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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度庐之鹤-铁五部曲-第4部《卧虎藏龙》

_8 王度庐 (现代)
  玉娇龙也叹息说:
  “现在要是我大哥或我二哥在家,那就好办了!”
  德大奶奶说:
  “也不用老爷们在家,只要有位能干的太太、奶奶就行。没出阁的小姐,在家里就跟客似的,什么事情也不能多管!”
  杨丽芳又给换上茶来,这里的仆人又向炭盆里添了几块炭。玉娇龙轻轻地站起,德大奶奶和俞秀莲便也全站了起来。玉娇龙走到一个乌木的长几旁,那几上有两盆水仙,白玉般的花朵,黄金似的花蕊,翡翠似的枝叶,娇艳可爱,散发出阵阵清香。她伸着素手,指指花儿.笑着向德大奶奶说:
  “这花儿真长得好!我房里也种了两盆,可是直到现在还没有开花。”德大奶奶说:
  “那也许是您的屋子冷一点儿。我们为这几盆花,晚上连炭盆都不灭。”玉娇龙就点了点头。
  这时她斜对着这盆花,仿佛脑子里在想什么事情。德大奶奶、杨丽芳都羡慕地瞧着这位小姐,因为她的芳姿艳装配上这水仙花,更显着美丽,真仿佛是一幅名家所绘的仕女图似的。俞秀莲一转眼珠,心里就想:我试探她一下,这样就可以看出她是个怎样的人了!于是她忽然变得活泼起来,笑着说:
  “这样好的水仙我也没看见过,五嫂子真是个好花儿匠!”说着便向玉娇龙走去。
  走到相离有两步之远处,俞秀莲忽然把目光又投在玉娇龙的身上,笑着说:
  “玉妹妹,你穿的衣裳这是什么材料?我看看吧!”她向前伸着手指,直直地向玉娇龙的胸间点去,用的是点穴的姿势,其时极快。
  不料指头还没挨着那缎子衣裳,玉娇龙就早把她的这只手握住了,玉娇龙芳容微紫,但还故作微笑,说:
  “哎哟!俞姐姐的手怎么这么凉呀?”
  俞秀莲一翻手,握着她的手腕,手指用力一箍。这要是别人早就得哎哟哎哟地叫起来了,可是玉娇龙的芳容反倒转为平和,她微笑着说: “姐姐你别闹,我怕你的手凉!”
  秀莲冷冷一笑,放下了手,玉娇龙便赶紧转身躲开了。俞秀莲就独自对着水仙,点头冷笑着说:“我明白了!”
  德大奶奶这时也有点儿发怔,就问说:
  “你明白什么啦?”
  俞秀莲说:
  “要想瞒我可不行,趁早跟我说实话!”德大奶奶笑着说:
  “什么事情呀,叫你查出来啦?”俞秀莲说:
  “我查出您这水仙是用炭盆烘的,不然不能开得这么茂盛。”德大奶奶便上前拉了她一把,笑着说:
  “得啦我的妹妹,您别露出您是从乡下来的呀!这水仙可不像韭黄,得用火烘。”俞秀莲便也笑了笑。
  玉娇龙又坐在那边的椅子上独自饮茶,并把里衣的两只红绫袖头放下来,遮住了她的两只腕子。杨丽芳瞧瞧玉娇龙,又瞧瞧俞秀莲,脸上露出惊讶之状。德大奶奶却有点儿不高兴的样子,又陪着玉娇龙没话找话地谈了半天,天色就不早了,她就吩咐在屋中开饭。仆妇、丫鬟忙着收拾好了饭桌,德大奶奶跟杨丽芳就请玉娇龙坐在首席,俞秀莲坐在次座,德大奶奶作陪。杨丽芳先是不肯坐,玉娇龙就笑着说:
  “少奶奶你也坐下吧!咱们跟一家人是一样,不必讲究那些规矩礼节。”德大奶奶也向儿媳说:
  “你坐下吧!”杨丽芳这才在最末一个凳儿上坐下。
  此时俞秀莲跟玉娇龙是并坐着,玉娇龙的衣香都扑在了秀莲的鼻里。秀莲就把手放在桌下,暗暗地拧了玉娇龙的腿一下。玉娇龙没有言语.她把一杯酒递给秀莲,说:
