微谈谈我们在制作电影时会遇到的几个大问题,我想那应该也是各位经常遇到的问题。在某个时期之前,大约在一九六〇年之前吧,戏剧的内容还仅限于描述人与人之间的故事。可是到了现在这个年代,只关心人与人之间的故事是拍不出好电影的。
  也就是说,在那以前,人们总以为世界是无限的,或这世界拥有无限的可能。总之,人与人只要相处得宜,如果再加上好的生产方式和分配方式,那么世界就会变得更加美好,这么一来大家的日子就会过得更好,一切也会更好。我认为这样的想法在一九六〇年代时,全人类已经为它划下了句点。
  我们的社会,不论是家庭或个人的生存方式,都是在自然界的光合作用支持下才得以延续,我们无法漠视这一点。
  可是,因为大自然、光合作用很重要,就用它来拍成电影,未免太粗线条了些。
  我们有必要去想,在大自然里,人类该用什么方式生存下去?
  从飞机上往下望,看着日本国土的人口增加成这副德性且到处是高尔夫球场,心里的感觉真糟。一这么想就觉得好悲观,可是一旦旁边坐了一个可爱的人,又心跳加快,一时之间,幸福感觉又冒了出来,而这,就是人吧。
  这两种想法真够极端的。当我们想到未来种种,觉得大环境的问题严重到难以解决时,心里却同时巴望着那个永远的主题——想着家庭如何,人类又是什么之类的问题。这两种看似分裂的观点不能在电影里合而为一吗?我发现,这不只是我们本身的问题,也是这个国家、以至于这个星球上的全体人类都在面对的问题。
  好比现在是中国和韩国的电影扬眉吐气的时候,我觉得那是理所当然的。日本以前也曾经风光过,因为当时的我们有个很好的敌人,就是贫穷。
  可是现在日本却找不到灵感来创作贫穷主题的电影了。电影作家们失去了贫穷这一个假想敌,而且,也想不出下一个假想敌。若因此而把环保意识当成目标,那就累了……。
  那么,只要我们时时刻刻不忘关怀自然,同时自勉要活得像清流一样不就好?事情不该是这样的。生活在同样的年代,人们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呢?他们没有活着的价值吗?应该有吧……。
  比方说,我到山中小木屋渡假时,跟当地的居民聊天,我若说:“哎呀,天气真好,白云让人看了真舒服呀!”大部分的人会讲:“哪有,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以前也许不是这样,但我现在是很为白云感动呀,于是我嘴里回答:“啊,是吗?”却也不会觉得被人家泼了冷水。反正我决定别让人家的话影响我的感受,只要我在此时此地觉得好就好了。
  不管怎么说,人总是要设法活出精彩,在生活的极限里寻找乐趣,让自己享受充分的感动,否则,人怎么活得下去呢?这也是我现在的生活态度。我想各位平时也是满脑子想着大问题,但是知道自己的脚本获得青睐时,还是会兴奋得顿时忘掉一切烦恼吧?
  既然这就是人类,为什么不两者兼顾并将它们同时表现在电影里呢?这是个非常棘手、非常困难的问题。
  我们面对的大多是儿童,有时候我不免让自己逃到孩子的世界里去。我以为与其和孩子们谈这样深奥的问题,不如希望他们健健康康的生活。像现在这样做电影给他们打气就好了。
  但这么做确实是逃避。因为成年人世界里的问题还是没法解决。我虽知道自己在逃避,不过我还是继续我的路线。也许这不是个好目标,但我只是希望我创作的这些电影,无论如何,都能把我的自然观放进故事的核心。
  当创作者无视于环境的问题,只为处理人与人之间的情节而困扰时,总会习惯性的就近找别的问题来替代:国界纷争、宗教的争议与种族冲突,说穿了都只是我们找来的替身。自己无法解决,便推说是那些人害的。这种推诿的习惯已经很流行了,我想今后应该会继续流行下去。
最佳的脚本
  拍电影常被人拿来和创意或灵感相提并论,好像很了不起,其实要拍一部有创意的电影,挑选题材的功力非常重要。
  比方我们决定要拍一部以国中女生为主角的生活电影,当初做这个决定其实是很率性的。各位在撰写脚本时,也要在无数的可能性里做决定,而这正是创作者个人的选择。
  我们的愿望或许埋藏在潜意识之下,可是决定一旦做成,就不再是我们创作电影,而是电影创作我们了。
  比方我们将人物、时代背景等舞台要素设定好,就可以发展故事了。当它们开始运作,本身就会形成一部电影,倘若我们在中途随意篡改重组,电影就不成形了。
  我常说,电影不在头壳里面,而在这一带(比划着头上)。当我决定好要拍什么样子的电影之后,再把我这个年纪、在这个环境里所拥有的物理条件,以及工作团队的性质和天分,甚至自我内在的条件和能量统统考虑进去。我相信,最好的方法只有一个。而我就是为了找出那最好的方法。
  把其他作品的风格或制作方式直接搬到自己身上,不会是最好的方法,就算那部作品再精彩,也无法融入你的创作。这绝不是个好方法。既然此路不通,那就自己去找。闷着头想是不会有结果的。
  我们之所以为分镜花那么多时间,也是基于这个理由。遇到这种情况是不可以逃避的。就算想破头也要逼出个答案,我们逼自己往深处思索,说不定就唤醒了被遗忘的回忆。另外,综合许多东西之后,许多东西就会跳了出来,例如,你会找到合用的,也会发现自己能力的极限。
  重点是,我们可不可以把自己逼到那个地步?自我诘问是很重要的。在那种情境下,你才会感觉到是电影在创作你,而不是你在创作电影。
  我真正想说的是,各位在写脚本的时候要记住:最好的脚本只有一个。那独一无二的动机或许不在你的心里,而是在这一带(指指头顶)。找寻它的过程就是写成脚本的过程。
  但它用什么方式、什么符号写下,倒是无所谓。电影本来什么都不是,只不过把戏剧录在胶卷上罢了。你只要不离开电影,就会学到特写等各种方法。
  脚本没有一定的写法,电影也没有一定的拍法,有的话,也是骗人的。只要有创作动机就能做出你想做的东西,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心想事成,这时,不是循自己的常识前进,而是努力在这一带(头顶上)找到自己的创作理想。不这样,电影恐怕也很难拍成。
  自己某一个时期的思想和心情——这些基础性的事物不只包含我们周遭的日常生活,也包含局势和政治经济动态。然后就像我刚才所说的,这些构成吾人世界的基础事物,就算我们赋予关心,通常也都难以整合,即便是整个世界,也很难去整合这些事物。我们固然会因此感到痛苦,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我只希望,我们能尽可能的去努力、去体验这种朝整合之路迈进的创作过程。
(一九九四年 八月六日,于脚本作家协会“一九九四年夏季公开讲座”时发表?刊载于《Scenario》一九九五年一月号)
〔对谈〕
“动机”与“构思”
对谈者/押井守
电影《福星小子》中的嘲讽性模仿
  宫崎 我才刚看过电影版的《福星小子》,所以,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您。首先,是关于嘲讽性模仿(parody)的问题。所谓嘲讽性模仿,有复制之意,希望藉由复制来变更意义。也就是说,虽然看起来是轻松复制,却要呈现不同的角度,该怎么说呢?应该说这样的作法虽然存有想要与原作有所区别的企图,但其实还是留有无法斩断的部分。它常会给人一种设定过于容易的感觉。
  押井 我想,您说的大概是写实片《卒業》吧:
  宫崎 不,与其说是《卒業》,倒不如说是个别的画面。譬如说太空船缓缓下降的画面,虽然它的设计并不同,可是……。或者是钟塔出现的画面里,那个似曾相识的转动齿轮(笑)。我不认为那是创作上的嘲讽性模仿,反而觉得是窃取设定罢了。因为,如果要做嘲讽性模仿,就不该只是半调子,不是吗?所以说,你们应该要更加重视画面才行……虽然这样说有点倚老卖老,但是,嘲讽性的模仿真的是随处可见。
  押井 其实,影集方面也是一样,包括我在内的所有总监,在制作过程当中并没有刻意要表现嘲讽性模仿的意图。我一直在想的是,要将我对电影的品味,也就是不仅止于动画,而是从许多电影中所累积的品味反映在作品上,绝对没有刻意要去表现嘲讽性模仿的意图。因为我认为,所谓的嘲讽性模仿,唯有在观众知道模仿出处之下才能成立……。
  宫崎 您说得没错。
  押井 纵使观众不明白模仿出处,却依然可以乐在其中,这是我拍片时常存心中的信念。
  宫崎 这个我明白,只是,我总觉得你的画面有模糊地带,似乎分不清哪里该模仿,哪里不该模仿。譬如说两军即将交战的出击时刻,有个“哥,加油”的画面,既然刻意在这里着墨,就不免让人产生期待。可是,这样做真的恰当吗?……这样做能够提高电影的价值吗?
  押井 关于那个地方的描写,我是在明确的意念下动笔分镜的。——太空中的舰队对决原本就是日本式的内容设定,在这个时候,拉姆和阿达鲁当然不免展开没完没了的争执……这就是他们的世界,不是吗?
