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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倒错的轮舞》作者:折原一

_3 折原一 (日)
  “那我先去接个电话,抱歉。”
  说完“山本”便飞奔到电话机前,拿起听筒贴到耳边。他当然不会听到任何声音——这一点永岛最清楚不过。“山本”发现听筒那边还是没有动静,稍稍放下心来,回头以眼神示意永岛坐到沙发上。
  “哎,真不好意思。您不用客气,我就在这里等着好了。”
  为了让“山本”安心,永岛重重地在沙发上坐下。他刚才往一楼的公用电话里投了三枚十元硬币,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断线。欣赏着自己导演的好戏,永岛费了好大的劲才憋住笑。
  “山本”朝永岛点点头,重又转向电话,徒劳地等待着“勒索者”的指示。或许是紧张的缘故,可以看出他握着听筒的手正微微发抖。
  就是现在了,永岛想。沙发的扶手处恰好放着一个结实的闹钟,永岛一把抓起,敏捷地跳到“山本”身后,对准他的后脑用力砸下。
  只听“咚”的一声闷响,“山本”高大的身躯连同他身边的椅子一起向后翻倒,脑袋重重地磕在铺着地毯的地板上,一动不动。估计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都还来不及知道。想不到如此简单就得逞了,永岛反而有些意外。
  接着永岛急忙走到浴室,把浴缸注满水,然后动手脱“山本”的衣服。由于他比“山本”瘦弱不少,花了些时间才总算扒光。期间“山本”连一声呻吟都不曾发出。永岛抓住他的两条胳膊,将他拖到浴缸旁,从头部开始沉入水中。
  冰凉的水让“山本”恢复了意识,他从水中挣扎起来,猛然张开双眼,瞪着永岛。那一瞬间,他似乎完全明白了永岛的骗局。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山本”虽马上抬起右脚猛踢永岛的胸口,却被永岛死死抱住了双脚。在狭窄的浴缸里,即使再身强力壮也使不上力气,何况脑袋还浸在水里。从“山本”的嘴巴和鼻子里不住地往外冒泡,大概是之前被砸伤了后脑,他的反抗力度越来越弱,终于不动了。
  为防万一,永岛依旧紧抱着他的脚,直到确认“山本”已经死了,才终于松开手。“山本”的腿不能完全放进水里,干脆顺势搭在浴缸边上,一头长发如海草般在水中漂荡。
  永岛长舒一口气,被踹到的胸口这时才感觉到疼痛。
  他把电话的听筒挂好,屋里可能触碰过的地方都用手帕仔细擦过。这样一来,别人就会认为“山本”是在浴缸里失足滑倒,撞到头部,昏迷溺死了吧。
  装有一百万元的信封就放在透写台上,永岛随手揣进上衣口袋,离开了三○三号室。
2
  搭上开往新宿的山手线电车,永岛手抓吊环,心满意足地望着车窗上自己的影子。如果说有后悔之处,那就是只要了一百万。作为杀人的代价,这个数字也太少了些,早知道开个高价就好了。从“山本”的办公环境来看,一百万对他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轻轻松松就能筹齐。再想到《幻影女郎》的丰厚版税,他忍不住更加后悔,当初真该索要两百万,不,三百万。
  永岛摸了摸上衣口袋里装着一百万元的信封。薄,真薄啊,完全没有分量感。其实已经好久没拿到过一百万了,但为什么手感如此单薄,好像能叠起来夹到书里似的……
  但当他透过车窗,看到新宿红红绿绿的霓虹灯和热闹的街道时,郁闷的心情登时烟消云散。一百万,这可是宝贵的生活费,足够他一个人滋润地过上五六个月,正好应付拿到奖金和版税之前的生活开销。
  今天是来新宿给自己鼓劲的,自然不能大手大脚地花钱。就随便弄个小姑娘玩玩吧,一百万绝对够了。永岛觉得底气十足。
  来到歌舞伎町,先在几家风俗店喝了些酒,永岛下半身的欲望已高涨得无法忍耐。自离婚以后,他就没像样地做过爱,虽然会时不时光顾一下肥皂天国【日本色情业的一种,提供性服务的洗浴场所。】,但这并不能满足他。今晚他不想找陪酒女郎,而是想泡个普通女孩子。
  电子游戏厅里有个十八九岁的少女正在起劲地打游戏,好几个男人过去找她玩,她都不耐烦地摇头拒绝。那些人碰了一鼻子灰后,便纷纷离开另寻猎物。
  永岛一直坐在少女斜后方的游戏机台前观察动静,心思完全不在打游戏上,一百元硬币刚投进去,立刻就是一声轰响,宣告游戏结束。已经有差不多十枚硬币打了水漂。
  过了好久,少女终于打完了游戏。她扫视店里一圈,却并不像要找谁的样子,终于和永岛四目相接。
  这女孩子不赖,虽然算不上美女,但体形丰满,很讨男人喜欢。
  永岛嘻嘻一笑,坐到她旁边。
  “你是学生?”
  少女没理他,径自站起身。永岛马上拉住她的手。
  “干什么,放开我!很痛啦!”
  少女用力想要挣脱,表情扭曲。
  “哎呀,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烦死了,叫你放开!”
  “有什么关系,跟我去玩玩嘛!”
  “少开玩笑,我要叫人了!”