  “俞姐姐您喝酒吧!”俞秀莲又用力掐了她一下,玉娇龙便微微皱了皱眉,俞秀莲就笑了,这才照常地饮酒谈闲话。玉娇龙也欢欢喜喜地,并且跟俞秀莲特别地亲近。少时,银烛点上了.烛光照着玉娇龙,更像彩云中的仙子似的。
  酒肴没用了多少,可是宾主已一齐离席。玉娇龙的丫鬟又擎着水盂,请小姐漱口。俞秀莲也很平和地跟玉娇龙谈了些闲话。这时已交了初更.玉娇龙就向德大奶奶告辞,德大奶奶还要挽留,玉娇龙却说: “因为家里有事,回去晚了怕不大好。”又回头向俞秀莲笑着,说:
  “俞姐姐,过两天我接您到我们家里去过年。”当时仆妇便打着红纱灯笼,玉娇龙又披上了皮斗篷,丫鬟搀扶着她向外走去。俞秀莲送到屏门,自己就回去了,到了屋里就不住地笑。
  待了一会儿,德大奶奶也送客回来,见了秀莲,她就带着笑抱怨说:
  “俞大妹妹您今天是怎么啦?怎么见着她一点儿客气也没有啊?今天幸亏是她,她没有什么小姐的习气,若换个别的人,真得叫我在当中为难!”
  俞秀莲也笑着说:
  “本来我就是个野人,哪儿会富贵人说的客气话?可是也只有她,我还肯和她谈几句,要换个别人,我才不理她呢!”
  德大奶奶又说:
  “大妹妹,我央求你一件事。你冲我的面子,别再帮着刘泰保欺负人家啦!不然将来真要出了点儿什么事儿,我跟你五哥都对不起她家!”俞秀莲摆手说:
  “五嫂子放心,我办事一定要讲情面,不能叫她们那样的大人家露丑,也不能给五哥五嫂招事。我今晚再到刘家去一趟,明天就可以把事情办完,我也就要走了!”德大奶奶说: “这次你来,怎么不像早先啦?我瞧你仿佛改了脾气啦!”俞秀莲不语,望着旁边的杨丽芳一笑。杨丽芳却也发呆,猜不透俞秀莲的心事。
  秀莲自己倒着茶喝了两碗,就脱去了她这身仅有的漂亮衣裳,换上青衣裤青鞋。她跑出屋去,叫车房里的人给她备马,然后又跑回来,披上她的那件斗篷。德大奶奶就叹息说:
  “你们这江湖的性情真难改,我要是个男子,我也绝不娶你们这样儿的。”俞秀莲笑着说:
  “你娶了玉娇龙那样的小姐,也是靠不住!”说着,披着斗篷往外就走。路过书房前,见窗里灯光灼灼,并有德啸峰的吟诗之声。
  俞秀莲走到车房,见她的那匹铁青色的健马已经备好.就牵马出门,上马挥鞭而去。此时天上星光闪闪,迎面寒风凄凄,大街上只有几辆骡车没精打采地走着。打更的人敲着锣跟梆子,像鬼魂似的.贴着路旁晃晃悠悠地走着。俞秀莲策马飞驰,
  “嘚嘚”的马蹄声敲打着石头道,风吹得她的斗篷噗噗地响。
  少时到了花园大院刘泰保的门前,她将马靠近了墙,便站在马鞍上向院里去看。见北房中有灯光,她就叫着说:
  “蔡妹妹开门来!”里边蔡湘妹、刘泰保就全出来了。俞秀莲在墙上露出半个身子,笑说:
  “把门开开吧!”蔡湘妹赶紧开门,到外面一看,她就喜欢着说:“俞大姐,这是您的马呀?”俞秀莲由鞍上跳下来,说:
  “我嫌车走得慢,所以骑着马来了。你会骑马吗?”蔡湘妹说:
  “会骑,可是骑不好,也不会在马上耍玩艺儿。”她过去想要接过马来在门前跑一趟,过一过骑马的瘾,刘泰保却把她拉了一把,说:
  “请大姐里面坐吧!”蔡湘妹就同秀莲进了门,刘泰保也把马匹拉进院来。
  到了屋中,秀莲就笑着向湘妹说:
  “今天我在德家见了一位江湖朋友,又把咱们那件事儿寻出来许多头绪。待会儿我再走一趟,就能把宝剑索回了。碧眼狐狸已死,这件事就算完了,我们也不必再深究了。”
  蔡湘妹却忿忿地说:
  “可是,用镖杀死我爸爸的是那个小狐狸,捉不着他,我还是不能甘心!”