  宫崎 可是,战争并没有发生哪。
  押井 嗯,战争确实是没有真的发生,不过,正当大家处于备战状态,太空船内紧张气氛高涨的时候,也就是说,就在众人齐心准备应战的当儿,竟然有人置身事外,完全不为所动,脑中始终秉持着自我意识,我喜欢这种个性的人,因此,我才会刻意这么安排。
  宫崎 我明白。可是,那时拉姆也参与其中吧?
  押井 嗯,没错。
  宫崎 既然参与其中,就不应该有个人战争,否则就无法打动人心,对于战争就没什么感觉了。
  押井 如果要说没感觉的话,或许也对。
  宫崎 难道不是这样吗?我知道我的说法是严苛了一些。还有,我对下述的画面也相当在意。——男主角从房间往外看着大家,说着:“决战时刻到了,真好玩。”这个画面是从窗口往外看吧?我认为这不是电视画面。可是,停放在停机坪内的太空船,会有可以看到外面的窗口吗?如果停机坪的大门是敞开的,那个可以看到外面的窗口应该是在太空船的前端才对吧……我觉得,你必须要重视这些事情才行。绝对不可凭感觉去制作电影,纵使你所描绘的那个世界非常地忙碌紊乱,在制作上还是必须力求确实详尽,不是吗?另外像是对面有舰队,这边也有舰队的画面,两舰队迎面相接的距离应该是相当近才对。而既然出动了那么多的战斗机,照理说两军应该会交战,结果却只是互相挑衅刺激,战争根本没有发生。我倒觉得在这里应该要有激烈的战斗场面,加入像是——“要为帝国存亡决一死战”或是“哥——”之类的台词来搧风点火,并且进行突击或特攻,如果大家因这可笑的对话而被泼了冷水,那么这倒可成为一段强烈的嘲讽性模仿。虽然这样一来,有可能会演变成个别的纷争。我的评论似乎是严苛了些……因为我才刚看过嘛(笑)。我觉得,你应该要好好重视这些细节才对。当然,我知道一旦注意这些细节,将会增加制作的难度。可是,努力去挑战并克服所面临的难关,不正是制作过程中的重要因素吗?
  押井 关于这方面,我觉得您说得没错。也就是说,如果是影集的话,无论如何都得照着进度计画走,所以,我常在想,如果有机会制作比较有条理、系统的作品,我一定要制作出一部善用设定的好作品。用一个设定应该就能制作出一部戏吧?这是我长久以来一直渴望尝试的。在获得这次的电影制作机会之初,我最先想到的也是这个念头——虽然我的说法听起来像是在找借口,但由于我只有四个月的时间,以致无法完全贯彻自己的信念。最初是画草图,一旦碰到矛盾点,就只好再重新设定,我原本是依循这个模式的,可是,到最后就面临到非得完成不可的窘境。
  宫崎 像那种情况,我也很有同感(笑)。
  押井 在分镜的阶段,我原本是将那片凸窗设定在接驳车的前端的,可是……。诸如此类的改变,在影片里几乎是多得不胜枚举。
  宫崎 一开头,不是出现一艘太空船吗?如果真有太空船出现在当今的日本,应该会引起一阵骚动才对,自卫队等等也都出动了。到最后甚至连结婚之类的话题都出现了。
  押井 那些我在影集的第一集里就描述过了。整个话题的开端确实是有相似之处。其实,像那种“遇见未知”之类的情节,我是打从心底不想描写的,无奈却因为只能想到那些,所以……结果我能做的,就是到最后出现的竟然是一位老太婆之类的。
  宫崎 对于做过的事情,不想再重复,是吧?
  押井 我的确是不喜欢。
  宫崎 要是我的话,重复几次都无所谓!只要用尽各种方法做改变就行了(笑)。
  押井 如果是千方百计尝试改变倒还好,就怕是一成不变的模仿,最是今人感到厌恶……。我记得宫崎先生您曾经写过一段话。在《星际大战》大为流行的时候,有一幕太空船将摄影机吞没的书面,结果引来了一阵模仿的风潮。您说:“搞这画面的人和看这画面的人全都半斤八两。”我也是这么觉得。
拉姆是个对女性怀有敌意的角色
  宫崎 今天在看过《福星小子》之后,我有一种感觉,觉得它果然是男人根据女性漫画所拍成的电影。所以,才会对男主角“阿达鲁”比较有感觉……至于拉姆则有让人难懂之处。如果要我来制作的话,老实说,我会觉得不知如何是好。例如,像拉姆这样的女子,当她用电击制服阿达鲁的时侯,她是不会因而垂肩叹息的。假如是漫画的话,可以把它当作是一个过场来作结束,可是,电影有时间和空间的紧密连接性,必须将其完整呈现出来才行。因此,只好将沮丧得垂下双肩的拉姆直接带入,并因而显得有些阴郁暗沉……但拉姆本身应该是个极其爽朗的女孩才对……实在是很难拿捏,这是我在观看时的想法。
  押井 我和拉姆这个女孩相处一年半,结果还是不了解。老实说,我真的是不了解女孩子。如果是“阿达鲁”的话,可就简单明了多了。其实,有人对我说过,最近影集里的拉姆,似乎变得太过讨男人喜欢了。最近的她常常哭、也常常闷闷不乐……。而我刚开始所设定的拉姆,该是个无论遭遇任何事情都能泰然自若、绝不轻易哭泣的女孩。我就是喜欢那种怡然自得,能凭借自身资质超越各种横逆险阻的女孩。我想,我又得重新审视这个角色了。
  宫崎 正因为这个女孩是个对女性怀有敌意的角色,所以才让人难懂吧。
  押井 嗯,我想是这样没错。我也深刻感受到了。
  宫崎 感受到一种“女性的复仇”。(笑)
  押井 高桥留美子式的。
  宫崎 高桥留美子和排在她后面的一大群女子(笑),大声地说:“难道我们终归只能在家操持家务吗?”
  ……在我的同遭,有一位动画家的想法和高桥女士相当类似。她会突然在鲁邦三世的身后画上一大堆争妍斗艳的玫瑰花呢(笑)。假如光从外表来看的话,她全身散发着一股女性的坚强刚毅。尽管她一天到晚男人长男人短地发泄自己的不满情绪,但实际上却绝对不输男人。对于男人的粗心大意与缺点全部都了然于胸,同时兼具有现代女性的平衡美感。她不会说出为了爱情死而无憾之类的话。反而认为,下一餐的咖哩该选择辣味或是甜味,才是大事一桩(笑)。这些生活感成了她的基调。而“阿达鲁”就是明白自己一旦和拉姆结婚,就必定会完蛋,所以才会东跑西逃地不肯就范吧!否则,他将成为被拉姆所豢养的宠物。来,嘴巴张开,吃饭了(笑)。
  押井 您说得没错。生活感确实是人的基调。无论发生任何惊天动地的事情,人类还是得照三餐吃饭。
  宫崎 准确无误(笑)。总要确定今天也吃饱了才行。
以“时代”来联系观众与作者的作品
  宫崎 《福星小子》的电视版我看得并不多,由押井先生所制作的部分,大概看了二集左右。就是攻进面堂家的那一集,以及之前的《我讨厌海——(海なんかキライだあ——)》的那一集(八十六集《龙之介登场! 我爱海!!(竜の介登場! 海が好きつ!!)》)
  押井 哦(笑)。
  宫崎 还真好看。画者也画得相当好。描绘出那片海洋的人,把波浪画得非常好,真是今人佩服。
  押井 那位画者是个资深的行家,可说是我们的老前辈(高橋資祐氏)。
  宫崎 即使是电视画面也画得那么用心,可见得他对这一切都非常清楚。
  押井 关于这一方面,他向来都秉持着尽心尽力的心态。只是,这样会产生许多后遗症就是了。因为,如果有一集特别突出,就势必会压迫其他集……。既然一直以来都能做到这个地步,今后一旦不能依照以往的话,反而会让人无法接受,或者说,心里非常不情愿吧。
  宫崎 纵使过于突出也无所谓,不是吗?