  “你看,可爱的脸蛋都糟蹋了。”
  永岛环顾四周,灯光昏暗的店里总共有十几台游戏机,只有寥寥七八个玩家,每一个都兴高采烈地沉浸在游戏中。对歌舞伎町来说,晚上十点还很早。
  “你叫叫看啊……”永岛说。
  店内充满嘈杂的游戏音效,说话声根本听不清楚,这也在他的计划之中。
  “你是从家里逃出来的吧?在这种地方,小心被坏人盯上哦。”
  “要你管,坏人不就是你吗?”
  少女冷笑道,表情有些歇斯底里。
  “讲话别这么刻薄嘛。”
  “哼!”
  她从斜挂在胸前的皮包里取出一根烟,没等她找到打火机,永岛已递上了火。
  “怎么样,要不要赚点外快?你很缺钱花吧?”
  听永岛这么说,少女鄙夷地朝他吐了一口烟。永岛马上从口袋里掏出五张钞票,在少女眼前一晃。
  “少把人看扁了,我跟这里的卖笑女人可不一样。”
  “哈哈哈,可是只要你高兴,也会陪男人睡觉吧?”
  “胡说八道!”
  此时的永岛已欲火中烧。大概是杀人带来的刺激吧,他越来越兴奋,觉得不找个女人睡觉简直要死。
  “怎么样?”
  永岛冲少女张开双臂。少女没点头,但也没摇头。他把这当成了默许。
  “跟我来。”
  永岛向歌舞伎町后面的一家情人旅馆走去,少女默默地跟了过来。
  少女自我介绍说叫美纪,今年十八岁,原本和一个从都内高中退学的男生同居,昨天刚刚分手。她的性经验似乎很丰富。
  永岛贪婪地享受着美纪的身体。这种飘飘欲仙的滋味,他多少年没尝过了啊。只要有钱,要什么就能有什么。
  “大叔你是做什么的?”
  美纪伏在床上,问身旁喘着粗气的永岛。
  “喂,叫我大叔太过分了吧,我才三十二岁。”
  “只要过了三十,都是大叔啦。”
  “切!”
  “好啦,我来猜猜大叔的职业吧!”
  “你怎么可能知道?”
  “差不多看得出来。大叔你是个失业的推销员,对吧?”
  可恶,她眼光还真毒,永岛心想,但并没有说出口。
  “错得离谱。不过没猜中也好。”
  “你骗人的吧?”
  “失业算你猜对了,但总体来说不对。”
  “那你是做什么的?别卖关子了,说嘛。”
  “呵呵呵,我是作家。”
  永岛说完忍不住笑出声来。等拿到大奖,自己可不就成了作家吗?
  “瞎扯淡。”
  “为什么觉得我在扯淡?”
  “因为大叔看起来没什么作家气质啊。一双手那么粗糙不平,怎么看都不像是作家的手。”
  “那作家的手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在我的印象里,应该更苍白、纤细,怎么说呢,就是手背上的血管都能看得见的那种。”
  “那样子啊……老实跟你讲,我正准备投稿应征一个小说奖,将来会成为作家的。所以也不算信口开河吧?”
  “什么小说奖?”
  “推理月刊新人奖。”
  永岛心想,反正只是一夜情的对象,不妨直言相告。
  “恐怕没那么容易得奖吧?”
  “不会的,绝对稳稳到手。”
  “小说叫什么名字?”
  “《幻影女郎》,很不错吧?”
  美纪扑哧笑出声。
  “这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而且感觉挺做作的。”
  “是吗?我倒是蛮喜欢。”
  “反正我觉得很糟糕。你的笔名是什么?”
  “我还没想好。”
  “什么时候截稿啊?”
  “这个月底。”
  “那再不定下来就来不及了。要不我帮你取吧?”
  美纪依偎在永岛胸前,玩弄着他浓密的胸毛。
  “行,你说一个来听听,好的话我就用。”
  反正笔名还没定,权当参考好了,永岛想。
  “要取就取个像五木宽之【五木宽之,原名松延宽之,一九三二年生于日本福冈县,毕业于东京早稻田大学俄语系。代表作有《再见吧,莫斯科的阿飞》、《看,那灰色的马》等。他也擅长写推理小说,代表作有《深夜,美术馆》、《逝去的梦》和《天使的坟墓》等。】、村上春树那样帅气的,我多少看过些书,知道一点。”
  她随口又念出一串名字,听起来都似曾相识,却又都想不起来具体写过什么作品。只有一个给永岛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个名字虽然有些刻意的感觉,但念起来很美妙,富有节奏感。
  白鸟翔。
  “SHIRATORI SYOU?汉字怎么写?”
  “空中飞的‘白鸟’,羊加羽的‘翔’。”
  “我喜欢这个名字,就用它了。”
  美纪听了却摇了摇头。
  “我看不怎么样,这名字有点装腔作势。‘幻影女郎’搭配‘白鸟翔’,总觉得太做作了。而且这个名字——”
  “你别说了,我已经决定了。笔名嘛,还是得好记才会畅销。”
  永岛决定用“白鸟翔”当笔名。他心想,总不能用“山本安雄”这个名字去投稿吧。
  “好,我们再来一次吧!”
  他心情大好,一跃而起,将美纪压在身下。
  “这里怎么回事?”
  美纪碰了一下他的胸口。
  “疼,你在干吗?”