  俞秀莲说:
  “那天你们黑夜交手,谁能分得出镖是谁放的?事情既是由碧眼狐狸而起,碧眼狐狸死了,也就算了,何必一定不饶人?”正在说着,刘泰保也进了屋,他悄声说:
  “玉宅昨晚死的那个高师娘,确实是碧眼狐狸无疑。玉正堂也知道了,今天没到衙门去办事,听说是犯了老病,在家休养了。外边有人又传说玉正堂要薛官。”俞秀莲就点了点头。
  三个人又谈了一会闲话,不觉天已二鼓。俞秀莲就将里衣扎束利落了,单刀插在背后,外面披上斗篷,然后就叫湘妹随她去关门。临出门时她说:
  “三更以后,我就回来了。”
  出了门往北,顺着城墙往西,四下黑糊糊的,一个人她也没遇见。她按照昨夜追赶碧眼狐狸的那条路去走,走得不快,打过三更,方才到了玉宅的大门前。一见门前并无防备,她就将斗篷脱下,飞身上房,踏着房瓦去走。就见昨天所到的那花园里,假山石前支着两只很亮的灯笼,还有几个人在那里徘徊。
  秀莲回避着花园去走,越过了几重房屋,就寻着了昨夜有人钻进后窗去的那座大厦。她趴在前檐,往下一看,见院中没有灯光,下面这房子里却透出来灯光闪闪。秀莲很为惊讶,心说:玉娇龙到这时候为什么还不睡觉?
  她把斗篷放在房上,探下身盘住了廊柱,然后揪住了廊下的椽子,平着身,如同燕子飞翔一般。她探首到窗前,由身边取出个小剪子来,剪破了窗上糊着的白绫,用一只眼往里去看。就见屋中并没有人,只是那张小书案上放着一盏银灯,灯下压着一张纸,纸上写着几行大字,是:
  秀莲姐:知君今夜必来,请勿相逼,妹已知过,今后当敛迹矣!
  秀莲噗哧一笑,悄悄说了声:
  “好聪明!”忽见那边床上的红幔帐一启,露出玉娇龙的半身。她穿着青色的寝衣,头上的辫子已分为两条,分披在前胸上。秀莲就又向里悄声说:
  “好漂亮!小姐,请你下床!”
  玉娇龙微笑着,慢慢地下了床,像没事人儿似的。到了灯前,她指指自己的腕子,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秀莲就笑着说:
  “这是便宜你! 不瞧你长得美,我一定掐得更重。快把宝剑拿出来,我就走!”玉娇龙拿起笔来,簌簌地又往纸上写,写的是:
  明晚必送还原处,不能无信。
  秀莲笑着说:
  “好啦!再叫你把那宝剑玩一天。”玉娇龙仰着脸向窗子一笑,秀莲就说:
  “我走啦!”说毕,退身回到房上,就见窗里的灯光也灭了。
  秀莲挟起了斗篷,伏着身,踏着屋瓦,又走到临街的墙上。她跳将下来,披上斗篷就走,一面走,一面觉得好笑。才走了不到百步,忽觉有人从后面捶了她一拳,捶得她背上很痛。秀莲赶紧闪身回首去看,就见一条黑影蹿到一家房上去了。秀莲脱了斗篷追将上去,那人咯咯地一阵笑,分明是个女子的声音。秀莲去赶,黑影又跳下房去,秀莲也跟着跳下来,问说:
  “好个贼小姐,你是要做什么去?”黑影却一闪身就不见了。
  秀莲心中很是惊疑,不知她又要去做什么,未免担心着刘泰保和蔡湘妹,就赶紧往回走。走到城墙下,往东又行了不远,就听见马蹄之声,嘚嘚的迎面来了。马上的人高声问说:
  “是俞大姐吗?我接您来了!”