  押井 就结果而言,当然是有点先做先赢的味道。
  宫崎 就是啊!不管别人说什么,做了总没错。
  押井 我在制作电影版的期间,也很怕会失去这些伙伴,所以便死命地拉拢住这些影集的工作伙伴。等到电影版的制作告一段落,重回到影集制作行列时,我才总算松了一口气。
  宫崎 十年前,我们不是制作了《鲁邦三世》吗?当时只觉得所有参与制作的人的心情都相当投契。大家在“绝对不想过于艰深复杂”的共同默契之下,顺利把工作完成了。这并不是因为当时都还年轻,而是因为在那个时代,《鲁邦三世》里的角色和所具有的意义,恰巧与我们那个世代、时代相同,虽然他一贫如洗又不成体统,可是却相当地刚强果敢,能够为众人排解挫折失败。所以,在阿朴(高畑勳氏)说出他不想用倒叙的手法之后没多久,整部电影便顺理成章地迅速完成了。我们甚至没有亲自检查作画,而交由大冢(康生)先生全权负责。大冢先生则是一边玩乐一边随性工作,偶尔还会逃得不见人影(笑)。我想当时的那种气氛,应该与这个时代的《福星小子》非常相似才对。嗯,《福星小子》的确是这个年轻世代的产物,这是我个人的感觉。所以,即使是仅凭心情在制作,也会让人有一种感觉,觉得这是一部能将观众与画者联系在一起的作品。而工作人员之间也有共通之处,才能基于共同的信念一起做事——女子回头一望,头发轻飘飘地飞散开来;当我看到作画者不厌其烦地将发丝画得那么逼真时,心里实在非常感动。因为,我很清楚它的繁琐。如果要将头发部分作个别处理,以表现出轻飘摇动的感觉,那么至少要加入五张画稿才行。这在动笔作画的时候,不专注用心是不行的。大家在制作之初,即有女主角必须长得很美的共识。所以,在先前的《我讨厌海》里,随处可见这类细致的表现,而且看得出来他们都是诚心诚意在做。由此可见,参与制作的所有工作人员都相当看重这部作品。
  押井 是的。这一切都要归功于现在的制作部长久保真先生。他不但认真地聆听众人的无理要求,同时也忍痛接受了八千张的画稿。
  宫崎 那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押井 如果不是那样,这部影集大概就无法那么让人随心所欲了。
  宫崎 是啊。你们可要继续随心所欲地做下去哦(笑)。最后,要说大家从其中得到何种回报的话,应该就是取决于作品的有趣与否了。到目前为止,我看过许许多多的导演,其中只要是尽信他人之言而减少画稿张数,或在制作现场刻意避开麻烦的导演,几乎都无法得到他人的尊敬。这些人是孬种。反而是那些在制作过程中被称为“魔鬼”的导演,在电影完成之后,比较能够让大家对自己的工作感到信服满意。因为他们心知肚明,虽然不喜欢被动、受指挥的感觉,但还是得确实敬业地好好做才行。
  押井 我想,他们是真的很不情愿!因为我给他们的单价并不高,而《福星小子》的动画部分和后制部分又相当麻烦费事,根本没人想做,所以,我就运用公司里的交情,硬是请同事帮忙。
  宫崎 你应该有固定配合的班底了,不是吗?
  押井 固定配合的部分和永不再合作的部分,是各占一半。
谈论今日制作《福尔摩斯》的难处
  ——因为宫崎先生现在没有新作品上映,所以就请押井先生观赏《名侦探福尔摩斯》,不知您的观后感如可? 
  押井 看到动画能拍得那么细致严谨,让人觉得真是舒服。
  ——由于影片没有加入配音,不知是否有看不太懂之处?
  押井 没有,我几乎都看得懂。
  宫崎 我原本打算把它卖到欧美,由于各种制作上的条件都不一样,因此,就品质方面而言,自然不能与一般的电视动画影集相提并论……
  这或许可说是我们那个世代的特性吧,也就是说,我们在制作的时候,对于“何谓主题”、“何谓犯罪”、“何谓犯罪的动机”之类的问题,通常都抱持着戒慎惶恐的态度,不愿意正面去碰触这些难题,所以便用谈笑的手法将其带过(笑)。……因为,不那样做的话,作品将会无法完成。今日已经不再是将犯人逮补一切便可迎刃而解的年代,这与福尔摩斯的时代显然不同。不见得罪犯才会犯罪,也不是只有坏人才会作坏事。所以,我在着手制作福尔摩斯之初,实在是找不出方向……。我最初的想法是,尽量不要破坏读者对原著既有的印象,所以名称维持不变,但内容则最好是不一样的。我个人虽然喜欢《跳舞娃娃(踊る人形)》之类的作品,但基本原则是,绝不去碰触自己没有读过的陌生作品。当然,有时候是就算我去碰触了,也不见得会有任何的进展(笑)。
  ……但是,有一个念头支撑我到最后一刻,那就是我现在为什么要制作福尔摩斯……而且,是藉由一只狗?……在制作过程中,还因为片中缺乏可供想象的对象,只好加入波莉(第二集的女孩)的角色。就是这么回事(笑)。这就是结论了。我们换个话题吧(笑)。
  押井 《福尔摩斯》的美术制作是……。
  宫崎 山本二三先生。
  押井 他还很年轻吧!我常听早川(啟二)先生提及。
  宫崎 说年轻,也差不多有三十几岁了吧。他是个只要眼前有工作,就有如脖子上挂着红萝卜的马儿般勇往直前的人,非得等到有人喝道“快停下来”,才会停笔。
  押井 我感觉得出他是一位非常优秀的人。而且也听别人说过。
  宫崎 就这方面来说,《福尔摩斯》好像问市上映会比较好。
  押井 我在两年半前,也曾经担任《尼鲁斯的神奇之旅(二ルスのふしぎな旅)》电影版的导演,可是至今却仍然末上映,真是可惜。
只要“动机”够强便能让作品更加完美茁壮
  宫崎 我常在想,人类的动机究竟是什么,同时也觉得最近的作品,普遍缺乏足以今人信服的动机。如果是以前,大概不脱为父报仇或重振家风之类,姑且不论事实真相为何,但这些动机至少大家都能理解,也会因此有些反应,只是,这些动机通常都不太能顺利的发展,以致到最后渐渐弄不清人类究竟所求为何。于是,思索变成了一种流行,甚至只要看到有两人伫立在雪中,便奢望音乐响起,并带动下面的情节。我总觉得现在有很多人都是采用这种作法。虽说不见得光有动机就能驱动人心,但是,只要动机够强,绝对能够让作品更加完美茁壮。在现今的世界中,想要做到这点似乎是很难哪。像福尔摩斯这种侦探最要不得了。在体验人生的,毋宁是那些罪犯。因为,他本身具有绝对的主动性,可以照着自己的欲望、怨恨、感情而自由行动。侦探只会挖掘人类的隐私并将其摊在阳光下,可说是今人厌恶的人种。
  押井 我的父亲做过侦探……(笑)。
  宫崎 是吗(笑)。为什么要当侦探呢……若说纯粹只是为了帮助别人,好像会有点不好意思。这实在很难去作界定。迫于无奈,我只好将之设定为为了享受人生而当侦探的男人,我当时可是伤透了脑筋哪!结果,我在制作过程中实在忙乱不堪,一会儿把他当成侦探,一会儿又把他当成小偷,如此随心所欲,真是觉得不好意思。
  ——中途加入参与绘画的人也几乎忘了“福尔摩斯”是一只狗,对不对?
  宫崎 是的,在第一集的时候,工作人员还意识到他是一只动物。
  我们还因此发生争执呢。有人建议要增加一名人类进去。可是又担心无法确实掌握增加之后的情况。而如果整部电影中只有哈德森大人是人类,这样一来,就算福尔摩斯再怎么吹牛说大话,只要一到她的跟前,福尔摩斯充其量以不过是一只狗,尽管如此,福尔摩斯还是尽其所能地虚张声势。我们净想着这些无聊的事情哩(笑),没有人知道这个人为什么是个(靠出租公寓维生的)房东;我们本来打算增加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角色的。如果真是那样,整个故事的情节发展必定会大异其趣。
  ——但不知哪一种比姣好?如果全部改成人类的话,不知会变成怎样?
  宫崎 应该会今人厌恶吧。我觉得,主角设定成狗的话,至少还比较有戏唱。因为,就动画的角色设定而言,一个总是待在家中的主角总是比较讨人厌吧。一个整夭在事务所坐镇的人,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还是会回到事务所,这种自以为了不起地拯救了女子的人实在讨厌吧。
  如果不透过某个事件,使主角与获救者有所关联,或是心灵相通的话,整出戏将会变成一场无聊的闹剧。所以,在第三集《海底的财宝》里,华特森对哈德森夫人的“爱慕”是串联主轴。纵使观众并不十分明了,但内心必定能悟出个端倪。——华特森临时被海军司令官传唤过去,“害我没喝到哈德森夫人所泡的茶”、“在这种非常时期,亏你还有时闲谈女人!!”,结果,两人大吵了一架,使得华特森最后连哈德森夫人所准备的晚餐也错过了……。虽然期间的关联可说是微乎其微(笑),但是,我却怎么也不想将它舍去,以免整出戏变成枯燥乏味的闹剧。……傻阿朴,平时虽然摆出一副根本没有在构思的模样,但实际上却是个超会构思的人。他只是不表现出来罢了。不像我,总是乱弄一通,实在是很不象话。……不好好构思怎么做得出来呢?