  永岛低头看了一眼胸口,发现被“山本”踢到的地方已经变得紫黑,这让他回想起数小时前犯下的罪行。
3
  次日早晨,永岛翻看报纸时没有发现丝毫与命案有关的消息。
  “山本”那间公寓的门没锁,尸体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永岛关心的是,警察看到尸体后会做出怎样的判断?即使认定为他杀,也没有任何线索能把他和“山本”联系到一起,这桩案子迟早会变成无头案吧。
  对于昨天犯下的罪行,永岛并不觉得良心受到谴责,反而沉浸在杀人后的兴奋中,全身热血沸腾。他内心的理智之堤早已崩溃,开始踏上疯狂的道路。
  《幻影女郎》的打印稿就放在厨房的餐桌上,现在不会有人再来妨碍他了。对他来说,这份稿子就像一只会下金蛋的母鸡。
  永岛立刻动笔,在新买的A4纸上写下自己的住址、姓名、出生日期和简历。
  在笔名那一栏写下“白鸟翔”三个字后,永岛的心脏怦怦狂跳。现在白鸟翔成了《幻影女郎》的作者,奖金有一千万,版税少说也有五百万到一千万。想到即将到来的风光日子,他不禁泛起笑意。
  将稿子装入信封,写好邮寄地址,永岛决定等几天再寄出去。等尸体被发现后再说,估计那时也不晚。
  现在距离截稿期还有十多天。
  报纸首次登出有关命案的报道,是在永岛行凶后的第九天,八月二十七日。看到早报社会版上的小标题“公寓内发现男性尸体”,永岛心中一阵兴奋。但看着看着,他的脸色愈发苍白。
  “不可能,怎么会有这种事……”
  他双手紧攥着报纸,手背变得煞白。
  报道中的命案现场的确在“南大冢一丁目、宝石公寓三楼三〇三号室”,但被害者的姓名并非山本安雄,而是城户明。可他杀的明明是山本安雄啊,那家伙不是凑了一百万想换回稿子吗?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岔子?
  还有一件事令永岛很在意,那就是发现尸体当天,从现场逃走的男子的长相。
  报道中是这么描述的:
  “身高一米六五左右,圆脸,深色皮肤……”
  印象中这个男人他在哪儿见过,而且就是最近的事。
  永岛努力回忆,终于灵光一闪。
  “对了,是他!一定是他!”
  那人就是手托下巴、坐在东十条那幢老旧公寓二楼的男人,他才是真正的山本安雄!至此永岛终于意识到,自己是把城户明误当成山本安雄杀了。
  《幻影女郎》的稿子里写的地址是“北区东十条”,的确没错。原来,在京滨东北线丢了稿子的城户明,那天只是恰巧从东十条山本安雄的公寓出来,却被永岛误当成了山本安雄。他这判断下得也太轻率了。
  而且大冢那间公寓的门上明明贴着“城户设计事务所”的名牌,竟然还犯下如此大错,永岛不禁有点为自己的糊涂而懊恼。
  “该死,被耍了!”
  永岛喃喃自语,把报纸撕得粉碎。
  真正的山本安雄至今依然健在。这对永岛来说,无异于一个新的障碍,很可能改变他的命运。只要山本安雄在世一天,他就不能拿《幻影女郎》去投稿。不仅偷走稿子的事会败露,还有可能因为杀害城户明而锒铛入狱。
  永岛决心杀掉山本。杀了城户之后,他对杀人这件事已不再有排斥心理。反正已经杀了一个,也不在乎再多杀一个。
  当天天黑后,永岛来到东十条山本安雄的公寓。现在警方正在追查山本的下落,行动必须分外小心。万一被警察撞个正着,可不是开玩笑的事。
  整幢两层楼房都隐没在黑暗中,没有一点光亮。永岛弯下腰,慢慢靠近。
  永岛站在公寓正下方仰望,只见山本房间的窗开着,但没有光。一楼玄关处的玻璃门紧闭,永岛推了一下,纹丝不动。
  或许山本怕被警察找到,躲到别的地方了吧。光在这里猜也猜不出来,永岛决定明天白天再来一趟。
4
  第二天,二十八日,永岛早上八点来到山本的公寓附近。刚到小巷入口,就发现路边停着一辆警车,他心头不禁掠过一丝不安,慌忙藏到五十米开外的电线杆背后。
  不久,两名眼神锐利的男子和山本一起出现在公寓门口,一左一右,仿佛正押着山本似的。那两个人一看就是刑警,其中头发斑白、年纪较大的那位坐进警车的后座,另一个年轻刑警随后推着山本安雄一起上了车。
  警车挂着练马的牌照,看来八成是巢鸭警署的。山本显然是因为城户的命案被带走的,大概是从现场发现了与他有关的证据吧。
  不过到目前为止,山本和永岛之间并无任何关联。永岛只是凑巧在电车上捡到了稿子,除此之外,他和山本、城户再无其他牵涉。
  但他担心山本会把稿子丢失的事泄露出去。届时他若用《幻影女郎》去投稿,难保不会因为山本的证言而落网。
  还是先静观事态发展,再考虑投不投稿吧。永岛如此打定主意。
  八月三十一日截稿期之前,应该可以看出端倪。