  俞秀莲就笑着说:
  “我不领你的情!你不是为来接我,你是要骑骑我的马。”
  蔡湘妹笑着来到临近,问说:
  “怎么样了?俞大姐,您可探出来那碧眼狐狸到底是玉宅里的什么人?”俞秀莲一跃上马,说:
  “别说闲话,快回去吧!你们家里这时又许有事儿!”随就一马双驮,顺着城墙,冲进夜色,往东疾走。
  少时就到了刘泰保的家门前,马到墙边,蔡湘妹就站在鞍上,一跳进了墙,把门开开。这时刘泰保也出来了,他就把马牵进去,街门依然关好。俞秀莲先进了屋,刘泰保、蔡湘妹随后进来,俞秀莲就问说: “我走后这里有什么事儿没有?”
  刘泰保摇头说:
  “没有什么事儿!”
  俞秀莲说:
  “那么再待一会儿那个人也许来。”
  蔡湘妹赶紧问说:
  “是什么人呀?”
  俞秀莲笑了一笑,说:
  “就是那盗剑的贼人。可是她并不是个贼,也不是碧眼狐狸的徒弟,也不在玉宅里住。这人倒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我不愿逼她过甚,她也直央求我,说她情愿悔改,并答应得明天晚间就把宝剑送回铁贝勒府。”
  刘泰保有些发怔,问说:
  “这家伙准能够把宝剑送回去吗?”
  俞秀莲点头说:
  “她既能盗走,当然就能够送还。其实,今天我本能从她的手中要过来,不过我知道她很喜爱那口剑,索性叫她再多玩一天吧!明天叫她自己送回,在她的面子上也好看些。总之,我现在是急于要回家去,不愿把这人逼得太急了,否则我走之后,于你们会不利。”
  蔡湘妹纳闷地问说:
  “这人到底姓甚名谁呢?是个干什么事儿的呀?”
  俞秀莲摆手说:
  “你们不必细问了。这人非常奇怪,但又非常可爱,她的武艺并不在我以下。因为刚才在她那里谈话不方便,所以我们没有多谈,待会儿她也许能到这里来找我,不然她就是到德家去找我了。你们夫妇就不必多管了,现在事情我已替你们办完,大概明后天我就要回巨鹿县去。明年二三月间我再来,那时我想在北京多住些日.与这人深交一交,到时我也许能把她向你们夫妇引见引见。”
  蔡湘妹拉着俞秀莲的胳膊说:
  “俞姐姐您怎么这么闷人?快告诉我吧,那人到底是姓什么?”
  俞秀莲摆手说:
  “我真不能够说出她的姓名。此人在北京颇有名声,而且与我相识,关系着许多情面,无论见着谁,我也不愿告诉此人的姓名。不过你们就放心吧!宝剑明天夜里必可在铁府发现,这个人若是舍不得宝剑,不肯交出,我还是不走。”
  蔡湘妹坐在炕头翻着眼睛思索,刘泰保却是一副十分没精神的样子。俞秀莲坐了一会儿,便说:
  “我走了!我想此人一定是到德家找我去了,她一定以为我住在德家。”又笑着说:
  “你们夫妇可别在暗中跟着我,不然若遇见她,她仍然要跟你们为难。我逼她不要紧,你们却不行。她不怕你们!”
  蔡湘妹便站起来说:
  “天这么晚了,您可怎么回去呀?大街上净是巡街的官人,倘若把您拦住,很是麻烦!”刘泰保也说:
  “德家的人一定也都早睡啦,俞大姐您索性等到天亮再走吧!”俞秀莲却摇头说: “不要紧,我穿着黑胡同去走,遇不着人。回到德家我会自己开门把马拉进去,不能惊醒他们。”蔡湘妹还要拦阻,刘泰保便偷偷地瞪了她一下。
  当下俞秀莲穿上斗篷,出屋牵马,叫蔡湘妹把街门敞开,她就出门上了马,便在黑夜茫茫之下走去。蔡湘妹听得蹄声去远,她才关好了街门。回到屋里,却见她丈夫刘泰保把茶壶扔在地下摔了个粉碎,又把卖艺的铜锣铛啷往地上一摔,又气忿忿地还要去摔灯,蔡湘妹赶紧把他抱住,说:
  “哎哟!你是怎么啦?你疯啦?摔什么呀?日子还过不过啦?”