  押井 您说的一点都没错。
  宫崎 若是没有构思想法是不行的。
男监制眼中的女主角
  押井 我在《福星小子》的制作之初,也曾经为了该如何构思而伤透了脑筋,真的是摸不着头绪啊!对于阿达鲁该设定成怎样的一个男人,我虽然曾经与早川先生他们讨论过,但却仍然有点无法掌握,有些部分甚至还是直到实际制作的阶段才得到解决。总之,阿达鲁在跑步的时候最是神釆奕奕,基本上他是不用走的,—我们当初是从这个角度切入的。
  宫崎 我觉得阿达鲁这个角色是女人眼中的男人,
  押井 是的,所以,既然由身为男人的我来掌镜,就必须稍作改变才行(笑)。
  宫崎 当初他们说希望在《清秀佳人》的开场有一幕女主角的半身镜头,于是我便设计了女主角在马车上回眸一望的镜头,结果,竟然接获女性观众的投书,说“那是男人眼中所看到的女人”。这令我大感错愕,同时也沉思良久,想不到女性观众在看到那一幕的瞬间,竟然会产生“这是男人对女人的刻板印象”的敏感反应。尽管我把这回眸一望描绘得不着痕迹,还是让人解读成了“这是男人所期待的女人形象”。我至今仍然不明白。不然,该怎么做才好呢?如果仔细听听现今高中生的谈话,可以发现今日的女生常把臭小子之类的话挂在嘴边,用字遣词相当地粗鲁。
  押井 不过,如果把这种现况实际描写出来,我也不敢说女性就会完全认同。
  宫崎 就是说嘛!真的是很难。光是讨论那种女孩实际上是否存在,就已经让我吃足了苦头(笑)。还被女孩们认定:我就是用那种眼光在看她们。
  押井 的确是会有人这么说。不过,在探讨男人眼中的女人、女人眼中的男人之类的问题时,我们应该先想到,柯南之所以是柯南,其实是因为有了女主角拉娜的衬托。他之所以会成为英雄,之所以拼命锻炼自己,就某方面来说,绝对要归功于拉娜这个角色。而拉娜这个女孩也一样,若不是因缘际会遇到柯南这样的男性,又怎么可能确实看清自己呢……。所以,我觉得如果只看单方面的话,难免失之偏颇。
  宫崎 我想,一定有很多人都在想,要是能有那样的一场邂逅就好了,就算自己没有察觉也没关系。
  押井 就是啊!
  宫崎 话说回来,你不是要再拍一部电影版的《福星小子》吗?
  押井 是有在谈,不过,还没有正式公布就是了。
  宫崎 不见得完成度高就是好,有时反而要充满热情才好……。因为,一开始充满热情,最后才会绽放出意想不到的花朵,我想,押井先生接下来应该会得到更好的制作条件才对。无论是在计画方面或是工作人员方面。奉劝你到时候一定要严格筛选。万一有任何的突发状况,千万不要顾虑太多,要直接告诉工作人员,纵使是横尸遍野也在所不惜……(笑)。
  押井 对我而言,真的很难。
  宫崎 就算难,你还是会去做的。正因为很难做到所以才要去做,不是吗?
  押井 对我来说,我是以每次都是第一次的心情在制作动画。
  无论如何一定要雪耻,是我对自己的期许。
(《Animage》 一九八三年五月号)
押井守——————
  一九五一年八月八日生于东京。东京学艺大学美术科毕业。大学时代起,即投入自制电影的行列,一九七七午进入“龙之子工作室(竜の子ブロ)”工作。逐渐显露导演才华。
  处女作是电视动画《一发贯太君(一発貫太くん)》。之后,以担任电视动画影集的导演为主要工作,一九七九年,转而投入鸟海永行旗下的Studio Pierrot,成为电视动画《福星小子》的第一代总监,因而确立了身为一名监制的地位,
  其后,陆续担任电影版作品《福星小子 Only You》、《福星小子2 Beautiful Dreamer》的导演,并成为一名自由导演。
  其主要作品有《天使之卵(天使のたまご)》、《红色眼镜(紅い眼鏡)》、《机动警察Patlabor》(电视动画影集和两部电影版)以及去年才发表的电影《GHOST IN THE SHELL 攻殻機動隊》等等。
(此资料至一九九六年为止)
谈论《风之谷》中的未来
舍弃火苗的《风之谷》与备有冰箱的《生态理想国 (ECOTOPIA)》
对谈者/E?卡兰巴赫(E.Callenbach)
  与消失在西欧近代文明之中的自然和平共存的方法
  卡兰巴赫 在看完您所制作的《风之谷》之后,我觉得其中的某些主题,似乎与我的《生态理想国白皮书(Ecotopia Report)》不谋而合。譬如,《风之谷》内有个名叫娜乌西卡的少女,而《生态理想国》中也有一位身手矫健、名叫玛莉萨的女性。也就是说,同样都是以身手矫健的女性或女孩为主角。
  还有就是军机。您把托鲁梅吉亚军机画得可真是丑啊(笑)。不过话说回来,飞机本来就是那副模样,不是吗?至于娜乌西卡所使用、设有引擎、类似悬挂式滑翔翼的小飞机,造型真是可爱。
  还有一点我认为非常好的就是,娜乌西卡深知植物的重要性,因而与花草树木都保持着密切的关系。正因为如此,整部电影才能以“人类应该是可以消弭战争的”乐观看法来贯穿。我想,它如果能在美国放映,一定会受到大家的喜爱。
  宫崎 我的美国朋友们说,这部电影对美国人来说,所探讨的问题可能太过复杂了。
  老实说,为了今天要与生态学家见面,我可是担心了好一阵子(笑)。因为,我是极其平凡的一个人,尽管心里直想着要回归田园,但事实上却仍然在都市的烟尘中打滚。
  卡兰巴赫 我也是住在都市里呀(笑)。
  宫崎 您是在什么样的念头之下,才思考出生态理想国这样的世界呢?关于您的动机,我想我是非常了解的。而在您所提议的生活事项当中,其实有好几项是我本人早已身体力行的。
  卡兰巴赫 在美国,虽然是因地而异,但有一些地区已经在实行《生态理想国》中所提议的生活方式了。
  宫崎 不光是日本和美国,全世界正面临着一道难以想象的厚墙,我想,这可说是大多数人的共同担忧。大家都在思考突破之道。而我,只要想到这方面,就会有一种绝望的感觉。
  卡兰巴赫 我也是差不多,心里有一半是相当绝望的。因为,核子战争说不定真会爆发,而农药和化学药品也持续不断地污染着地球。可是,我心里的另外一半却宁可相信生命力,愿意为万物的繁衍存续而继续奔走呼吁。
  宫崎 对于环保人士这个名词,我可能多少会有误解之处,但是,我总认为所谓的环保人士,是亟欲回归自然的一群人,他们放弃了都市生活,舍弃所有现代文明所构筑的舒适设备,进而与自然和谐共存,他们犹如身体力行的修行者。那是我做不到的,同时也无法勉强自己的小孩去做(笑)。
  不过,对于现代文明所构筑的各项便利设备,如果只是针对缺失加以改良,然后便将其保留的话,难道就真的能够使人类永续生存了吗?我觉得这种说法好像不对。
  卡兰巴赫 这正是在今日美国所引发的争论焦点。有一派是我们所熟知的所谓环境保护主义者,另一派则是自称为深层的环境保护主义者。那些自称是深层环境保护主义者的人认为,光是改正缺失绝对行不通,因为这样只会使自然环境持续恶化。所以他们认为,最佳的解决之道就是减少人口以期维持自然现况。以他们这种想法来看,像《风之谷》那样区块,才是最适合居住的地方。因为,人口如果过度集结于一处,将会导致自我毁灭的下场。
  宫崎 就某部分来说,我个人是相当赞同他们的看法,可是,内心却也十分清楚,那种做法或许可用于充实自我人生方面,但绝对无法适用于世界万物之上。
  卡兰巴赫 首先必须考量的要素是时间,那样做究竟要花多少时间呢?我在撰写《生态理想国》的时候,是认为许多事情至少要花二十年左右的时间才能有所改变(笑),但那似乎太短了。我想,大概得花上六十年左右的时间才够吧!
  不过,若从历史来看,资本主义至少经历了两百年的时间,才得以在西欧社会发展开来。所以,我认为环境保护主义者想要实践的变革,至少得花上同样的时间,而且想必非常地复杂。
  宫崎 我想,您在美国之所以会想到《生态理想国》的境界,而我在日本之所以对许多事情感触良深,原因都出在人类的物质文明已经到达顶点——虽然还有可能持续发展下去——但是,我们都知道它至少已达饱和状态。不过,并非世界各地都处于相同的状态,不是吗?比如说,在环境问题方面,我想日本今后将会继续进行各种小修正才对。可是,对我们的邻国——南韩、北韩和中国而言,却是今后才要开始面对的课题。他们才刚要步入我们的后尘而已。
  虽然我们可以轻易想见他们将会面临怎样的结果,但却不可能去说服他们停止破坏自然的举动。人类社会长久以来的愿望,不就是消除饥饿、疾病和贫穷吗?既然我们已经朝着这个理想一路走来,如今就算知道他们今后将因而污染河川、铲平大地、砍伐树木,也只能在心中感到惋惜,然后眼睁睁地看着无可避免的憾事发生。
  卡兰巴赫 我也觉得所谓的已开发国家实在是没有立场去对开发中国家进行规劝,我们所能做的就是立下良好的典范。
  如果能将我在《生态理想国》中所描绘的境界当做典范,比方说,美国能够予以采纳并且具体实现的话,那么,它的近邻诸国,例如:古巴、南非、亚洲各国等等,马上就会察觉美国正在尝试改变。这样一来,那些国家说不定就不会犯下同样的错误,甚至可以期待它们选择出一条与美国不同的道路。
  宫崎 我认为那是不可期待的(笑)。也就是说,欧美花了两百年进行产业革命,并进而称霸全世界。不但席卷了亚洲各国,也将非洲变成了它们的殖民地。日本于是起而效尤,日本现在已经变成了每天轻松赚进一亿美元的经济大国。
  亚洲与非洲原本都有一套与自然界和平共存的方法。日本更可说是其中之最。可是,西欧的近代文明却使它们丧失了这些方法。虽说顺势而行的日本人也有不对之处,但是,唯有顺应潮流才能求生,这毕竟已是当今世界的政治局势。所以,我认为这不是仿效与否的单纯问题,而是要找出一套不同的哲学,否则,人类将会不断地犯下相同的错误。
  卡兰巴赫 比方说,在封建制度尚未确立的时代,也就是二、三千年前,全世界几乎都是农村地带,没有太多的战争,食物也不虞匮乏,人人都过着和平的日子。然后,随着农村的日益繁荣,个人的利益与财产成为公认的价值标准,压榨他人以获取利益的情势于焉展开。
  而随着大规模的社会与国家结构的形成,彼此之间便展开了残酷的战争。由此可见,让今日的庞大社会回复到昔日的小单位应该是首要之务才对。因为,只要回归成小单位,并试图找出适宜的生活方式,各种矛盾便可迎刃而解。
  是否已做好自愿回归贫穷的心理准备了?