  『……二十六日,在丰岛区南大冢一丁目宝石公寓三楼三〇三号室内发生的设计师城户明(三十三岁)溺死一案,尸体被发现前从现场逃走的三十三岁男子已被巢鸭警署作为证人传唤侦讯。城户的死亡推定时间为十八日下午三点至十二点,由于后脑有击打伤痕,存在他杀可能。巢鸭警署认为该男子系案件知情入,目前案件正在调查……
  ……关于城户明溺死一案,巢鸭警署通过侦讯相关男子,掌握到了一项重要事实。据该男子供述,他曾委托城户用文字处理机录入推理小说稿子,对方却将稿子遗失在了京滨东北线的电车上。两人因此发生争吵,男子对城户心怀怨恨。巢鸭警署认为该男子与案件关系密切,现正在进一步侦讯中……』
  山本安雄受到传讯的事,当天的晚报和翌日的早报社会版均做了报道。虽然内容寥寥,无从了解详情,但至少可以看出警方怀疑城户明之死为他杀,而山本则被视为首要嫌犯。
  永岛本意是想将城户的死伪装成意外,却因为冒出山本安雄这么一个拥有行凶动机的男人,使案子开始朝着始料未及的方向发展。不过这对永岛来说反而有利,尽管山本迟早会因为不在场证明成立,或证据不充分而获释,但至少在此之前,他将被警方限制人身自由。
  透过报道的描述,不难想象山本失去稿子后手足无措的模样。现在离三十一日已经没几天了,山本绝对没办法重新写出稿子。
  问题是一旦《幻影女郎》获奖,得知消息后的山本很有可能控告永岛剽窃。因此,山本一被释放,就要立刻结果他的性命。永岛不清楚他什么时候会获释,不过应该至多不过一周。
  那就每天去山本的公寓附近转悠几次,不露痕迹地打探动静吧,永岛暗忖。
  二十九日、三十日,山本都没获释,永岛扑了个空。
  八月三十一日,推理月刊新人奖的截稿日终于到了。
§盗作的袭击(山本安雄手记)§
八月二十九日
  城户似乎是在给我发过电报后不久被杀的,也就是八月十八日下午四点左右。此后我曾打过电话给他,但都没人接听。听说他的几个客户也给他打过电话,也联系不上。另外,信箱里还留有十八日的晚报,这一点也能印证这个推测。
  我没有十八日下午四点左右的不在场证明。本来嘛,一个人对着书桌闷头写稿,上哪儿找人证明啊。公寓里有人在还好,可我前面也提过,其他住户都回老家过暑假去了。
  总而言之,情况对我很不利。
  我把实情毫无保留地告诉了荒井警部补,他却因此愈发坚信是我下的手。因为城户弄丢了重要的稿子,我怀恨在心,这成了我杀害城户的动机。
  荒井警部补肯定觉得现在只差临门一脚了。一顿枪炮棍棒轮番上阵,只等我最终撑不住招认。
  我心乱如麻。唉,到底该怎么办呢?
  眼下我还想不出能打破困境的办法。
  距离推理月刊新人奖的截稿日只有两天了!
八月三十日
  今天是来到巢鸭警署的第三天。
  早上我忽然想到一件很要紧的事,如果被警察知晓,定会进一步加深对我的怀疑。那很可能是条重要线索,是解开案件谜团的关键,但同时也是足以定我罪的重要证据。我想说却又不敢说,内心矛盾不已。看到我心烦意乱的模样,荒井警部补似乎更加信心十足了。
  “想好没有?早说早轻松。”
  “你也有值得同情的地方,我很体谅你父母的心情……”
  还是老招数,蜜糖加铁棒,软硬兼施。
  我不理会他的唠叨,闭上眼睛,专心分析案情。我必须尽快找出真凶,早日恢复自由。一个立志要当推理小说家的人,如果连这种简单的案子都破不了,怎么好意思?
  我发现的重要事实是,城户的死法竟与我小说中的情节不谋而合。《幻影女郎》的主角为向“幻影女郎”复仇,将她溺死在浴缸中。这与城户的死多么相似啊!
  现实中也确实发生过类似案件——英国的“新娘溺死案”。一个名为乔治·J.史密斯的男子为骗得巨额保险,将妻子溺死在浴缸里,再伪装成意外事故。他先后结过很多次婚,用同种方法害死了所有妻子,可谓屡试不爽。他的手法很简单,就是趁妻子在浴缸中泡澡时,突然拉起她的双脚,任其溺死。
  我就是从这起真实案件中得到了启发,在《幻影女郎》中写出同样的诡计。但这并非小说的核心诡计,只是用来增强悬疑色彩的调味料。
  仔细想来,城户的死法与此案十分相似,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城户的后脑有遭受重击的痕迹。不过这次案犯要杀的不是“新娘”,而是身强体壮的年轻男子,自然会想到先把被害者打昏,再沉到浴缸里。
  知道这一犯罪手段的,除了《幻影女郎》的作者,就是读过这部小说的人。换句话说,只有我和城户。
  不对,等等,搞不好还有其他人——
  捡到稿子的人。
  想到这一点的我不禁愕然。没错,此人定是凶手无疑。我被困在警署的这段时间里,那个男人(或女人)只怕正大摇大摆地在街上闲晃呢。不可原谅!