  刘泰保顿着脚,喘吁吁地说:
  “气死我了!他妈的求人就这么难? 替咱们管闲事,咱们一口一声叫她大姐,临完了她想放贼就随便放?宝剑不拿回来交给我,还得叫贼施展一手儿能耐,自己送回府去。他妈的咱们白费了十几天的力,图的是什么呀?真气死人!”
  蔡湘妹摆手说:
  “你小声!她或许没有走远。”
  刘泰保拍着胸脯,嚷着说:
  “叫她听见我也不怕呀!我一朵莲花刘泰保也不是没名少姓的人!不错,他们的武艺高,可是刀对刀,我刘泰保还不含糊!反正她是一条命,我也是一条命!”
  蔡湘妹着急地说:
  “你恨人家干什么呀?要没有人家,咱们连碧眼狐狸都斗不了!”
  刘泰保说:
  “我不生气别的,我就是生气她不把宝剑带回来给我.叫我去送还府里。你想,我在贝勒府里夸下了海口,我说过不追回宝剑我誓不为人,结果,他妈的我连宝剑的影儿都没追着,人家宝剑自己飞回去啦!你说我还有什么脸教拳?还有什么脸去见人?”
  蔡湘妹说:
  “明天那个贼把剑送回府内,他大概也不敢留下姓名,你就说是你给送回去的就得啦!”
  刘泰保嘿嘿笑着,用手指着他的媳妇说:
  “你这个主意出得有多妙!那么一来,我不是更成了飞贼了吗?咳!”
  蔡湘妹又说:
  “要不然明天你就去通知府里的人,说是你已经探知,今夜贼人必到府中来,叫府里预备着,到时连贼带剑一齐拿下!’’
  刘泰保忙摆手说:
  “小声儿!这个主意倒不错。可是我想贼不能那么痴,他一看见那里有防备,不但他不会自投罗网,可能连剑也不打算交了。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蔡湘妹赶紧问说:
  “什么办法?”
  刘泰保得意地笑着,悄声说:
  “明天夜里咱们两人也偷偷到府里,贼人去了,咱们若看着能够得手,就给他个连珠镖,连贼带剑打下房去。要是看着不得手,咱们就趴在房上别作声,等贼人把剑交回,他前脚走开,咱们后脚就把剑拿走。拿回家里先玩几天,然后再献还府里,就说是咱们给找回来的。那么一来,贼人连影儿也不知道,俞秀莲也无从打听,咱们的面子也就挣回来啦!”
  蔡湘妹捶了他一拳,笑着说:
  “好个坏主意!”刘泰保说:
  “坏主意?只有这个办法是又省事,又遮脸。”蔡湘妹说:
  “得啦!就这么办吧,别再说啦。”遂就弯腰捡了地下的铜锣跟破茶壶,关门睡觉。这一夜,虽然他夫妇明知道不会有什么事发生,可是两人还都睡不好.钢刀和飞镖还永远预备在身畔。
  刘泰保心中又很懊悔,所以直到第二天上午十点多钟他方才起来.此时湘妹已出去买来了菜,正在做呢。刘泰保见他媳妇很能干,不是个只会踏软绳儿的。他又把这一个月来的事情前前后后想了一番,觉得自己虽然奔忙劳碌,受气担惊,还连累上几位朋友都受了重伤,可风头也实在出得不小。宝剑虽没被自己亲手寻回,大小狐狸虽没被自己亲手杀死或捉住,可是如今总算是他们失败了。没有这些事儿,自己也娶不了这么好的媳妇儿。细说起来,运气还算走得不错。就是今天晚上送回宝剑的这事儿,无论怎样欺神瞒鬼,也得挣回点儿面子来,以后好在街上见人。他就一边穿衣扣钮子,一边笑着向湘妹说:
  “得啦!今儿晚上还有临末的一阵,咱们就收兵啦!多买点儿菜肉,痛痛快快过个大年。天下的事想都想不到,在去年这时候,我哪里想得到今年会有你呢!你那时不定在黄河边儿,或是黑河沿儿呢,也绝想不到会嫁我呀!”
  蔡湘妹一边切着面条,一边说:
  “我是真没想到嫁了你这么一块料,真丢人!也算是我的命!”