  宫崎 这也正是我经常和朋友所讨论的话题。假如让日本的四十七个都道府县全都变成各自独立的国家,无论是采用议会制民主主义、共产主义、君主独裁制或是立宪君主制,全都由他们自己做主。然后,它们还可以设立各自的官厅(笑)……。
  卡兰巴赫 分割成小国的好处就是,在经济上比较合乎效益。有一本书叫做《都市与国家之富足(町と国の富)》,内容是举新加坡、香港和台湾为例,来证明小国在经济方面的成长确实是比较有利。至于欧洲方面,西班牙有一位名叫巴斯克分离主义者,而韦尔斯的立论也是大同小异,甚至在俄国也有这一类的人物。由此可见,世界上有这种想法的人并不在少数。
  宫崎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就必须先立下一条规定,那就是联合国不可以呼吁世界停止战争,而是告诉世人要打仗可以,但只可以刀和步枪为武器。而且,刀和步枪都必须烙上联合国印记,除此之外的武器全都不可使用 (笑)。如果有国家不遵守规定,联合国便会把原子弹投向那个国家(笑)。这是我们谈到最后所想的唯一方法。
  卡兰巴赫 新加坡、香港和台湾都忙着赚钱,根本没有时间来打仗,不是吗?(笑)
  宫崎 那些都是处于开发中国家与已开发国家的夹缝之间,藉以赚取利益的小国,我不认为世界上的每个国家都能变成像新加坡那样。
  卡兰巴赫 的确没错。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小国显然比较能够从事创造性的工作。如果是美国那样的大国,通常在军事方面必须花费巨资,效率又差,创造性的工作往往遭到排挤破坏。如果是小国的话,就必定能够创造出风格独具的文化产物,无论是音乐、文学或产品。
  宫崎 这样的确能够使世界更丰富多彩。
  卡兰巴赫 我觉得广设小国的做法本身,就是在仿效自然。因为,所谓的自然就是,在一个地方不可能只有一种树木存在,也不可能只有一种生物活动其间。唯有形形色色的动植物共存共荣,才是真正的自然状态。假如人类的生活方式能够向那种自然法则看齐的话,就必定能够与周遭的自然和谐共处,不是吗?
  宫崎 我也是这么认为。只是,在这样想的同时,我又觉得在选择您所说的道路之前,似乎必须先做好回归贫穷的心理准备才行。因为,对人类而言,回归贫穷是一件最难做到的事情,而这也正是让我头痛的地方(笑)。
  卡兰巴赫 我觉得,制造出更多东西以期壮大自我、扩大声势本身,就是一件愚不可及的事。因为,人类所企盼的并不是一个物欲横流的世界,而是一个充满友爱、人际关系和谐平顺、快乐唾手可得、凡事周延谨慎的社会。
  宫崎 对此我没有任何的异议。不过,我虽然也拜读过您所写的《全生活自录》,却觉得我最感困惑的问题显然没能从书中获得完全的解答。日本的绳文时代,成人的平均寿命是三十岁。在当时,人们认为那是理所当然的事。而如今,成人的平均寿命已经超过七十岁了。
  释迦牟尼佛也说过,饥饿、生病、年老、死亡,是人类无可避免的四大痛苦,而千方百计想要逃离痛苦,正是人类烦恼的根源。现在我们的社会,正在向这四大痛苦挑战。希望能够消除饥饿,同时也希望可以战胜年老,尤其是在您的国家,很多人都在减肥、慢跑。而在减少病痛方面也可说是所费不赀。尽管病人已经全身插满管子,仍然继续砸大钱想要延长他的寿命,并且认为这种做法才是善的。由此可知,人类心灵层面的问题根本没有得到解决,也就是说,我们还达不到“不要回避人生的最后课题,而尽可能接受自然死亡的境界”。
  那么,该如何来掌握这四个问题呢?古人曾经试图利用宗教的力量来抚慰人心,后人则欲藉由科技等文明产物来找出治疗之道,而这项意图,正是今日我们在精神方面遭遇到的最大问题。
  我们现在所面临的最大问题在于,人口持续不断地增加,而且又大量消耗各种能源,以致自然界的平衡系数(Entropy)持续扩大,导致环境加速恶化,有如癌细胞啃噬人体一般,正侵犯着生养人类的母体。
  假如我们人类想要对付这些癌细胞的话,比方说,我们可以把目前所消费的各种物质减半。假如让日本的半数人口回归贫穷,一旦真的可以付诸实行,那么日本的国土必定能够回复生机。接下来,就是大家不要想活到七十岁,一律活到五十岁就得死。说得白一点就是,大家必须要有将病痛视为命运的安排,并欣然接受。
  虽然我本身是个没用的人,只要发点烧就会紧张得赶快吃药(笑),实在没资格说什么大话,但是,一旦深究这个问题,仍不免会感到困惑,不懂人类为什么非得保持健康,硬要活到八十岁不可?也不明白人类为何要阻止死亡。
  转换成“别种文化”是可行之道
  卡兰巴赫 首先就疾病方面来说,纵使以前的社会不像今日这般富裕,但是,他们在疾病防治上并没有花费太多的钱财。比方说,霍乱、肺结核、白喉等,在以前是致死率非常高的疾病,但如今已经能够用预防注射和其它方法来防范杜绝。而且,也没有花太多的钱。
  宫崎 这个我明白。只是,人类在消灭了霍乱、肺结核之后,现在又想要将癌症彻底消灭。假如人类真心想要与自然界和平共存,就应该体悟到“既然自然界有固定的循环周期,人类也应该要接受寿命有限”的道理。而且,人类的死亡不见得都是因衰老而寿终正寝,癌症或霍乱有时也会让人丧生,这个道理虽然和自然有其固定的循环周期是相同的,但能否接受就可说是见仁见智了。这或许是东洋式的思维吧!
  卡兰巴赫 可是,以你来说,你能接受五十岁就得死的事实吗?如果是我,就绝对不会主动说我只要活到五十岁就好。因为,那样一来我就非死不可了呀!
  宫崎 所以说,想要长命百岁,既不要贫穷、又希望得到温饱的结果,就变成了今日的情况。这并不是因为人类的做法有误,而是因为在文明的本质当中,潜藏着导致这种事态发生的原因。
  卡兰巴赫 我想,你在说这些话的同时,最好不要把下述两件事混为一谈比较好。也就是说,我们人类也是动物,只要是动物,就会想办法求生存、找食物,并且尽可能选择舒适的环境来居住。相反地,比如说想要变成有钱人、想要吃更多的东西等等,则是属于人类所构筑的文化范畴,不是吗?
  宫崎 人类假文化之名尽情追求那种动物本能的结果,是让世界变成今日的模样。也就是说,我们在发挥本能的同时便组织起社会,并进一步分工合作,制作东西并加以贩售,求好心切追求进步,结果竟然变成这个样子。
  卡兰巴赫 虽然您说其结果导致今日社会变成这种模样,但是,我却不认为每个社会所构筑的文化皆相同。有些社会创造出的文化是不一样的。也就是说,我们的文化其实是可以改变方针,朝着不同的方向前进的。只不过,那样做相当不容易,而且又花时间就是了。
  宫崎 虽然有些偏离主题,但我认为有一点非常重要,那就是在讨论自然这个问题时,将自己置身于自然之中的想法,与巧妙地操控自然是迥然不同的,不是吗?
  卡兰巴赫 这点我也明白。方才我提过的深层环境保护者们认为,应该先从减少人口做起。至于要减到何种地步,他们则认为至少要减到美洲大陆当初的印地安人原始人口总数。那不就是二、三百万人?如果真能减少到那种地步,那么纵使有科技文明,应该也不至于对自然造成剧烈破坏。只是不知道,要花上几世纪的时间才能达成就是了。
  保留适当的科技
  宫崎 虽然我净说些悲观的论调,但我其实是个纵使明白地球即将毁灭也会活得开朗又快活的人(笑)。因为,我心虽然知道大家都会死,但毕竟现在大家都还活得好好的(笑)。所谓个体的人生就是,尽管知道人类即将灭亡,却仍然能在灭亡以前有无数的感动。
  卡兰巴赫 您干脆再拍一部电影好了,您看如何呢?五百年后的风之谷里,生活其间的人类究竟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他们尽管身处科技文明之中,却使用好的产物,人口也控制在少数。描写风之谷五百年后的那种世界,不知您意下如何?