  可他为什么要杀害城户,我还是想不通。
  “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荒井警部补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抬起头,只见他投来期待的目光。
  “没什么。”
  我摇摇头,心里思忖着若是将想到的线索告诉警方,会有什么后果。就算我坦率道出事实,警部补也不会相信我。他准会朝我大喝一声:“捡到稿子的人为什么要杀人?这种荒唐事谁信啊?”事实上,就连我自己都觉得这件事着实不可思议。
  明天就是截稿日了,我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
  一条是继续保持沉默。我是清白的,迟早会洗清嫌疑。可这样会错过投稿时间。再等明年,出道就又晚了一年。
  另一条是把小说《幻影女郎》这条线索提供给警方,换取投稿的权利。我有现成的复印件,一份寄去应征新人奖,另一份交给警方作为证据就可以了。但这个办法的问题是,警方看过《幻影女郎》后,发现稿件中浴缸杀人的犯罪手法与实际如出一辙时,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我。结果很可能反被当成罪证。
  我究竟该怎么办?似乎不论选择哪条路,等待我的都是毁灭。
  总觉得现在的我就像莎士比亚笔下的哈姆雷特……不对,更像F.R.斯托克顿写的《美女,还是老虎?》【由美国作家弗兰克·理查德·斯托克顿(Frank Richard Stockton,1834—1902)创作的短篇小说,讲述在一个虚拟王国,国王规定所有罪犯都要被送到竞技场,竞技场内有两扇外表一模一样的门.但一扇门后是老虎,另一扇门后是美女。犯人若选中老虎,当然会被咬死。若选中美女。则要和她结婚。一日。国王发现公主与一位平民男子交往,一气之下抓来男子送入竞技场。男子在选择门之前回头望向公主,寻求帮助。公主自然知道哪扇门后是美女,哪扇门后是老虎,但困难的是,如果帮助男子逃离一死,男子就要和门后的美女结婚。小说到此结束,后续留给读者想象。】或者斯坦利·艾林的《抉择时刻》【The Moment of Decision,斯坦利·艾林(Stanley Ellin,1916—1986)为《埃勒里·奎因神秘杂志》(Elleor Queen's Mystery Magazine,简称为EQMM)一九五五年五月刊撰写的短篇小说。斯坦利·艾林为美国推理作家,处女作短篇小说《本店招牌菜》(The Specialty of the House)受奎因兄弟赏识.踏入推理小说创作之路,于一九五五年获爱伦·坡奖。】中的主角。
  距离推理月刊新人奖的截稿日只剩一天了!
八月三十一日
  最后关头终于到来了。
  我满心无奈地迎来清晨,心里不由得幻想乔纳森·拉蒂默【乔纳森·拉蒂默(Jonathan Latimer,1906—1983),美国犯罪小说作家.其作品融合了古典解谜和冷硬派特点。充满黑色幽默。代表作有《第五座墓碑》(The Fifth Grave)。】《行刑六天前》中的主角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迎接执行死刑的那一天的?但这时候想这些有的没的未免太无聊,我马上抛开此念头。
  荒井警部补正在问我什么,但我充耳不闻,脑子里只有投稿须知里。截稿日期:八月三十一日(以邮戳为准)”这行字。字迹仿佛投在了某报社总部大厦顶的霓虹灯牌上,在我的脑海里不停闪动。
  中午时,有人将一碗鸡蛋盖饭放到我面前,可我哪里有心思动筷子。
  “不吃点东西,身体会垮掉的。”
  是警部补的声音。他正有滋有味地吃着荞麦凉面,一副扬扬得意的样子。
  转眼就到了下午两点、三点……时间飞逝,马上就什么都来不及做了。
  四点。邮局很快就要关门,不过乐观点想,投入去邮筒寄还来得及。
  五点,六点。
  六点以后,邮戳上的时间就会从“12-18”变成“18-24”了。不过都到了这个地步,怎样都一样……
  还差两三分钟七点时,审讯室的门突然被砰地推开,一名年轻刑警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凑到荒井警部补耳边匆匆说了几句。警部补脸色大变,惊愕地朝我看了一眼。
  只听两人窃窃私语。
  “真的吗?”
  “不会错。”
  “这样啊,那就没法子了。”
  警部补旋即慢慢站起,拍了拍年轻刑警的肩膀,示意他退下,然后绕过桌子,在我旁边站定。
  “辛苦你了,现在你可以回去了。”
  “什么?”
  冷不丁重获自由,我惊讶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怎么回事?”
  “你的嫌疑已经洗清了。”
  警部补似乎有些犹豫。我抬起头盯着他。
  “为什么?”我的口气咄咄逼人,“到这个时候才……”
  “很抱歉,事情就是这样。”
  警部补流露出为难的神情,措辞也客气起来。
  “到底为什么?请你说明原因。”我语气激烈地逼问。
  “有人证明你当时不在现场。”
  竟然有这种事?听到这句话,最惊讶的却是我这个头号嫌犯。
  “谁、谁帮我做的证?”
  “你的房东。”
  “房东?就是那个老太太?”
  “是的。房东前几天去了女儿家,今天才回来,回来后马上过来说明了情况。她说城户死亡前后那两天,你一直坐在窗前用功读书。她觉得时下难得有像你这样努力学习的年轻人,心里十分佩服,便一直从客厅的后窗看你,因此可以证明你从未离开桌边超过三十分钟。”
  “房东太太……”
  只说出这几个字,我就说不下去了。真没想到,关键时刻竟是房东伸出援手。片刻之后,我的心头慢慢涌起喜悦之情。
  “我派警车送你回去吧。”
  见我沉默不语,警部补把手搭到我的肩膀上,催我回家。听到他这句话,我才猛地回过神来。
  “糟、糟了!来不及投稿了!”