  刘泰保笑着说:
  “嫁了一朵莲花你不自觉光荣,反倒骂我是块料。我就是料,也是金料、玉料,贵重的材料,绝不能是草料。闲话少说.快点儿下面,吃完了我还要出去走走。宝剑不能是今晚叫他送回府里就完了,至少得交给我,叫我去送回,还得让我看看他小狐狸的模样儿才行!”
  蔡湘妹切了面条,拉长了下在锅里,她皱着眉,眼泡里浸着泪水,又说;
  “这么就完了,我总不甘心!我爸我妈就都白死了吗?”边说边拿红袖头擦着眼泪。
  刘泰保却说:
  “那些事儿等过了年之后再说,日子长着呢!只要小狐狸不死不走,只要我一朵莲花不丢脸,我就有朋友,就有办法。俞秀莲私放贼人,咱们不求她也不理她啦!将来的事咱们慢慢办。你就瞧吧,早晚有那一天,我得叫岳父岳母瞑目。”
  蔡湘妹下面捞面,先伺候刘泰保吃完。刘泰保换了一身青绸小棉裤小棉袄,雪白的袜子,青缎鞋,丝线腿带,外穿青市布面儿的二毛皮袄。他把脸洗得很亮,辫子梳得很光,就出门去了。
  他摇摇摆摆地先到了铁贝勒府内,李长寿等人都笑着向他说:
  “刘师傅,怎么样了?别净忙着捉狐狸,忘了跟新嫂子过年呀!,’刘泰保笑着说;
  “哪能忘?到初一我还要请你们到我家里喝酒去呢!你那嫂子包出来的饺子比她的鞋尖还小!”
  正在说着,忽见得禄从里院出来,手里拿着一份礼物,不知是里边赏给什么人的。刘泰保赶上前去,把他拦住,说:
  “禄爷,我先告诉你一个信儿。我办的那件案子,眼看就要大功告成,明天后天,我就能将贝勒爷的那口宝剑寻回来,呈上。”得禄却噗哧一笑。刘泰保说:
  “你别笑!我一朵莲花不是吹牛皮,准能……”得禄说:
  “还等着你去给找?宝剑昨天早就找回来啦!”刘泰保吃了一惊,直瞪着两只三角眼。
  得禄就半笑着悄声说:
  “你是自找麻烦,瞎忙了一个多月。宝剑的事儿.本来就跟什么碧眼狐狸无干!”刘泰保说:“你瞎说!”得禄说: “瞎说?那口宝剑,人家怎么拿走的,又怎么给送回来啦!并且昨晚连书房的锁头都没开,门窗户壁上一点儿痕迹没有。也不像前几天咱们家里,你那伙人一上房,瓦就咯喳咯喳乱响。所以还是贝勒爷说得对,这是侠客所为,宝剑他借去用了用,送回来是毫无伤损。”
  刘泰保怔得浑身冰凉,话都说不出来了。得禄又嘱咐他说:
  “得啦!你们两口子就安心过年吧!别再多管闲事儿啦。过了年,找房搬家.我给你们出房钱买家俱都行!”
  刘泰保满面通红,说:
  “你别骂我!现在既然这样,我就求你一件事儿。我为这口宝剑不容易,不是我逼着追着,那他妈的侠客也许还舍不得把宝剑送回。现在求你把宝剑拿出来,叫我看一看!” 、
  得禄说:
  “你还疑心他送回来的是假的吗?今天早晨发现了,贝勒爷那时还没上朝,立时看了看,试了试,一点儿没错。”
  刘泰保摆手说:
  “我不是说是假,我是想开开眼。奔忙了一个多月。如今宝剑自己飞回来啦,还不叫我看看吗?”得禄点头说:
  “好吧! 可是贝勒爷现在还没下朝,宝剑搁在那儿,谁也不敢动。等爷回来,我替你请示请示,我想爷没有什么不答应的。”刘泰保怔了一会,就点头说:
  “好吧!”得禄就拿着礼物进班房里去了。
  刘泰保垂头丧气地走出了府门,本想回家去懊睡一天,可是自觉得连见自己的媳妇儿全没有脸。他忽然又想:事情不能就如此完结!贼人退回了宝剑,’可见他们是心虚气馁,我刘泰保应当乘胜进攻。好,找俞秀莲去,现在宝剑的事不提了,可是还得把小狐狸捉住,那才能争回我一朵莲花的脸面。于是,刘泰保就急急地往东四牌楼走去。
  此时天色已快到正午,走到三条胡同德宅的门首,见双门紧闭,他就上前去打门。门从里面开了,出来的是赶车的福子,刘泰保就说: “你认识我吧?”福子点头笑着说:
  “我认识!您是刘爷,您是找我们老爷吗?”刘泰保说:
  “你们老爷不见倒不要紧,我找的是在这儿住的俞姑娘。”
  福子说:
  “俞姑娘走啦!您不知道吗?”