  宫崎 我虽然不打算拍电影续集,但漫画方面的连载因故中断了一阵子之后,目前我打算从风之谷究竟能否舍弃火的地方切入。人类好不容易从森林中逃脱,转眼彷佛又将要消失在森林之中,诸如此类的思考,我很喜欢。
  接下来要谈谈我个人的看法,其实,我并不喜欢科技产物。我虽然迫于无奈而买了一部日本最省油的轿车来代步,但却过着与用完就丢的现代生活完全相反的生活。尽管家里破旧不堪,我们夫妻却都不想改建(笑);我在工作室虽然会开冷气,但在家里绝对不开。而且,我从好久之前就舍弃洗衣粉,改用天然肥皂丝了。
  我这样做,可不是为了要让自己长生不老哦!我也不想为了长生不老而采用减盐疗法或是慢跑健身。我只想顺其自然地生活,死期一到便从容就死。总之,我之所以珍惜自然,并非为了人类着想,而是因为不想破坏自然。与其说我是基于心中的宗教信仰,倒不如说是一种万物皆有灵的想法使然。其实,娜乌西卡的行为也是受到万物皆有灵论所支配。
  卡兰巴赫 我所过的生活也和宫崎先生差不多。我虽然有车,但却只是一辆丰田小轿车,平时大都靠两条腿或脚踏车来代步。
  宫崎 接下来想谈谈比较细微的部分,就是我在看到《全生活目录》中有关冰箱的内容时,心里忍不住想:难道冰箱还不能舍弃吗?
  卡兰巴赫 不!我想要一台冰箱(笑)。尤其是日本制的功能最佳(笑)。我并非反对所有的科技产物。虽然环保人士中有人是对所有的科技产物都抱持反对的态度,但我个人并不这么认为。我觉得令人喜爱的科技产物其实是非常适宜好用的。
  宫崎 就生活感觉而言,我非常明白你的看法。但在此同时,却不禁想到,如果全中国大陆的每个家庭都希望有一台电冰箱的话,那么,中国的河川和天空将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假如已开发国家当真有心担任环境保护的典范,我认为首先就必须从舍弃冰箱做起(笑)。
  卡兰巴赫 犯不着把冰箱全部丢掉吧,其实可以好几个家庭共享一台就好(笑)?……。当然,在美国的印地安人,以前虽然没有冰箱,日子还是过得相当舒适。因为,他们当时过着与自然密不可分的生活,吃的是周遭唾手可得的食物。而现在,大家都很忙。我在学生时代曾经自己酿造过啤酒。可是,现在的我每天忙碌不堪,忙着工作赚钱,所以只好用赚来的钱去买啤酒。我不知道这究竟是悲剧还是喜剧(笑)。也许你会认为这是悲剧,但我却认为是喜剧。
  我能成为乐观主义者的原因之一,是因为我从小在乡下长大,从小便不断地目睹动植物成长与死亡的循环周期,所以,才会打从心里相信那种自然现象。
  人类以外的生物都是坚韧的
  宫崎 如今回想起来,我拍摄《风之谷》的最大动机,其实是因为一件事。水俣湾因为水银污染而成了一片死海。亦即对人类而言它是一个鱼虾绝迹的死海,已经失去渔业价值。结果,经过数年之后,竟然有前所未见的大量鱼群聚集到水俣湾里来,岩石上还吸附了成群的野生牡蛎。对我来说,这是一个今人震撼的景象。原来,人类之外的生物,竟是如此坚韧。
  卡兰巴赫 可以把它们捕来食用……。
  宫崎 不,我认为不把它们捕来吃也可以(笑)。毕竟它们承受了我们人类所散播的罪恶而勇敢地生活着。
  接下来,虽然是毫不相干的话题,但是,昨天我太太突然打电话到工作室来,说有好多好多的飞蚁从庭院里那棵枯死的圆木跑出来,眼看就要展翅飞走了。她问我要不要把圆木烧掉。我说千万不要烧掉。我太太却说,如果让它们飞到附近或家里的话,恐怕会把木造地基啃得乱七八糟。而我虽然交代她说,家里就算被啃坏掉也无所谓,可是我回到家,我太太却说“已把它给烧掉了”(笑)。
  卡兰巴赫 假如明年还会生飞蚁的话,干脆就把它们藉以从地底往上爬的通道给塞起来算了。只要将通道加以破坏,它们就会被困在地底下,也就不会造成任何损毁了。
  宫崎 不过,让它们爬出来展翅飞翔也不错(笑)。所以,我们夫妻才总是意见不合。比如说,盆栽里有毛毛虫前来光顾,叶子于是被啃得乱七八糟。我们便会为了是该保护盆栽,还是保护毛毛虫而争论不休。
  卡兰巴赫 那是攸关道德层面的问题,我有一位作家朋友,他在中美洲拥有二十公顷的土地,四处攀爬的藤蔓把土地上的树木团团缠绕住了。如果让藤蔓任意蔓延的话,树木将会枯死。所以,究竟是应该保护藤蔓呢、还是应该保护树木呢(笑)。我看他恐怕必须当个超然的神才能做出决定吧。
  宫崎 在我家,通常由我太太扮演盖世太保的角色,然后争论便嘎然而止了(笑)。
E?卡兰巴赫E.Callenbach——————
  生于一九二九年。芝加哥大学毕业后进入加州大学出版局担任编辑。以环保作家自许并著书提倡。目前定居于加州柏克莱。著作有《全生活目录》、《绿色理想国(緑の国エコトピァ)上》、《生态理想国的出现(エコトピァ国の出現)下》、《生态理想国白皮书》。共同著作有《生态管理(Ecological Management)》等。
  此次对谈的主题《生态理想国白皮书》,是作者以前往生态理想国旅行的方式来呈现的小说,内容叙述在近代科技产物无比兴盛的午代,有一群人住在只留下车子、电视等少数几种科技制品国家内,想要与自然和平共生的种种,在美国是一本畅销书。
(《朝日Journal》 一九八五年六月七日号)
(此资料至一九九六年为止)
“有个故事,希望能借重宫崎先生将其拍成电影”
对谈者/夢枕獏
  酝酿多时的企划《Anchor》
  宫崎 我其实很想提出一个案子。那是一个虽然尚未成形、却早已在心中酝酿的电影企划。我想,如果能用写实手法拍摄当然是最好,万一不行的话,拍成电影动画也不错
  夢枕 是什么样的故事内容呢?
  宫崎 故事虽然还不够具体,但是,我想把它取名为《Anchor》。在这里,Anchor指的是接力赛的最后一棒,内容描述一位青年在接到接力棒之后的种种遭遇。故事舞台设定在日本的现代都市,例如东京,有位前往补习班补习的青年,突然卷进了一场争斗之中。不过,那场争斗并不是大对决,而是极其稀松平常的小争斗,就算打赢了也不会得到任何奖赏。只是必须把接力棒再传给下一个人罢了。
  夢枕 哦——原来如此。那么,不就像是捡到钱之后,犹豫着该不该把钱交给警察的那种交战了。
  宫崎 而且,万一你在争斗中落败,或是拒绝争斗的话,考试就会落榜,即使有了情人也会立刻离你而去。无法顺利就业,甚至还会因开车肇事而被关,它会用种种手段让你无法在世上立足。就算打赢了,考试能否成功,也还是得视你自己的能力而定(笑)。
  夢枕 (笑)可是,我对那场争斗不是很明白!
  宫崎 我不知道目前所设定的故事背景是否能够成立,但那是潜藏在日本历史中的一股伏流。就像是开朗派与锁国派的对立之类的。亟欲革新的日本人和坚守尊王攘夷思想的日本人之间的平衡杠杆。总是不断地摇摆。只要日本各地的乡镇有那种群体之间的对立关系存在,争斗就会不断地重复上演。
  夢枕 唉,反正长久以来一直都在争斗就对了。
  宫崎 于是,为了补习而租屋在外的青年成为代打者,在接下他人所交付的接力捧之后,就必须保护一名女子。而且。那名女子长得并不可爱,无法激起男人的强烈保护意愿。面对那样的一个黄毛丫头,男主角实在不知道该从何保护起。
  夢枕 那么,随着故事的发展,男主角因而发现了保护那名女子的意义,是吗?
  宫崎 一旦那名女子落入敌人手里,她所拥有的潜能可能就会被封锁住。不过,将接力棒交付给青年的那个集团并没有使用过女子的潜能,他们只是被动接受,然后再加以传承罢了。
  夢枕 他们为什么要那样做?
  宫崎 为了有朝一日的决战。
  夢枕 那是什么样的潜能呢?