  “投稿?”
  警部补面露疑惑之色,我慌忙摇摇头。
  “没、没什么,是我自己的私事。”
  如果让警部补知道了稿子的事,只怕又会对我生出怀疑。
  “那就麻烦您送我回公寓吧。”
  从巢鸭警署到东十条,车程约二十分钟,抵达公寓时已经过了八点。一下警车,我就顺着小巷飞奔。现在还可以去邮政总局寄邮件,骑自行车过去时间绰绰有余。
  打开公寓门,我顾不上脱鞋便直奔二楼。
  “手稿……手稿是在……”
  我心急如焚,但脑子很清楚。手写稿藏在书柜顶上,复印件放在书柜里。
  来不及开灯,我在漆黑的房间里摸索,终于摸到了书柜。找到了。还好没有被偷。接着我爬上书桌,准备去拿装在信封里的手写稿。
  刚刚踩到书桌上,就突然感到周身的气息有了微妙的改变。依稀听到呼吸的声音,房间里除了我,还有其他人在!
  刚才一心只想着赶快拿到稿子,以至于忽略了周遭的动静。
  “是、是谁?”
  就在我回头的刹那,头部遭到一记重击,双腿登时没了力气,身体重重地栽向榻榻米——
  醒来后眼前一片黑暗,我一时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天气热得难以忍受,我满身大汗,内衣紧贴在皮肤上。
  脑袋阵阵作痛,我伸手扶住额头,却摸到黏湿的液体,伴随一阵剧痛掠过全身。是血。房间里充斥着血的味道,我随即想起了发生的一切。
  “我的手稿!”
  我慌忙站起身。头晕乎乎的,脚下直打晃,但我还是挣扎着开了灯:在黑暗中待了太久,灯光刺得我睁不开眼。房间里并无被乱翻过的迹象,但不出我所料,复印件已经不见了踪影。记得在失去意识之前,我刚刚从书柜里拿出复印件,就在我探手去柜顶取手写稿时,突然遭到歹徒的袭击。歹徒果然是冲着稿件来的,拿到复印件后就逃之夭夭。
  不过,说不定他并没有注意到柜顶呢?我在心里祈祷着,伸手在上面摸索。
  找到了!手写稿没有被偷。
  我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晚上九点十五分,时间还来得及。
  我把手写稿紧抱在怀里,晃晃悠悠地出了门。推出自行车,拼命猛蹬脚踏板。
  快,快去王子邮局!大脑如此命令我,无奈身体却不听使唤,车子骑得东倒西歪。但我依然奋力前进,因为投稿须知里注明“以邮戳为准”!
  无论如何,必须要让我的稿件盖上“8—31 18—24”的邮戳。
  晚上昏暗的光线影响了我的视力,平常十分钟就到的路程,这次多花了些时间。看到路灯映照下的王子邮局,我使出最后力气开始冲刺。此时是九点三十分。
  邮局前有邮票自动贩卖机,我不知道具体需要多少邮费,就买了一张一千元的邮票。从钱包掏出一千元钞票时,零钱哗哗地散落在脚下,但我已经没力气去捡了。眼前像蒙了一层雾一般,越来越模糊不清。
  不行,一定要撑住!
  邮局的夜间柜台亮着绿灯,我爬过去,双手刚碰到自动门,门便轰然开启。这是活脱脱的芝麻开门啊,这使我混沌的大脑不由得异想天开。
  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柜台的窗口就在我头顶上方,我手扶着墙壁,拼命想站起身。我先努力跪坐着,然后两手抱住柜台边缘,慢慢站起来。
  柜台附近一个人影都没有,我按下夜间呼叫铃,依然不见工作人员出现。又接着按了第二次、第三次,终于听到了脚步声。此时我的额头上已经冒出豆大的汗珠。
  柜台小窗的窗帘拉开了,探头出来的工作人员一脸不悦,但看到我满脸是血的模样,登时脸色大变。
  “先生,您怎么了?”
  “刚刚摔了一跤。请帮我寄个快件。”
  我把信封塞过去,工作人员带着担心的神色说:“还要补一百元。”
  我取出钱包,一边颤抖着摸索零钱,一边问工作人员:“还来得及吧?”
  “您指什么?”
  “现在还可以盖今天的邮戳吧?”
  “哦,应该可以。”
  赶上了,终于赶上截稿期限了!
  一阵狂喜涌上心头,我紧绷的精神为之一松,眼前逐渐变得朦胧。
  但我还没拿出一百元硬币,最后我终于放弃了努力。
  “你随便从里面拿一百元吧……”
  我用尽全力把钱包递向工作人员,接着就失去了意识。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膝盖一软,倒了下去。
  “先生!”
  倒在水泥地上的我耳边传来工作人员的叫喊声。
§盗作的执念§
1
  在公寓成功偷袭山本安雄后,趁着对方昏迷倒地,永岛一郎匆匆将散落在房间的稿子整理好。超过四百页的稿纸,分量相当沉。就着打火机的火光一看,第一页上赫然写着“推理月刊新人奖应征作品《幻影女郎》作者山本安雄”。
  山本竟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重新写出了稿件,永岛不禁为他可怕的执著咂舌,同时暗自庆幸自己及时抢回了这份稿子。
  真是千钧一发啊!待在密不透风、溽热难当的山本家里,永岛却冷汗直流。
  然而,等他回到位于赤羽的家中,又受到比刚才更大的惊吓。对着电灯重新审视夺来的稿件时,他才发现这是复印件,复印件是不能用来投稿的。回想起来,当时山本正站在书桌上,恐怕是在找手写稿吧?