  刘泰保吃了一惊,赶紧问说:
  “什么时候走的?”福子说:
  “刚才,大概有九点多钟。她走后,玉宅三小姐打发人送来礼物,没赶上,又退回去了!”刘泰保发着怔说:
  “什么事儿,要这样急着走?她家里又没有男人!”福子就笑了笑。刘泰保又问说:
  “德五爷在家没有?我要见见!”福子说:
  “请您到门房坐一会儿吧!我进去看看。”
  刘泰保就迈进了门槛,福子把大门又掩上,便往二门里去了。刘泰保却只在门里站着,心中十分不痛快。少时,福子又出来说:
  “我们五爷有请!”刘泰保就更不高兴,心说德五一个大闲人,也这么大的架子。
  福子把他领进了书房,德啸峰便起身拱手相迎,刘泰保也抱拳笑问说:
  “五哥现在每天干些什么?”德啸峰陪着笑,又微叹着说:
  “十分无聊!不过是看看书,练练大字,我倒像个才人塾的小学生了!”遂请刘泰保落座,自己给斟茶。房中的炭火很暖,桌上堆着许多书籍。德啸峰穿着绛紫色的丝棉袍,脸上倒是很胖,自从留了胡子后,越显得有福的样子。他手里托着水烟袋,悄声问:
  “府里的那口宝剑已经送回去了吧?”
  刘泰保吃了一惊,赶紧又作笑说:
  “五哥怎么知道得这么早?”
  德啸峰说:
  “我是听俞姑娘说的。她今天早晨就走了,临走之时叫我派人去告诉你,说是宝剑已在昨夜送还铁府。可是我这里因为佣人不得闲.又想你天天在府里,宝剑若是忽然璧返,你不会不知道的。所以还没容我去告诉你,你就来了。”
  刘泰保暗暗喘了口气,心中恨恨地想:好个俞秀莲!你简直是看不起我。宝剑昨夜就送回铁府了,你并不是不知道,可是你偏要骗我,说什么今晚才能够送回去!德啸峰又悄声说:
  “有一件秘密的事情,我要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对外人去说!”刘泰保直着眼睛问:
  “什么事儿?” 德啸峰说:
  “俞秀莲此次来京,是有用意的。”刘泰保又问:
  “是有什么用意?”
  德啸峰说:
  “她并未对我明说,这不过是我的猜想。因为前几年李慕白在北京杀死了黄骥北.他在京城有案,所以不敢放胆前来。如今据我猜,俞秀莲此次来,就是为探听探听风声,李慕白此时多半就住在巨鹿县。秀莲来京住了这几日,她见京中之人已不再注意李慕白早先的那件事儿了,所以无论别人怎么挽留她在此过年,她也一定要走。她多半是要赶回巨鹿县,把京城的近况告诉李慕白,然后他们二人好一同前来。老弟,你就等着吧!你不是从去年就想见见李慕白吗?等他来了,我一定要给你们二位介绍。”
  刘泰保一听,不由得笑了,说:
  “哈哈!这么一说.李慕白跟俞秀莲早就成了两口子啦?”
  德啸峰摇头说:
  “还不至于!他们二人全都生性古怪。俞秀莲未尝不钟情于李慕白,可是李慕白为人太为迂腐,恐怕他还是不愿意。不过我倒愿意他们二人成亲,然后我出点儿力,把李慕白的官司疏通疏通,就叫他们二人在京长住,免得他们连年飘泊在江湖。”
  刘泰保说:
  “五哥你对朋友太厚了,不怪有人说你是当代的孟尝君!”
  德啸峰叹道:
  “我若有孟尝君那样的富贵,我也不能见朋友们飘流奔走。即如老弟,空负一身武艺,如今做了这闲散的教拳师傅,岂不是埋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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