  宫崎 是一种ESP(超能力)。而且我打算在故事情节中加入大家所熟知的东京景致,我在想,若能换个角度看。说不定看到的景致会很不一样。至于角色方面,故事里全都看不到坏人。坐在澡堂高台上收费的老婆婆,搞不好是个出乎意料的利害角色呢(笑)。
  夢枕 (笑)原来如此。
  宫崎 煮着拉面、看起来很难相处的妇人。说不定会做出让人跌破眼镜的事。我很想拍那样的电影,同时也痴心妄想着,希望獏先生能够帮忙写成小说,然后我再根据小说来拍成电影。
  夢枕 光凭想象我就颇受刺激,但是,如果光写想象,写出来的东西可能会与原来的构想大相径庭。
  宫崎 如果你愿意帮我写。我当然会把我知道的全说出来(笑)。
  夢枕 那是写实电影?已经都想好了吗?
  宫崎 如果能用像成龙那样的电影演员来演出的话,肯定会很有趣。比方说,他在黑墙上疾速行走,穿过街道倏乎消失。或是在电线上稳步前进等等。假如是用写实手法拍摄,就不需要布景,制作成本应该会低一点。不过话说回来,人家一定会说“别开玩笑了”(笑)。
  夢枕 要找到那样的场景,也不容易呀!
  宫崎 事实上。在我的工作室(STUDIO GHIBLI)附近有一栋建筑物,商人为了建停车场而将它铲平了,所以,从我们这里可以看到巷弄内侧的风光。那真可说是复杂又奇怪(笑)。既有白铁皮又有晾衣台,还有许多供水和排水的管线交错其间,真是一幅超现实的景象。
  夢枕 我在十月去过尼泊尔,那里的都市内也尽是小巷弄,而且房子可说是户户相连。我在那里结交了一位朋友。便与他一起走进小巷内。结果,竟然莫名其妙跑出一头牛来,真的是超现实哪。
  宫崎 嗯——至于我为何会想到这个提案,则是因为獏先生你所写的《心星 瓢虫(こころほし てんとう虫)》(集英社?コバト文库)。我看着看着,一位立定志向却不知能否出人头地的青年便浮现脑海。然后我就想,如果将那青年的模样,与内心充满焦躁不安的现代年轻人的感觉紧密结合在一起,再以现代日本为背景舞台的话,或许可以写出一部奇特的SF(科幻小说)。所以,我才会想到要请你写小说。
  夢枕 原来如此。可是,那个争斗好像很难耶!
  宫崎 嗯,的确是很难。因为那是个得不到任何称许的争斗(笑)。在周围的人看来。只会觉得悲惨(笑)。可是,接力棒的确是存在的。它就那么咻——地一下子钻进了体内。这就意味着,既然你现在是代打,就必须要努力度过眼前这个难关。
  夢枕 因为接下来有好手要上场,所以,你就暂时充一下场面。
  宫崎 是的。至于说到要花上多少时间,可能是一个礼拜,也有可能是一年(笑)。
  夢枕 搞不好是十年(笑)。
  宫崎 你也可以选择逃避,但却得面对刚才所说的那些悲惨命运。
  夢枕 他必须背负全世界所有的不幸就是了(笑)。
  “请务必推出电影《风之谷》第二部”
  夢枕 接下来要将话题转移到动画方面,我今天看了《故事中的故事(話の話)》(注①)。
  宫崎 是诺斯坦(Yuri Norstein)的作品吗?
  夢枕 是的。吉祥寺车站附近的电影院正在放映。
  宫崎 很棒吧。
  夢枕 我是听大家说很棒,可是,没想到那么棒。
  宫崎 他的另一部作品《雾中刺猬(霧につつまれたハリネズミ)》(注②)?
  夢枕 我看过了。因为是一起放映的。
  宫崎 其实,我只看过《雾中刺猬》而已。
  夢枕 这样啊!它只放映到今天为止喔(笑)。
  宫崎 没关系,一定有机会看到的。既然很棒,那就不用急着去看(笑)。
  夢枕 用“文化冲击”来形容或许有些夸张, 但是, 一旦看到好作品,我就会苦恼。心里会直想着,不好好写小说是不行的。
  宫崎 只要看到诺斯坦这类的人物,便会忍不住告诉自己要好好工作才行,对不对?
  夢枕 其实,我心底有一点点野心,希望几年后能有时间让我拍一部动画。我还在想,太长的片子我可能拍不来,那干脆就自己来拍五分钟左右的短片好了。可是,在看到他的作品时,我感到仿佛有人在对我说:你要好好写小说。
  宫崎 有一部加拿大的短片,叫做《摇椅(CRAC!)》,也拍得相当棒!
  夢枕 是什么样的作品……。
  宫崎 是一段有关摇椅的故事。在距今不远的时代里,有位农夫为自己老婆做了一张摇椅。时间从摇椅的身边流逝。转眼间,小孩离家而去。都市化的脚步加快,曾几何时摇椅也因为损坏而被主人丢弃。然后,美术馆里的一名青年将它捡回并加以修复之后,放进美术馆里当作自己的座椅。结果,孩子们看了很高兴,纷纷上前去坐坐看,整个故事内容就是这样。
  夢枕 它是用什么样的手法拍摄呢?
  宫崎 就拍摄手法而言,应该不是所谓的赛璐珞动画。它虽然有使用赛璐珞,但整体的感觉很像是彩色蜡笔画,画得非常好。我还因此受到严重的打击呢!因为,在拍摄手法上,我们实在差诺斯坦太远了。(注③)
  夢枕 嗯。
  宫崎 所以,我们只能告诉自己“没办法,谁叫我们做的是通俗文化”,然后才能态度从容地一边观赏一边说:“哇!拍得真好。”同时还在心里想着,如果我们能用相近的手法,拍出像《摇椅》那样的作品,该有多好……。
  夢枕 唉!我觉得,心好痛呀!
  宫崎 我是在美国和高畑(勳)先生一起看的,我们还说着:“我们做的东西根本就不行嘛。”(笑),同时带着无比沉重的心情回到日本。因为我们渐渐明白在我们所拥有的表现手法的范围内,哪些事情做得到,而哪些事情是做不到了。
  夢枕 是吗?
  宫崎 在电影制作之初,通常会先做好样片。我一看到样片,就体会到这只不过是漫画罢了。然后会变得很不开心。
  夢枕 在那种时候,你会有类似惭愧的感觉吗?
  宫崎 在冲片厂进行首次试映的时候,那种感觉尤其深刻。每当试映结束那一刻,坐在“审判席”上的我,总觉得眼前的地板消失了。脚踩地板往前走的感觉也不见了。
  夢枕 《风之谷》的时候也是……。
  宫崎 《风之谷》的时候更是惨痛!我问工作人员“怎么样”,得到的回答竟然是“看不懂”,我顿时感到十分泄气,甚至连怎么开车回家,全都记不得了。
  夢枕 我倒觉得《风之谷》是一部了不起的电影。尤其是在最后才登场的那个恐怖无比的巨神兵。由于您目前还在进行《风之谷》的漫画连载,所以,我实在很关心巨神兵的发展变化。漫画里的巨神兵也和动画里的感觉一样吗?
  宫崎 不,它们之间的情节发展完全不同。
  夢枕 有出现巨神兵吧?
  宫崎 有。
  夢枕 像动画那样,是个尚未发育完全、呈现凝胶状的模样吗?
  宫崎 我是打算让它发育完全一点,不过,一想到这样可能得再花上好几年,就觉得有点厌烦(笑)。巨神兵把第一次张开眼睛看到的人当作母亲,我想,这就是一种“imprinting”(动物行动学用语,指动物在出生之后会将第一眼看到的动物当作是母亲的行为)。
  夢枕 哦——原来如此。
  宫崎 所以,巨神兵的母亲不见得是人类,也有可能是一部机器。因为,巨神兵是那种睁眼一看到任何东西,就会把它当作母亲的生物。
  夢枕 这太惊人了!
  宫崎 虽然我觉得他很可怜,但是,不那样描写的话,就无法与生物工艺学(biotechnology,研究人类与机械之间的关系的科学)方面的问题紧密结合在一起。
  夢枕 所以请务必要推出《风之谷》第二部(笑)。
  宫崎 不行——因为是第一部,所以工作人员才愿意帮我画王虫,被我骗了嘛(笑)。如果再推出第二部,难保他们不会反弹说:“又要画那些虫啊……“。
  夢枕 可是,真希望在漫画连载结束之后,能够看到完整的巨神兵。
  宫崎 不过,动画是无法照单全收的!
  夢枕 是吗?