  这时永岛又想起,由于自己全部心思都在夺回稿子上,下手并不重,以那种攻击力度,山本很快就会恢复意识。
  永岛决定再度折回山本的公寓。这一次,他要杀死山本,夺得真正的稿子……
  可公寓里空空如也,山本已经不见了。凌乱的房间里遍布血痕,可见他受了重伤。
2
  九月过去了,十月过去了,山本安雄始终没有再回公寓。住在其他房间的学生都已放完暑假归来,只有山本的房间依然窗户紧闭。
  山本安雄一直没有出现,这令永岛如芒在背。山本一定还活着,他一定是在遭到袭击后,察觉到自己有生命危险,于是躲到了某个地方。
  在推理月刊新人奖初审结果公布之前,永岛每天都过得心神不宁。看到初审结果后,至少可以知道山本有没有投稿。
  初审结果应该会在十一月发售的《推理月刊》一月号上揭晓。
3
  『第二十届推理月刊新人奖 初审通过作品揭晓
  截至八月三十一日,推理月刊新人奖总计收到二百一十五篇投稿作品,以下一百篇通过第一次预选,其中又有二十篇通过第二次预选。
  第三次预选将从这二十篇中遴选出五篇,作为最终入围作品进行审议。下面揭晓评审结果……』
  永岛忐忑不安地打开《推理月刊》,但通过第二次预选的二十篇作品中并没有山本安雄的名字。为保险起见,他把通过第一次预选的作品也浏览了一遍,依然没找到山本安雄的名字。这下他终于放心了,一块石头落地,开始找起自己的名字来。
§盗作的疑惑(山本安雄手记)§
十月十日
  因在公寓遇袭,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昏迷不醒,生命垂危。之后又静养了很久。恢复意识时已经是从八月三十一日算起的四十天后,十月十日了。
  我清楚记得意识即将恢复时的感受。起初我在黑暗中看到闪烁着的白色光点,接着光点渐次扩大。我仿佛置身于一条狭长的隧道之中,随着逐渐接近出口,白点也愈来愈大。待在黑暗中的时间很短,因为意识不清时连黑暗都是感受不到的。
  换句话说,感知到黑暗,就是恢复意识的前兆。历经短暂的黑暗,当眼前的白色光点化为巨大的球形时,我终于爬出隧道,回到了现实世界。
  睁开眼时,感觉周身一片雪白。因为我仰躺在床上,首先映人眼帘的是白色的天花板,洒进屋里的阳光似乎也投射在了天花板上。我想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试着转头,却动弹不得。我放弃了尝试,转动眼珠四下打量。
  这时妈妈凑了过来,被我吓了一跳。
  “安雄,你醒了?”
  “……”
  “妈妈快担心死了!”
  妈妈笑逐颜开。
  “这是哪儿?”
  我吃力地吐出这句话。
  “哦,是医院啊。你出了事,被人送到医院,俺当时还以为你没救了呢!”
  妈妈掏出手帕擤鼻子。
  “出事?”
  “你倒在邮局时不是满脸是血吗?肯定是遇到交通事故了。警察来过,但因为你一直昏迷不醒,没办法展开调查。”
  “是吗……”
  我渐渐回想起来了。被歹徒在房间打晕后又清醒的我急忙带着手稿赶到邮局,想把手稿……想到这里,我悚然一惊。
  “手、手稿!手稿怎么样了,妈妈你知道吗?”
  我努力想抬头,脖颈掠过一阵剧痛。
  “好疼!”
  “哎呀,别太勉强自己啊。”
  “可是手稿……”
  “听说你是递出手稿后才倒下的,邮局应该已经受理了吧?”
  “这样啊。”
  当时的场景在脑海中重现,我略感安心,吁出一口气。
  “话说,你是被汽车撞了吗?”
  “呃,不是,其实……”
  我一时语塞。如果照实说是遭人袭击,妈妈肯定会十分担忧,这是我不希望看到的。
  “我……撞到电线杆了。一个不留神就……”
  “好险啊,因为这种事丢掉性命,太划不来了,安雄。”
  “是啊,确实是这样,妈妈。让您担心了,对不起。”
  我对妈妈笑了笑。
  听妈妈说,我当时处于危险期,挣扎在死亡线上。得知我性命垂危,妈妈急忙赶来,和住在东京的姐姐轮流看护我。我住的是位于荒川河畔的区立医院,被安排在单人病房。
  “这样子啊,给妈妈添了好多麻烦。”
  “唉,俺还以为你会死呢,简直要被吓得少活好几年。”
  好久没见到妈妈了,总觉得她脸上的皱纹格外显眼,身躯也瘦小了一圈。我的心隐隐作痛。
  “怎么样,安雄,还是回老家吧?俺跟你爸也不晓得还能活多久,有你在身边的话,我们就放心了……”
  “嗯,我知道。”
  妈妈又开始念叨了。对她来说,我这次住院正是个很好的理由。
  “我知道啦,再过几天吧,很快就能知道结果了。”
  “小说吗?”
  “对,这次我很有把握。”
  “你啊.老爱做这种白日梦。”
  妈妈的神情有些黯然。我很了解她的感受,心里不免有些难过,但还是再忍耐一下吧。
  妈妈帮我整理好被子,出去叫护士。
  根据医生的诊断,我的脑电波依然存在异常现象,有必要继续住院观察一段时间。我试着活动身体,发现右半身有些麻痹,无法自如控制。头虽然勉强能动,但痛得像要裂开。不过额头上的伤似乎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
  “请你安心休养,不要心急。”
  中年医生嘱咐道。
  隔天,得知我已恢复知觉的警方赶来做笔录。来了两个人,分别是事件发生地所属辖区王子警署的刑警,和我认识的巢鸭警署的荒井警部补。
  “前些日子谢谢你了……”
  我身子没动,向荒井警部补打了个招呼。
  “因为是在那起案子后出的事,我也很担心你,怀疑是不是遭到袭击了。”荒井问我,“那么,实际情况究竟是怎样的?”
  “不,我没有遭到袭击。说来丢脸,我急着去寄稿件,不小心撞到了电线杆上。”
  我又重复了一遍对妈妈说过的谎言。如果提到《幻影女郎》,只怕会惹来不必要的怀疑。
  “撞到之后,我还是硬撑着去了邮局,没想到伤势恶化,刚刚递出手稿就失去知觉了。”
  我的脸上泛起苦笑。
  “真的吗?”
  荒川警部补看我的眼神透着些怀疑。
  “我撒谎有什么意义呢?”
  “嗯,说得也是……”
  “总之,都怪我粗心大意,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
  我斩钉截铁地说完,反过来问荒井:“城户明的案子,最近有什么进展吗?”
  “那个案子啊……”荒井微微蹙起眉头,“还在继续调查。”
  “是他杀吗?”
  “目前还不能排除他杀的可能性,不过也有可能是洗澡时误撞到头部导致溺死。此外,也有自杀的可能……”
  说到这里,他蓦地警觉自己说漏了嘴,慌忙打住。看来城户的案子让警察伤透了脑筋。
  “哦……”我沉吟道。
  “怎么了?”荒井警部补问。
  “没什么,我在想自己的事。”
  我对他们的追问有些厌烦,当下便使出杀手锏,按下枕边的紧急呼叫铃。护士随即赶了过来,我马上开始叫喊:“啊,好痛,快痛死了!”
  “什么地方痛?”
  “这里,痛得像要裂开一样。”
  我抱着头故意大声呻吟。
  护士抚着我的头,严厉地望向荒井警部补他们。
  “这位患者受了重伤,已经很疲劳了,今天就先请回吧。”
  两人虽都是身经百战的狠角色,可被护士瞪了一眼,也不禁有点尴尬,讪讪地离开了病房。
  麻烦事算是告一段落了。但警察的来访重又让我思索起城户之死,思绪逐渐变得清晰。
  城户的死绝非意外或自杀,这一点我最清楚不过。毫无疑问,他是遭人杀害的,而且凶手还想置我于死地。
  城户和我的连接点是《幻影女郎》,想必凶手亦然。此人杀了曾经持有稿子的城户,现在又企图杀我。
  他是谁?是捡到《幻影女郎》稿子的人。多半是个男人。
  他的目的何在?我无从知晓。
  但我一定要向他复仇。他是怎样杀害城户的,我要原封不动地还回去。
  我办得到吗?绝对办得到。
  在心里自问自答着。我已经想到了一个办法,这是唯一的可行之道。
  杀了他!
  还要让他后悔不该杀死城户。
  我发疯了吗?不,我根本没疯。我是在为社会除害,匡扶正义。作为执法者,我要亲手执行正义的裁决。
  指望警察,根本就是没影的事!
第二部 倒错的进行
 
十一月
  进入十一月,我的身体状况明显有所好转。虽然右腿还略感麻木,但已能拄着拐杖在医院里自由散步了。
  医生对我说,我的恢复能力惊人地强,凭这股执著的意志力,我完全有可能康复如初。
  执著——医生的看法一针见血。我已立下一个大目标,要向杀害城户、重伤自己的凶徒复仇。为此身体要先彻底康复。全靠坚持不懈的治疗和强韧精神的支持,我的身体才得以迅速复原。
  下周就可以进行康复锻炼了。医生说如果进展顺利,不妨回老家安心休养,恢复体力。
  下个月或者再下个月,将召开推理月刊新人奖的最终评审会。但愿到时我的身体已彻底康复。住院期间歹徒无法对我下手,等我出了院,他必然会再次来袭。尽管要冒生命危险,但唯有如此,才能让凶手现出原形。
  这是一个以我自己为诱饵设下的陷阱,为了诱使敌人上钩,我宁愿付出生命的代价。我要揪住案犯的尾巴,将他葬送在黑暗之中!
  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我的目标十分清晰,但歹徒打的是什么主意,我却摸不着头绪。这一点让我心里发毛。
  为什么他为了稿件,说什么都要除掉城户和我呢?难道是想把我们两个都灭口之后,以自己的名义去投稿?但这是白费工夫,因为我已经把稿子投出去了。
  不对,没这么简单。我考虑着不经意间想到的一种可能性。
  如果他来我的公寓抢走稿子复印件就是为了阻止我去投稿呢?如果他的目的是干掉我,使他自己成为真正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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