  宫崎 而且,即使是漫画,我也不认为它能够将战争完整呈现出来。因为,只要画过的人都会知道,纵使描绘的只是一场小战斗,也得画个没完没了,到最后甚至弃笔投降。如果是动画当然就更加不可能了。而且,像是泥土、脏污、血渍之类的东西,根本是画不出来的。因为,如果要表现出剧中角色满身是泥的模样,可是费时又费事。况且费尽心力去做也不保证有收获,往往落个徒劳无功的下场。《风之谷》的战争场面是参考德俄战争所画成。不过,由于那场战争光是俄国人就死了二千万,所以,即使我有心将它画成漫画也不知该如何下笔(笑)。
  夢枕 不过,关于你说的画出满身是泥,我倒是能够理解。因为,我自己在写小说的时候,也会有一种“不管我描述得再详细也无法完全表达”的无力感。例如,人类在进行格斗,最后要以柔道中的关节技分出胜负。虽然我可以描述得非常详细,选手将对方的手转到背后。使劲地扭住他的指头。最后终于将他制服了;果真这样写,又未免太无聊了(笑)。可是,不写又担心读者会看不懂。于是我决定只写出关节技的专门招数,例如,chicken?wing?face?rock等让对手痛不欲生的关节技。我便写道,主角使出这招顺利将对手制服了,可是,这样一来,反而更不好表达。
  宫崎 我原本无意将《风之谷》拍成动画,所以才会连载《风之谷》的漫画,从而画出动画所无法呈现的情景。
  夢枕 哦,原来是这样啊!不过,希望您务必要把它完成。您在描绘可爱的女孩的同时,不是还会画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昆虫等等吗?这令我觉得很不可思议。
  宫崎 那只是因为大家都不肯去画!大家都是一窝蜂地抢跟流行,而我则以做自己喜欢的事为原则。以机械来说,大家所画出来的东西不是有棱有角,就是太过机械化。所以,我就不愿意跟他们一样。
  夢枕 大家都喜欢机械化的那种感觉嘛。而且,它真的会给人一种仿佛要腾空飞翔的感觉吧。就像娜乌西卡所使用的悬挂式滑翔翼,看起来就好像很能飞。还有《柯南》里有一幕拉娜骑跨在架高木板上的画面,让人印象相当深刻,我只要一想到那个高度,就会觉得好可怕。
  宫崎 我向来喜欢高处,所以总会忍不住往高处去。由上慢慢地往下降,直到迎向那个世界的最底层。然后再从那裹渐渐往上爬升,直到爬上最顶端,这是我最爱用的模式。而地底总是不脱矿山、迷宫、避难壕沟这几样,这一成不变,可以说是我的“独家模式”(笑)。
  时代设定是动画与小说的共同难题
  夢枕 您下次拍摄的《天空之城》,将会以哪个地方为背景呢?
  宫崎 在时代方面,我想设定在十九世纪到二十世纪初。由于当时的日本太过于守旧,不适合拿来当作舞台。而且,那个舞台一定要跟产业革命有渊源,所以就暂定为英国。不过。主角的名字不会太过洋化。基本上,我想把它定位在国籍不明、时代也不明的时空。
  夢枕 虚构国度里的故事……。
  宫崎 就像在十九世纪末,或是二十世纪初所写成的科幻小说那样,有点含糊(笑)。
  夢枕 原来如此。不过,真要写东西,那样反而会是最好的。
  宫崎 话说回来,我不想采用歌诵昔日美好时代的作法,只想实事求是。
  夢枕 在写小说的时候,年代的设定最是今人犹豫不决。一旦决定了,就会觉得故事的发展范围缩小了。而故事的发展舞台一旦设定在现代,就得面对战争的问题。
  宫崎 啊,原来如此。
  夢枕 总之,在让一位老先生登场之前,你必须先确实掌握好他人生中的战争经验。也就是说,必须先决定好那场战争是发生在昭和几年。而我总觉得那样好无趣。
  宫崎 我在模型杂志上有一个连载。虽然现在因为工作关系而暂时中断了。由于我事先声明那个连载“完全不俱资料性的价值”,所以,我就自己捏造了一架飞机。并且写道:有个欧洲小国,国王是个飞机玩家,他用好不容易才凑出来的一笔预算制造了一架轰炸机,结果竟然无法使用。谁知道大家竟然上当了,甚至还骗过了那些自称是飞机玩家的人。
  夢枕 只要抓住重点写得高明一点,那些玩家反而比较容易信以为真(笑)。
  宫崎 玩家在机械方面虽然瞭若指掌,但对于政治局势却是所知有限。所以,我就捏造故事情节,说那个小国刚开始是被澳洲合并,后来又被德国并吞。现在则是被巴尔干半岛上的某个国家所并吞,甚至连挂在墙上的国王肖像,我也画得几可乱真。有位男士说他要制造那架飞机的工具,在得知那架飞机是虚构的之后,还大为泄气呢(笑)。真的好开心。
  夢枕 能够骗过别人,真的很开心,对不对?
  宫崎 当然开心!对于飞机我可是累积不少点子。
  夢枕 所以,您就把它表现在电影里。
  宫崎 不,我并没有意思要把它们表现在电影里。
  夢枕 可是,电影里出现好多腾空飞翔的机械,难道没有关联吗?
  宫崎 是的。应该怎么说呢,我其实是个不怎么用功的人。也不看电影……。
  夢枕 连动画也不看吗?
  宫崎 连动画也不看。写实电影也不看。
  夢枕 话说回来,我自己也不看小说(笑)。
  宫崎 假如要找寻工作上的刺激,看书还比较有用。况且,一本真正的好书,只要多看几遍,书中的景象自然会浮现眼前。
  夢枕 我在写小说的时候,其中的情景大多会浮现在脑海。就像是一幅画猛然浮现,促使我竭尽所能地把它描述出来。
  宫崎 就像我在看《心星 瓢虫》之时,心里也十分明白。
  夢枕 是吗。我只能说那些全是我印象中的事物。
  宫崎 地形的描述虽然不够详尽,但是,我却能够理解。我喜欢娥苏拉?勒瑰恩(Ursula K. Le Guin)所写的《地海传奇》,因为,她所营造的世界非常完整扎实,纵使没有深刻高明的描写,我还是看到其中的风光。
  夢枕 也就是说,所有的景致全都在娥苏拉?勒瑰恩的脑海之中啰!
  宫崎 是的。我想一定是这样。只要我喜欢的情景,我就看它十几遍,一旦腻了,就再找其他有趣的部外来看(笑)。飞机方面的书籍也是一样。我会从战斗机看起,等到看腻了。就换侦察机,然后再慢慢把目光移向那些比较不显眼的机种(笑)。我太太很受不了我,因为,结婚十几年来,有一本书我是上床必看。
  夢枕 十几年……。
  宫崎 那是一本收录了各式小国军机的书,虽然它已经破破烂烂了。
  夢枕 请问,您在从事创作之初,也会先拟定进度表之类的东西吗?
  宫崎 通常会先决定公开放映的日期吧。虽然其中也有上映日期尚未决定就执行的例子。但是,那样往往会导致制作体制整个瓦解。也就是说。在基本上,大家做的都是辛苦的工作。在整个计画进度底定之后,大家才能确实扛起自己所应负的责任,进而同心协力一起打拼。
  夢枕 果然没有期限压力就没有动力!我有一大堆事情到现在都还没做,原因就是出在没有期限压力。
  宫崎 我也是。假如没有先拟定进度表,我想我这辈子大概连一部动画作品都没有。只会在那里伤脑筋吧。
  夢枕 不过,时间不太够也是很惨的事就是了。
  宫崎 对呀。所以说,诺斯坦之所以能够七年才出一部,完全是因为俄国是艺术家与技师的天堂,而且他又是菁英分子。但是,这样一来也会有一个问题产生,那就是俄国的儿童说不定会想看其他具有不同乐趣的作品。
  夢枕 啊!您真是一针见血(笑)。今天我看了诺斯坦的作品之后,便想着要见贤思齐,但我也必须承认,您所提出来的层面是存在的。俄国的儿童如果看到《铁臂阿童木》,说不定会高兴得不得了。
  宫崎 当然,俄国能有个诺斯坦这样的人其实是不错的。但为了成就他一个人,他们可能必须要雇用一百位庸才。俄国一定也有许多拙劣的作品,唯诺斯坦在其间显得一枝独秀。
  夢枕 在听了您的这番话之后,身为大众文艺创作者的我,总算稍稍放心。因为,我今天饱受打击,直想着一定要努力加油才行呢(笑)。
  宫崎 不,你别这么说,要好好加油才行(笑)。《Anchor》还要麻烦你呢。
  夢枕 如果真要我写的话,就必须完全用我自己的观点才行哦。
  宫崎 当然,我不可能要求你照我的说法去写的。
  夢枕 事实上,我也有一个故事,想请宫崎先生将它拍成电影。那是佛教世界里的一段故事。
  佛经上有一段记载,说世界的中心是空的,而且有所谓的风轮漂浮其上。而水轮则在风轮之上,它的边缘是用黄金打造而成的。这轮际即是世界尽头之意。金轮被七重山层层围绕。内侧则形成海洋。海洋的东西南北各有四个大陆,我们人类集居住在其中之一的胆部洲。然后,海洋的中央矗立着一座山,名为须弥山,高度有三十万公里。这座山上有个地方叫做兜率天,释迦牟尼佛正在那里对弥勒菩萨讲经。因为,在五十六亿七千万年后,弥勒菩萨将会大彻大悟,成为第二位佛陀,下凡去拯救天下苍生。我在想,有朝一日我一定要将男子登上须弥山,开悟成为弥勒菩萨的故事写成小说,到时候。我一定要请您帮忙拍成电影。
  宫崎 假如想象空间上没有问题的话,拍出来应该会挺有趣的。可是,好像很难(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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